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皇后 第五十章

  她又被惊醒,笑道:「我哪记得?有可能被折子压垮的恶梦……我想起一些了,我化作老鹰飞向远处,我猜是在御书房前陛下说起得庆县一事,这才夜有所梦,但盼能化作一只鸟儿飞遍大魏,那时我嘴里喊着当归当……咦……」当归不是徐回手下人吗?这么巧啊。
  他微微一僵。
  「陛下?」
  「然后呢?你说是恶梦,我还没听到恶梦部分呢。」他柔声问。
  「记不清了,只知受到惊吓……唔,听说天子作梦都是预知梦……」她感觉环抱的男子一僵,她笑着闭眸仰头吻上他的下巴。「陛下不用担心,陛下虽记不得?却一定不是损及大魏的恶梦,你这些年来花在大魏的心血?我都看在眼里,怎会有事呢。不如这样吧,陛下,若真是与大魏天下有关的梦,那徐达愿为陛下分忧,徐达代陛下承受那恶梦的结果吧。」她笑着。
  「……别胡扯。」他压抑着声音道。
  她随口应一声,窝进他怀里再睡一下,免得四更他一走,她独眠也很无的趣。
  她昏昏沉沉,只觉这枕不如以往抱得舒服,时而冷时而湿的,她咕哝:「陛下,太冷了。」她本想退开点,但她腰间那力道还是很强悍地扣住她,逼得她继续窝在「潮湿」的怀里。
  「嗯,很冷。」他心不在焉地应着。
  ……陛下,你真的有在听我说话么?她心里微叹口气。如果连同床共枕都在想他的天下,她实在有点……小小遗憾。
  只是,为何今晚他直流冷汗?不是受了风寒吧?太医定时检查他的身体,不可能会出问题,那果然还是为恶梦给吓住了?
  是什么恶梦能令这个八风吹不动的陛下吓出冷汗呢?徐达想着,首次觉得窝在这人怀里是一项酷刑。
  她意识沉沉,直到听得有人低语:「陛下,过四更了……」
  过四更了吗?这真难得啊。她感觉到眼前这人拉过被子将她盖个扎实,才悄然下床。
  通常他走前她就睡熟了,她也不知道他是这么细心,可惜,不能陪她一块睡到上朝时。
  她半合着眼翻身,感觉微弱的光芒又起。
  「灭了。」李容治换上衣物,低声道。「出去再掌灯。」
  「……别灭。」她哑声开口:「我下床方便些。」
  他来到床边,回头看一眼太监,后者立即垂首,他才撩开床慢一角,看着几乎趴在床上,小露香肩,长发覆去她大半面容的徐达。他痴痴凝视一会儿,笑道:「不睡了吗?」
  「还有些倦,但想赶着天亮出宫吃早饭,昨晚听见有间新张开的鱼粥好吃,我想去尝尝。」
  最近她出宫寻美食的次数是不是多了点?对无趣的宫里生活厌烦了吗?李容治神色不动,点头。
  「今儿个你不用上早朝了。」他回头跟那不敢抬头的太监道:「去把宫女叫进来。」
  「别。」她非常轻声说:「我想再躺躺……等陛下跟我欢爱的气味散尽了,再让她们进来。」
  李容治闻言,对她这种些许的占有欲感到愉悦。他嘴角勾勾,道:「好。」光线不足,加以她墨发掩住她的面容,所以不知她此刻是不是脸红,但他心情放松了些了笑着替她拢妥床幔,垂目看向自己的掌心。
  他的恶梦也是记不清了,只知梦里的自己扑前左手想抓住什么……他左右手皆有重视之物,右手掌心上是他少年时期就决定的目标,自己一生皆为它而活,谈不上什么心不心爱?只全心全意在它上头;左手掌心……初初只是偶尔看着它,心里发着软,不料低头看它的次数愈来愈多,他强行压制心中那种失控的惊恐,也认定自身压制得极好,但,猛然间,它自他手里展翅飞走,即使他穷极力气,扑向它也抓不住了……
  他寻思片刻,回头看着床幔后的人影。
  不是说,分离后想着对方的好,反而思念容易滋长,无法压制,不如将心里的那人留在身边,天天见着她,感情就能维持最初时的那原样,久了说不定还不稀罕,反倒有利自己吗?
  他又见床幔后躺着的人影动了下,身子缩成一颗虾球。他早就注意到,她一人睡时,总会不自觉将自己缩成防备姿态……六年前他带浑噩的她出西玄时,在马车上她就是如此防备地睡,至今还没有改过来么?
  若是一般夫妻,当人夫婿的就该夜夜稳着她的心,让她不至如此没有安全感吧?他略略犹豫,又想起先前的恶梦……
  不过……是梦吧。
  他不再迟疑,步出她的寝宫。
  徐达又睡了一会儿,才伸个懒腰,换上中衣,眯眯眼地撩慢,赤着脚丫下床。昨晚她碰到他的脚丫,还特地跟他比了比?他的脚掌大些、美些,她这个伪大魏人的脚丫上还有疤呢,真是……比大比不过,比美还差了那么点。
  思及昨晚的两对脚丫,她笑眯了眼,而后微笑僵住。
  她垂着头,注意到烛光不住摇曳,在地面上造成深深浅浅闪烁不定的阴暗。
  窗子是半掩的,但,风有这么大么?
  她心里微疑,抬起头,慢慢扫过四周。
  烛光所及的最远范围?正是那扇阎上的门。当她扫过门前时,看见有个人影隐隐约约立在那儿……
  哪来的公公躲在那里没走?
  再一眨眼,她发现那人神色青绿,满面血迹,一身西玄长袍搞得破破烂烂。
  「头儿?」她喃道,美目微睁。
  她上前一步,仔细定睛一看——
  门前无人。
  徐达本就不是容易受惊的人,她面色不动,举步来到门口,推开门,刺骨夜风灌进,令得她长发飞扬。
  「皇后陛下!」宫女与太监已在门外候着。
  「……你们在这儿待多久了?」
  「皇上离去时吩咐咱们在外守着,等皇后叫唤。」
  「嗯……」她笑道:「好,都进来吧。」
  说起来,很久没想到头儿了,不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那模样……是当天她在狱里看见的惨况。只是,刚才的头儿像要说话,偏他咬舌自尽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李容治方才出去时,应该没看见才对。人家说,天子看见鬼是不吉利的事,幸亏是她看见的,头儿曾是她亲近之人,断然不会害她,所以没关系。
  也有可能不是鬼……
  但……
  如果不是鬼,也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还会是什么?
  一个月后,得庆县——
  足下一软,徐达立刻感到身子急速下陷,她哪学过什么轻功,直觉伸出手要抓住稳住身子的东西,但哪来的东西可抓?
  与她站在这方圆之地的百姓、侍卫同时不受控制往下滑去,山边碎石跟着往这头滚落,她还来不及呼救,离她最近的人往她身上倾跌而来,此起彼落的惊叫声被碎石滚落的声音掩盖。
  轰隆隆,轰隆隆!——
  「不要慌……」她只说出这三字,便被乱石遮住她眼上所有阳光。
  一片黑暗。
  ……陛下,恐怕徐达不能再跟你走下去了。
  ……我的路,已经结束了呢。
  「……什么?」李容治慢慢起身,看向跪伏在地的快骑兵。
  御书房里的太监全都大气不敢喘,瞪着那名风尘仆仆报信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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