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一天。
风云镖局的方渡枫不高兴。因为他没有领到赏钱。
风云镖局为天下第一镖局,就连朝廷,在押送货物军粮的时候,有时也得倚仗于他,方渡枫身为一局之主,他在朝中也是有相当的势力的,不过当然,他是民,他有效命的官员。即是他的主子,他的靠山。
而今天,他的主子要他去跟踪一个人,他居然跟丢了。
他大惊失色。
大凡朝中官员,就算是武将,也大多出身名门,因为出身名门,便会有良师指导,然而名门子弟很容易就入仕得势,一得势,真正敢与他们教量的人就少了,所以除了一些在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士,其余的人武功根本就比不上江湖中血雨腥风出来的人。
在之前,他跟踪过无数人,见识到无数官员的背后事,也获取无数证物,然而今天,他空手而归。
而他跟踪的人,还只是户部尚书——每日入朝,只在朝院坐着动笔做事的人。
他居然跟丢了。
每天主人都会分派给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他每天都能圆满完成。
他每天认为,他领赏钱是心安理得的。
而今天,他居然跟丢了人!
主子没有责备他,只是笑眯眯地道,“今天没有赏钱买零嘴吃了噢。”
这让方渡枫沮丧。
他觉得主子在哄他。
方渡枫不高兴,另一个人也不高兴。
那个人叫屈吟。
今天他虽然领到了赏钱,然而他心情郁闷,他脸色黑了一大片。
他原是一小县名捕,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他都能顺藤摸瓜,最后查得一切水落石出。然而他默默无闻,他觉得自己无处伸展,满身才华无所用之处,他渴望做一些大事,而在跟了现在的主人之后,他也做了不少的大事。
至少在他认为是大事。
他甚至可以说,这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一半以上都有把柄被他掌控在手。
他不骄不躁,甚至有些时候缺乏表情,虽然在现在的主子面前他不怎么说话,然而他是真心为主子效力的,也非常的佩服这个主人。在他心中,他认为如果他是千里马,主子就是伯乐,能慧眼掘出他这颗珍珠,就代表了主子有着过人的才智。
而今天,他明确地表示出:他不高兴!
他皱着眉头,脸色发黑,不时想起什么事来,嘴角就抽搐一下。
屈吟跟了主子至今已有三年,三年里他手中获得多少证物,只要主子一下令,就是再难获得的东西,他都能找出来。
他的主子一向极信任他。甚至信任到了有些推心置腹的地步。
屈吟虽然很感动,但不是很赞同他主子的这种做法。他认为,每个人都不能对别人推心置腹,因为当你犯了事的时候,你的罪证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留下来,越是你推心置腹的人,掌握你的罪证就越多。
而他的主子却对他表示出极大的信任,就在前几阵子,主子命他调查户部尚书萧未央。
他很激动。
户部尚书萧未央,为官七年,他不贪不赌不好女色,连喝酒,也是极有节制的,似乎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如果真要鸡蛋里头挑骨头的话,只能说他偶尔有一些固执。
他似乎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屈吟却不这样认为。
他认为,越是表面正常的人,背后就一定有阴暗的一面。
正如太阳照得越亮的地方,就有越暗的阴影之处在。
于是他很努力地去查。
他热血沸腾。
然而查了近一个星期,他一点痕迹都没有。甚至可以说,他连顺藤摸瓜的“藤”也没有,连一片叶尖都没有摸到。
他大惊失色。
他没有想到户部尚书萧未央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没有想到这世界上会有无缝的蛋,而萧未央这只无缝的蛋却出现在他面前。
萧未央年二十三,不贪敛钱财,可以说,他比屈吟还穷;他不贪权势,因为他已经有了很高的权势,虽然在实际意义上,比起屈吟的主子来,他的权势还算不了什么,然而他在朝中却不贪,没有汲汲于名利;他不好色,不是指他身边没有女人,他规规矩矩地与女子交往,先是他恩师的女儿,再是宰相的女儿。但都是有人介绍,认认真真光明正大地见面,谈上几句,礼貌待人,最后确定不适合,双方达成一致决定,而后由女方谢绝以顾及女方身价。屈吟咋舌,同为二十三岁的男子,他也没有妻子,然而他并没有过着像萧未央那样的惨淡的生活,可以说,那是一种禁欲的生活。屈吟觉得换成是他,他肯定受不了。事实上屈吟认为只要不是强取硬夺,就是上妓院嫖娼又有何错,你来我往,你情我愿,银货两讫。而他的主子在这一方面,更是以身作则,几乎日日身边美人环绕,虽然近一阵子那些美人都不异而飞了。
屈吟甚至还不死心,他一定认为萧未央有阴暗之处,一定有缝隙。于是他想尽方法潜入萧府。
然而这更让他沮丧。
萧府大,却空,萧府经营的钱财流动不少,然而来源只有一处,即是萧未央俸禄,而所有支出更是清清白白一目了然,甚至连厨房里每日三餐,都记得清清楚楚,酒喝多一杯少一杯,都记在里面。每日萧未央在外用了多少银两,也被管家记在内。根本就是好像故意写好了摆在那里让人看一样。
屈吟不信邪。
他不相信有人正大光明如斯。
于是他潜入萧未央书房。
这是他之前极少做的一件事。
但凡书房,虽然会获得很多东西,然而那些东西往往涉及国家机密,不到万一,屈吟反而不会进入。因为他知道,知道东西越多的人,越不长命。更勿提那些东西根本就是他不该知道的。如果获取了那些东西,主子虽然号称对他推心置腹,视他为兄弟,然而他还是觉得,主子深不可测,真若到某种不可挽回的地步,主子可能先会笑眯眯地杀掉他。
在萧未央书房,屈吟宣告了他人生的失败面。
除了两点:
一:比其它房间略有些乱的摆设,书桌上略有些杂的宗卷,代表了萧未央并没有管家那样在这些事上紊紊有条,二,一条落于床下的手巾,代表了萧未央的洁癖还并不是非常的严重,甚至可能有的时候有些迷糊。
两点之外,他一无所获。
而他的主子躺在摇椅上听了他这七天来的汇报之后,沉思了好长时间,主子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屈吟曾经推测过主子可能想的每一件事,但是他却没有一件事是能料准的,正如这一次。
他的主子让他去偷那条床下的手巾。
注意,是偷。
屈吟觉得有些羞辱。虽然他为了取证会获取一些东西,但他从来不认为那是偷,他只认为那是拿,是取,是获得,然而今天,他的主人却笑眯眯地盯着他,黑眸里闪闪亮地对他说,“你把那条手巾偷过来。”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个“偷”字。
屈吟觉得他在做贼。
他再次潜入萧府,取——不,偷——得那条方巾。
他还是照着主子的话做了。
因为他信任他的主子。一来,他认为主子做事,必定有他的用意。二来,他觉得既然主子会注意那方手巾,就证明那可能非常重要。所以他在——偷——手巾的时候,他仔细地翻查了遍,那手巾除了略有些皱——因为水渍已经干了,略有些旧——因为用过洗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外,他没有发现一点不正常的。
当屈吟忍辱地将手巾交到主子手上,他果然得到了主子的奖赏。奖赏是每完成一件事之后主子都会给的,他觉得他拿得理所当然,不会有不安或受宠若惊。他更看重的,是主子拿到想要的东西时的表情。
尤其是在这一次,他忍受了极大的耻辱——至少在他认为是如此——之后——偷——得这块手巾,他更要仔细地观察主子到底从这块手巾上发现什么。
主子平时笑眯眯,然而在大事上,他却经常是冷若冰霜的,最常出现的表情,是在听到他果然取证了某件事某物之后,主子的嘴角会出现一抹冷笑。
所以屈吟在观察着,仔细地看,集中注意力地看,睁大了眼睛看。
然而他大惊失色。
他的主子没有像往常一样严肃地接过证物,主子居然笑眯眯的,笑嘻嘻的,笑逐颜开的,笑容可掬的,先是赞美了他。
屈吟虽然得到了赞美,但是他对笑眯眯地赞美他的主子感觉到极大的不适应。
然后更令他下巴要脱臼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英明神武、深不可测、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主子,居然先是开心得像只兔子蹦跳着坐回到椅子上——屈吟对主子这么大的人蹦跳地走路的动作感觉到极大的不满意——然后是像狐狸一样皱起鼻子在手巾上闻来闻去——屈吟认为主子怎么可以做出这种极没有风度极影响其风流倜傥潇洒俊帅形象的动作——再是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那手巾上的气息——屈吟认为主子怎么可以露出像醉鬼闻到酒味一样满足的表情——后是将那块手巾置于脸上,又表扬了他,好像他做了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一样,然后阖上眼恍若要睡去——屈吟大大地认为这是极其不当的动作,一来主子怎么可以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睡觉,二来主子怎么可以将那块方巾蒙在脸上,那种破烂之物怎么可以与主子一起入梦,三来主子怎么可以将其蒙在他如白玉一般毫无一丝暇疵的面容上,更勿提,那上面还带有别人的味道。主子是个极其有洁癖之人,相对得让他也有一点洁癖存在,怎么可以让别人的气息与自己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然而他的主子在呼呼大睡。
睡得满足至极。
屈吟拿着赏银,就黑了一张脸。
他今天做了一件他引以为耻的事情。
不但如此,他还开始怀疑,他当初是怎么跟了主子的?
一想到主子刚才的一系列动作,他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抽搐一下。
他自己当然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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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盯上的感觉 第一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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