台风的余韵终於有稍稍褪息的迹象,满目疮痍的台北市也慢慢苏醒了过来,恢复了本来的供水、供电。因为台风肆虐而冷清的街道亦逐渐热闹起来,在好不容易露面的太阳照耀下,四周充满着一片新生的气息。
不过在这个难得的大好日子,「Rain」选择公休一日。
与其说是公休,不如说是在有水有电的时候赶紧把店面大肆清理一番。虽然幸运地没有品尝到淹水的滋味,然为了环境的清爽整洁,「Rain」可怜的三名员工从早忙碌到现在,一刻也不得休息。
「喂喂,那里还有泥巴……你到底有没有用力啊?」
「有啊……」某个小员工不满嘀咕着,乖乖到老板娘指示的地方,又重新刷洗了起来。
好奇怪。总觉得……身体有些使不上力。
他拼命洗刷地板上的泥垢,刻意忽略自己酸软的手脚,却发现自己的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双鞋子。
叶歆桦抬首。
「累了吗?」是桑予晨。他保持一点距离察看着叶歆桦的状态。
「还好。」丢了一个仿真两可的答案,叶歆桦继续他的工作。
事实上,他浑身的骨头已经差下多散光了。
唔,这个该不会是感冒的症状吧?叶歆桦怀疑着,这种下舒服的感觉持续了两天左右,那时候尚未换下湿衣服就在床上睡着了,会感冒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桑予晨没有搭话。虽然他的心里确实担忧着叶歆桦的状况,也十分希望叶歆桦乖乖上楼歇息,然而挣扎十一会儿,他终究还是未有开口。
可是,叶歆桦的脸色真的不好看。
他忧心着,向不远处的沈雩枫使了一个眼色,拜托她替自己开口,不要让叶歆桦勉强工作了。
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雩枫「刚好」错失了这个暗示。
无可奈何地吁了一口气,不明白该如何劝阻的桑予晨,也唯有祈祷叶歆桦不要继续逞能,好歹衡量一下自己身体的情况。
可惜他显然忘记了叶歆桦的性格。
所以,当叶歆桦拖着愈来愈沉重的身体觉察到下对劲时,也已是工作结束之後的晚上了。
「三十九度,恭喜。」
有什麽好恭喜的?被迫躺在床上量体温的叶歆桦,瞥了一记不高兴的眼神。
「不错嘛,烧到这个地步你居然可以硬撑到现在。」真是有勇无谋的行为啊。沈雩枫甩了甩体温计,口气下晓得是赞赏还是嘲讽。
叶歆桦身体不舒服,乾脆不理会她了。也难怪早上一直觉得胸口很闷很闷,四肢也异常酸软颓力,而且无论怎样工作也没有流汗的迹象,更没有什麽清醒着的真实感。
一直没有受到良好的照顾,体质差是一定的。
「如何?好一点了吗?」
「你觉得呢?」沈雩枫瞋视他。「三十九度,你说好一点了没?」
桑予晨汗笑。
沈雩枫看看闷在床上闹别扭的小鬼,又瞧瞧呆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桑予晨,终於冒出一句话:「好了,我不会照顾病人,小鬼就交给你了。」唉,偶尔她也应该当当好人啊。
「等、等等……」不会吧?
叶钦桦倏然转过头来,眼睛里满是惊愕。
她睨他一眼,语气充满了假惺惺的味道。「别说我这个老板欺负你,生病期间薪水照算,OK?」
不是这个问题!疲惫看看沈雩枫,又睐睐桑予晨,索性放弃争辩了。
他累到什麽也想理会了啊……
在沉雩枫出去之後,他下意识侧了身子,让自己面对白茫茫的墙壁,刻意忽略这里有人的事实。
而桑予晨也从善如流地放柔了动作,尽量不打扰叶歆桦的休息。
两人之间,唯有空调运转的声音萦绕着。
叶歆桦睁目,无论如何就是睡下着。虽然头很重、身体很沉,但是……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他的大脑依然十分清醒地运作着。
他明白背後有一道视线正瞅着自己,很温柔很温柔的……这般的注视几乎要使他不顾一切,即使清楚此举有可能会捣碎眼前平和的假像,他还是想知道桑予晨的想法!
他讨厌这样暧昧不明的情况,更讨厌这个卑怯懦弱的自己!
因为他没有试探的勇气,他害怕晨大哥的答案不是自己企盼的……所以,他退缩了,刻意不去睇视他的眉眼、刻意不去揣想他的心情,却仍然无法停止自己汩汩涌现的奔腾情潮……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如此折磨人的事情……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体悟。
忖度着,他似乎可以理解母亲的心情了。她是那麽那麽地爱着那个人,爱到目空一切不顾所有、爱到失去自己也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却依旧是这样的结果……
也难怪会崩溃。
叶歆桦止不住颤抖。如果,如果有一天晨大哥不再关心自己,也不再照顾他了,他……会不会和「她」一样呢?
一样失去一切,不复己身──好可怕,他不要知道了。叶歆桦恐惧地闭上眼睛,试图一睡眠逃避乍然泛现的可怕想法。
俄而──
「……歆桦。」很细很小的呢喃,却重重地吓住了叶歆桦。
他有怵憟,不明所以地隐隐有种欲泪的冲动.「……歆桦……」蓦地一只粗糙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额。冰冷,却温柔得教人窒息。
叶歆桦压抑着睁眼的冲动,努力催眠着自己。然而,皮肤上的触感仍旧清晰而不容抹灭地,传达到了他的心口。
好热……
不只是身体,包括心,都好热好热。
在这一瞬间,叶歆桦明白了自己是真的、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人……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喜欢。
在了解了这个事实之後,他差一点哭了。
为什麽第一次的心动,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令他措手下及?
他不解。
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不顾他的性别他的过去他的未来,仅仅是单纯地喜欢上了而已。
为什麽这样的心情,晨大哥不能理解呢?
他郁闷地任由情绪翻腾着,感觉脑袋有了些微的昏沉。
桑予晨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脖颈,渐然抚上了衣襟底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仿佛在忍耐着什麽似的,他的动作踌躇停顿了一会儿,接而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对下起。」久久,他这麽说了。
对不起?对不起什麽?叶歆桦有些困顿,是因为刚才的触摸吗?抑或是什麽其他的缘故?……他兀自挣扎着,一直到桑予晨离开了房间,他还是没有询问的勇气,只是任由疑窦在心底堆积生根,伴随他载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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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叶歆桦在半梦半醒之间,嘴里不断地喃喃呓语……他不断地哆嗦着,嘴巴说的明明是「好冷」,额上的温度却是剧高不下!
「怎麽办?要不要请医生过来?」沈雩枫的神态难得惊慌,她忍不住抱怨…
「真是的,晚上不是好好的吗?怎麽一到半夜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桑予晨沈默着。他的脑子现在完全乱成了一团,这次的情况纵然没有上一次严重,却彻彻底底地令桑予晨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不是他在雨中发呆……
「停!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如果是自责的话,我保证可以免了。」沈雩枫振振有词,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自责改变下了现状。」
「雩枫……」
「总而言之,我去打电话请医生,你在这里照顾他……OK?」
桑予晨睐着叶歆桦不甚安稳的痛苦状,「嗯」了一声。
确定这个人尚有反应後,沉雩枫才准备去打电话。
房间里,又剩下了他和叶歆桦。
「……唔……」呻吟了一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叶歆桦,无预警地睁开了眼他的表情显得十分茫然。
「歆桦?」
叶歆桦迷惑地眨了眨眼,在确定了自己身在何方後,他不由喃喃:「渴……」
桑予晨立即倒了一杯水,接而扶持他孱弱的身体,让他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来,喝水。」
叶歆桦点点头,一小口一小口地饮尽了水,之後虚脱在桑於晨的胸口上,满足地合上眼。
好温暖……
桑予晨怔了怔,似乎有难过。昏迷的人最沉重,虽然叶歆桦很瘦,但是不代表他没有体重。
他轻轻地搬动叶歆桦的身体,未料他反而执拗地捉住了自己的衣襟……桑予晨看着他整个身体「粘」在自己胸前的摸样。忍不住哭笑不得。这时候叶歆桦调整了一个自以为舒服的姿势,把头放在桑予晨的肩膀上,似乎是满意了的样子。
而一连串的动作,叶歆桦始终没有醒来过。
异常灼热的吐息在桑予晨的脖颈问徘徊着,叶歆桦红润的唇办微微翕张,因发烧而酡红的脸颊密密地贴在他的颈侧,而叶歆桦每一次的呼吸,几乎都要烫伤了他──
桑予晨不能把持地摩挲着叶歆桦的背脊,在下一秒,他蓦然把叶歆桦紧紧地纳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知道这样下行,他应该放手,但是……
手,似乎不是自己的,他控制不住。
凝视着叶歆桦沉静的五官,他的脑子一片混乱,眼睛里面除了叶歆桦还是叶歆桦……
悄悄地,桑予晨俯下了脸庞──
「……唔……」叶歆桦浅浅地嘤咛,霎时打破了两人间暧昧不明的氛围。
桑予晨吓了一大跳,立即松手放开了叶歆桦。
他瞠目,一拳打在自己的额头上,暗暗痛恨自己薄弱的意志力。
天啊!他居然……这样卑鄙地做出对不起歆桦的事情?
明明说了要压抑自己的感情的,不是吗?
在桑予晨自我厌恶间,倒在床上的叶歆桦莫名颤抖着,嘴里念念有词──
「冷……」
「……歆桦?」
这个声音是……「晨……大哥?」
「怎麽了?」桑予晨担心地问。
「我……好冷……」
好冷?桑予晨全然不能苟同,只觉得自己拥抱的根本是一块炭火──「那……要不要喝蛋酒?」他细声一问。
「我不要……我不要喝酒……」
不要?「为什麽?」
「因为……喝酒……会、会打人……」
喝酒会打人?呃……这是哪里来的结论?
在桑予晨一头雾水的时候,叶歆桦虚弱地咕哝:「妈……妈妈都是……在喝酒之後……打我……」所以,他好讨厌好讨厌酒。
桑予晨呆住了。
「……然後呢?」他下意识地问,也不论叶歆桦是否有能力回答。
然後?「就是……一直打我……她力气不大……不痛……」然而痛的原来就不只是身体。身体愈麻木,心愈痛。
叶歆桦的表情有些懵然,似是不晓得自己在说话。「我真的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什麽……我只是觉得……好痛,在看到那个女客人的时候。还有……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我觉得哪里就是好痛好痛……」
也许,是心痛吧。
他不清楚这般的感觉是什麽,而自己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在乎眼前的人,不论他的性别是男是女,也不论自己的感情是真是假还是依赖──
只是很简单的,在乎了而已。
在乎到愿意以自己的一切,换取那个人的温柔对待。
而这个,应该就是喜欢了。
「我喜欢你……」在厘清自己的想法後,叶歆桦细语喃喃,全然没有注意到桑予晨震撼的眼神。接而,他的语音有哽咽了:「是我自己喜欢你的……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在他而言,实在是太沉重了。
他无力负担。
「歆桦……」
桑予晨久久不能言语,反观叶歆桦在一吐为快後,沉沉地坠入了梦乡而不顾桑予晨的反应如何。
对於叶歆桦坦然而不容置疑的告白,桑予晨除了震惊之外,也唯有震惊。
自己不是决定了要放弃这样的感情吗?
但是,现在这种欢欣的感觉,又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老天……」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不由捣住了自己的嘴巴,却依旧不能遮掩自己脸上涌现的红潮。
天啊天啊天啊……
他一边喃喃,一边凝睇着躺在床上、牵动自己情怀的那个人,真的忍俊不禁了。
现在……他还有把握可以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吗?在他品尝到了两情相悦的欣喜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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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
似乎有一阵子没有好好睡过了,叶歆桦睁开了眼睛,瞻望着面前老旧斑驳的天花板,产生了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对,这里是「Ran」……他的避风港。
有了这样的认知,叶歆桦的表情明显放松了许多。
而下一秒,他感觉浑身酸痛下已,甚至四肢已经完全僵硬了……叶歆桦皱了皱眉,在准备掀开报单的时候,被一旁的重物阻碍了动作。
重物?
叶歆桦愣愣,被那个「重物」的身分骇了一大跳。
──晨、晨大哥?
他低喘了一口气。
为什麽……晨大哥在这里?
他隐约记得自己生病了,然後晕沉沉地昏睡了一个晚上……至於後来发生了什麽事情,他一概没有记忆.
睇视着桑予晨毫无防备的睡颜,叶歆桦不由得痴呆了。他很清楚晨大哥是一个出色的人,可是……
眼下的桑予晨,看起来……很不一样。
平时梳理整齐的头发在额前散落成一片遮影,伴随呼吸的韵律轻轻飘曳着,使桑予晨一向稳重的轮廓看起来多了一份孩子气。
他迟疑了顷刻,忍不住探出了手,欲碰触桑予晨沉睡中的面庞。
而在中途,有人拦截了自己的手。
「……晨大哥?」叶歆桦样子十分尴尬,他现在的情况……根本就是人赃俱获。
桑予晨有些茫茫然,下一秒他似乎清醒了,瞧见叶歆桦羞惭的表情,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正紧紧攥着对方的不放。
叶歆桦挣扎着,欲抽回自己的手,奈何桑予晨就是不愿意松开箝制。
怎麽了?叶歆桦以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未料桑予晨只是笑笑问了一句:
「如何?身体好一点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初醒的沙哑。
叶歆桦颔首,脸上是一派的红光。他羞愧道:「那个,可以放开我了吗?」
「……」他不语,反而加重了力道,令镶嵌的十指益加密合。
须臾,桑予晨天外飞来一笔:「歆桦,我现在……在思考一件事。」
「呃……什麽事?」叶歆桦一头雾水,搞不明白何以桑予晨今天的态度,为什麽如此反常。
一个的「为什麽」接连成串冒出来,叶歆桦确实糊涂了。
才提音,楼下乍然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来了吗?」
──是沈雩枫。
她的语气有掩下住的气愤,而对方似乎回答了什麽,不过他们这里听不分明。
「发生什麽事了?」
桑予晨莫可奈何,於是笑了笑。「等等,我下去看看。」他揉揉叶歆桦鸟窝似的头发,又交代一句:「可以的话,去梳洗一下,我想感觉会舒服一点。」
叶歆桦临时反应不过来,唯有呆呆地望着桑予晨离开了房问。
他目前的脑袋几乎是一团浆糊,粘粘稠稠的,甚王分不清楚哪里才是东南西北,又哪里才是上下左右。
可是……刚刚被掌握的手,好热。
他心跳加剧,怦怦然失去了控制,然则依旧不了解自己生病的时候,晨大哥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
为什麽自己一觉醒来……
风云全都变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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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打算干什麽?」冷,冷到极致的口气。
不过那个面临寒锋的某人,似乎十分无所谓的样子。「没什麽,找人而已。」
沈雩枫「哼哼」两声,嗤之以鼻:「找人?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你怎麽知道?」他优雅地勾起了唇瓣,好整以暇地:「哎,原来你这麽了解我。」
沉雩枫昏倒!
「谁?谁了解你了?!」混蛋──混蛋!她一肚子的火气无从宣泄,乾脆一指大门。「你,三秒钟内滚出去,要不然我报警!」对付非常之人就必须使用非常之手段!
「唔……你们是这样招待客人的?」他的语气,好无辜好无辜。
客人……她一口气岔住。「抱歉,我们今天公休。」
谢奕翾犹自微笑着,见招拆招。「门口没标示。」所以,不是他的错。
哇哩咧……忍耐住骂人的冲动,沉雩枫拍案道:「我现在说了。」
未料谢奕翾摇摇头。「唉!你真的很霸道。」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口吻。
「我霸道?」沈雩枫指指自己的鼻子,差点没有大呼冤枉。她反驳:「你怎麽不想想你自己?」
「我?」谢奕翾怔了怔。「我有什麽问题?」
哼哼哼。「你的问题可是一箩筐啊……我告诉你──」
「怎麽了?」
沈默。
没错,就是那个令沈雩枫开始「皮皮剉」的声音。
啊啊,她为什麽「又」上当了啊──
谢奕翾满意地笑笑。「谢谢,我要找的人出现了。」
沈雩枫睐睐因来人而惊愕不已的桑予晨,又瞧瞧明显春风得意的谢奕翾,深呼吸又深呼吸,终於咬牙切齿地进出了三个字:
「不、客、气!」
该死的,为什麽她每次遇见谢奕翾就是克制不住自己,又「不小心」把桑予晨给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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