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了一会儿,苏醒感觉苦胆都吐出来了,满嘴苦味,浑身无力,他闭上眼睛,靠在路边树上。
“你没事儿吧?”卓群有些不安地问。
“没事儿。”苏醒睁开眼睛,扶着树站起来,“走吧。”
我们打个车吧。”卓群挥手叫了辆出租车,打开门,让苏醒先上,自己跟着钻了进去。
“去迎宾路。”
卓群对司机说,转过身看看苏醒:“怎么样?好些了吗?”
苏醒轻轻点点头:“嗯,好了。”
车子在苏醒公寓楼前停下,卓群付了车费,转身下车。
门廊里亮着幽暗的灯光,门厅值班室的灯已经熄了,里面黑黑的。两个人走到电梯前,卓群揿了一下揿纽,等了一会儿,不见电梯下来。又揿了一下,电梯指示灯忽然灭了。
“糟了,电梯坏了?这怎么办?”卓群在一旁气急败坏地说。
苏醒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火,一句话也不说,掉转身蹬蹬几步走到门厅值班室,咚咚咚敲门。
等了一会儿,里面灯亮了,伴着一声:“谁呀?”
“我!”苏醒大声说。
门吱地一声开了,一位卷发青年披着外衣,睡眼腥松地站在门口:“什么事?”
“电梯坏了。”
“电梯坏了?”他重复道,打了个呵欠,“我也没办法,备用梯也是坏的。”
苏醒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大声质问:“坏了怎么不修?赶快找人来修!”
“现在这么晚了,我上哪儿找人去,明天再说吧。”
“明天?那我怎么上去?”
“怎么上去?走上去呗!难道让我背你上去!”卷发男人不屑地说,往后退了一步就要关门。
苏醒上前一步,右腿往旁边一伸挡住门,抬起左手拽住那人的衣领,把他往外拖。
“干什么?要打仗呀?”卷发男人喊道。
苏醒不容分说,把他拖出门来,挥起右拳猛地一击,卷发男人疼得“哎呀”一声,抬起胳膊挡住脸。苏醒又朝他的前胸结结实实给了几拳。卓群站在一边,半天没反应过神来。苏醒还在猛打,卷发男人回过身来去挡,卓群看见他脸上都是血,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拽住苏醒的衣服往后拖:“行了行了,快住手,你要打死他呀!”
苏醒又打了几下才住手,嘴里呼呼喘着粗气:“他妈的,你给我听着:一个小时内修不好电梯,我就让你背我上去!”苏醒退后一步,理了下衣服,转身对卓群,“我们走!”
卓群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不安地问:“他不会有事吧?”
“会有什么事?哼,这种人,死了更好。”苏醒恶狠狠地说道。
卓群看了他一眼,象不认识似的。
出了楼门,一阵寒风吹来,苏醒打了个冷颤,晃了晃头,走到路边,叫了辆出租车。
“去香格里拉。”一上车,苏醒对司机说。
卓群吓了一跳,转过身看着苏醒:“干嘛?这么晚了还去吃饭?”
“去睡觉。我可不想再回来看那个混蛋的脸。”
出租车在香格里拉大酒店门前停下,两个人下了车,走进酒店。苏醒径直走到前台,拿出身份证和一张信用卡。
“要两个标准间。”
卓群拦住他:“干嘛那么浪费!要一个房间。”
苏醒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说:“这不行。”
卓群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不行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好。听你的。”苏醒不想争辩,在订房卡上签了字,拿了钥匙上楼。
一进门,卓群高兴地在房间里转了个圈,跑到窗前俯瞰外面夜景。苏醒脱掉外衣,一头倒在床上,仰面朝天,疲倦地闭上眼睛。
卓群望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倒在床上的苏醒,轻手轻脚走过去,弯膝跪在床边,俯身看着他。
苏醒睁开眼,看着卓群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黑亮的眼睛忽闪着,心里倏忽一动,他吸了口气,指指里面的床:“累了吧,你睡里面那张床。”
“不。我不想睡。这么好的环境,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太可惜了。”
“那我可要睡了。我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苏醒一翻身,侧过身去,背对着卓群。
“那是,刚才都用完了。哎,我问你,你刚才喝了那么多酒,还吐了两次,哪儿来的那么大劲,象拎小鸡似的,几下就把他打趴下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打仗呢!”卓群盯着苏醒的后背,见他不吱声,用手推推他:“哎,睡着了?”
“嗯。”苏醒用鼻子哼了一声。
“睡着了还会哼?起来!”
“干什么?”苏醒睁开眼睛,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卓群。
“陪我说话。”
“说吧,我听着呢。”苏醒说着,又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卓群犹豫了一下,俯下身,在苏醒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苏醒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卓群。
卓群莞尔一笑:“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个人挺可爱的。”
“瞎说。”苏醒脸涨得通红。
“真的。以酒论男人,有两种人不可爱。一种是一喝就醉的,一种是从来不醉的。”
“那我属于哪一种?”
“你属于可爱的那种-该醉就醉。”卓群伸出一根手指,弹了下苏醒的鼻子。
苏醒苦笑了下:“我已经好久没醉了。”
“以打仗论男人呢-”卓群又说,“有两种人不可爱。一种是打起来没完,一种是从来不打。象你这样-该出手时就出手,最可爱。”
苏醒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表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动手了,算那小子倒霉。”
“干嘛出手那么重,吓唬吓唬他不就得了。”
“不打则已,打就得一下把他打服,让他记一辈子。”
卓群点点头,若有所思,忽地想起什么似地叫了起来:“哎,我说你不是把他当成方晓了吧!”
苏醒脸色陡地黯淡下来,翻身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上,声音嗡嗡地道:“别说了,去睡吧,我累了。”
卓群盯着苏醒的背影,内心涌起阵阵冲动,她俯下身,侧脸趴在枕头一角。苏醒感觉到耳边有呼吸声,慢慢转过头来,两个人脸对着脸,鼻尖几乎贴在一起。苏醒木然地半张着嘴,愣在那儿。卓群凑上前,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接着便扑过去热烈地亲吻起来。苏醒再也抑制不住,张开手臂把卓群抱在怀里,两个人狂热地吻在一起,在床上翻滚着。苏醒用手肘支着身子把毛衣脱掉,又去解衬衫扣子,解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不,我们不能这样。”苏醒好象突然醒过来似的,两只手陡地垂落下去。
卓群仰脸躺在床上,伸手去解苏醒衬衫扣子。苏醒拦住她:“别,别这样。”
卓群坐起来,两眼直视苏醒:“为什么?你讨厌我?”
“不。不是。”
“那好,我问你,你要说真话。”卓群盯着苏醒,眼中射出酌热的光,“你现在想不想?”
苏醒低下头,老老实实地道:“想。”
“那还等什么?”
卓群把苏醒的衬衫往后一捋,衬衫从他身上滑落下去,露出结实健壮的肌肉,象山一样把卓群裹在下面。
一抹晨曦透过杏黄色窗帘上的缝隙射了进来。
苏醒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透过窗帘射进来的光线,翻了个身,手一下碰到旁边还在酣睡的卓群,吓了一跳,一翻身坐了起来。用力晃了晃头,大脑慢慢清醒过来,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身子往后一仰,无力地靠在床头,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靠了一会儿,苏醒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轻手轻脚地下床,穿好衣服,去卫生间洗漱。回来见卓群还在熟睡,犹豫了一下,走到床边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
卓群睁眼看了看苏醒,又闭上。
“几点了?”卓群懒洋洋地问。
“快8点了。”
“你要走?”
“嗯。我-”
“你先走吧。我要再睡会儿。”卓群闭着眼睛,睡意朦胧地说。
苏醒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卓群!对不起,我-”
“我没事儿,你走吧。”
“对不起,昨天我-”苏醒声音沉闷,带着懊恼,“本来是想安慰你。没想到会这样。”
卓群睁开眼睛,看着苏醒:“你不要自责。你又没做错什么。”
“可是,”苏醒一拍脑袋,“我这样好象趁人之危-”
“不,你不要这么想。”卓群打断他,起身靠在床头,往上拽了拽被子遮住胸前。“我们都是成年人。对自己行为负责。昨天那种情况,我就是想找个人做爱。如果没有你我也会找别人。我很高兴这个人是你。你让我-很快乐。”
苏醒侧着脸看看卓群:“真的?”
“真的。不过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爱,也许-我只是用你来替代他。我这么说希望你不要借意!”
“不,我不借意。”
“真的?你一点儿也不借意?”
“不,也许有一点儿,我不知道。我现在大脑很乱,说不清楚。也许我根本没资格说什么。”苏醒有些语无论次。
“我明白,也许你也一样把当成她-”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苏醒急忙打断卓群道。
“没关系,我不借意。”卓群朝苏醒一伸手,“给我支烟。”
苏醒掏出烟,抽出一支给卓群。
卓群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烟雾。沉吟道:“这个世界上,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卓尔靠在墙上,望着一地碎片,感觉自己也象碎裂了似的,钻心地疼。
被冲到门边的金鱼挣扎了一下,发出“扑”的一声很小的响声,卓尔回过头凝视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弯身拾起。金鱼微闭着眼睛,眼睑下挂着一滴晶滢的液体,不知道是水,还是泪。
卓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卫生间,把金鱼放进浴缸里。正要收拾地上的碎片,这时,电话响了。她木然地站在那儿,望着桌上的电话机,仿佛没听到它发出的声响。
电话执着地响着,卓尔依然站在那儿,响到第6声的时候,她走过去接。里面传来一阵忙音。卓尔把话筒拿到眼前看了一眼,不无凄楚地一笑。自己的爱情就象这电话,不想接的时候,它一个劲地响。等你想要接了,它又嘎然而止。
卓尔走到床边,身子直直地趴上去,把脸埋在被子里。
门外响起敲门声,卓尔一翻身坐起来。
“谁?”
“是我,方晓。”
卓尔坐在床边没动。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伴着方晓的声音:“卓尔,快开门!”
卓尔走过去开门。方晓一步踏了进来,看见地上的碎片,镇静地笑笑,“怎么,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卓尔默然无语,关上门,拿起笤帚,方晓忙接过来。
“我来。你坐那儿,别扎脚。”
卓尔看了一眼方晓,他说话的口气很轻松,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弯着身子,动作麻利地把地上的碎片扫成一堆,眼睛四处搜寻着,看还有没有碎片。
卓尔去拿撮子,刚走了一步,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底传来,忍不住叫了起来:“哎呀!”
“怎么了?”方晓扔下笤帚,过来扶她。
卓尔靠在方晓怀里,血顺着脚掌流了下来。方晓把她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只见前脚掌上粘着一小片碎玻璃片,血就是从那儿流出来的。
“躺着别动,有没有药布?”
“有,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
方晓两步过去,打开抽屉找到药布,剪下一块,小心翼翼地把伤口周围的血擦净。血又涌了上来,方晓又剪下一块,叠成几折敷在伤口处,又用药布围着缠了几圈。一边缠一边抬头看看卓尔,问:“疼吗?”
卓尔摇摇头,心里一阵委屈,泪水涌了下来。方晓拿起茶机上的纸巾,为她擦眼泪。卓尔接过来:“我自己来。”
方晓俯下身看卓尔脚上的伤口,血又渗出来,把药布染红了。
“还在流血,穿上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方晓站起身,卓尔一把拽住他。“不,我不去。”
“听话,去吧。把伤口消消毒,可能得缝几针,要不时间长不愈合容易感染。”
方晓拿开卓尔的手,进屋拿来外衣、袜子,帮她穿上。卓尔扶着方晓站起来,走到门口穿鞋。可受伤的脚裹着沙布,穿不进去。
“别穿了,别碰着伤口。就穿拖鞋吧。来,我背你。”
方晓要背卓尔。卓尔推开他:“不用,我自己能走。”
方晓让卓尔把手搭在自己肩上,自己扶着她的腰,慢慢往前走,走了两步不放心地问:“行吗?还是我背你吧!”
“没事儿。我跷着脚,用脚后跟走。”
方晓扶着卓尔下楼。出了楼门,不由分说,把她背到车上,向市中心医院驶去。
因为是休息日,看病的人比往常少。原雪芳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抬头看看表,快11点了。把桌上的东西归拢了一下,对门口的值班护士说:“我出去一下。”
原雪芳穿过一楼大厅,来到急诊室门前。正要敲门,门开了,一位中年女医生一边回头说着什么,一边急匆匆往外走。原雪芳拍了一下她的胳膊,叫道:“张楠。”
被叫做张楠的人转过身来,看见她一愣:“雪芳,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家休息吗?”
“在家呆着更难受,还不如来上班。”原雪芳淡淡地说,“你忙不忙,要是不忙我们等会出去吃饭。”
“急诊室哪有不忙的,一上午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这不刚闲下来,正要去上厕所。正好,你陪我去吧。我们说会儿话。”
张楠一只手插在白大衣兜里,一只手挽着原雪芳的胳膊,沿着走廊往外走。
“你妈身体怎么样?她有高血压,你也知道这病就怕着急上火。你爸这一走,够她受的
。这几天家里千万别离人。”张楠关切地说。
“没事儿。我妹妹陪着她呢。本来昨天我想留在家陪她,可一看到她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所以还是回家了。”原雪芳说,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张楠觉察到什么,急忙问:“回家怎么了?你和老宫吵架了?这个混蛋这时候还敢欺负你-”
“没有。”原雪芳打断她,“是我要和他谈的。我已经决定了,本来想中午吃饭的时候告诉你。”
“怎么,你要离婚?”张楠惊诧道。
原雪芳点点头:“是。”
张楠停下来,把原雪芳拉到走廊边上,压低声音问:“为什么?他又和那个女人纠缠上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是为什么?”
“为我自己。”原雪芳一字一句地说,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恨他了。我爸住院的时候,曾经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要好的女人。是他惟一真正爱过的女人。他曾想过要离开妈妈,和她在一起。但那时我和妹妹太小。他不忍心,只好和那个女人分手了。”
“真的?”张楠一脸惊诧。
“嗯。他亲口对我说的。”
“可是,做父亲的为什么要和女儿说这个?”张楠不解地问。
“可能是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不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吧。”原雪芳抬起头,看了一眼张楠,“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知道吗,我听到这件事竟然没生气,还暗暗为爸爸高兴。知道他曾经有过自己心爱的女人,有过发自内心的甜蜜和快乐。就算不久于人世,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也算没白来世上这一遭!”
“哟,你真行,换了我可做不到。我肯定会为妈妈鸣不平。”
“可能是因为他是躺在病床上说的这番话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毕竟,他为了我和妹妹牺牲了自己的爱情。我想我没资格再责怪他什么。”
“嗯,你说的也是。”张楠点点头,劝慰道:“既然你爸爸都能这样,你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呀?”
原雪芳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婚姻就是过日子,但现在和过去不一样,可以不必过得太委屈。这也是我爸爸临终前对我说的-可以忍让,但别太委曲。”
“真是的,他为什么对你说这样的话?”
“可能是他知道我的婚姻也遇到麻烦了吧。”
“他怎么知道的?你告诉他了?”
“没有。他可能觉察到了。他也是男人嘛,只有男人才更了解男人。我们女人和他们就象隔着一道门槛,永远也不会真正了解他们,就象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我们一样。”
张楠盯着原雪芳,问:“你要离婚,你儿子怎么办?”
“给他。”
“真的,你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孩子是两个人的,为什么离婚就得女人带!”
“你说的对。”张楠一点头,“凭什么你一个人含辛茹苦,让他们欢欢喜欢谈恋爱。让他带着儿子去恋爱吧,看哪个女人敢嫁给他!”
原雪芳木然地一笑,“除了钱,家里的东西我什么都没要。既然决定改变,就来个干净彻底,我不想让以后的生活还留着过去的影子。过两天我就找房子,搬出来-”说到这,原雪芳突然停住了。
方晓扶着卓尔向这面走来。卓尔低着头,跷着脚,一步一颠慢慢走着,没注意到原雪芳。原雪芳却把她看个清清楚楚。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她下意识地一转身,背对着他们。
方晓扶着卓尔走过来,冲张楠一点头:“医生,请问急诊室在哪儿?”
张楠伸手一指:“往里走。”她冲原雪芳耸了耸肩,压低声音说:“得,又来病人了。我得回去了,中午吃饭时再和你聊。”
说罢,转身要走,忽然觉得原雪芳神色不对劲,回过身来问:“哎,你没事吧?”
原雪芳冷笑了一声,象是对张楠又象是对自己:“这世界真小啊。”
“怎么了?有话直说!你知道我是急性子!”张楠一跺脚,催促道。
“你不是老问我他外遇的那个女人是谁吗?”原雪芳朝已经走远的卓尔背影一呶嘴:“呶,就是她,你的病人。”
张楠回头看看,半张着嘴,半晌才合上。
“呵,这可是天意。我得好好关照关照她。”
张楠转身就走。原雪芳冲她背影喊:“张楠,你别乱来!”
“我知道。”
张楠头也不回,蹬蹬蹬已经走出了十几步远。
方晓扶着卓尔走到急诊室,门半开着,里面只有一位医生,病人却排了好几个。方晓把挂号单夹在病历本里递给门口的护士,护士往桌上一放:“坐那等着吧。”
方晓扶卓尔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心里滴咕道:怎么就一个医生?一抬头,见刚才在走廊上问路的那位女医生走进来,赶紧过去。
“医生,她脚扎破了,您给看看吧!”
张楠在办公桌前坐下,带上口罩,说:“挂号单。”
“在这儿。”方晓回身拿起桌上的病历本递过去。
张楠把挂号单抽出来,撕去一角,放在桌子一边,往身后一指:“到里面处置室,我检查一下。”
方晓扶卓尔往里走,张楠喊住他:“哎,家属别进去。”
方晓在门前停住,卓尔自己扶着墙边走进去,坐到病床上。稍顷,张楠起身进去,随手把门关上。
张楠打开卓尔脚上的药布,看了看,问:“怎么弄的?”
“玻璃片扎的。”卓尔轻声说。
张楠用镊子夹了一块酒精棉,先把伤口周围擦了擦,又换了一块敷在伤口上,卓尔疼的“哎呀”了一声。
“疼忍着点儿,给你消消毒。”张楠瞟了她一眼,夹住酒精棉来回擦了几下,卓尔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使劲咬着嘴唇,不出声。
张楠把酒精棉扔掉,说了句:“伤口太长,得缝合一下。”转身出去。
方晓一直等在门口,见张楠出来,小心翼翼地问:“医生,要不要紧?”
“要紧倒不要紧,不过伤口太长,得缝合一下。”张楠漫不经心地说,走到办公桌前,开处方单。
“家里有没有消炎药?”张楠问。
方晓一愣,道:“唔,可能没有了,你开点儿吧,要进口的。”
张楠开好处方递给方晓:“去交款。”
方晓拿着单子出去了。
张楠又对护士道:“小孟,有位病人需要缝合,帮我准备一下。”
护士答应了一声,走进处置室。张楠坐在办公桌旁,用手指敲着桌子,等了一会儿才进去。她带上手套,拿起针管,往卓尔脚掌伤口上部肌肉处注射麻药。稍顷,用镊子敲了敲卓尔脚掌,问:“麻了吧。”不等卓尔开口,她用夹子把伤口撑开,把酒精棉探进去来回擦洗,卓尔痛得忍不住叫了起来:“哎呀!”
“怎么,还没麻吗?”张楠抬起头看看卓尔,问:“你常喝酒吗?”
“不。怎么了?”卓尔不解地问。
“酒精有缓解麻药的作用,再等一会儿吧。”
张楠用镊子又夹了一块酒精棉,故作小心地擦着伤口四周,一边擦一边问:“陪你来的是你男朋友吧?”
卓尔迟缓了一下,点头道:“嗯。”
张楠声音柔和地:“他对你挺好的。”
卓尔抱以一笑,没言语。
张楠俯下身,眼睛盯着卓尔,声音厉色道:“那你为什么还抢别人的丈夫?”
卓尔一怔,抬起头,看着张楠口罩上面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不由得浑身一颤。
张楠把酒精棉往托盘上一扔,冷笑道:“怎么,害怕了?”
卓尔咬紧嘴唇,默不作声。
张楠拿起针,朝卓尔晃了晃,用略带嘲讽的口气说:“不用怕,你现在是我的病人。这点儿职业道德我还有。”
张楠用针刺了一下卓尔脚上伤口,问:“麻没麻?”
卓尔感到有一种麻酥的感觉,点点头。
“那好,我开始缝了。”
张楠开始动手缝合。她手中的针每穿过一次,卓尔的心就象弹簧似地,跟着弹跳一下。卓尔两手用力握在一起,额头渗出汗珠。
张楠缝完最后一针,把线剪断,对护士道:“好了,包上吧。”摘下手套,往托盘上一扔,看也不看卓尔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卓尔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中混合着愤恨、悲痛和委屈。
“好了。可以走了。”护士说,转身收拾托盘上的杂物。
卓尔走出病房。方晓过来扶她:“好了吗?”
卓尔轻轻点了下头,脸色阴沉着。方晓又问:“还疼不疼了?”
卓尔看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写着什么的张楠,赌气地说:“不疼。”
张楠并不理会,把写好的病历递给方晓,“记住,7天拆钱。这期间别吃刺激性食物,别做剧烈运动。”
“知道了,谢谢您,医生。”方晓欠了欠身子,满是谢意地说道。
出了急诊室,方晓要背卓尔,卓尔说什么也不让,方晓见她不高兴的样子,没再坚持。扶着她,慢慢走出医院。
回去的路上,卓尔望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
方晓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方晓问。
卓尔摇摇头。
“饿了吧?”
卓尔又摇摇头。
方晓把车开到中山路,停在国际酒店门前。
“走,我们去吃饭。”
卓尔坐着不动。
“我不想吃。送我回家好吗?”
“我饿了,就算陪我吃吧。”
方晓说着,推门下车,绕过来扶卓尔。
两个人走进酒店,乘电梯到顶层,方晓带卓尔去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方晓帮卓尔脱去外衣,把她扶到床上,抽出枕头立在后面让她靠着,抬起那只受伤的脚,放到床上。
“想吃什么?我叫他们送到房间来。”
“什么都行,我不饿。”卓尔靠在床头,声音无力地说。
方晓拿起电话,订了两份咖喱饭,两个素炒青菜和一个乌鸡汤,约莫十几分钟的功夫,侍者把饭送到房间里来。
方晓把茶机搬到床边,把饭菜摆在上面,去洗手间拿了条湿毛巾给卓尔。
“擦擦手,吃饭吧。”
折腾了一上午,方晓确实饿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卓尔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她木然地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饭,半晌才吃一口。
“快吃呀!要不一会儿我都抢了了!”方晓开玩笑道。
卓尔抬头看看他,心里一阵酸楚,低下头。神色黯淡下来。
方晓看着她。“怎么了?脚又疼了?”
卓尔摇了一下头,夹了口饭放到嘴里,机械地嚼着。卓尔勉强吃了几口,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吧。”
“怎么就吃这么点儿?”方晓问。
“我不饿。”卓尔摇了下头。
方晓放下筷子,“那好,你累了,先休息吧。晚上我们下去好好吃一顿。”
方晓把茶机搬回原处,从柜里拿出一套蓝条睡衣。
“换上睡衣,好好睡一觉。这几天你先住在这儿,等脚好了再回去。来,把钥匙给我,我去给你取东西,都需要什么?”
方晓边说边从卓尔外衣兜儿里掏出钥匙。卓尔注视着他,内心剧烈地斗争着,最后,她下决心似地叫道:“方晓!”
“嗯?”方晓转过身来。
卓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刚刚下定的决心刹那间又退了回去。方晓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你是要对我说一句话吧!其实你不必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脚坏了住在这儿方便,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就走。”
方晓往外走,卓尔叫住他:“方晓!”
方晓停下来,背对着她。
“难道你一定要说出来吗?”
“我想是的。”
“那你说吧。”方晓叹然道。
卓尔两眼盯着他的背影,轻声但有力地说:“我爱你!”
方晓怔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卓尔,眼中射出挚热的光。卓尔迎着他的目光,微微启动嘴唇,“我爱你!”
方晓心头一热,奔过去,张开双臂,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走过长长的过道,就是挪亚方舟,里面灯光暗淡,照着星星点点的人群。
苏醒迟缓了一下,抬头环视了一眼周围。这是一家音乐酒吧,进门是一个小小的门厅,左手一拐就是一层大厅,右手朝里便是楼梯,整个酒吧是木质结构,保持着一种古色古香的宁静与淡雅。
苏醒沿着右侧楼梯上楼,走到里面最深处靠墙的位置,方晓早已等候在那里。看见他客气地站起身,苏醒走到对面,拉过椅子坐下。
“喝点什么?”方晓问。
“随便。”
方晓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苏醒倒了杯酒。端起杯,冲苏醒一举。“对不起!”
话一出口,方晓有几分不自在,他本想说“谢谢你”,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却变成“对不起”。他一仰头把杯里的酒都喝了,以掩饰自己的窘态。
苏醒一反往常,也把一杯酒都干了。方晓看了他一眼,拿起酒瓶,给他倒酒。这一次,两人各喝了一小口。
方晓低着头,不时转动一下手中的杯子。乐队演奏《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方晓看了一眼桌上花瓶里插的玫瑰花,想起那天在花市买花的情景。脱口而道:“你还欠我10元钱呢!”
苏醒瞅了他一眼,摇摇头:“不,不欠了。玫瑰本来就是你的。”
方晓怔住了,尴尬地道:“你-都知道了?”
苏醒点一下头。
方晓正愁如何开口,没想到苏醒已经知道了。他见苏醒平静地坐在那儿,既不悲伤,也不愤恨,心中十分不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对不起!”
良久,方晓开口道:“我知道这么说太轻了,可现在除了说对不起,别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醒盯着方晓看了一会儿,用温和而有力的声音说。“你什么也不用说。最美丽的语言也抵不上一个最细微的行动。我记得这话还是你说的。”
“是,是我说的。”方晓机械地点了一下头。
“那就照你说的去做。”
苏醒端起杯,喝了口酒。
“你—”方晓小心翼翼地看看他,“不想问我什么?”
苏醒摇摇头。
“你心里怎么想,我希望能开诚布公地说出来,这样我会好受一点。”
见苏醒默不作声。方晓又说道:“我不是有意要这样做,我不想毁了我们十年的友谊。也许这只是我一厢情愿。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别这么坐着不说话,你到底怎么想都说出来!”
方晓说着说着有些激动,声音有些变调,他拿出烟来,想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给我一支。”苏醒突然说。
方晓抽出一支烟给苏醒,用火机为他点着。
苏醒吸了一口,吐出烟雾,不无凄凉地道:“也许一厢情愿的是我。我不想说什么。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爱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假装帮我?”
“我没有假装。那天本来是想去学校接她然后一起去机场接你,后来你来电话说飞机不能飞,我就想送她回家。当时雪很大,她说这样开车危险,我们就在学校散步。我-”说到这,方晓顿住了,一摊双手,喟然长叹,“唉,我没想到会这样。真的,请你相信我,我是诚心诚意帮你!”
苏醒目光越过方晓,望着他身后的墙壁。
“可惜,感情的事,谁也帮不了。你现在把我们俩都帮到了深渊!”
方晓见苏醒这么说,暗暗松了口气。他拿起酒瓶,把两个人的杯子倒满,端起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乐队又换了一支曲子,《田纳西华尔兹》,旋律婉转,优美,舒畅,悠扬。方晓身子往后一仰,斜靠在椅子上,静静地聆听着,心情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突然想起的电话铃声,吓了方晓一跳。
“喂,你好。”方晓说道。
“是我,小艾。”电话里传来久远的熟悉的声音,伴着一声痛苦的呻吟。
方晓脸色陡地一变, “小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现在在哪?你怎么了?生病了?”
“我在-国际酒店-1018房间,刚才-腹痛,现在越来-越厉害,你快点儿来……”
“好,我马上就去。你躺着别动。”
方晓挂断电话,掏出两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冲苏醒道:“快走!小艾病了!在国际酒店。”
两个人快步走出酒吧,开车向国际酒店驰去。到了酒店,方晓把车停在紧靠门前的地方,匆匆下车,对保安说了声“上去接病人,马上就走”,冲进酒店。乘电梯到10楼,一溜小跑到1018房间,推门进去,只见方小艾半跪在床上,用手捂住腹部。
“小艾!”方晓过去扶起她。
方小艾抬起头,看着方晓,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浸透了。分别6年,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哪儿疼?这儿吗?”方晓指指她手捂着的地方。
方小艾点点头。
“我送你去医院。”
方晓弯身背起方小艾。
方小艾趴在方晓背上,冲苏醒露出艰难的一笑:“帮我把包拿着。”
苏醒拿起床头柜上一个棕色背包,紧走几步,跑到前面为方晓开门。等方晓出去,苏醒关上门,又跑到前面去叫电梯。
下了电梯,方晓背着方小艾疾步往外走,大堂一位保安看见过来帮忙。三个人一起把方小艾放到后车座上,方晓在旁边扶着她,苏醒开车,直奔市中心医院。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忙碌一天的人们正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轻松时光,中心医院急诊室却是一片繁忙。一位约莫50多岁上年纪的老人坐在桌前,一位带眼镜的中年男医生在给他开处方。旁边还有两三位病人在等候。方晓背着小艾进来,冲到中年男医生面前:“医生,她疼的厉害,可能是急性阑尾炎。你快给看看!”
中年男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写处方。方晓急了,提高声音道:“医生!”
“听到了,躺到床上去。我检查一下。”
医生写完处方,起身过来,在方小艾腹部来回摸了几下,小艾疼得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呀!”
“急性阑尾炎,需要做手术,先办入院手续吧。”
医生回到桌前,写了一份入院通知单,递给方晓。
“我去吧。你留在这儿陪她。”
苏醒从方晓手中拿过通知单。
“我包里有钱。”方小艾指了一下苏醒手里拿着的包,声音微弱地说。
“不用。我这儿有。”
方晓掏出钱夹给苏醒。苏醒走出急诊室,去办住院手续。
方小艾紧咬着嘴唇,躬着身子,两只手用力按住腹部,不时发出一声呻吟。方晓扶着她的胳膊,和她说话,分散她注意力。
苏醒很快就回来了,把入院单交给那位中年男医生。这当儿又来了一位医生和两名护士,还推来一个推车。她们把方小艾扶到推车上,推着出了急诊室,穿过走廊,上了电梯。
电梯在6楼停下了,方小艾被推进右侧走廊的一间病房。紧接着,进来几位医生模样的人,走在前面的正是原雪芳。她看了看方晓,一皱眉头:“家属去外面等。”
方晓和苏醒走出病房,门被从里面关上了。不一会儿,门开了,原雪芳探出头来问:“谁是病人家属?
方晓走上前:“我是。”
原雪芳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问:“你是她什么人?”
“她是我表妹。”
“她得的是急性阑尾炎,要动手术,需要家属签字。请你跟我来。”
方晓跟着原雪芳走进医生办公室,接过手术单,拿出笔,手不仅有点儿发抖。
原雪芳看了他一眼:“快点。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方晓在手术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原雪芳。原雪芳看了一眼,放到抽屉里,转身出去了。方晓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跟了出去。
病房里,护士正在给方小艾量血压,做术前例行检查。方小艾捂住腹部,汗珠顺着脸颊往下落。看见方晓进来,抬起身子冲他道:“我不做手术!”
方晓过去握住她的手:“听话。不做有危险。”
“我-怕!”方小艾声音哽咽道。
“别怕,我在这儿。”方晓柔声道。
护士做完检查,把检查单给原雪芳,原雪芳仔细看了一遍,说:“好了,推她进手术室!”
护士推着方小艾往外走,方晓跟在旁边,一只手扶着推车,一只紧握着的方小艾的手。到了手术室门口,方晓用力握了一下,松开手,嘱咐道:“别怕!我在这儿等着。”
手术室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声音很轻,但在空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闷。方晓抬头看着门上“手术室”三个字,周身涌起一种不安的情绪。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走到走廊另一端,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别担心,阑尾炎只是小手术,会没事的。”苏醒安慰他。
方晓默然无语,一口接一口地吸烟。
已经6年了,6年前发生的那一幕,象埋在海里的礁石,从方晓心底浮了出来。
那是1995年冬天,临近岁末,快要过新年了。方晓揽着方小艾的腰,并肩走在北京街头。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走在一旁的小艾却有些心事重重。她仰脸望望空中飘落的雪花,喟然长叹一声:“今年怎么老下雪啊!”
“下雪好哇。等会买完东西,我们去打雪仗!”方晓用力揽了一下小艾的腰,小艾侧过脸看看他,目光中透着迷离和伤感。方晓并没注意,又说道:“哎,今天都买什么?”
“买厨具。今天晚上我给做饭吃。”
“真的吗?”方晓高兴地叫了起来,“太好了,还是有老婆好。以后我再也不用去快餐店了!”
方小艾没言语,默默地往前走。到了东安商场,她径直走到卖厨房用品柜台,选了一套炉具,又选了一套茶具和全套餐具,两个人四只手满满的,出了商场,打了个出租车回家。
他们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家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旧式楼房,是方晓单位的员工宿舍。原来一共住了三个人,一位辞职去了深圳,一位结婚搬到岳父家住了。所以暂时归了方晓。方晓把东西搬到楼上,脱去外衣,开始动手安装炉具。小艾把餐具上的标签一个个撕掉,仔仔细细擦洗干净,又把房间里的家具、家电都擦了一遍。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
方晓看看她,有些心疼地说:“累了吧,别做饭了,我们还是去吃快餐吧。”
方小艾摇摇头,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我不是说好给你做饭吗?你等着,我下去买菜。”
“我陪你一块去。”
两个人一起下楼,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鲜肉、鱼和几样青菜。回到家,小艾钻进厨房,带上围裙,方晓从后面打量着她,道:“你别说,你这样还真象个小妇人。”
方小艾莞尔一笑,开始择菜、洗菜,方晓在一边帮忙。
“哎,我说,要是以后你老做饭,会不会烦啊!”方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如果换成你,你会不会?”小艾反问道。
“放心,我不会总让你做饭的,以后我们多赚钱,家务活雇钟点工来做。”
方小艾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好了,你进屋去吧。这儿不用你了。”
“我陪你说话。”
“不用。你在这儿影响我发挥水平。进屋看电视去吧。”
“老婆真好。”方晓过去从后面抱住方小艾,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别闹,我要做饭了。”
方晓转身进屋,打开电视,看完新闻联播,又看焦点访谈,正看着,方小艾喊他吃饭。
“做好了?这么快!”
方晓打量着桌上的饭菜,“嗯,不错不错,看着都有食欲。”
方晓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道:“还是家里的饭好吃。真有你的!嘿,1月2日快点到来吧,我就可以天天吃你做的饭了!”
“如果天天吃,你就不觉得好吃了。”
“不会不会的,你知道吗,胃和人一样,也会养成习惯的。你没听别人说,要想管住男人的心,先管住男人的胃。”
“是吗?”方小艾看看他,淡淡地说:“可那样男人只是饿的时候才想到回家。还不如
先管住男人的钱袋。就算他心跑了,还有钱垫底呢。”
“你说的对,老婆,以后我工资都交给你,你就放心吧。”
吃完饭,方晓帮小艾收拾停当,进屋一看表,已经快9点了。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小艾盯着方晓看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今天,我不回去了!”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方晓看看她,即兴奋又有些担忧地:“真的?没事吗?”
“没事。”
方晓心里一阵冲动,抱住小艾,小艾推开他:“你急什么?晚上有的是时间。我们先说会儿话。”
“好,外面冷,我们上床上说。”
方晓抱起小艾放到床上,抽出枕头放在后面,让她靠着。
“喝不喝水,我去给你倒。”方晓殷勤地道。
“不喝,我想抽支烟。”
“抽烟?”方晓怔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没有,只是偶尔抽支玩。”
方晓半信半疑地看看她,从床头柜上拿了一盒红塔山,抽出一支,递给她。
小艾点上,吸了一口。方晓看看她,她吸烟的姿势很老辣,不象是新手。
“你抽烟多久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怕你闻出来,每次来之前都嚼口香糖。”小艾象一个犯错后的孩子,低着头,轻声道。
方晓拍拍她的肩,说:“以后别抽了,女孩子,抽烟不好。”
“没事儿。上次去美国,遇到一位大学同学,他教我一种新式抽烟法,即能享受抽烟的乐趣,又能少受伤害。”
“是吗?有这好事,说给我听听。”
“他比我高一届,是我们班一位女生的男朋友,两个人很相爱,谁知毕业不到半年他就提出分手,说是办好手续去美国。我同学伤心死了,找他闹了一阵最后到底还是分了。但这个结一直没打开。知道我去美国非让我去看看他,生活的怎么样。受她之托我就找了个机会去了。其实他活的并不好。单身一人,每天疲于奔波,过着清贫而紧张的学生生活。我问他后不后悔。他说不后悔。他说就是不去美国,也会和她分手。”
“为什么?”
方小艾弹了下烟灰,“是呀,我当时也这么问,他没说话,吸了口烟,然后把只吸了一半的烟捻灭。冲我笑笑,说:我有个习惯,每次吸烟只吸一半,即使在香烟昂贵的美国。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香烟中的尼古丁对人体是有害的。我做过实验,这后半支烟中的尼古丁含量,比正常含量还高。因为在吸烟的过程中,前半支烟所含尼古丁,一部分被过滤到后面,所以含量会比原来高。”
“说到这,他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爱情就象吸烟,她的快乐是携带着伤害的。要想享受快乐又要少伤害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只吸前半支,把后半支省掉。”
说罢,小艾把吸了一半的烟捻灭,定定地看着方晓:“好了,我的烟吸完了。现在,我要吸你的了!”
还没等方晓明白过来,小艾支起身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随后身子向下一滑,一头秀发落在他的小腹上。方晓感到身体内一股热潮在往上涌,他闭上眼睛……
方晓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他翻了个身,伸手想去搂小艾,却扑了个空。他愣了一下,揉揉眼睛,只见小艾坐在床边,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方晓一翻身要坐起来,方小艾一把摁住他:“躺着,别动。”
方小艾抽出一支烟,点上,递给方晓。等他吸了一口,慢慢开口道:
“方晓,你听我说。你是我爱的第一个男人,以后,不管我再爱谁,都不会超过你了。我最爱你的一天就是刚刚结束的这一天,以后,即使我们在一起,也不会超过这一天了。”
方晓呆呆地看着小艾,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些。但隐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所以-”小艾继续说:“我们现在分手,这是最好的结局。你知道我爱你,记住我们
曾经有过这幸福的一天,就够了。其它的都忘了吧。下星期我就要走了,去美国—结婚。他是一个美国人,年纪比我大,我不爱他,但也不讨厌他,我只是需要他。也许你会骂我是一个轻俘的女人,爱慕虚荣的女人。我也不想这样,可上帝就把我造成这样。我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圣洁的人,不为权势和财富所动。可是我不能。一个人可以欺骗别人,却不能欺骗自己。我知道你会成全我,也是成全你自己。”
说到这,她停下来,把吸了一半的烟在烟灰缸里捻灭。
一瞬间,方晓突然明白了,她昨天为什么抽烟,要讲那个故事。那是一种暗示,一种提醒,也是一种告别。
方晓一口接一口地吸烟,一句话也不说。房间里安静的象坟墓一样,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小艾看着方晓手中的烟一点一点变短,已经燃到中央了,用低的勉强能听见的声音说:“现在,你该把烟捻灭了!”
“不!”方晓凝视着手中的烟,毅然决然道:“我喜欢吸烟,从喜欢的时候就知道它有害。我既然享受了它带给我的快乐,也愿意承受它给我的伤害。”
小艾凄凉地一笑,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站起身,最后看了方晓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方晓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房间,关上一道门,然后,又关上一道门。他想起来,可身体象粘到床上似的,一动也不能动。他想哭,可眼泪象消失了一样,一滴也流不出来。
方晓静静地躺在床上,象死人一样。的确,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死过去了。
“方晓!”苏醒叫道。
方晓从回忆中醒过来,“嗯?”
“9点了。我和卓群说好去接她。我怕她担心,她知道我和你-”
“好,你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了。嗯-卓群她现在怎么样?”
苏醒脸微微有些发红,道:“她现在情绪好多了。你放心吧。”
“没事就好。你一会儿好好劝劝她,让她今晚回家去。你们还不知道,卓尔的脚扎伤了。”
“怎么弄的?要紧吗?”
“那天卓群生气把鱼缸摔碎了,碎玻璃扎的。缝了好几针,明天猜线,小艾病成这样我离不开,你在公司也走不开,让卓群陪她去。”
苏醒面带难色:“卓群脾气你知道,你怕说不动她。”
方晓略一思索:“实在不行,你就让刘小萱陪她去。”
“好。”苏醒答应道,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返回来:“那你在这照顾小艾,怎么对卓尔说?”
方晓迟疑了一下:“先不要和她说。”
“这-”苏醒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可能会惹麻烦的!”
方晓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喟然长叹一声:“麻烦,也是爱情的一部分。”
苏醒刚到广播电视中心大楼,就看见卓群从那扇漂亮的旋转门里走出来。
“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怎么样?”一上车,卓群就急不可待地问。
“还行。”
“什么还行?”
“谈的还行。”
“谈一谈就完了?”
“对,谈一谈就完了。”
卓群一脸失望,不屑地道:“哼,这一晚上我老是胡思乱想,刚才上节目说错好几句话。虚惊一场,白担心了!”
“担心什么?”
“担心你们俩会不会打起来呀!”卓群一握拳,做了个打仗的姿势。
“不会的。”苏醒摇摇头。
卓群叹口气,用讥讽地口吻说道:“是啊,时代不同了,从前男人为了爱情可以决斗。现在是和平年代,盛产‘和平爱情’。情敌也不敌了。”
“这有什么不好?难道非得兵不血刃,象你那样大闹天宫!”
卓群瞪了苏醒一眼,愤愤不平道:“我怎么闹了?我才没闹呢!哼,也就是她吧,要是换了别人,看我──”
苏醒打断她:“你还想怎么样?都把人闹到医院去了!”
卓群一怔:“医院?什么医院?”
“你把鱼缸扔到地上,玻璃片把她脚扎破了。”
“要紧吗?”
“缝了好几针。你说要不要紧?”
卓群低下头,咬着嘴唇,不吱声了。
苏醒看看她,借机劝道:“你出来好几天了,也不能老这么僵着。回去看看她吧!”
卓群心里软下来,嘴上却还硬:“是她不对,她明知道我和方晓好,还来插足。”
“感情的事,没有对和错。而且她从始至终都在克制自己,写的信只是放在电子信箱里,并没邮。要不是你闹,方晓还不知道。”
卓群小声嘟嚷着:“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回去,我现在还没做好见她的准备。”
苏醒把卓群的手攥在自己手里握着,“听话,回去吧。她现在是病人,这个时候需要你照顾。”
卓群抬头看看苏醒,倏忽想起什么,问:“方晓呢?事儿都是他引起的,他跑哪儿去了?”
“这几天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可是今天-”苏醒顿了下,说:“今天他有事,不能去。”
“他有什么儿事?什么事儿比这还重要?”
“这-”苏醒面露难色,不知怎么说好。
卓群觉得有几分蹊跷,追问道:“说呀,你不说我就不回去!”
苏醒犹豫了一下,只好实话实说:“他表妹得了急性阑尾炎,在医院做手术,他在那陪着,走不开。”
卓群瞪圆了眼睛,惊讶地道:“他表妹?哪儿来的表妹?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苏醒沉吟道: “说来话长,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
“没关系,你说吧,我有时间。”
苏醒无奈地叹口气:“好好,我们找个地方,别在这儿说。”
“哎,去海景酒店吧,听说那儿的旋转餐厅不错。”
苏醒发动汽车,带卓群去了海景酒店旋转餐厅。一坐下苏醒习惯地向窗外望去,脚下正对着海湾广场,夜幕下的广场灯光璀璨,象一个华丽耀眼的舞台,把光芒射向四面八方。苏醒不禁想起第一次和卓尔在这儿吃饭的情景,心中顿生无限伤感。
“怎么了?”卓群看出苏醒情绪不对劲。
“没什么,你去餐台选菜吧。”
“不嘛,我要和你一块去。”
卓群拉着苏醒,围着圆形餐台转了一圈,托盘已拣满了,又接了两杯饮料,回到座位上。卓群胃口很好,香喷喷地吃起来。苏醒木然坐着,盘里的食物一口未动。卓群用叉子敲了下盘子,冲他嚷道:“哎,我说你发什么呆呀!快吃!有话等会儿再说。别影响我食欲。”
苏醒满腹心思,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但又不好这么干坐着,只好拿起刀叉,紧一下、慢一下地陪着卓群吃。
卓群把盘里的食物吃得净光,往边上一推:“好了,说吧。”
苏醒正闷头沉思,没听见卓群的话,卓群不满地叫了他一声:“苏醒!”
“嗯?”苏醒怔了一下,“什么事?”
卓群瞪了他一眼:“我正要问你呢?你把我叫这儿来要告诉我什么?”
苏醒反过神来,想了想,一时不知不何说起。身子往后一靠,掏出烟来。卓群盯着他看了看,问:“咦,你怎么也抽烟了?”
苏醒自嘲地笑笑,“你不说烟能忘情吗?”
卓群身子往前一倾,一伸手:“给我一支。”
苏醒抽出一支烟,递给卓群。卓群点上,吸了一口,用眼角扫了一眼苏醒:“你是不是很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去参加你同学的婚礼。你如果不去,就会早一天回来,就不会遇到大雪,飞机也不会延迟起飞。那样,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苏醒吐了一口烟雾,叹然道:“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就是那天不发生,以后也会发生。”
“那不一定。”卓群一扬眉毛,反驳道:“男女在一起,会有吸引和好感,在恰当的时间、场合和背景,就可能发展成爱情。如果这段时间不发生,就会擦肩而过,以后就再没机会发生了。”
“也许,机会本来就不是我的。”苏醒不无伤感地说,转过头去望着窗外。
他们旋转到了另一面。脚下是一片片高耸的楼房,灯火辉煌,交相辉映,象一条缤纷的彩带,蜿蜒起伏,渐进渐远,消失在尽头。那儿是城市的边缘,是大海与天空的交界处,呈现出一片深深的、近乎于黑的蓝。
苏醒转过头,看着卓群:“你知道,为什么天空和大海都是蓝色的吗?”
“因为光照射的缘故。”卓群说道,疑惑地看看苏醒,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对,大气中的粒子和海洋中的水分子把别的波长的光都吸收了,只有蓝色波长的光没有被吸收。蓝色光波既不是最长的,也不是最短的,但却是惟一没有被吸收的。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合适。”苏醒又转过身去凝视着窗外,一板一眼地说道:“其实人也一样,他们俩能走到一起,说明他们在一起更合适。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卓群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高声道:“不是他们的错,难道是我们的错?”
“当然,也不是我们的错。我不是说了吗,感情的事没有对和错。”
卓群定定地看着苏醒,用讥讽的口气道:“你-真伟大!”
“我-伟大?”苏醒愕然道。
“对,你伟大。别人抢了你的女朋友,你不仅不报复,还帮他说话。没见过你这么伟大的人。人说宰相肚里能乘船,我看你这肚里能乘飞机!”
卓群把烟扔在烟灰缸里,用力捻灭,起身拿起饮料杯,蹬蹬蹬走了。
苏醒看着她的背影,正愁眉不展。这时,电话响了。
“喂,苏醒,你在哪儿?”电话里传来方晓急促的声音。
“在海景酒店。”苏醒说,把烟捻灭。
“和卓群在一起?”
“嗯,她刚刚去拿饮料了。”
“好,你好好劝劝她。今晚一定让她回去,卓尔一个人在家呢。”
苏醒轻叹口气,低声道:“我知道。小艾现在怎么样?”
“还在手术室。”
“怎么这么长时间?不会有事吧?”苏醒有些担心地问。
“应该不会。”方晓叹了口气,道:“等会儿你把卓群送回家,跟她说好,让她明天陪卓尔去医院。我这儿肯定走不开了。”
“好的。我一会儿就送她回去。”
“送谁回去?”卓群突然从身后钻出来,吓了苏醒一跳。苏醒急忙把电话挂了。
“谁的电话?方晓?”卓群看看他,问。
“嗯。”
“他在哪儿?”
苏醒迟疑了一下:“还在医院。”
卓群把杯放下,抬头看看苏醒,冷笑到:“你们俩是串通好的。是不是?”
“没有没有,你别误会。”苏醒急忙道。
“我就知道,是他让你来劝我的!他以为他是谁呀?事儿都是他引起的,他撇下不管跑到医院去照顾什么小表妹!哼,好人都让他做了!”
“那你说怎么办?小艾在这儿孤身一人谁也不认识,只有方晓一个亲人。他能放手不管吗?”
“你说什么,小艾?”卓群盯着苏醒,倏忽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就是你说的那个方小艾-他的初恋情人?”
苏醒脸孔微微有些涨红:“其实,他们早就分手了。她去美国后,他们一直都没有联系。”
“一直都没联系,那怎么又联系上了?而且偏偏在这个时候?你说呀?怎么回事?他们既然是表兄妹,怎么又成恋人了?”
苏醒知道瞒不住,只好和盘托出:“他们虽然是表兄妹,但没有血缘关系。方晓两岁时被送给了养父母。他是在养父母家长大的。”
卓群一脸惊诧,叫道:“真的?”
“真的。”苏醒点点头,继续道:“方晓的父亲和养父原来是好朋友,当时他们都住在昆山。他养父结婚多年,膝下无子,想要个孩子。他大哥家有三个孩子,他一再恳求,他大哥答应把最小的儿子过继给他。他别提多高兴了,对这个孩子特别好。这个孩子也争气,从上学开始,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的两个哥哥都不如他。可想而知,他的亲生父母本来就有些舍不得,现在更是后悔万分。等他考上高中时,一狠心又把他给要了回去。”
“那后来呢?”
“后来,方晓的养父大病一场,住进了医院。方晓的父亲去看他,安慰他说:好兄弟,别难过,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就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吧!他养父叹了口气: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做不到啊?我自己的亲大哥,都这么狠心无情,把孩子送给我又要回去。我这辈子就是无儿命了。说着,他就哭了。方晓父亲看他那个样子心里很难过,就对他说:我们兄弟一场,有福同享,有难共当。我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孩子。你明天就去我家,看好哪个就领走。我绝不反悔。”
“就这样把方晓给领走了?”
“没有。那时方晓还小,才两岁,他上面有个哥哥4岁。他养父开始领的是他哥哥,他哥哥哭着不去,好不易给骗去了,呆了3天,又跑回来了。没办法,就又把方晓领走了。”
卓群吐了口气,问:“那他们怎么去了东北?”
“方晓被养父抱走以后,他母亲想他,偷偷去看他,他养父怕再象上次那样,把他给要回去,当时正赶上内地到东北支边,他们就带着方晓离开了昆山。”
“他养父对他好吗?”
“对他非常好,象亲生儿子一样。方晓曾经告诉我,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打。不管他怎么淘气、顽皮,他养父最多只吓唬吓唬他,从来不舍得打他。有时他真想象别的孩子那样,淘气后让父亲打一下,然后再跑到母亲怀里撒娇。可惜,那样的经历一次也没有。”
苏醒掏出烟,抽出一支给卓群,卓群摆摆手,问:“方晓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
苏醒吸了口烟:“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说过,他怕伤父母的心,一直没问。后来考上大学去北京读书时,他养父才亲口告诉他。他后来去昆山见了他的亲生父母。”
“方晓他——”卓群若有所思:“是不是恨他的亲生父亲?”
“不。”苏醒摇摇头:“我问过他,他说他不恨,他能理解他。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视朋友同手足,看见朋友痛苦难受,就把自己的孩子送给他。现在象这样的朋友还有吗?现在的朋友,能把自己多余的东西给你就算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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