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飕飕的晚风从耳畔掠过,蜿蜒的小道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尸体。
雷玉拂了拂略显凌乱的发丝,拍了拍满是尘土的衣物,喃喃抱怨:“这已经是第六批了,咱们甩开刘大公子才不过两天的时间,‘暗煞’背后的那只手也未免太过心急了吧?”
“是啊,”苏放深有同感,“从三流到一流,轮番出击,累都能把人给累死。”
“看样子,那位仁兄存心要拖垮我们。”雷玉嘴角勾起一抹诡魅的笑意。
“这就叫做‘防不胜防’。”苏放目光闪动,“长此下去,咱们总会有精疲力竭、百密一疏的时候……”
“到那时,他再来个痛打落水狗,岂不快哉?”
“的确很痛快。”苏放点头,“不过,小玉儿,你可别忘了,这两只落水狗其中有一只好象姓雷。”
“我还知道另一只姓什么。”雷玉笑眯眯地说。
“我也知道,”苏放抢着道,“是不是姓苏名放?”
“你真聪明。”雷玉夸奖。
“哪里哪里。”苏放一派谦虚。
“喂,”正待反唇相讥的雷玉忽地面露喜色,“你听。”
“是水声。”苏放侧耳聆听,淙淙之声隐约入耳。
“好极了。”雷玉一把拉起苏放便往密林深处钻去,“这两天忙着跟那些不请自来的家伙打架,身上全是泥巴,我正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曲径通幽,在遮蔽了一切光华的黑暗寂静的森林中,凭借着如野兽般灵敏的听觉,两人左拐右弯、七折八转,终于——
眼前豁然开朗,飞散的珍珠从高耸的山头一泻而下,“丁丁冬冬”地滚入清澈如镜的水潭,皎洁的秋月在上面铺了一层静谧的银光。
“真美。”苏放赞叹。
“扑通”。水花四溅,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打破了这如诗如画的幽美意境。雷玉匆匆甩下身上的衣衫和束发的丝带,迫不及待地跃入潭内,享受着碧水的清凉。
“好舒服。”他大声嚷嚷。
“真爱煞风景。”被打断了雅兴的苏大楼主瞅着正悠闲地伸展着四肢的男人摇头苦笑。
“你不洗吗?”雷玉立起身,探出大半个身子,仰首望向苏放。月光下,他漆黑如墨的青丝缠绕着细腻如玉的肌肤,樱色的双唇轻抿——黑、白、红三色构成强烈的对比,极具魅惑——好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沐浴图。
“我……我待会儿再洗。”突如其来一阵口干舌燥,苏放慌慌张张地背过身,不敢再多瞧一眼。
“怎么了?”敏锐地觉察到其中的蹊跷,雷玉不解地问。
“没、没什么。”
“没什么?”雷玉压根不信,“那你干嘛不看着我说话?”
“这、这个……”支吾了半天,苏放深吸一口气,猛然回转,一霎不霎地注视着雷玉,神情凝重。“我刚刚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我居然对你产生了欲望。”
“欲、望?”雷玉的下巴掉了下来,愣了好一会儿,他方始缓缓道,“你不会是把我当成女人了吧?”他的眼睛慢慢眯成了一条线,整张脸阴云密布,已濒临爆发的边缘。
“我很清楚你不是女人。”既然承认了,苏放索性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地观赏起面前白皙柔韧、纤瘦结实的美丽躯体。“你的身材,还有你的性格、脾气,有哪一点象女人?”
“那你为什么会对男人的身体起反应?”前一刻的怒气不翼而飞,雷玉好奇地乜目睇着他,“莫非你有断袖之癖?”
“我以前一直没有的。”苏放理直气壮地道,“即使有,也是因你而起。”
“哦——”雷玉拉长了声音,“听你的意思,是不是迷上了我?”
“我不知道。”苏放回答得很直接也很干脆。
“不知道?”雷玉瞪起眼。
“我从来没有迷上过什么人,更缺乏谈情说爱的经验,又怎么会知道迷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苏放摸了摸头,“难道你有经验?”
“我也没有。”提起这个,雷玉多少有些沮丧。
“要不要试着跟我交往看看?”苏放突发奇想,“反正咱俩很合得来。你意下如何?”
“好啊。”雷玉爽快地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不反对。”
“你……不再考虑一下?”
“不必了。”
“真的不用?”
“不用。”
“这个……”
“什么?”
“那个……”
“你是不是——后、悔、了?”雷玉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不是。”苏放立刻否认,“我是怕你会反悔。”
“为什么?”
“因为……一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随便答应别人的要求,过后多半会后悔。”
“……”
静默。
良久。
“他妈的混蛋!!”一声怒吼,某人暴跳如雷,“我还没怪你问得唐突,你竟敢嫌我答得轻率——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喂!别、别激动!”苏放被雷玉手中扬起的水箭逼得不住左躲右闪、狼狈万分。“我现在了解你有多认真了!你先听我说……哇!你冷静一下!”
吵闹之间,蓦然夹入几许车马辚辚之声,苏、雷二人同时凝心静气、屏息以待。
须臾,模糊的影像由远及近,逐渐明晰。雷玉前后数了数,大约有二十几人,其中以彪形大汉居多。另有两辆车,一辆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另一辆则是宽敞华丽的马车,借着月光瞧去,车身四周装饰得一片艳红,原来是一辆喜车。至于那些个箱子,想必是新娘的嫁妆了。箱子上高高插着一面锦旗,旗上绣有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虎熊镖局。
瞥见这面白底黑字的镖旗,苏放和雷玉心下了然。虎熊镖局的大小姐“凌云仙子”丁燕与位处淮安之地的飞龙帮二当家“无影脚”耿落英早有婚约,预定今年中秋完婚。明日正是八月十五,难怪虎熊镖局的人会出现在这儿。
“大哥,”打头的大汉勒住马缰,得意洋洋地道,“我没说错吧?只要穿过树林,就是飞龙帮的地盘,咱们一定能及时赶到。”
居中押车的另一名大汉笑道:“二弟,多亏你知晓这一条近道,否则只怕咱们当真会误了吉时。”
——两名大汉无论身材、样貌尽皆相同,只是哥哥的眉心比弟弟多了一颗黑痣。这对孪生兄弟乃是虎熊镖局的总镖头兼正、副局主——“棍扫千军”丁虎和“铜头铁臂”丁熊。
“大哥,”丁熊提议,“我记得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水潭,咱们不妨在此洗漱一番,稍作休憩,等天明再上路也不迟。”
“好。”丁虎思忖片刻,随即举手示意,身后众人一齐翻身下马,将缰绳在树上拴好后,纷纷席地而坐。那些骑士之中有一红衣女子尤为醒目,两道刀眉斜斜飞起,一双凤目略带煞气,正是丁虎之妻、虎熊镖局的大总管“碎石刀”孟如烟。听闻此女生性豪爽、行事不拘小节,今日一见,果然是英姿勃发,令人不敢逼视。
“二弟,水潭在哪?”孟如烟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询问。
“就在那边……”丁熊转眸一指,后半句话顿时噎在了嘴里,无疾而终。
银白色的月光映照出潭中人的纤弱秀美、娇柔无依,一对翦水秋瞳纯净盈然——便连走遍大江南北四处押镖的丁氏兄弟也未曾见过如此惹人生怜的美人。一时之间,大伙儿全瞪大眼,只顾瞅着水里仅仅露出一张如花娇颜的大美人怔怔发呆。丁熊更是瞧得目不转睛,这样的人儿,岂不正是自己午夜梦回、日思夜想、理想中的梦中情人?
这一边无比陶醉,那一头却怒火暗涨。自己的情人(尽管才刚出炉)被别的男人以十二万分“热情”的火辣视线死死盯着,苏大楼主想不生气都难。他当下斜斜跨出两、三步,大刺刺地挡住了面前数十道痴痴迷迷的目光,将雷玉(确切地说,是雷玉的脸)严密地藏在身后。
美人的倩姿骤然被一个憨厚敦实、满面傻气的乡下男子所替代,丁熊未免大感不满,高声叱喝:“你干什么?!”
“干什么?”苏放不带笑意地扯了扯唇角,“在下还想问问你们想干什么?”
“我、我们……”丁熊猛然省起目前的状况,吃吃地道,“不、不是……有意冒犯……”
“我知道各位并非有意。”雷玉静静地道,“阿放,替我拿一套干净的衣裳。”
“是——”苏放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乖乖地走到一旁从包袱内取出一套衣物小心地放在潭边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唉,谁教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此刻雷玉的语调虽平静无波,不见一丝一毫的激动,可是根据苏放连日积累的经验来看,这绝对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多么通情达理的人!丁熊暗自赞叹,只可惜如此清丽绝俗、蕙质兰心的可人儿身边偏偏跟着一个粗鄙不文又碍眼至极的仆人。
“各位……”雷玉凝眸望向岸上众人,一语未罢,所有的男人均已十分自觉地背过身去,只余下孟如玉一人兀自立在当场,纹丝不动。
“这位夫人,”苏放干咳一声,“能不能请你……”
“我也正想下水沐浴,”孟如烟爽朗一笑,“大家同为女人,即使一起洗也不打紧。你家小姐当不致如此害羞吧?”——没有几分胆色的人绝对不敢擅自进入这笼罩在黑幕之下静寂而又阴森的恐怖树林。身为虎熊镖局总管的孟如烟何等聪慧,自然一猜便知对方亦是江湖同道。
“咳咳……他不是我家小姐……”
“不错,”雷玉恶狠狠地瞪了侧过脸去偷笑的苏放一眼,冷冷地截断了他的话。“我是他家大爷。”
“大、大爷?!!”刚刚转过去的头在一瞬间齐齐转了回来,个个瞠目结舌,一脸蠢相。
“我不信!!”丁熊难以置信地叫出了声,一副幻想破灭、深受打击的模样,口中还念念有词。“不可能……怎么可能是男人……”
!!!!
雷玉大怒。
“这位公子,”孟如烟瞟见了雷玉由白转青的脸色,当即抢在他发作之前将话说出口,“咱们一时眼拙,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说罢,用力扯了扯丁熊的衣角,终于把他飞出去的魂魄给唤了回来。
“对、对不起。”丁熊这才如梦初醒,他一手挠着头,神情颇有点儿尴尬。“在下失礼了,尚请兄台见谅。”口中说着“失礼”,眼睛却依然不受控制地溜向水潭,只想瞧得更仔细清楚一些。
见他兀自犹疑地伸长了脖子一个劲儿地瞅着自己,雷玉愈发不悦。若不是苏放适时地替他遮去了这两道碍眼的目光,只怕雷大谷主已忍不住当场奉送丁熊一支穿心镖,好让虎熊镖局可以喜事、丧事一块儿办。
远处的枝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十几道青衣人影从四面八方包抄而至,成一弧形将众人围在其中,摆足了拦路抢劫的架势。镖局众人立刻同时回转严阵以待,人人紧张万分,哪里还有闲功夫再去顾及身后水潭中的人?只有丁熊在不满地瞄了一眼稳稳挡在雷玉之前的苏放后,才心有不甘地转过身。
“请问各位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丁虎沉声问。
“哈哈哈……”一阵大笑,白白净净、中年秀才模样的为首者抱拳道,“丁老大,才不过两个月不见,怎的连咱们飞龙帮的装束也不认得了?”
“岑兄!”定睛一瞧,丁虎喜动颜色。“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接你们的。”为首的青衣人一边冲着丁熊、孟如烟等人频频点头,一边道,“听帮中弟子来报,才知道各位已经到了,我这个做主人的自然该略尽地主之谊,以示欢迎。”
“飞龙帮的大当家亲自出迎,教咱们如何敢当?”孟如烟嫣然道。
“嫂夫人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凌云掌”岑扬哈哈笑道,“我们都快成一家人了,又何必如此客气?咦?”转眸瞥见了伫立在潭边穿戴得整整齐齐的雷玉和正殷勤地替他擦拭着一头湿发的苏放,他不禁讶然,“这两位兄弟面生得紧,莫不是哪一位新收的弟子?”
“岑兄误会了。”孟如烟解释道,“他们主仆二位并非咱们镖局的人,而是在这儿偶然碰上的江湖同道。”
“哦?”岑扬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苏、雷二人,“请问二位如何称呼?”
“敝姓雷,他姓苏。”雷玉答得简明扼要。
“原来是雷公子和苏……”说到这里,岑扬脸色倏地一变,显然是想到了什么,额上冷汗涔涔而落。“岑某不知二位驾临,言语之间多有冒犯,万请恕罪。”这一百八十度的拐弯,令旁观众人尽皆傻了眼。
“江湖流言的传播速度还真不是普通的快。”苏放叹了口气,“小玉儿,你说是不是?”
“传得不快的话就不叫流言了。”雷玉悠悠道。
“岑大当家,”见岑扬依旧一副戒慎戒惧的样子,苏放和颜悦色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这是你于一月前请人送往敝楼的喜帖,我们这次是专程前来恭贺的。”说着,还拍了拍雷玉的肩。
“是啊,”雷玉展眉露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灿烂笑容,“这一杯喜酒在下是一定要喝的。”
“多谢二位。”岑扬大喜。自己曾特意派人分别前去朝暮楼和绝心谷下帖,但是以飞龙帮在江湖中的地位,他从未期盼过这两地的龙头会亲自到场,只要他们肯派个人过来,已算是大大给了面子。未料想今日二人居然联袂而至,怎不叫他欣喜若狂?“二位愿意拨冗莅临敝帮,在下实感三生有幸。”他恭敬地对着苏放和雷玉长揖一礼。
“岑大当家何须多礼?”雷玉微微欠了欠身,“只不过在下来得仓促,贺礼要明天才能由人送至,大当家不会介意吧?”
“岂敢岂敢。”岑扬连连道,“您肯屈尊前来,敝帮已然蓬荜生辉,又怎好意思教您破费?”
“礼不可废。”雷玉瞟了瞟身边的人,“你说是吗?”
“当然。”苏放立刻从怀中又掏出一个盒子来。此盒长七寸、宽四寸,木制的花纹十分古朴典雅。打开盒盖,里面平躺着一对精致的玉佩,一龙一凤,雕工精细无比,佩身晶莹剔透、毫无瑕疵,一看便知此乃价值连城之物。“这一份贺礼还请岑大当家和丁局主笑纳,在下提前恭祝耿二当家与丁大小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岑扬跟丁虎对望一眼,迟疑地道:“如此贵重之礼……”
“钱财乃身外之物。”苏放笑道,“你们二位该不会要我把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吧?”
“没错。”雷玉好心地提醒,“他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而且又有送礼的癖好,若是各位执意不收,恐怕他会因此而恼羞成怒、狂性大发。”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岑扬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慌忙伸手奇快无比地抓过木盒,唯恐再迟一步便会引得苏大楼主“恼羞成怒”,继而“狂性大发”。
“岑兄,”在一旁怔怔地听了半天的丁虎终于忍不住问,“这两位究竟是……”
“哎呀,”岑扬猛然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你看我都乐糊涂了!来来来,我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虎熊镖局的局主丁氏兄弟,还有这位,是丁老大的夫人。至于他们二位嘛——”他故意咳嗽一声,卖足了关子后才继续往下说,“便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朝暮楼的苏楼主和绝心谷的雷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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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就象被人敲了一闷棍似地,隔了半晌,丁熊才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原来你们不是主仆啊……”
众人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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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手阎王令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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