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整个城里铺天盖地的樱花开起来,映得海水碧绿中夹满了云般的粉红灼灼。
六月,无数条蜿蜒曲折的柏油路与青石阶小径两旁,夹道的蔷薇如火如荼盛开。
七月……
又到夏天了。
忻楠和他那一组人进行最后一次会议把工作流程敲定,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去,其他人都准备下班,走时向忻楠道辛苦,他要把方案做成正式文本才能离开。
做到差不多的时候,忻楠揉揉后脖颈,去倒杯咖啡,捧着走到窗前,海上的清风扑面而来。今天风不算大,海面上一波波浪线平滑徐缓。自二十八楼临海的大玻璃窗看出去,暮色已苍茫,海平面上一条条暗金色是夕阳余晖留下的最后痕迹,脚下灯火璀璨,道路如无数交错发光的带子。
忻楠深呼吸一下,觉得头脑瞬时清晰起来,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问:“还没有下班?”
“汉尼克先生!”忻楠迅速转身。
柯汉儒站在他办公桌旁,手里也端了一只杯子。
忻楠不知道他还没有走,在心里偷偷皱一下脸。
柯汉儒微笑起来。忻楠不像其他在中国本地招收的职员那样用英语叫他柯先生,而是跟着那些外调的人员一样称呼,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这样叫习惯了,有点难以改口。他猜忻楠本人一定不知道,这种称呼,令他心里产生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就好像他们已相处多年。
“还没有下班吗?已经很晚了。”他又说一次。
“呃?啊……还有一点就好了,”忻楠有点不太自然地指指电脑,“……就一点文案。”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笑。希望这位大头头不以为他太没用,就这么点东西也要搞这么长时间!忻楠偷觑一下墙上的钟,差不多九点的样子。
讲老实话,在柯伦汉尼克面前,忻楠总有点不太自信的样子。这个人给他的印象绝对强,学识渊博、经验丰富、有智能、行事果断,又绝不白大,很会听取融合他人的意见。他的性格尤其令忻楠有好感,十分温文尔雅,甚至他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的寂寞也令忻楠动容。
喝!想到哪里去了!
因为太早当家,忻楠从来没有过父兄崇拜之类的情怀,在男人中间,令他有超出朋友好感之外,达到仰慕程度的,柯伦汉尼克大概是第一个。
“这段时间工作感觉怎么样?”柯汉儒问,看起来他蛮有聊一聊的兴致。虽然是在总裁办公室,但忻楠也很少有机会近距离与老总交流,有点受宠若惊,“感觉很好,接触到很多新东西,学到不少。”
他想了想,又说:“做了不少以前都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柯汉儒微笑起来,“你能做到的事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多很多昵。”
这算是夸奖吗?忻楠腼腆地笑,“是因为有一个好环境,一群好同事。”
“也要有好家人支持,这段时间确实很忙碌。”柯汉儒视线落到忻楠摆在桌角的相框,都是男孩子。一张是三人合影,忻楠,跟忻楠长得很像的笑容灿烂的大男孩,和一个矮他们很多,瘦瘦的有一张桃子型面孔尖下巴的秀气男孩;另一张是忻楠与桃子脸男孩的合影,那男孩子被笑嘻嘻的忻楠从后面搂着,嘴角幸福地翘着,温顺如小鹿的圆眼睛水汪汪看着镜头。
“是我弟弟啦,”忻楠也过来看相片,“我家很简单的。”
“这个也是你弟弟?是最小的吧,长得不太像,”柯汉儒看着那张两人合影说。
“没有血缘关系的,不过现在也算是我家的人了,”忻楠忽然想起来,“啊,就是那个上次出车祸,还麻烦您送我到医院的小家伙啊。”
“是,我记得那回事,他那次伤得不太严重吧?”
“一点儿没事,第二天就好了。”忻楠拿起跟筱年的合照,用指头摩挲著凉凉的玻璃。
这两张照片是春季选拔赛结束后忻柏回来探家的时候照的,那时候筱年刚拆了石膏不久,睡眠状况也大有改善,脸色好很多。看这照片,阳光斜斜打在筱年脸上,透着半透明的粉色,真是好看。
柯汉儒注意到忻楠看照片时温柔的眼神,浅浅的微笑,一时若有所思。
“那就好,”他点点头,“我不耽误你了,快做吧,做完早点回去。”
忻楠回过神来,“哦,好的。”对哦,不知道筱年有没有回家,快点做完回去陪他。他放下杯子坐回椅子里。
柯汉儒出去倒咖啡,回来时经过忻楠身边,两人眼神碰到一起,都朝对方微笑一下,忻楠集中精力在手头的工作上,很快做完,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遗,存盘打印,然后将文档整理装订起来,再检查一下明天的行事历,把第二天工作需要的资料准备好。
差不多全部完成的时候,是九点半。
正收拾公文包,柯汉儒也关门出来了,问忻楠:“结束了?”
“哎,刚完。”
“那一起走吧。”
忻楠点头,关电脑,关电源,关窗,再细心地四下审视一遍,才锁上门。柯汉儒很有兴味地看着他习惯性做完这一整套检查出来,从小细节就可看出一个人行事方式,忻楠绝对是个有条理的人。两个人一起上电梯,忻楠帮老总按地下一层车库,再想按一楼,柯汉儒阻止他。
“不用。”
“嗯?”
“我送你回去。”
忻楠吓一跳,“啊?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很方便的。”
开什么玩笑!而且老总住的地方离办公楼很近,送他上山的话要绕远呢。
“没关系,我自己也想开车到处转转,来了这么久,早听说这里风景不错,都没什么机会出去。”
“呃……”忻楠不想扫老板的兴,可是,这个时间出去黑洞洞的能看什么风景啊?
还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推托呢,电梯已经下到车库。算了!忻楠很豁达地想,他要送就送吧,大不了带他从海边那条所谓的“光明工程“大道走就是了。
在这样的夏夜开车兜风,其实是一件很惬意的事。车子好,坐着舒服,发动机的声音微鸣如音乐,车窗半开,温凉的夜风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忻楠告诉了柯汉儒地址,开始还以为要给他指路,后来发现他熟悉得很,哪里直行哪里拐弯都一清二楚。咦?还说自己没机会出来。他忍不住侧头瞧柯汉儒几跟。
那男人沉稳地开着车,太概注意到他在看,说:“上次我来的时候,你不放心让我开车,怕我迷路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忻楠脱口而出,然后立刻闭上嘴。
柯汉儒浅笑起来,“我猜测。”
忻楠尴尬万分。
柯汉儒看他一眼,忽然笑出来,“这很正常啊。我有一个朋友,以前他从来不让我开车,就是你那种表情,只不过他会明明白白说出来而已。”
“啊?”忻楠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就直接说不让你开因为你会迷路吗?”
“对。”
“我那个,是因为觉得你第一次可能不熟路……”忻楠笨拙地解释。
“我知道,”柯汉儒点头,“那个时候确实不熟悉,是很有可能开错的。”
“不过你现在开得很好啊,”忻楠很中肯地评价。连哪儿有单行道都知道,他是本地人可能都没这么清楚。
柯汉儒微笑,“没有人帮忙以后,自然而然地就学会了。”
忻楠看他一眼,觉得这句话的口气有点怪。
柯汉儒这时换了个话题,“你弟弟都还在上学吗?”
“不是啊,大弟已经是职业篮球队员了,小的那个在上学,马上升高三了。”
“是吗?他看起来很小。”
“……对,我一直想他到高三大概能窜起来。”
“与遗传有关吧,你跟你弟弟都很高。”
“是啊,不高的话,至少胖一点也好。”
“汉娜的儿子刚上高中,很壮,你可以问她要食谱……”
“食谱啊?德国人不是只爱吃香肠?”
“没那么单调啊,单香肠就有一千多种,还不算配搭,德国人自己一辈子也不一定吃得完。”
“咦?真的……”
车子到忻楠家的时候,他们已经说到怎样在酸卷心菜上铺上切成纸那样薄的香肠片来吃,然后搭配土豆浓汤和苹果酥,吃了绝对猛长肉。
难得两个人对吃都有兴趣有研究,忻楠意犹未尽地下车道再见时,互相瞧瞧,两个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看着柯汉儒倒车走远,忻楠吁了一口气,短短一段路程,仿佛突然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当然他还是觉得柯伦汉尼克是个非常值得佩服的优秀男人,但这个男人也曾经有被人骂路痴的年轻时代,也会对各种美食津津乐道,这样的他在忻楠眼里,一下子亲近了很多。
直到车子消失在下坡处,忻楠才转身顺着石阶往家走,步履轻松,吹着口哨。
一进院子便看见筱年坐在樱树下面的石头墩子上,这几天满潮,月亮又圆又大,银色的光线穿过树梢洒下来。房屋与树木的影子,像在阳光下一样清晰,但却没有那样强烈,而是柔和清澈得像浸在水中。
安静的少年的轮廓宛如敷了一层银粉,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包裹在同样淡淡的掺杂着蔷薇与金银藤的清香里,美得像一幅可以触摸的画。
有一刻忻楠的呼吸有点窒住,但马上反应过来,张口便是:“怎么又坐在这里?”
沉思被打断,筱年回过头来。
忻楠过去,一边说:“起来起来!”一边抓着少年的肩膀,一只手去盖在他屁股部位,触手的牛仔布凉丝丝的,忻楠不满地拍了那儿一下,“跟你说多少次不要在石头上坐久,很阴的!老记不住!……怎么在外面坐这么晚?”他自然而然地做这些,完全没有注意到筱年有点僵住的身体。
“嗯?问你呢,怎么坐在外面?”
“停……停电了。”
忻楠抬头看四周,果然一片漆黑,“又停电!线路老化就该早修,期负老城区啊……你要不要进来?两个人不用怕黑吧 ?”
筱年点点头跟在他后面,没跟忻楠说自己不是因为怕黑才坐在外面。
忻楠丢下公文包,抓了脸盆到水房里去冲澡,筱年亦步亦趋跟着,可是等到忻楠开始脱衣服,筱年就有点不自在起来。
忻楠没有忻柏那样健康的褐色皮肤和充满阳刚气的线条,但也颇可观,修长结实的体态,浅麦色的肌肤包着匀称却毫不夸张的肌肉,手臂和腿看起来很有力,往背上浇水时,哗哗的水像瀑布一样顺着漂亮的背阔肌线条,沿着中间那性感的凹陷滑下来,虽然没有灯,借着窗户透进的月光,水花泼珠溅玉般向下滚落……
筱年有点透不过气来,猛地闭上眼睛,转身靠在水房门外的石墙上,石头的凉意透过T恤衫渗进皮肤,冰镇着突突跳动的血液和心脏,好久,好久……
忻楠在水房里边洗边轻松地问:“筱年,你在外面吗?”
“……嗯。”
轻笑,“你这孩子胆子还真小。”
“……”
“放暑假想不想出去玩儿?”
“……不是很想,没什么玩儿的。”
“哦,对了,暑假季雅泽怎么给你排的课?”
“没排课。”
“啊?”
“让我自己找地方去写生。”
“为什么?”
“雅泽哥要出门。”
“出门?去哪儿?”
“跟方灿哥去内蒙。”
“……方灿?”水声停下来,忻楠开始拧毛巾、擦水、????穿衣服,过了一会儿,他光着上身,套着一条肥大的沙滩裤出来。口气有点犹豫,“你知道方灿啊?”
“嗯,他经常来画室。”
忻楠闷头朝楼上走,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小声嘀咕:“……那个家伙!”
筱年没挪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大声说:“他们说要去度蜜月!”
忻楠手里的盆“哐当”一声掉在楼梯上,然后“乒乒乓乓”地滚了下来。
太过吃惊,忻楠呆呆地转过头来瞪着他。
筱年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声不吭地上前把盆拣起来,抱在手里回房间去,擦过还愣愣站在搂梯上的忻楠的身边。
等忻楠回房的时候,东西已经收抬好了,筱年正坐在窗边发呆。
“你……没事吧?”忻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收敛心神,摸摸鼻子,小心翼翼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
筱年转过头来,神情有些困惑。他的黑眼睛迷蒙潮润,像浸在初夏海水中的
月光,蒙上了一层小南风带来的雾气,看在忻楠的眼里,是一种透露出脆弱的迷茫和忧郁。真糟糕!不知道这个事实会给筱年造成什么影响,因为曾经经历过差点被男人强暴的事情,忻楠特别担心筱年会对同性的这种关系产生心理上的排斥……最主要的是……那种恐惧……好不容易才消除掉……
“我以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因为……”忻楠期期艾艾,“雅泽有才华,是个好老师。”
“他……是同性恋。”
“……是,他是,”忻楠在心里暗暗埋怨,那小子明知道筱年出过什么事,一点不知道收敛,瞒瞒他会死吗?这么迫不及待的!”同性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筱年抬起眼来盯着忻楠,“楠哥,你不反对同性恋?”
“嗯,”忻楠踌躇着开口,“其实,同性恋跟异性恋,并没什么分别,都是两个人相爱,希望能够在一起生活,并不特别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筱年还是盯着他看。
“……当然像一些不好的事,涉及到感情的,吵架、欺骗、不信任、强……强迫之粪的也同样都会发生,但绝不会因为是同性恋情况就更糟糕……”
“那你……”筱年突然开口打断他,却有点结巴,“……你……你是不是……你一直跟他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也是……也是那个……同性恋?”
石破天惊!
忻楠开始还耐心地给他听下去,听到最后一个词嘴巴倏然张大,身子晃一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僵硬了半秒钟光景,他很激烈地反应,“不是!”人已经跳起来。
“我不是啊!”忻楠把筱年的难以措辞当成了畏惧,忙忙解释想让他宽心,“我一直有交女朋友啊你不是知道的吗?不用害怕啦,同性恋不传染的!”
我知道你一直有交女朋友。筱年狂跳的心脏偃旗息鼓,跌落到深深深深的失望里去。我也没有害怕。我希望同性恋可以传染。但,看着忻楠哥那样震惊样子,筱年默默低下头去。即使不反对同性恋,不嫌弃自己的朋友也是这种人,忻楠哥也绝不能接受自己变成那样的人吧?
……反应那样激烈。
一点希望也设有。
忻楠哥不会喜欢同性,也就不会喜欢自己,永远。
忻楠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筱年不会由害怕那男人变态的行为,导致到害怕是同性恋的雅泽,甚至开始害怕作为雅泽好朋友的自己吧?那个该死的男人,早知道就不那么轻易地放过他。
“……筱年?你不是……还在害怕吧?”他轻声问,“真的没必要,你跟雅泽相处这么久,你该知道雅泽是什么样的人。何况,他已经有爱人了。”
“嗯,我知道,”筱年抬起头来,“我知道雅泽哥是好人,方灿哥……也是好人。”
“那……”忻楠再接再厉,“也不会怕我吧?”
筱年瞪着他,仍然带有一点忧愁的样子,却忍不住笑出来,“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怕忻楠哥。我只是……有点意外。我没事的。”
“哦哦,”忻楠大松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现在你是我们忻家的人,没什么能伤害到你的,什么也不用怕知道吗?”
“嗯。”
“有什么心事就讲出来,有哥给你做主,知道吗?”
“嗯,我知道。”
“呼,这就好。你一定是前一段时间太累了才会想这么多,趁着暑假好好歇一歇,玩一玩。对了,八月啤酒嘉年华的时候哥带你去玩好不好?你去过吗?”
“好。没去过。”
连嘉年华都没去过!忻楠习惯性地摸摸筱年的头,表示同情与怜惜。
接下去没有再说那件事。
还好!忻楠想,筱年似乎不是特别排斥,也许因为雅泽在他面前表现得太理所当然?那家伙一定是的,他一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忻楠确实希望筱年对这种事越不放在心上越好,他自然不会主动去提起。
而筱年,他也不想再提起,刚刚明白的事情,他想他永远没有勇气去做完。只是这么想着,就觉得疲惫,心仿佛走过上千里荒芜地,前面却还是没有希望。
他安静地爬上床躺下,都没有注意到忻楠异样的又有点开心的目光。
他本还担心筱年因为这件事会对跟一个大男人睡在一起突然不自在起来,但那孩子一言不发地上床,像往常一样留半张床和半边毛巾被给他,并且在他上来之后,也像往常一样,很乖地缩在他身边。看着静静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人儿,那种信任和依赖那样浓浓的无声地明显表示出来,忻楠忽然觉得心里满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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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列车没有终点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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