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影把他那辆越野车停进车库时,天已经黑透了。从医生那里回来时就开始下雪,道路上雪转瞬积起数公分厚,又湿又滑,四十五分锺路程令时影精疲力竭。路上他听到电台预告说今夜暴风雪会袭击山脉东部包括整个湖区。
下了车,时影先去检查发电机,然後在仓库拣了一抱木柴准备回木屋,经过车子时看到扔在车座上的检查报告,犹豫一下,还是拿在了手里。
刚走上台阶就听到阿布扒在门上兴奋的呜呜叫,夹著客厅里的电话铃声。时影推开门,拍拍阿布的头,先把木柴堆放到厨房里去,然後才踱回来接电话。话筒里传来威斯顿医生的声音,“感谢上帝你终於到了!路上一切顺利吗?你走之後我才听到天气预报,你今天真应该留在我这里。”
时影莞尔,“医生,我很好,不必担心。”
医生仍然不放心,“有任何不妥立即给我打电话。”
时影说,“我会的。”
但如果雪真的下那麽大,一定会压断电话线,封堵道路,这样偏远的森林小屋谁也没办法进得来,时影当然不会提醒医生这些。
他煮好晚餐端到客厅里去吃,没有忘记也给阿布准备它那一份,大狗坐在他身边认真地舔食著餐盘。吃完晚餐洗盘子,然後回来坐在客厅舒适的大沙发里,从杂物袋抽出一本书,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翻翻书,或者发发呆。壁炉里燃著火,令房间暖意融融,若不是沈闷的呼啸声从窗户钻进来,完全感觉不出外面正风雪交加,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二十几度。
大约晚上十点锺左右,趴在时影脚边的阿布忽然站了起来,耳朵抖了抖,跑到门边去转一圈,迟疑了一会儿,回来重新趴下,但不过两分锺,又站起来跑到门边,这回它开始低声吠叫。时影抬起头,“怎麽了?”
阿布回头望他几眼,用鼻子拱拱门。
时影诧异,“外面有什麽?”
他站起来,也走到门边侧耳倾听,除了风雪的声音,什麽也没有听到。阿布显得更急躁,不停地扒著门,似乎想出去。看样子不像是野兽,如果是它们阿布会狂怒的大叫,看它那样迫切和不安的样子,难道是迷失的旅人?在这种季节?
时影想了一下,决定出去看看,他套上厚厚的外套和帽子,把厨房里的应急灯拿出来提在手里,拉开门。
猛然灌入的风夹著雪花,吹得身子晃了一下,门口的地板一下子便湿了一片,时影稳住重心,顶著风走出去,关好门。外面漆黑一片,雪打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能见度很低,应急灯的光照到一米以外就被黑暗吞噬了,阿布走在时影前面几步,长毛被猛烈的风吹得蓬成一团。
时影仔细分辨不远处的道路,想看清是否有车灯的亮光,这时候阿布蹭蹭他的腿,开始很有把握的往屋後走,时影跟了上去。他们停在仓库门前,时影更加困惑,大狗在向他示意有东西在仓库里吗?他摸了摸门上的铰链,还挂的好好的,他取木柴的时候锁上的,如果有东西进去,门不是应该被打开了吗?但是阿布看起来很坚持,时影於是摸索著打开仓库的门。
仓库里跟他离开时一样安静。他伸手去拉灯,没有亮,这边的供电线路是独立的,肯定是被雪压断了,没办法,只得举高手臂,借著应急灯的光线四下查看。这里堆放著夏天使用的小船和一些渔具,以及别的杂乱物品,看起来没有什麽异样。
应急灯照遍各个角落,时影觉得自己什麽也没发现,阿布安静下来,看了主人一会儿,终於忍不住,自己往前走到放在屋角的小船旁边去,站在那里低低的叫了一声。
时影挑挑眉,跟著走过去,往小船里面看,然後惊愕地瞪大眼睛。
那小船是夏天在湖里泛舟用的,很小,只有三个座位,分别在船头、中央和船尾。时影看到在船尾和中央座位之间的凹陷处,蜷缩著一个人。
一个瘦小的,衣著单薄的人。
时影真得被吓一跳。
摇曳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这个人侧著蜷成一团,脸颊贴向船板,被头发遮住,看不清面孔。他的浅色头发在灯光下闪著光晕,像朦胧的火焰。他身上似乎只穿了单衣,膝盖贴在胸口上,两只手臂环抱著身体,赤著脚。
时影呆在当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推他,“嗨,醒醒!你是谁?你怎麽了?”一边叫一边想,奇怪!这样偏僻的地方怎麽会冒出流浪汉来?
那个人动了一下,脸侧过来,但是并没有睁开眼睛。时影看著他半边面颊,一时作不得声。这不可能是流浪汉!时影视线转向那干净蓬松的头发,雪白的脚……他扭头在周围找这人的外套,但什麽也没看到。
用力的摇与拍都无济於事,时影用手背去试对方的额头,温热光滑……瞪著陌生人足足五分锺,直到他自己打个寒颤。风雪从仓库外面刮进来,听声音像有无数只棕熊在怒吼。
“好吧,”时影无可奈何地自语,“睡美人儿,看看我能做些什麽吧。”
他先放下手里的应急灯,脱下外套包在陌生人身上,然後弯腰,运足力气,预备一举将对方抱起。手里的重量出乎想像,直起身的那一刻因为用力过猛他差点仰面摔倒,──没有想到会那样轻。时影愕然地看著自己怀里的人,心想,他比阿布肯定要轻得多。
顶著风雪回到屋里,时影把人放到沙发上,回去关紧门,脱掉外套帽子挂在炉火前烘烤,然後才返身走回沙发前,只这麽一会儿的功夫,那人已经转了个身,在沙发里舒舒服服重新蜷好了。
是一个孩子。
浅棕色头发,白皮肤,细手细脚,五官介於东方与西方之间,穿著一件棕绿相间的大衬衫,和一条棕色的布裤子,因为一直睡著,所以看不到眼睛的颜色。
时影蹲在沙发前仔细观察了许久,确定这孩子是在睡著,因为他呼吸轻浅规律,嘴唇微张,十分惬意的样子。阿布一直跟在时影身边,一人一狗一声不响地瞧著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的人。
“他是谁?”时影困惑地问。
阿布低声呜呜著。
真是一个让人意外的暴风雪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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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尖上的孩子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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