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二夫 第三章

  酒吧已经关门,店里只有老板和一个不算客人的客人。
  「威士忌加冰。」男人放下酒杯,「别喝太多了,沈老师。」
  「谢谢。」圣祺托着额,「不好意思,在这时候打扰你。」
  「没关系,虽然酒吧己经打烊,可我还要留着打扫呢。」男人微笑,迳自洗杯,做清洁工作。
  二人以前是同事,男人厌倦了教书生涯,转行经营酒吧。圣祺偶然来喝一杯,多数挑客人较少的时段。但突然在早上跑来,却是第一次呢。
  圣祺慢慢地喝,喝了一杯又一杯,情况叫人担心。
  男人听闻圣祺刚丧偶,只道他在思念妻子。
  「沈老师,节哀顺变。」
  圣祺木然点头。男人不是旧同学,亦没有出席慧君的丧礼,不知伊毅的事。
  而他正想远离与伊毅有关的人和事。
  「而且,沈老师,今天不用照顾小孩吗?」男人出于关心地问
  「乖乖吗……有人照顾他。」圣祺答。没问题的,离开时已把车钥匙留在咖啡桌上,伊毅自会接乖乖回家。
  不过也该离开了,不要太打扰别人。圣祺结了帐,脚步有点不稳。
  「嗳,手机掉了。」男人替他捡起。
  圣祺道谢接过,发现电话不知何时关上电源。
  「嗯?」重新开启,居然有十个留言。圣祺顿时感到不祥。
  『沈圣祺,你在哪儿?』果然是伊毅!
  『学校不让我接孩子,你快来。』
  怎么会?圣祺愕然。他今早特地介绍伊毅给乖乖的老师
  『乖乖的老师突然因急病送院,别的老师不认识我,无论如何不让我带走孩子。』这是第二个留言。
  『你到底在哪里?快接电话!』伊毅的留言一个比一个急,语气越来越焦躁。
  最后一个留言却是子楚的,『圣祺,伊毅被抓到警局了。可我要出差,人已经在机场。我刚才通知了成翘,你也快去吧,地点是……』
  看看时间,子楚是一个小时前打来的。
  怎么会这样?难道伊毅跟老师起冲突?但他一向不是冲动的人,怎么会闹得不可收拾?
  ◇◇◇
  圣祺匆忙赶到,瑟缩在一角的乖乖看见他,立刻冲上前,抱住他大腿,呜哇一声哭出来。
  「爸爸~~~」
  「乖乖!」圣祺抱住爱儿,心痛死了。
  另一边,成翘正跟警察争吵。
  「不管你们要控告我当事人什么,我要求立即见他!就算录口供,也得有律师陪同!……稍等?正在办手续?半小时前你也是这样答我!当我是傻瓜,不懂法律程序啊?你们一直在拖延时间,到底想干什么?」
  转头看见圣祺,成翘更理直气壮,「孩子的爸来了!他可以证明我的当事人是无辜的!你们立刻撤销控罪!给我放人!」
  圣祺上前,一脸着急,「成翘,发生什么事?他们要控告伊毅什么?」
  「企图拐带儿童、拒捕、袭警。」成翘气极反笑。
  圣祺大惊失色,立刻向警察道:「这是一场误会,请放了我朋友。」
  「我一来到便要求保释,但这些警察一直吱吱歪歪,推三阻四!」成翘拍桌子,朝警察吼道:「如果你们无法给我一个合理解释,我绝不会罢休!一定会向局长投诉!」
  警察们只好马上办理销案手续。
  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也被警察带到警局作证人。
  校长上前解释,「沈先生,真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那位先生是你朋友。虽然他看起来跟你家儿子很亲近,但孩子太小,话也说不清楚。为了安全,我们……」」
  「不用解释,我明白的,是我太粗心了。」圣祺说。
  「那也用不着报警吧?难道伊毅强抢孩子。」成翘不悦地问。
  「这倒不是。是警察刚巧经过,觉得事情有可疑。」校长道。
  「那人是很可疑啊。」年轻的老师哼了一声,白白被带到警局半天,她自觉得很委屈,心情不好,「他说来接孩子,可我问他孩子叫什么名字,他居然答不出来。警察看见便上前查问了。」
  「警察把那位先生带到一旁,二人说了几句便……争吵起来。」校长犹豫地补充,「他们的态度很奇怪,好像是……旧识的样子。」
  圣祺和成翘呆住了。
  这时伊毅被带出来。
  他很平静,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
  「伊毅……」圣祺想上前,但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
  老刑警替伊毅解开手铐。头发花白的他一脸寒霜,额上有很深的皱纹。
  「当心点,可别为非作歹落在我手上。」冷冷的低语。
  伊毅嘴唇一动,最后却紧紧抿上。
  ◇◇◇
  回到家中,已经下午,大家都饿了。
  乖乖受了惊吓,一直不肯离开圣祺怀抱。成翘自告奋勇,下厨做饭。
  伊毅一言不发转身上二楼,圣祺叫住他。
  「对不起……我……」
  伊毅身形一顿,没把话听完便关上房门。
  ◇◇◇
  两小时后……
  「终于可以吃了!」成翘捧出一锅清汤面。
  「辛苦了。」圣祺抱着儿子,笑着道谢。
  「本来想做蛋炒饭,可惜炒焦了。」成翘挥着汗。
  「爸爸,我饱了。」乖乖依偎着圣祺。孩子饿不得,圣祺早已经喂他吃了饼干。
  成翘的肩颓下,很沮丧。
  「这……乖乖陪翘叔叔吃一点,翘叔叔很辛苦做的呢。」圣祺哄儿子。
  乖乖点点头,撒娇:「爸爸~~喂~~」
  圣祺应了一声,目光却望向二楼,「乖乖,你坐着,等爸爸一会。」
  「伊毅……」圣祺敲敲房门,「成翘做了汤面,你出来一起吃好吗?」
  没有回应。
  「伊毅,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脾气跑掉,真的很对不起。」
  ……
  「伊毅,你没事吧?应我一下好吗?」圣祺担心了。
  ……
  「伊毅—」
  「管他呢!他饿了自然会出来!」成翘看不下去,上来拉圣祺,「哼,一个大男人闹什么别扭。」
  「别这样说,这次是我不好。」圣祺很自责。
  「才不是!」成翘气结,大声叫道:「事情会弄成这样子,完全是伊毅一人的责任!你没听到老师说?那家伙居然连儿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这……没、没有人告诉过他……」
  「他不会问吗?」成翘大怒。但话又说回来,虽然是老同学,他也不知道圣祺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圣祺从来没说,人前只管叫儿子小名,而他也没有问过。法律文件上该有列明,但宣读遗嘱时情况很乱,他们又三番四次打断子楚……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他不是孩子的爸,不知道情有可原,但伊毅不同啊!
  「假如那家伙真心关怀孩子,怎可能不闻不问!」成翘一口咬定伊毅别有用心。
  「那个……」圣祺想不到辩解的话,也弄不清楚伊毅真正的心意。
  这时房门发出『砰』的一下沈响。
  「伊毅!」圣祺一惊。
  「摔什么东西啊摔!女人似的!」成翘怒踢房门。
  「成翘,别吵了!」
  「你们要在别人门外聒噪到什么时候?」伊毅的声音传出,比平时略为低沉,「要说滚远点说!」
  「什么?!」成翘气得眉毛倒竖,眼看要破门而入找伊毅算帐。圣祺拚了命才能阻止他。
  ◇◇◇
  二人的声音渐远。
  伊毅靠着门,身子慢慢滑落。
  好痛……他喘息,解开衣衫。
  胸腹表面完好,无半点伤痕,包准验伤都验不出来。
  不愧是老资格的刑警,动起私刑来不落半点把柄。
  伊毅笑了笑,蜷缩着身躯,感觉痛入骨髓。
  ◇◇◇
  痛楚令伊毅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天色己经全黑。
  好渴……伊毅挣扎起来,到厨房拿了罐啤酒。
  屋子很静,看来成翘已经走了,圣祺和乖乖也睡了。
  伊毅走到庭园,在桂花树下乘凉。
  「伊毅……」才刚闭上眼睛养神,立刻听到不想听的声音。
  伊毅故意不应,但圣祺却仍然上前。
  「饿吗?我留了晚餐给你。」
  「……」
  「……」圣祺以为他仍在生气,便低头道:「今天的事很对不起,害你在警局关押了半天。我不是故意的,我的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我……」
  「不必解释。」
  圣祺黯然。
  「不是你害的,完全是我的责任。」伊毅接着说。
  圣祺苦笑,「你不要把成翘的话放在心上,成翘没恶意的。」
  「成翘的话很有道理。」
  圣祺搞不清他是说真心话,还是说反话。
  伊毅睁开眼睛,看着不知所措的男人,干脆说清楚。
  「那警察……我认识。」
  「那个老刑警?」圣祺也看出不妥,「你们之间……有些误会吧?」他措词很谨慎。
  「没有误会。」伊毅笑,笑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旋又道:「这事本来跟你无关,但我们现在住在一起,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一顿,他直言,「四年前,是他负责调查我的案子。」
  圣祺嘴唇一动,忍着。
  伊毅斜眼看着他,「洗黑钱案。」
  圣祺垂下眼皮,当然不会问伊毅为什么要做犯法的事。
  「当时虽然他在调查我,但他的目标不是我。」
  目标不是伊毅,自然是他的客户。圣祺明白,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黑帮绝不容许对自不利的证据落在警方手上,他们会不择手段,甚至杀人灭口。
  难怪那时伊毅会抛下慧君逃跑。
  「不能做污点证人,要求警方保护吗?」
  「警方主动提议,我假意答应,然后乘机逃跑。」伊毅说得轻描淡写,但当时的过程肯定惊险万分。
  「为什么?」圣祺忍不住叫。
  「因为得罪警方比得罪黑帮划算。」伊毅淡淡道。那时帮会已经扬言:若大龙头入罪,必定杀害伊毅全家。警方虽说保护,但保得一时,保不了一世。
  圣祺呆住了。
  「别担心,那帮会去年前已经被别的帮派吞并,我手上的证据己成废纸。」不然还真不敢回来。伊毅一顿,继续说:「就算警方对我怀恨在心,也不会牵连你和乖乖。」这就是宁得罪警方,不得罪黑帮的道理了。
  「伊毅!」圣祺根本不担心这些,「刚才那警察没对你做什么吧?」
  「法治社会,他能对我做什么。」伊毅淡然说。
  「但你脸色很苍白。」
  「你眼花了,咳!」伊毅喝了一啤酒,却不小心呛到。
  咳嗽牵动了内伤,痛楚令咳嗽得更猛烈。
  「伊毅……」圣祺想替他拍拍背,又怕肢体接触惹他不快,「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匆匆跑去厨房。
  伊毅咳得喘不过气。忽然,一只小手在他背后轻轻地拍了几下。
  「乖乖?」伊毅意外地看着儿子。
  乖乖天真地笑。他咳的时候,爸爸都会轻拍他的背。
  「怎么还不睡?」伊毅问。
  乖乖扭扭身子,害羞道:「乖乖要爸爸。」
  「哦。」在找圣祺吗?小孩子都是这样吧?伊毅想起自家小弟年幼的时候,不知怎地经常半夜惊醒,每次醒来都会哭着找爸妈,自己怎样哄都哄不好。
  他微微一笑,摸摸儿子的小脸。嗯,跟小弟有六七分相似。小弟的五官是父母的综合体,但自己的长相跟他们却完全不像,也不知是遗传了祖上哪一位。
  「叔叔……」乖乖依偎着他,忽然红了眼睛,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伊毅吓了一跳,「怎么了?爸爸快回来了。」是不是该抱乖乖到厨房去交给圣祺?
  「……对不起……呜哇~~~」乖乖放声大哭。
  「为什么说对不起?」伊毅替他擦眼泪。
  乖乖抽抽噎噎道:「因为乖乖不乖。」
  「没有,乖乖很听话。」伊毅随口敷衍。
  「保姆阿姨说,小孩不乖,会被警察叔叔抓去关。」大人老是这样吓唬孩子,幼儿信以为真,一直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对不起,因为乖乖不乖,叔叔也被警察伯伯抓了。」
  伊毅听了鼻子一酸,彷佛中了一拳。
  「不是你错,是爸爸不好。」他紧抱儿子。
  「不!爸爸很乖!」乖乖大声抗议,小脸涨红,神态固执,「爸爸没有不好!」
  伊毅明白乖乖口中的『爸爸』是圣祺,不是自己。
  感觉居然有点难过。
  在这一刻之前,他对『儿子』这词并没有任何感觉。
  一星期前,他才知道眼前这小人儿的存在。
  已经淡忘的前女友送来一封信,亲笔信上只有一句话:毅,我为你生了个儿子。
  随信附上的还有她的死讯,及由律师发出的通知书,告知他丧礼的日期。
  突如其来的消息并没有带来狂悲或狂喜。这几年的生活早令伊毅倦透,再没任何事能为他带来冲击。
  他只从实际方面考虑:自己的孩子不该由外人代养;小弟爱上男人,渴望抱孙的父母正因此而伤心欲绝。
  所以他回来了。以夺回孩子为目标,不带私人感情。
  「唔……透不过气了。」伊毅抱得太紧,乖乖小声抱怨。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有点舍不得放手,伊毅轻吻他的额,「……你叫什么名字?」
  「乖乖。」孩子天真地答。
  「那是你的小名。」伊毅一笑,循循善诱,「你姓沈,叫什么?」
  「君毅。」乖乖甜甜地笑,童音清脆,咬字清晰,「沈、君、毅。」
  伊毅呆住,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时乖乖突然挣脱他的怀抱,向前扑去,「爸爸!」
  伊毅抬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圣祺。他站在不远处,拿着一杯水,脸色略为苍白。
  一时间,二人都说不出话。
  只有乖乖抱着父亲大腿,雀跃地叫着:「爸爸!爸爸!」
  圣祺回神,让儿子把水拿给伊毅。
  「是慧君起的名字。」他的语气很平静,神态很平静。
  伊毅的胸口好像被石块压住。
  「你一直知道?」他的声音干涩。事情跟想像中不同,慧君没有欺骗圣祺,圣祺在知情的状况下娶她,并把另一个男人的骨肉视如己出。
  「……」圣祺没有作声。
  乖乖又回到他身畔,依依膝下,「爸爸,陪乖乖睡。」
  圣祺抱起他,转身欲回到屋里。
  「圣祺……你……这样爱她吗?」伊毅在他背后轻问。
  圣祺脚步一顿,不回头,亦答非所问,「伊毅,世上至少有一人爱你至死不渝,所以,请勿自暴自弃。」
  庭园里只剩下伊毅,他默默坐着,思潮起伏。
  脑海中,刑慧君模糊的音容突然清晰起来。
  爱情从来不是伊毅追求的目标,所以亦不曾用心经营。
  跟慧君一起多年,是因为大家是同道中人,彼此目标一致,步伐相同。她是他的得力助手,最合拍的伙伴。
  但回想最初,令他接受少女告白的理由,却是为着另一个人。
  据说,她是他倾慕的对象。
  伊毅手按着胸口,内心隐隐的痛。
  第一次,他对圣祺感到内疚。
  ◇◇◇
  优美的景色在车窗外飞掠。
  公车有节奏地摇晃,令大半乘客昏昏欲睡。
  少年伊毅坐在靠窗的座位,托着腮,微带倦意。
  沿路风景跟脑海里的记忆相差不远……嗯,已经几年没走这条路了,没想到印象还是那么清晰。
  沈园……以为一生都不会再踏足,也不想再踏足的地方。
  那土皇帝不知为什么要『召见』要自己?自己可不想奉召。奈何,父母之命难违。
  父亲老实忠厚,说什么看在亲戚份上,对方有什么要求,帮得上便尽量帮。母亲天真善忘,犹自沉醉在儿子考进名校的虚荣里,巴不得带着儿子往亲戚家巡游一圈。
  父母的思想比孩子还天真。伊毅叹了口气。不明白这样的双亲怎会生出自己,难道遗传学都是假的?
  但不管怎样,父母就是父母,是世上最亲的人。
  经过两小时颠簸,转了几次车,走了一大段私家路,终于来到目的地。
  沈园依山而建,气势恢宏。
  伊毅报了姓名,守卫把他领到小客厅。
  这里恰巧是他挨耳光的地方。
  当然,守卫是无心的。
  伊毅肯定这屋里除了自己,再没人记得当年的事。
  沈家主人『贵人事忙』,怕是有得好等。他悠然坐下,跟自己下棋。穿着整洁制服的女佣不时在厅外走动,却没一个进来给他倒杯茶。
  伊毅有自备开水。这些白眼他受多了,有经验。
  以前陪母亲探亲,有些亲戚特别尖酸,他们的佣人也特别势利。看见穷客上门,眼睛会往上翻。
  小时候会不明不甘不平,家里虽穷,但不偷不抢不赊不借,为什么遭人白眼?
  现在他当然知道,穷就是罪,跟红顶白是人之常情。还有,人之初,性本恶。
  一局棋下完,主人终于想起客人。
  伊毅伸个懒腰,跟女佣到书房。
  既然父亲答应了,他只好来,来过敷衍一下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打定了主意,伊毅心情轻松。
  奢华的书房内,威严的男人一边看文件,一边在电话里吩咐下属办事。
  沈父的外表没什么改变,白发皱纹好像不多反少。自己的父亲却老得很快,也许是工作辛苦的关系。
  伊毅暗暗叹息,见对方不打算招呼自己,便自行坐下。
  沈父挂上电话,眼睛仍然盯着文件,口却问,:「功课怎样?新学校还习惯吗?」居然颇有慈祥长辈的风范。
  伊毅挑了挑眉,又听对方说:「圣祺说你成绩很不错。」一顿,略微抬头,「你们恰巧编在同一班是吧?」
  是,很不巧,他与沈家少爷同班。沈父今天的目的是打听儿子在学校的状况吗?伊毅下意识左右看看。
  「圣祺有马术课,晚上才回来。」
  哦……马术……对贫穷少年来说又是遥不可及的。
  「这孩子,旁学特多,都快要荒废学业了。」说起爱子,沈父微笑,言若有憾。
  沈父不是想自己教他儿子功课吧?伊毅旋即否定。想当沈家的补习老师,怕要名校博士生才够资格,怎可能看上自己。
  果然,沈父说:「本来已经请来了牛津大学的退休教授……」叹口气,「但圣祺宁愿跟同龄的人切磋。」
  咦?伊毅意外。
  「多跟同辈相处也好,圣祺太文静了些。」语气有点担心。
  不不不,沈父『太谦』。伊毅微笑。他认为沈圣祺的自闭症比小时候更严重。以前是孩子们不愿接近圣祺;现在,几乎所有同学都巴不得跟沈公子攀交情,沈公子表面客客气气,却谁都不亲近,总是孤单一人郁郁不欢。
  「……你以后好好跟着圣祺吧。」
  「什么?」伊毅回神,只听到最后一句。
  沈父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好像没有答应。」伊毅翻白眼,没好气道:「这样做我有什么好处?」
  沈父终于正眼看少年,严厉眼神彷佛在说:小子不识抬举。
  伊毅气极反笑。有钱的人都是这副德性吗?越有钱越吝惜,使唤你是看得起你。没钱的人更可悲,总以为能接近有钱人便可沾到金粉,一个个前仆后继,富豪身畔永远不缺跟班。
  诚然,攀上豪门并非全无好处,这要看自己的能力。伊毅想起母亲。
  母亲偶尔会从亲戚处听到一些内幕消息,像哪支股票会升。而可笑的是,他们家的收入仅够开销,哪有馀力做投机买卖?
  呵,不能想下去了。少年微微摇头,不让自己腹诽母亲。
  一老一少对视,互不相让。半晌,沈父眯起眼,「不识好歹,没有沈家你哪能上顶尖名校。」
  平均成绩99.8分的少年大吃一惊。难道要出人头地,就得厚颜无耻,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不相信?」沈父冷笑,「我一个电话,你就不用再上学。」
  伊毅脸色变了。他绝对相信,眼前的男人做得到,也做得出来。
  拳头缓缓收紧,又缓缓放松。
  「明天下课,我会找圣祺。」少年神色如常。
  「记着,你不是圣祺的朋友……」
  「我知道,我是沈少爷的跟班。」与其受辱,不如自嘲。
  沈父满意了,「若不是圣祺指定,你还不配跟我说话。」
  伊毅一脸淡然,但拳头又再悄悄紧握,指尖深陷掌心。
  ◇◇◇
  跟沈圣祺结交并非全是坏事。
  高中是重要的求学阶段,但更重要的是为将来建立人际关系网络。在社会上,你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认识什么人。人际关系决定成败。
  伊毅在思考,经过一晚,情绪早已沈淀。他从小冷静隐忍,不会让屈辱和挫折影响判断,亦不做无谓的挣扎。与其自怨自艾,还不如想想怎样令事情往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呢。
  在贵族高中,不管成绩怎样优异,家境不好还是会被欺侮。除非有靠山,而那靠山叫『沈公子』就更完美。
  狐假虎威普通人都会,自己做来不费吹灰之力,甚至可以反客为主。
  但有一点想不通……
  『若不是圣祺指定,你还不配跟我说话。』
  为什么挑上自己?
  开学已一个多月,每星期都有随机测验,沈圣祺的成绩每次都排进前五名。
  他不需要别人教功课。
  伊毅想不起自己有得罪他。难道是因为开学之初,他想跟自己说话,而自己避开他?
  他不像那么小气……
  「伊毅。」清脆甜美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抬头看,一张娇俏的脸孔近得不能再近。
  「刑慧君?」伊毅回神,稍为拉开距离。
  「难得看见你在上课时发呆呢。」
  「有事吗?」又是她,好像由开学第一天就被缠上了。
  「午休了,要不要去小贩部买汽水?」
  伊毅不冷不热地摇头。从小就习惯了女生的纠缠,但他一直不打算分心谈恋爱。人生有比恋爱更重要的事。
  少女明显失望,旋又振作起来。
  「下课后一起去吃冰好吗?我有功课想请教你。」
  伊毅正要回绝,但忽然心念一动,转头。
  果然对上了一双纯净的眼眸。
  眼眸的主人措手不及、惊惶失色、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
  传言是真的。
  沈圣祺的目光果然追逐着身畔的少女。
  每次少女跟自己一起,自己都能隐约感觉到某处射来一道艳羡目光。
  「伊毅,去嘛,好不好?那家店卖的红豆冰很好吃。」少女撒娇,神态可爱。
  伊毅回头,看看她,笑了笑,「吃冰吗?」因为她?这是自己被挑上的理由?好可笑。
  「嗯。」
  「你和我?」
  「嗯!」
  「二个人,不太好。」他又淡淡地望向某人。那个人低着头,垂下眼皮。
  少女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聪明伶俐的她微一犹豫,走过去。
  刑慧君低声说了三句话,笑着把腼腆少年拉过来。
  「下课后,我们三人一起去吃冰!」她宣布。
  少年神色乍惊乍喜,说不出话。
  伊毅笑了,笑得轻挑,笑得没心没肺。
  这差事也许出乎意料地有趣。
  ◇◇◇
  桂花树下
  伊毅疲惫地托着额,胸口越来越痛。
  那时,因为沈圣祺的关系,他在校园过得如鱼得水,心里从无半分感激。
  那时,他没想到心念一动便践踏了两段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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