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让伊毅跟圣祺父子同居一年?!」成翘咆哮。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不然隔壁律师事务所的人听不清楚。」子楚冷冷地说,非常不高兴成翘在他宣读遗嘱时打断他。
「我从没听过那么荒谬白痴不合情理的遗嘱!」那女人在想什么?居然要自己的丈夫跟自己的情夫同居一年?!
「请尊重死者,以及尊重她最后的意愿。」
「尊重一个人的理由是因为那个人值得尊重,而不是因为他或她死得比别人早!」成翘很生气,「刑慧君疯了!她—」
「成翘……」坐在旁边的沈圣祺扯扯他的衣袖,露出哀求的神色。
成翘抿着唇,不再骂下去。他尊重圣祺,因为深情的人值得尊重。
「继续吧。」他向子楚打个手势,「刚才说到哪里?圣祺和伊毅都是遗产继承人,但在分到财产之前,二人得同居一年?」
「不是二人,是三人。伊毅、沈圣祺和刑慧君的孩子,三人在海棠路三号的房子共同生活一年。」海棠路三号,据说,那精致的小洋房是沈家送给新媳妇的聘礼,小俩口婚后一直住在那儿。子楚向圣祺投过同情的一眼,接着公事公办地读:「一年同居期届满,伊毅和沈圣祺各得遗产的一半……」
「如果我不同意伊毅搬进来……」沈圣祺轻轻打断他。
「反对的人将立刻丧失遗产的继承权……」一顿,子楚一字一字地说:「以及孩子的抚养权。两者将自动归于另一方。」
「你在鬼扯什么?!这是什么鬼遗嘱?!」成翘跳起,他已忍无可忍,「圣祺是孩子的—」消音。
这一刻,他没有勇气回头看圣祺的脸。
……如果事情真的如想像般,那么,刑慧君,你太无耻。
「有证据吗?」成翘哑声问。
子楚拿出一份亲子检验报告,「是慧君准备的,她一直保留着一撮伊毅的头发。」
成翘一拳打在坚实的长桌上,桌面震动,茶水都溅出来了。
子楚白他一眼,转头向沈圣祺道:「按照遗嘱里的条款,你可以放弃孩子的抚养权,这不妨碍你承继遗产,只是你仍要在海棠路三号住满一年。」
「欺人太甚!」成翘拍案而起,「圣祺,我们走。不必理会这份见鬼的遗嘱,我怀疑刑慧君立约时已病得神智不清,这份遗嘱的法律效力有待商榷!」
「遗嘱有没有效力由法庭判决。」子楚冷冷地道,「你要打官司?我随时奉陪。可你有为客户的利益考虑过吗?」
争产官司动辄打好几年,法庭费律师费等支出庞大。刑慧君名下的财产不多,闹上法庭不划算。
成翘无语。
半晌,圣祺打破沉默,「不,我不会放弃抚养权。」
子楚轻轻说:「慧君也猜你不会。」
一直不作声的伊毅突然开口。他托着腮,懒洋洋道:「子楚,遗嘱还没念完吧?若最后没有人自愿放弃,问题怎样解决?」
子楚道:「一年同居期届满,若最后双方都不愿放弃抚养权,那便由孩子自行选择以后跟谁生活。」
孩子的抚养权由孩子决定?成翘低声咒骂。一个四五岁的娃娃,哪有能力作出这么重大的决定?
如果打官司,他有十足把握推翻这份荒谬的遗嘱。可是,就算遗嘱无效,只要伊毅是孩子的生父,伊毅便有权争夺孩子,然后再透过孩子争遗产。结果不管哪一个胜出,都只是惨胜。
圣祺已不是当年的家财千亿,有钱有闲的沈公子。刑慧君那几百万的遗产,就算只有一半,对一个教师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思前想后,遵照遗嘱居然是最稳当的法子。
◇◇◇
周末海棠道三号
今天是同居人迁进来的日子,沈圣祺一早起来把客房清理好。
「你没必要这么体贴。」成翘怕他吃亏,特地跑过来。
「举手之劳而已。」圣祺微微一笑,把儿子亲热地搂在怀内。
「圣祺,你脾气太好了吧。」成翘翻白眼,忍不住道:「这房子由你父亲馈赠,慧君婚后没有工作,钱哪儿来?还不是你家的。」据说在沈家兴盛时,每月拨给媳妇的零用有六位数字。
而沈家的钱,就是圣祺的钱。
「这太不公平了。」成翘痛恨世间不公的事。
圣祺却很看得开,「既然给了慧君,就是慧君的,她爱怎样处置是她的自由。」
「可是……」成翘欲言又止,看着好友的眼神充满同情。
「我很好,不必为我不值,也不必为我担心。」圣祺微笑,明白他在想什么。虽然家里破产,但教师的薪水也足够过日子。
可是老同学们却不这样想。他们总觉得失去沈家公子的身份后,圣祺落魄、穷困、潦倒、可怜、负俱累累、三餐不继。
却不知圣祺的生活一向平淡朴素,以前和现在,根本没有分别。而作为上市企业国际大机构,沈氏破产,债务亦不会落在从不插手生意,连挂名董事也不算的沈老师身上。
「成翘,关于那笔遗产……」圣祺侧着头。
成翘大力一拍胸膛,大声道:「我正在—」想法子。
「……我不要也没所谓。」
成翘咬到舌头。
「我想,伊毅可能比较需要。」圣祺低着头,轻蹙着眉,低语:「只是乖乖……」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把乖乖交还。
成翘瞪着他,彷佛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老婆处心积虑把家财转移给情夫,疼了几年的儿子忽然发现不是自己的种。正常人早已气疯,但沈圣祺仍是一副温和恬淡情深款款的样子。
真的不由他不佩服。
圣祺死心塌地爱着慧君吧。爱情没有道理可言。
成翘叹了口气,把视线下移。
娇小的乖乖正依偎在父亲怀内吃手指,模样儿十分可爱。
这孩子眉清目秀,气质文静,不像刑慧君活泼娇俏,也不像伊毅……呃……美艳妖娆。反而跟圣祺有几分相似。
「圣祺,这孩子……嗯,你有考虑再做一次亲子检验吗?」
「不必,乖乖是我宝贝儿子。」圣祺摇头,淡然微笑,「我爱的人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永远不会改变。」
「耶!乖乖是爸爸的宝贝儿子!」幼小的孩子听懂了这一句,开心地抱着父亲亲吻。
成翘看着都觉得温馨,虽然从来不喜欢小孩,但也忍不住父性大发。
「来,让叔叔抱~」一把抱起,「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上学没有?」
小身子突然腾空,乖乖跟高大健硕的成翘目光相接,面面相覤。
一秒、两秒、三秒……
「呜哇啊~~~」
「啊啊啊~~~小可爱不要哭啊~~」
「哇哇哇~~~」
「不、不要哭啊~~啊~~怎么办~~」
「哇~~爸爸~~哇哇~~我要爸爸~~哇哇哇~~」
「乖乖,别哭,爸爸在这儿。」圣祺从惊慌失措的成翘手中接回儿子,「乖乖别怕,翘叔叔是好人,你刚出生时他抱过你一次呢。」
「我看来像坏人么?」成翘好委屈,他刚才已经努力露出最温柔的笑容了。
「呀,对不起,成翘。」圣祺不好意思,「可是像你这样跟小孩相处是不行的,不可以刚见面就抱他们。幼儿就跟小动物一样……」
还没说完,大门突然打开。
是子楚跟伊毅来了。
「成翘,你又做了什么蠢事?」子楚皱着眉。
「你说什么?」成翘不甘示弱。
「一定是你弄哭小孩吧?」子楚不屑地看他。
「我什么都没有做!」
「是孩子怕生。」圣祺打圆场。乖乖眼角还挂着眼泪,但已经在父亲怀内安静下来,一脸好奇地瞪着陌生的来客。
◇◇◇
按照程序,子楚以律师身份让二人签署协议书,然后把刑慧君留下的钥匙交给伊毅。
「今后一年,希望你们好好相处。」一顿,子楚收起律师严肃的嘴脸,以老同学身份笑吟吟道:「公事办完了,我们聚聚旧如何?我来的时候顺道买了些海鲜,今晚尝尝我的手艺吧。圣祺,借厨房一用。」
「好的。」圣祺温和地答应,神态如常。
「成翘,你来做我的手下。」子楚颐指气使。
「我为什么要做你的手下?!」成翘叫嚷。
二人一边针锋相对,一边走到厨房。
留下来的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圣祺先开口。
「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圣祺放下儿子。
伊毅没有反对,转身先行。
◇◇◇
房间在二楼,附设浴室和美丽的阳台。
「隔壁是书房,乖乖的卧房在对面。」圣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又谦逊地说:「地方浅窄,请包涵。」
伊毅微微牵起嘴角。小洋房并不特别窄小,有四个房间,足够小家庭使用。只是比起沈家宏伟的老房子,这里简直像娃娃屋。伊毅永远不会忘记小时候第一次去沈家大宅的情况。
简直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看来令尊对你的婚事很不满意。」他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不知在嘲笑圣祺还是嘲笑当年的自己。
圣祺只当听不见。
伊毅也不再多说,径自把行李丢在床上,脱下外套。
这是逐客的暗示。
圣祺明白,正想退出去,又忍不住说:「日用品在浴室,请随便使用。」伊毅的行李只有一个有布质的包囊,看来只装得下两套衣服,「还有一些衣服……是平时准备给客人的,如果合适,也请用吧。」
伊毅没有应他。
「那么请你好好休息,失陪了。」圣祺转身离开,却意外地看见儿子娇小的身影。
乖乖正怯生生地躲在门外,像只好奇的小鼠般探头探脑。
他在偷看伊毅。
◇◇◇
晚餐是丰富的海鲜,子楚的手艺无可挑剔,只是席上的气氛始终怪怪的。
作为律师,成翘和子楚均是交际高手,但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少年往事已不堪再提。虽然对伊毅过去几年的遭遇感好奇,但看着对方冷淡的神情,也知道不必问。
二人只好拣一些时事和生活趣事来说。圣祺还好,会在喂儿子吃饭的空档搭话。伊毅却听而不闻,把众人当成不存在似的。
「失陪了。」伊毅只吃了一点便放下碗筷。
席上少了他,气氛当时轻松起来。成翘解开领带,舒一口气。
把立场对立、利益相冲的二人置于同一屋檐下是非常不智的决定。
只是坐在一起已经感到浑身不自在。若非不放心圣祺,他绝不留下吃晚饭。
「伊毅以前不是这样的。」子楚突然说,他有些黯然,「那时伊毅很热情很亲切,很会照顾人,很多有困难的同学和年轻的学弟都受过他帮助。」
他们的中学是贵族名校,百分之九十五学生是富家子弟。剩下的百分之五是成绩特别优秀,校方恩准入学的『平民子女』,像伊毅、慧君、子楚。
贵族名校里的清贫优异生从来都是被欺压的对象。成绩越优秀,越被欺负得惨。
但伊毅是一个例外。他的成绩全校第一,人际关系亦同样出色。不知怎地,连校内那些最嚣张、最眼高于顶的校董公子或家长会会长千金都不敢欺侮他。
伊毅可说是以个人魅力征服了全校师生,并且在第一年便当上学生会主席。
高中三年,托他的福,校园暴力事件几乎绝迹。
「你还记得以前那些事吗?」子楚问圣祺。
圣祺笑而不语。
「拜托,人会变的。」成翘插话,不屑地道:「再说,中学时代的伊毅也没你说得那么好。那家伙只是爱出风头而已。」
「你说什么?!」
「哼,就算伊毅在学校的时候热心,踏出社会之后也变质了。」
想起某些传闻,子楚闭上嘴巴。
成翘得理不饶人,「那家伙急功近利,做事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上司都背叛。」
「上司无能,自是取而代之。伊毅不过是另起炉灶,自己开公司罢了。」好像还抢走了大部份客户,不过……「做事各凭手段,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抱怨的。」
「手段也要正当好不好?!若说伊毅当年没有替黑道洗钱,我把头切下来!」
作为律师,成翘跟黑道也有接触。对于伊毅的所作所为,他有很多看不过眼。
就算在学生时代,成翘也不喜欢伊毅。没有冲突,只是直觉地不喜欢。
成翘自问是个直觉很准的男人。
二人继续争论。这时乖乖已吃饱,小孩子爱动,迫不及待跑去玩。圣祺终于可以喘口气,拿起碗筷吃冷掉的剩菜。
做父母就是这样。孩子优先,自己捡孩子剩下的。
◇◇◇
「你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没有背景的人要在社会上出人头地有多辛苦!终日就知道空谈理想,做些不切实际的事!幼稚天真没大脑!」
「总比你这个眼里只有钱的黑心律师好!只要给你钱,强奸犯杀人犯,不管是谁你也帮!没原则没立场没心没肺没正义感!」辩论渐渐演变为人身攻击。
圣祺默默地收拾碗筷。
「对,你是最正义的律师!你最爱替穷人打官司,不收钱还倒贴!可若没有大地产商爸爸在背后支持,靠自己你成吗?若不是家里有钱,今天你什么都不是!」
「就算我什么都不是我也做不出你做的那些事!赚了那些黑心钱,你晚上怎么还睡得着?!」
「我每晚都睡得很好,不劳你关心!」
「谁关心你?!我关心的是圣祺。」成翘冷哼,「作为他的代表律师,我不得不提醒你,身为遗嘱执行者必须公正持平。」
「什么意思?你在侮辱我的专业!」子楚气结。他并没想偏帮谁,只想老同学们和平相处。
「哼!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谁真心疼孩子!」成翘的立场是鲜明的。他是圣祺的代表律师。在公,他必须为客户争取利益。在私,某人从踏进房子到离开饭桌都没正眼看过孩子,更别说抱一抱,亲一亲。
「关于遗嘱的一切都会依照规矩处理,我不可能亦不会偏帮任何一方!」
圣祺悄悄地躲进厨房洗碗。
外面仍断断续续传来争吵声。那两人好像换了话题,翻起了学生时代的旧帐。
子楚和成翘只要吵起来便没还没了。
那么多年都没变。
还有那个人……
圣祺眼底掠过一抹哀伤。
高傲、淡漠、冷情、坚毅、倔强、好胜……
由初识那天开始,经历了那么多仍没有改变……又还是,当初是自己害他变成这样的?
◇◇◇
送走吵吵嚷嚷的客人,圣祺看了看时间。
不早了,要替儿子洗澡,说故事哄儿子睡觉。身为父亲责任是很多的。
乖乖跑哪儿去了?圣祺侧头想了想。伊毅离开饭桌之后好像向庭园走去,吃饭时乖乖一直偷看他。
圣祺于是走到庭园。
从小跟父亲住在宏伟大宅,长大后反而讨厌过大的空间。因为房子越大,感觉越是孤清寂寞。室雅不需大,但庭园倒是越大越好。
圣祺喜欢园艺,特地在园子里挖了鲤鱼池,种满白色的香花。茉莉、玉簪、栀子花、九里香……在花开的季节,整个园子笼罩在香气里。
从庭园的东边走到庭园的西边,终于在桂花树下找到一大一小的身形。
伊毅闭上眼睛,在藤椅上半坐半卧,身畔的小几上放着毛笔、油彩和几块巴掌大的石卵。石卵显然是从池边捡到的,上面绘了缤纷的颜色。看来该是伊毅在石头上绘画,画着画着不小心睡着了。
这时乖乖从桂花树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拿起毛笔,学着伊毅的样子在石卵上绘画。
圣祺想叫儿子,但却忽然瞥见伊毅飞快地张开眼睛,旋即又合上。
啊?他在装睡?
乖乖画了一会,又看看伊毅。忽然丢下石卵,像小鼠般悄悄走到伊毅身畔,好奇地踮起脚跟细看那张好看的脸。
圣祺忽然微笑。呵,他的手段还是这么高明。
只见乖乖以沾满油彩的小手去摸伊毅的脸,美丽的男人变成花脸猫。
伊毅缓缓张开眼睛,笑了起来。
伊毅的美充满压迫和尖锐的感觉,不笑的时候令人生畏,但一笑却教人如沐春风。
随着伊毅的笑容,乖乖也格格笑。刚才在成翘臂弯里惊惶痛哭,这时在伊毅怀抱里却亲热地厮磨撒娇。成翘看见会吐血吧?谁教他完全不懂幼儿的心理呢。
幼儿就像小动物,胆小,戒心重,会把陌生人视作敌人。但只要静静地待在他们身边,让他们观察,待他们明白到这个『陌生人』没有恶意,那时幼小的孩子反而会因为好奇而主动亲近。
圣祺站在转角处,静静地看着伊毅用毛笔在乖乖的小指甲上画笑脸,乖乖开心地亲吻他。
乖乖很喜欢他……
这是父子天性?还是小孩子都喜欢美丽的人?
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伊毅的情形。
那年,他八岁。
◇◇◇
注意:修改了一下二人的相遇时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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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二夫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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