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她替叶子去见情敌?”
方晓握紧方向盘,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卓群,“
“嗯。没想到吧,原来她也是帮亲不帮理!”
“叶子自己怎么不去?自己做事自己当么。”
“不怪人家,是她主动要去的。她怕那女的万一去学校闹,对叶子姐影响不好。虽说现在人们对这事宽容了,可她毕竟是人民教师,得为人师表啊。而且她现在正申请公派出国。关键时刻,怎能停电?”卓群模仿电视广告的语调,学得惟妙惟肖。
方晓一缩嘴:“那她就不怕受影响了!”
“她已经辞职了,去单位闹也没用。”
“那她还是作家呢?万一让小报记者知道不更糟?”
“作家有点儿绯闻不算什么,说不定趁机炒作一番,书更畅销了!”
“那是你,她可不是那种人。”
“我才不当那种人呢。干嘛为别人两肋插刀?”
“一样,也不会有人为你两肋插刀。你怎么对别人,别人就怎么对你。”
“我才不需要别人为我两肋插刀呢。现在是和平年代,又不上战场,能有什么事啊?”
“谁说不上战场?”方晓一手扶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指指卓群胸前。“这儿,每天都在打仗。”
“那——什么是子弹?钱?”
“不止是钱,还有权力,情感,人就活在这三种欲望中,总有一样会射中。”
卓群侧着身,眯起眼睛看着方晓。
“问你个私人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你很有钱吗?”
“我?”方晓笑了笑,不置可否,“你看呢,我象是有钱人吗?”
“我看象。”
“唔。”方晓含混地应了一声。“这很重要吗?”
“当然了。钱和权力,是男人的主要魅力。邓朴方即使坐在轮椅上,也比一个年轻英俊、四肢健全的穷光蛋有魅力。”
方晓转过脸来看看卓群。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你说的很对。我欣赏你的坦率。”方晓点头道。
车子已经驶出市区,离他们要去的灯塔山不远了。方晓减慢车速。
“那你再说说,什么是女人的主要魅力?”方晓问。
卓群往后一仰,靠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说:“理论上,女人和男人一样,首先都是人嘛。但现实中并不是这样,因为,怎么说呢,不管报上怎么喊女性解放,得承认现在还是男权社会。所以,女人的青春和美貌,也可以成为主要魅力。”
“那你是喜欢做女人,还是男人?”
“当然是做女人了!”
“为什么?你看那些出了名的女人整天嚷嚷做女人难,下辈子要做男人。”
“那是她们,我才不呢。”卓群身子向前一倾,歪头看着方晓,“女人生活在男权社会,看起来好象对女人不公平,但是要利用好了,反而对女人有利。”
“怎么讲?”
“你看,男人要想成功,只能依靠自己,舍身拼命,一往无前,不是勇士,就是烈士。自古华山一条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个世界对男人是很残酷的。可是女人就不同了。女人的成功有两种,一种是自己奋斗成功,还有一种,就是嫁给成功的男人。”
“那么,你是要自己奋斗成功,还是想嫁给成功的男人?”
“我当然要自己奋斗成功了。”
“你说的成功,是指什么?”
“是指赚到一定数目的钱。我对权力没有欲望。”
“一定数目的钱?”方晓摇摇头,问:“多少?”
“100万。”卓群干脆地说。
“100万?你要100万干什么?”
“当然有用了。有了100万,我就可以随时对有钱但不喜欢的人说滚蛋!”
“就为这个?”方晓不觉有些好笑,“那,如果没有呢?”
“没有—”卓群眨了眨眼睛,诡秘地笑笑,“那就想办法赚呗。”
“就你?靠什么赚?”
“当然,在中国是很难赚到了。所以我要去美国。”
“去美国刷盘子,你受得了?”
“有什么受不了的。那么多出国的人不都受了吗!吃苦算什么,可以得到自由!”
“自由?”方晓不无嘲讽地笑道。“那是你还不了解美国。大多数美国人一生就象工蚁一样,不停地劳动,象一架赚钱机器,其实他们是最不自由的。自由地失去了自由。”
“我不会的。我又不想上《财富》排行榜,只想安分守已地生活。”
“就你?”方晓一撇嘴,“怎么看也不象安分守已的人。”
“难道我象有野心的人?”
“没野心最好,女人不要有什么野心。”
卓群呶呶嘴,说:“好把野心留给男人-比如你。”
方晓不置可否地笑笑,转了下方向盘,一拐弯,驶下柏油马路。在低洼不平的泥路上行驶了一会儿,来到一个海湾。前面靠海不远有一排平房,看上去很不起眼。
“来这儿干嘛?”卓群问。
“给你加点儿油。”
两个人下车,向那排平房走去。
“喜欢吃什么?拣好的点,吃饱了好有劲登山。”方晓指着地上摆着的各式各样海鲜,对卓群说。
卓群点了海虾、螃蟹,方晓点了鱼和扇贝,又要了一个汤。两个人进去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一坐下,方晓掏出烟来,吸了一口,侧过身去望着窗外。雾茫茫的海面上,星星点点,飘荡着一艘艘渔家小船。
服务员过来上菜,方晓把烟掐灭。
“吃吧,我可是饿了。”
方晓没吃早餐,这会儿确实饿了,不一会儿,就把桌上的海鲜消灭掉一半。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吧。”方晓把盘子往卓群跟前推了推,拿起餐巾纸擦手。
“你怎么吃这么快?要让你陪客人可糟了。”卓群嗔怪地道。
“你不是客人,自己人,用不着客气。”方晓大咧咧地说,掏出烟来。
“怎么老抽烟啊?”
“烟是思维的杠杆。”方晓把烟点着,吸了一口。
卓群一呶嘴:“我只看见杠杆,没看见思维。”
“那是自然,思维就象尼古丁,只能感觉到,看不到。”
卓群抬眼瞅瞅方晓:“你别说,你抽烟的样子还挺威严。和平时不太一样。”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跟谁学的!”
“跟谁学的?”
“毛主席。”
“扑!”卓群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方晓有板有眼地说。“我记得很清楚,毛主席逝世时我上小学。我们排队去市政府前广场默哀。广场上站满了人,我们班主任老师站在前边,带领全班同学哭。别人都哭了,就我哭不出来。也巧,那天下雨,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别人也看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不一会儿传来救护车声,有人哭昏过去了。我就在心里骂自己:你怎么不哭呢?”
“你到底哭了没有?”
“没有。其实我也想哭,可就是哭不出来。我想我这人是不是有点儿反动,回家对着毛主席像反省。越想越觉得这个人太了不起了,死了全国人民都为他哭。我将来就要做他这样的人。于是,我就收集毛主席的画像,收集了很多。其中有一张,最吸引我。”
“哪一张?”
“不知道你看过没有,他有一张像片,是在庐山照的,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前方,好象在思索什么,手指夹着一支烟,后面是一棵松树。我最喜欢这张,把它贴在墙上,每天晚上睡觉前都看。每次看完之后特想抽烟。有一天,我偷了我爸五毛钱,买了一盒烟。每天晚上跟伟大领袖学抽烟。”
卓群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引的周围人转过头来看。卓群并不理会,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人家毛主席──是一国之君,他抽烟-是要想-全国人民的事。你有-什么事可想啊?”
“我想的是全世界的事。”
“你以为你是谁?联合国主席安南?”
“那倒不是。可我是商人,现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也得考虑点儿世界的事。”
卓群看着方晓,止住笑:“你还是先考虑中国的事吧。昨天往家打电话,听我妈说我姨夫药厂破产了,每人发一万元钱打发回家了。一万元能干什么?他想让我老爸给找个工作。都快50岁的人了,谁愿意要哇!”
“在一个变革的时代,总要有人做牺牲品。就好象登山,你用了半生精力,眼看快要爬到山顶了,可是山没了,怎么办?重新爬,已经没有机会了,精力和体力都不允许。我们算命好的,生在一个时代的开端,剩下的就看自己了。好了,别替人操心了,吃好了没,我们去登山。”
方晓和卓群离开渔家小店,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行驶了一段,来到灯塔山下。
“得,再往前没路了,停这儿吧。”
方晓把车停好,推门下车,抬头向山上望去。只见那座被联合国定为世界上百年以上历史的古老灯塔,静静地耸立在蓝天白云下,白色的塔身在阳光照耀下闪着熠熠白光,丝毫没有百年沧桑的印迹。
卓群挽着方晓的胳膊,沿着新修的石阶路往上爬。爬过约莫百级石阶,来到一处八角凉亭。卓群嘴里喘着粗气:“歇会儿吧。”
他们在凉亭坐下休息。凉亭后面,有一排低矮的小木屋,是用白桦树木建的,低矮的屋顶呈坡型,上面压着厚厚的稻草,有一点原始部落的荒野味道。是夏天旅游季节时度假用的。到了冬天没有游人,更显荒凉。
“哎,夏天我们来在这儿住好吗?”卓群把头靠方晓肩上,柔声道。
“好,要是你不怕蚊子咬的话。”
“我不怕,我可以多擦点儿香水,蚊子最怕香味。”
正说着,从木屋后面走来一个渔民模样的人,手里拎着一只红色塑料桶。看见方晓和卓群,主动过来攀谈。
“你们城里人真有兴致,这么冷的天还来登塔!”
“星期天呆着没事,出来玩。”卓群说,探头向桶里瞧,“这什么呀?钓的鱼?”
“不是。”
来人摇摇头,把桶上的盖子揭开。里面是一只漂亮的乌龟。身体象一只巴掌大,背上的壳向上耸立,好似一个半拱圆,布满深咖啡色花纹。最奇妙的是它长着一对墨绿色的眼睛,一闪一闪,晶莹剔透,十分惹人喜爱。
“啊,太漂亮了!”卓群兴奋地叫道。“是卖的吗?”
“不卖。”
卓群一脸失望。“卖吧,我可以多出钱。”
“你能出多少钱?这可是一只外国龟,是镇上捕捞队去非洲捕鱼时带回来的。我可是花了300元钱才弄到手。”
“那,我给你加200元,500元行吧?”
那人眼中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但还想讨价还价。
“500元太少了。有人出700元我还没卖呢。”
卓群急的一下站起来,方晓一把拽住她,正色道:“告诉你,不许买。”
“为什么?”卓群冲他叫道。
“龟是动物,不是宠物,别把你的快乐建立在它的痛苦上。”
卓群一呶嘴:“想不到你还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你刚才还吃那么多海鲜呢!”
“这是两码事,那是养殖的。”
“这也是养殖的。”那人插嘴道。“要是真海龟,别说500元,5000元也买不到!”
方晓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要是真海龟,你现在就是在犯法你知不知道!”
“算了算了,500元卖给你吧。要不要,不要我走了。”那人不大情愿地说道。
“要,要。”卓群连声道,拉着方晓的胳膊央求:“你看它呆在桶里多可怜。买回去我让它在房间随便爬。如果别人买去,还不如我待它好呢。”
“别人买那是别人的事,我不管,反正我不能眼看着你做刽子手。”方晓固执地说。
“算了,不用你,我自己买。”卓群生气了,转身背对着方晓,用命令的口吻说:“我包在车上,去给我拿来!”
“凭什么让我去拿?”
卓群转过身来冲方晓一伸手,“那你先借我500元钱。”
方晓盯着卓群看了一会,见拗不过她,叹口气道:“好,我买。不过我先警告你,要是买回去养不活,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方晓掏出钱夹,抽出500元钱,递过去。
卓群转而一笑,弯身拎起桶。那人急忙拦住:“哎,桶还给我。”
“我怎么拿呀?一只破桶你要它干嘛?”
那人拿出一个塑料袋,抓起乌龟放进去,递给卓群。
“最好抱着,别拎。每天给它一片菜叶就行,它吃不多少。”那人嘱咐道,拎着桶下山去了。
卓群两手捧着塑料袋,亲热地道:“嗨,亲爱的,现在你是我的了!”
方晓看看她,有几分气恼地:“行了,别捧着了,给我吧。”
“干什么?”
“我送车上去,捧着它怎么爬山!”
卓群莞儿一笑:“我和你一块去。”
“不用了,你在这儿等着吧。来回走怪累的。”
“没事,我就要和你一块去。”
卓群挽着方晓的胳膊,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哎,得给它起个名字。你说,叫什么好?”
“瞧你高兴的,象得了个宝贝似的。”
“对,就叫宝贝。嗨,宝贝!”卓群兴奋地叫道。
“你别新鲜两天半烦了。喜欢容易真养起来可一大堆事,得有耐心。”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两人来到停在半山腰的车旁。方晓掏出钥匙,揿了一下摇控锁,车灯一闪,传来“噔”的一声。方晓打开车门,“放进去吧。”
卓群把“宝贝”放到车座上,觉得不放心,怕它掉下来,又抱起来放到座位底下。
方晓锁好车,两个人顺着石阶,又来到凉亭处。
“后面好象有条路,刚才那人就是从那儿上来的。”卓群用手指指凉亭后面的小木屋。
“走,过去看看。”
方晓和卓群走过去,果然,木屋后面有一条通往海边的路,也是用石头砌成的。
“嗨,从这儿能看见黄渤海分界线,你看。”
方晓伸手一指。卓群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茫茫的海面上,一条弯弯曲曲、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浪线,若隐若现,把海水分成黄、蓝两色。
“蓝色的是渤海,黄色的是黄海吧?”卓群问。
“正好相反,黄色这边是渤海,蓝色那边才是黄海。等会儿到灯塔上看更清楚。”
一阵巨浪涌来,冲向岸边的碓石,击起两米多高的浪花。
“这么大的浪,太好了,我们下去拍照吧。”
卓群挽起方晓的胳膊,沿着石阶路往下走。开始还算平坦宽阔,越到下面越狭窄陡峭。方晓侧着身子走在前面,不时回身叮嘱卓群小心。
快到海边了,一块半人多高的礁石横空立在那儿,挡住了去路。
方晓把相机背在肩上,纵身一跃,跳到沙滩上。转过身,张开双臂,“来,往下跳,我接你。”
卓群一跃,跳到方晓怀里,吓得心砰砰直跳,两手勾着方晓的脖子不放。方晓闻着发梢上淡淡的香味,感到一阵心悸,用力把她揽在怀里。两个人亲吻起来。
还是方晓先松开,他拍拍卓群的后背:“海边冷,别冻着。走,我给你拍照。”
卓群依然勾住方晓的脖子不放。方晓抱着她转了一圈,松开手。
“快点儿,等会退潮就拍不成了。”
卓群撒娇地摇晃着方晓的胳膊:“我要到那个礁石上去拍,你背我过去。”
方晓背着卓群在沙滩上走,卓群嘴里数着:“1、2、3 ……”
数到10,方晓把她放下。
“好了,站在礁石边上,我给你拍照。”
卓群一蹦一跳,跑过去倚在礁石上,方晓举起相机,等了一会儿,浪涌上来了,赶紧摁动快门,拍了一张。
“别动,再拍一张。嗯,这张肯定好,你再坐在礁石上拍几张。”
卓群爬到礁石上,侧身坐着,方晓给她连拍了两三张。
“我给你拍一张吧。”卓群冲方晓喊。
方晓摆摆手:“我不喜欢照相。还是给你照吧。这样,你在沙滩上走,随意一点儿,不要看镜头。”
卓群在沙滩上走着,不时蹲下身,拣几块石头往海里扔,方晓频频摁动快门。
“拍了多少?” 卓群跑过来问。
方晓低头看看:“19张。行了,剩下的到塔上拍。”
两个人又回到刚才跳下来的礁石上。卓群抬头望望,不仅面露怯色。
“真讨厌,为什么台阶不修到底呀?”卓群嘟哝道。
“这就是底,现在是退潮,所以礁石就露出来了。”
方晓扶着礁石,向上一跃,攀了上去。
“来,抓着我的手。”
卓群抓着方晓的手,左脚踩住礁石,右膝一弯跪在上面,好不容易爬上去,抬起头松了口气,忽地觉得什么东西吹进眼里,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方晓问。
“沙子迷眼了。”
卓群用手揉揉眼睛,睁开眼,感觉里面仍有东西。又用手揉。
“哎呀,坏了。”卓群叫道。
“怎么了?”方晓吓了一跳。
“把镜片揉出来了。”
卓群手指上放着一个豆粒大小的无色透明镜片。
“那怎么办?还能带上吗?”
卓群摇摇头,一抬手把镜片放到嘴里。
“你干什么?”方晓惊讶道。
“隐形镜片得保存在液体里。”
卓群有些含混不清地说,张开嘴跷起舌头,让方晓看压在舌下的镜片。“现在最好别跟我说话。”
两个人顺着台阶往上爬,走了没几步,卓群停下来,揉另一只眼睛。
“怎么,又迷眼了?”方晓问。
“没,”卓群摇摇头,“这样不舒服,得,干脆把这只镜片也摘下来。”
卓群把另一只镜片摘下来,放在指尖上,举到方晓前。
“喂,张开嘴。”
“干什么?”
“这支你替我保存,这样就公平了。”
卓群一抬手把镜片塞到方晓嘴里。方晓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啊”了一声,咽了一口唾液。
“小心,别咽下去!”卓群叫道。
方晓用舌头添了添,感觉镜片还在,摇摇头道:“没有。”
“好了,现在别说话了。”
两个人一气爬到山顶。方晓绕到后面看刻在塔身上的字,卓群则趴在前面透过圆形镜孔往里看。模模糊糊看见一片朦朦胧胧的红色。
“看不清。哎,借我眼镜用一下。”卓群说。
方晓没听见,仍低头看塔上的字。卓群走过去,一伸手把他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
“干什么?你?”
方晓吓了一跳,一说话把嘴里含的镜片咽了下去。他难受的弯起腰,直想吐。
“怎么了,借你眼镜用一下不行啊?”
“你,我-”方晓用手指指自己的胸,“镜片咽下去了!”
“怎么搞的?你?”卓群大声道,紧接着,又小声嘟哝了一句,“算了,看在你一路照顾我的份上,就不用你赔了。”
方晓又气又恼:“还让我赔,我不让你赔就不错了!”
“好了。我陪你还不行。”
卓群一仰头,咽了一口唾液。
“你干什么?”
“我也咽也下去了,这样不就公平了。”
“你-”方晓气的不知说什么好。
“放心,又不是氰化钾,干嘛吓成那样!”
卓群不以为然地道,带上方晓的眼镜,趴到镜孔前往里面看。仍是模模糊糊一片。
“哎,你眼镜多少度的?怎么一点儿也看不清!”卓群问。
“唔,你想看什么,我帮你看。”方晓含混道。趴到镜孔前看了看。
“里面没什么,就几个透镜,蒙了一层红布。”
“我当什么呢,红乎乎的,蒙红布干什么?”
“可能是红色波长,射程远,可以让归航的人早一点看到。”
一位身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听了方晓的话,纠正道:“因为透镜光太强,如果不用红布过滤一下,会灼伤人。”
卓群冲方晓一伸舌头,“你这业余导游,竟误导人。”
方晓自嘲地笑了笑,向前几步,站在山崖边,用手一指。
“你看,这就是黄渤海分界线。从这儿看最清楚。”
卓群往下望去。果然,这边的海水是土黄色,另一边则是蓝绿色,两边交界处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海浪线,泛着白色泡沫一直向远处延伸。
卓群看着看着,倏忽想起什么。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方晓。方晓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
“怎么了?”方晓问。
“我明白了。”卓群点点头,“你的眼镜根本没度数。”
“……”方晓脸微微一红,没作声。
“没度数你为什么要带?其实你眼睛挺漂亮的!”
方晓气恼地,“我就是不喜欢这双眼睛。”
卓群盯着方晓看了能有一两秒钟,向前两步站到崖边。手垂直伸向前,回头看着方晓,说:“喂,看着。”
卓群一松手,眼镜垂直掉了下去,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方晓上前拽住卓群的胳膊,气极败坏地说:“你干什么?“
卓群歪着头,往山崖下望了望。
“哦,没什么,试试万有引力定律。”
日影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方晓和卓群来到山下,回身往山上望去。只见那座古老的灯塔亮了起来,那温柔的神秘的旋转了一百多年的红色光芒,正深情地照耀在茫茫的海面上,照耀着他们归航的路。
归程显得沉寂了许多。卓群累了,靠在座位上睡着了。方晓看了她一眼,加快车速,驶
入市区。
“吱”的一声,车子停住了,卓群睁开眼睛。
“你在车上等着,我把相片送去冲洗。”方晓轻声道,推门下车,走向对过的富士冲洗店。
约莫能有两三分钟,方晓回到车上,卓群正抱着“宝贝”逗它玩儿。
“先去吃饭,还是先送你的‘宝贝’回家?”方晓道。
卓群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答非所问地说:“哎,那张照片你还有吗?”
“哪张照片?”
“就是毛主席抽烟那张!”
“应该有。我好象夹在哪本书里了。”
“让我看看行吗?”
“行。”
方晓爽快地点了下头,发动汽车。
到了国际酒店,方晓习惯地抬头望了望。奇怪,办公室的灯亮着。
在电梯间,方晓掏出房间钥匙给卓群。
“你先上去,我去办公室一趟。”
“我陪你去吧。”
“不用。”方晓抚了下卓群有些凌乱的头发,“你上去梳洗一下,打扮漂亮点儿,等会儿我们出去吃饭。”
电梯在8楼停下,方晓和卓群摆了摆手,向办公室走去。
门没锁,方晓推门进去,只见苏醒半躺在沙发上,看见他,忙坐起来。
“你回来了!哎,你眼镜呢?”
苏醒见方晓没带眼镜,不觉有些奇怪。
“牺牲了。”
方晓耸了一下肩,走到里面套间,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副眼镜带上。
“出什么事了?”苏醒有几分不安地问。
“没事。我们去灯塔山,玩的挺开心的。”
“卓群呢,回家了?”
“没,在上面呢。”方晓手往上一指,低头扫了一眼茶机上烟灰缸,里面堆了四五支烟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没和卓尔出去?”
“去了。陪她去超市买了点儿东西。”
“然后呢?”
“然后就送她回家了。”
“然后你就走了?”
“嗯。”
“我说,”方晓有几分气恼地,“你好不容易和她单独在一起,怎么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逛逛公园,或者看场电影,最起码也应该一起吃顿饭,谈谈天,恋爱不就是谈出来的吗,要不怎么叫谈恋爱呢。”
“唉!”苏醒长叹了口气,望着烟灰缸里的烟头,语气中透种一种绝望。
“你就别费心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什么?”方晓惊讶道,“还没开始呢,怎么就结束了?”
“不可能开始了。”苏醒摇摇头,低声嘟咛道:“我都跟她说了。”
“说什么?”方晓看着苏醒,有些不相信地:“把我们打赌的事说了?”
苏醒点了下头。
方晓吸了一口冷气,“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你说什么不好,说这个干吗?她那么一清高的人,你这一说还不Over了!”
“可我总觉得要是不说出来,对她是一种污辱。”苏醒闷闷地说。
“你不说就污辱不了。没有必要为了诚实而诚实。现在好了,你难受她也难受,这就是诚实的代价。”
方晓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吐出浓密的烟雾。
两个人都不作声,这时,电话响了。
“方晓,你干什么呢?怎么还不上来?”卓群一连串地问。
“我这有点儿事儿,等会儿就上去。”
“多长时间?”
“嗯,再过一会儿。”
苏醒看了一眼方晓:“你上去吧。我没事。”
方晓没吱声,把烟用力捻灭,站起身来。
“好了,办法明天再想吧。一起去吃饭。”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方晓点了下头,知道劝也没用,转身走出办公室。
方晓回到楼上自己房间,只见卓群用毛巾包住头,身上裹着自己的蓝色长条睡衣,看见方晓,高兴地跑过来,勾着方晓的脖子。
“哈,你看上去象阿拉伯人。我还以为走错了房间。”方晓打趣道,心情开朗了几分。
“你怎么才上来?人家等了那么长时间。”卓群嗔怪道,跷起脚去吻方晓。方晓身子往后一闪,伸手把她推开。
“爬了一天山,脸上都是灰,别把你弄脏了。我去洗把脸。”
卓群松开手,“你也冲个澡吧。”
“好。”
方晓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卓群从衣柜拿出一套睡衣,递给他。
“对了,你不是要看照片么,在书柜里。你自己找吧,我也忘了夹在哪儿本书了。”方晓边说边走进洗手间。
卓群打开书柜,看着里面满满当当一柜书,皱了皱眉头,走到洗手间门前,冲里面大声道。
“那么多书怎么找啊?你好好想想,夹在哪儿本书了!”
“好吧,让我想想。”
“不会又让你珍藏的找不到了吧!”
“不会。别急,让我好好想想。说不定让水一冲,就想起来了。”
方晓站在喷头下,水顺着头发、脸颊往下流。他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脸,这时,一个念头忽地跳了出来。
“卓群!”方晓叫道。
“什么?你想起来了。”
“不是,我想起来你喜欢蹦迪。”
“是呀,你说你请我可老不兑现。”
“兑现,今天晚上就兑现。”
“真的?”卓群高兴地一拍手。
“真的。给餐厅打电话,订几个菜,让他们送到房间里来。”
“好。我这就去。”卓群转身要走。
“还有,”方晓叫住她,“再给你姐打个电话,让她一起去。”
卓群一撇嘴:“不用打,她不会去的。”
方晓提高声音、语气肯定地说:“快去打,她会去的,我保证。”
卓尔跟在方晓和卓群后面,推开闪烁的霓虹灯下虚掩的门,顺着狭窄的楼梯,走到地下室。
“怎么在地下室?”卓尔问。还没进去,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迪厅都在地下室。”卓群不以为然地说。
越往下走,卓尔越有一种地下的感觉。细长的走廊中间深海般漆黑,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圆形舞台,舞台两侧零零散散摆了些桌子,每张桌上燃着一支微弱的蜡烛,勉强可以看见前面的路。方晓把她们带到一个离舞台远一点的位置。
“先生,请问来点什么?”侍者过来问。
“百威冰啤。三瓶。”方晓说。
侍者转身要走,卓尔叫住他。“我来一杯橙汁。”
“别,今天不许喝饮料、果汁,都喝酒。”方晓武断地说。
卓尔不理他,又重复了一遍:“给我来一杯橙汁。”
侍者看着他们,不知听谁的。
“好,那就加一杯橙汁。”方晓看了一眼卓尔,小声嘟哝道。
侍者转身走了,不一会儿送来一杯橙汁,三瓶啤酒。方晓倒了一杯啤酒,放到卓尔面前。
“我不喝。”卓尔不客气地拿开。
方晓又把酒放回卓尔面前。
“一定要喝。到这种地方,需要点儿酒精来解放自己。”
卓尔冷冷地扫了方晓一眼,没理他。
方晓并不在意,自嘲地一笑:“我敢打赌,今晚你一定会喝酒。”
“我不赌。”卓尔眼睛盯着酒杯,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赌徒。”
方晓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周围,又俯下身来看着卓尔:“你以前来过这儿吗?”
“没有。”
“那为什么来?不怕浪费掉一个晚上?”
卓尔看看方晓,赌气地说:“赌一把呗!”
“你刚才不还说不赌吗?”方晓直视卓尔,放慢语速但加重语气道:“人生就是一场赌局。从我们出生那天起,从衣食住行到人际投资,都是在局限条件下做决定。你不可能预知
所有的条件,而在局限条件下做的决定,就是赌。”
卓尔默不作声,方晓用手敲了下桌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所以,不要说‘不赌’那样的话。没有人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而做决定本身就是一个赌注了。我们花钱来这里,但是不能保证这个晚上快乐,所以来这里就是下赌注。我们花钱买橙汁,但是不能肯定这杯橙汁就是好的,所以买橙汁也是下赌注。”
方晓一席话,说得卓尔无言以对。
卓群看着方晓,被他的精彩演说震住了,兴奋地一拍手。“嘿,说得太棒了。”
但她的声音,被舞台上响起的巨大声音淹没了。
“朋友们,欢迎大家今晚光临go,go。请大家跟着我一起跳,忘记所有的烦恼、忧伤和痛苦,度过一个开心快乐的夜晚!让我们现在跟着音乐一起go!go!”
一位披着长发、穿着闪光衣服的高个男孩儿站在舞台中央,高声喊到。随着他的声音,舞台上的灯光刷地一下亮了,一闪一灭旋转变幻。巨大的音乐声疯狂地响了起来,舞台上的男孩扭动身体,挥动手臂摇声呐喊:go!go!人们纷纷涌上舞池,疯狂地跟着摇声呐喊,扭动身躯。
刹那间,卓尔感到两耳轰鸣,心跳加快。她用手捂住耳朵。卓群则兴奋地站起来,开始摇晃身体:“走,我们也去!”
“你们去吧,我不会。”卓尔连连摇头。
“走吧,蹦一会儿就会了。”
卓群拉起卓尔,下到舞池。
“闭上眼睛不要看别人,跟着音乐跳!什么也别想!”卓群趴在卓尔耳边大声说。
卓尔闭上眼睛,跟着音乐节拍扭动身体。开始有些不适应,害怕被别人看见。过了一会儿,卓尔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狂欢狂舞,根本没人注意自己,就放松了,嘴里也跟着喊:go!go!go!go!加入到狂舞的人群中。蹦了一会儿,卓尔感到浑身热血沸腾,脚步越来越轻,身体好象不是自己的,而是从别处借来的,大脑变得越来越空,最后一片空白。
也不知蹦了多长时间,卓尔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人也筋疲力尽,回到座位上,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大半。身体仍不由自主随着音乐摇晃着,感觉从未有过的释然。
不一会儿,方晓和卓群也回来了。两个人满头大汗,拿起桌上的杯子咕噜咕噜一气喝完,象喝水似的。方晓招呼侍者,又要了三瓶,把杯子斟满。
“来,喝一杯。”方晓举起杯子。
卓尔端起杯子,忽地想起自己刚才说过不喝酒的话,脸涨红了。幸亏光线暗,方晓没注意到。
“走,再去蹦一会儿!”
卓群放下杯,站起身,拉着卓尔走向舞池。
也许是酒精的缘故,卓尔尽情地扭动身体,感觉从未有过的放纵,所有的忧伤、烦恼、愤慨都一消而散。
从迪厅出来,已是午夜了。街上行人稀少。方晓把车开得飞快,一路狂奔。卓群坐在后座上,嘴里喊着go!go!,摇晃着身体,卓尔也在一旁附和着。两个人喊着,晃着,把马路两旁的楼群甩在身后。
突然,车子猛烈地颠簸了一下,把卓尔和卓群从座位上弹起来,紧接着,又颠了一下,停下来。
卓群朝窗外望望,问:“这是哪?”
“星海广场。”
“怎么上这来了?”
“反正回去也睡不着,到海边来吹吹风。”
方晓把音乐声放到最大,把车门打开,让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进来。
海风一吹,卓尔感觉清凉了许多,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顺着车窗往外望,看清此时自己正置身于星海广场中央的圆形广场,刚才的颠簸是汽车跃过阶梯时被弹起发出的。夜幕下的广场寂静无声,海面上闪着蓝色波光,卓尔身子往后一仰,靠在座位上,静静地享受午夜的海风,和午夜的音乐。
干什么呢?你们?”
一声粗鲁的喊叫,吓了他们一跳。方晓探头往外一看,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察站在窗外。
“听歌。”方晓答道。
为首的一位胖警察瞪了他一眼:“你哪不能听,跑这来听?”
“在这听怎么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这广场是搞大型活动升旗仪式用的,就是市长来了都从前面下车走过来,你竟敢把车开上来。你也太胆大了!”
方晓一听,连忙下车,掏出烟来,递给胖警察。“对不起,我不知道。”
“谢谢,不抽。你哪的?证件给我看看。”
方晓掏出工作证,“我刚来不久,又常出差,所以不知道。这不,明天又要出差,今晚出来和朋友放松放松。”
“好吧,看在你认错态度较好,就不带你走了。罚款!三千元。”
方晓看了胖警察一眼,拉着他的胳膊走到一边,一边走一边掏出名片。
“来,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找我。我们公司和银行、证券都有业务来往,你家人或朋友有炒股的找我,我可以透露点信息。”
胖警察脸色变得温和些了,趁他低头看名片,方晓把3张百元钞票塞进他兜里。
“你这是干什么?”胖警察伸手要阻拦。
“这么晚了,兄弟们也不容易,等会儿下班去轻松轻松,算我请客。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该罚还罚,不过,我现在没带这么多钱,你明天到公司找我。”
胖警察看看他,会心地一笑:“好吧。”
胖警察走过去,对几个部下一挥手:“完事了,走吧。”又转身对方晓,“快把车开走。”
方晓发动汽车,胖警察在前面指挥,车子慢慢驶下圆型广场。方晓朝胖警察挥挥手,把车开走了。
卓群用手捅了一下方晓:“怎么办了?”
“没事,他们是保安,不是什么警察,给了三百元小费打发了。”
“他不是说罚三千吗?”
“他那么说呗,罚了也不给他。这三百元他自己留下了。”
“哼,真讨厌,白白浪费三百元钱!”
“不浪费。你知道今晚享受的什么待遇?告诉你,比市长还高。市长来了还得在广场外下车步行过来,你可是直接坐车上来的。还没人受过如此礼遇呢!”
“真的?太棒了!”卓群兴奋地一拍手。
方晓减慢车速,侧头看看卓群:“怎么样,玩没玩够?还想去哪?”
“生命有限玩无限。哪能玩够呢?让我想想,哪儿还有好玩的?”
“太晚了,回去休息吧。”卓尔道。
方晓掉转方向,往卓尔家驶去。
见时间太晚了,方晓把她们送上楼。待卓尔掏出钥匙开门,转身要走。卓群一把拽住他。
“别走,进来坐会儿。”
“不,太晚了,你们该休息了。”
“你喝了那么多酒,进来喝点茶,醒醒酒再走。”卓群不容分说,拉着方晓进来。
“坐吧,我去冲茶。”卓尔脱去外衣,去给方晓泡茶。
方晓坐在沙发上,掏出烟来,犹豫了一下,又放回去。
卓群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听音乐吧,想听什么?”
“想听摇滚,可我怕把全楼的吵起来,还是听点舒缓的吧。小提琴什么的。”
“小提琴?”卓群愣了一下。
“怎么,没有?”
“有,就是没有,现场演奏也行。”卓群朝端茶走来的卓尔一呶嘴:“人家学了8年小提琴呢!”
方晓抬头看着卓尔,忽地明白了,第一次在机场见到她时打动他的那种东西是什么,那是一种充满了艺术感和个性力量的人才有的温和与从容。
卓尔给方晓倒茶,语气中有几分惊奇:“你学过小提琴?”
“我?没有。但我喜欢,小提琴是乐器之王。”
“不对,乐器之王是钢琴。”卓群反驳道。
“就乐器应用的普遍性、大众性和广泛性来说,钢琴确实可以称之为王,但是从乐器表达感情的丰富性、内涵性和深刻性以及演奏的难度和技巧来说,小提琴才是乐器之王。特别是小提琴的G弦,表达一种极度的快乐或悲伤,是感情的极致,摄人魂魄,荡气回肠,是其它任何乐器都无以比拟的。”方晓侃侃道。
卓尔定定地看着方晓,卓群用手肘碰了一下她,“别这么愣着,给我们拉一曲吧,我好
久没听了!”
卓尔看了一眼卓群,爽快地点点头:“好。”
卓尔走进卧室,不一会儿,拿了一把小提琴出来。她走到落地窗前,侧对着方晓和卓群,试了试音,然后,开始演奏起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
卓尔轻柔地拉动琴弦,一段高昂、婉转、哀怨的旋律,一下把人带进一个出征前的忙乱、动荡的凄凉境地。接着是一段慢板,那游丝般的旋律,若即若离,亲密而疏远,无声地诉说着流浪的艰辛、苦涩和内心的挣扎,给人一种荡气回肠的伤感色彩。
方晓的思绪随着琴声飞扬,他仿佛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吉普赛人坐在一辆装满衣食杂物的大篷车上,在蜿蜒起伏、凸凹不平的泥路上缓慢而艰难地行进着,车身不时被颠簸弹起,车轮发出吱纽吱纽的声音,车子辗过的地方,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和飞扬的尘土。
旋律变得越来越慢,到最后,渐渐停止了。突然,又重新响起来,变成极快的快板,象鸟儿般欢快,象云雀似飞舞。音乐的旋律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响,越来越浓,在达到高潮一刹那间,嗄然而止。
房间静得出奇,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声。卓尔轻轻试去不知什么时候涌上来的泪,转身看着方晓。方晓出神地望着远处,脸上带着一种从未见过的纯净表情。过了足有半分钟,方晓觉察到卓尔在注视自己,怔了一下,站起身,打量着墙上挂着的那幅油画《日出·印象》。
卓尔走到方晓身后,凝视着墙上的画,轻轻吐出两个字。
“赝品。”
卓尔被一阵音乐声吵醒了。
音乐是从客厅传过来的。卓尔抬头看看表,8点一刻。
“今天她怎么起的这么早?”
卓尔在心里嘀咕道。
卓群的早晨,几乎都是从中午开始的。新买的杏黄色绒布窗帘从天棚一直垂到地面,把落地窗遮的严严实实,使房间保持着足够的黑暗。今天不到8点就醒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听音乐。
一支曲子听完,卓群又重放了一遍。
“怎么老放这首曲子?”卓尔推门进来,问。
卓群耸了下肩,嘴往上一吹气,做了个很西式的动作,算是回答。
“醒了就起来吧,吃完饭我要去报社一趟。”
卓群懒洋洋地下床,伸了个懒腰。“去报社干什么?手续不都办完了。”
“还有医疗保险没办,今天争取一块办完。”
卓尔转身走进卫生间,一边洗漱,一边听着从客厅里传来的音乐。忽的想起来了,这首《航行》是那天晚上在方晓车里听的。还有刚才卓群做的那个动作,也是方晓习惯做的。
卓尔明白了,皱了皱眉头。
“我洗完了,你去洗吧。”卓尔从卫生间出来,对卓群道。
卓群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片菜叶,喂她那只宝贝龟。
“来,宝贝,快吃。”
“不要喂它,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吃。你这样都把它宠坏了。”
卓尔说道,转身进厨房,热了两袋奶,做了两份煎蛋,又把房间打扫了一遍,用吸尘器吸去灰尘,给阳台的国王椰子浇水,做完这些,卓群刚好梳洗完。两个人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这还是上次苏醒陪你去买的?”卓群用叉子叉起煎蛋,问。
“是,快吃完了,这两天有时间去趟超市。”
“等苏醒回来让他陪你去吧。他什么回来?”
卓尔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他回来肯定会给你打电话。”卓群看看卓尔,用羡慕的口气说:“要嫁就嫁这样的男人,既能在外面叱咤风云,又能在超市里推车购物。”
“可惜,大凡在外面叱咤风云的,不会在超市里推车购物;在超市里推车购物的,又很少能在外面叱咤风云。”
“如果二者不能兼得,你选择什么?”
“爱那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嫁给那个在超市里推车购物的。”
“你能做到?”卓群不相信地问。
“对。”卓尔抬头看看卓群,“我记得上次在酒吧你也说过,象方晓这样的男人,可爱但不可嫁。”
卓群不置可否地笑笑,“我也没说要嫁给他呀!”
“但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是。”卓群直接了当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也不欣赏他,可是我喜欢,我欣赏啊。”
“我没有不喜欢他,我只是觉得,你对他并不了解。”
“那有什么关系,谈恋爱不就是互相了解吗,要不怎么要谈呢,直接爱就得了。”
“可是,总得有一定基础,有一些共同点吧。你们俩根本没有。”
卓群瞟了一眼卓尔,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没有?”
“我以前也不知道,以为你们俩是同一类人。那天晚上,我用音乐试探了他一下,他并不象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卓尔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哦,怪不得,那天晚上你答应得那么爽快,我还以为-”卓群恍然大悟,“那你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音乐是语言的极致,喜欢音乐的人,内心世界极为丰富,本质上,都是理想主义,或者更纯粹-是完美主义者。”
“那也未必,希特勒还热爱音乐呢。”
“希特勒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根本不懂政治、军事,应该说他是一个艺术家,一个疯子,把人类都看成作品,因此才会有那样理智无法解释的暴行。”
“如果方晓是这样的人,那不更好!反正他现在又发动不了战争。我倒担心他不是,他是一个被阻隔的人。你知道吗,他带的眼镜根本没有度数,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的眼睛。因为眼睛会泄露一个人的内心秘密。”
“哦,是这样。”卓尔点点头,微微一笑,“一个人想要掩饰自己,倒也不是什么错。关键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对音乐有着那样深的理解,说明是他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可
是他所从事的又是最浮华、最冷酷,可以说充满血腥的金融业,这就注定一生迭荡起伏。就象小提琴的G弦,能给你带来极度的快乐,也能带来极度的痛苦,是情感的两极。这种落差在艺术上是美,可在生活中却只能是悲剧。我不愿意看到你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这样的人。”
卓群一仰脸,吹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你放心,我爱他,但不会嫁给他。”
“女人和男人不同,一个女人爱上男人,到最后总是希望嫁给他。你怎么能肯定自己不会陷进去?”
“我当然能肯定,我不仅不会嫁给他,30岁之前我不嫁任何人。”卓群语气肯定地说。
“为什么?”
“女人一结婚,就折断了翅膀。绑在男人身上,怎么说也不如自己飞自由哇。可自由是有代价的,所以30岁之前我要自己奋斗,如果奋斗成功了,嫁不嫁也就无所谓了。”
“要是不成功呢?”
“那就赶紧找个成功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这么想怎么了?这就是做女人的好处,女人有底线。如果自己奋斗不成功,就设法嫁给成功的男人。与其日后被若干男人折断翅膀,不如主动被一个男人折断,让他对你负责到底。”
卓尔盯着卓群看了一会,问:“你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成功的男人比比皆是,而成功的女人却风毛鳞角吗?”
“为什么?”
“就是因为女人的底线。”
卓群刚想反驳,这时,电话响了。她跳起来去接。
“喂,卓尔吗,我是老宫。”
听到老宫的声音,卓群忍不住有些失望。
“我是卓群,你找我姐,等着,我叫她听电话。”
“不用了,跟你说也行。我现在就你家楼下,你俩下来一趟好吗?”
“有何贵干?”
“你下来就知道了。快点,我在这儿等着。”
卓群挂了电话,对卓尔道:“老宫在下面,让我们下去。”
“什么事?”
“不知道。”
两个人换衣服下楼。一出楼门,就见老宫那辆紫红色雪弗莱子弹头车停在路边。卓尔走过去,疑惑地看看老宫:“什么事?”
老宫笑笑,没说话,转身打开车门,车座上放着两个大纸盒箱。
“这是什么?”卓群探过头来问。
“电脑。”
“电脑?”卓群重复了一句。
“是,送你的。”
“真的?”卓群兴奋地一拍手。“不过,我可是无功不受禄。需要我做什么,说吧。”
“什么也不需要,这不是买的,是用广告换的。”老宫轻描淡写地说。
卓尔明白过来,上前阻拦道:“你留着用吧,我有电脑。”
“你那台你自己用,这台给卓群。来,帮帮忙,往上搬!”老宫弯腰抱起一个纸盒箱,递给卓尔。卓尔站着不动,卓群推了她一把:“还愣着干什么!人家诚心诚意,拒绝也是一种伤害。”
卓尔不情愿地接过来。
老宫又把另一个纸箱递给卓群,两个人抱着纸盒箱往楼里走。老宫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个折叠电脑桌。
三个人乘电梯上楼,卓尔把纸盒箱放下,掏出钥匙开门,让老宫和卓群先进去。卓群把手里的纸盒箱客厅一角,嘴里呼呼喘着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用手一指旁边,招呼老宫。“坐吧,老宫。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电脑?”
老宫挨着卓群坐下,习惯地扶一下眼镜:“你不是做网络的吗?电脑和网络就象恋人,分不开。”
“谢谢你,这回上网方便了。她那台旧电脑上网太慢。”
“让你用就不错了。你知道你姐有两样东西,别人不能碰。”
“什么?不会是我吧?”卓群歪着头,顽皮地说。
“一个是电脑,就象她的情人。还有一个,就是老公。”
“什么,你?”卓群叫道。
“不是我,是未来在她身边的那个人。”老宫摇摇头,语气淡淡地说。
卓尔端着咖啡过来。
“不用忙,我这就走。”老宫欠了欠身子,道。
“歇会儿,喝了咖啡再走。”卓尔把咖啡递给老宫。自从上次去开发区,再没见过老宫。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看上去更瘦了,眼睛布满血丝,脸色也有些苍白。
“上次的事儿,多亏你了。谢谢啊。”老宫喝了口咖啡,道。
卓尔怔了一下,不知他指的是陪他去开发区,还是替叶子去见他妻子。含糊道。“不用谢,老朋友了,还客气什么。”
“哎,你和你老婆怎么样了?”卓群大咧咧地问。
“还行。”老宫低声嘟哝道。他怕卓群再往下问,转身问卓尔:“今天不去报社吗?”
“去。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我就走了。”
“正好,我送你去吧。”
卓尔看看老宫,知道他有话要说,点头道:“好。”
卓尔穿上外衣,和老宫下楼。
才下过雪,路有些滑,老宫默默地开着车,绕过报社,驶上滨海路。卓尔透过车窗往远处眺望。冬天的大海非常安静,海面上只有不多的几只船,显得十分孤单、寂寞,海滩上覆盖着白色的雪,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
老宫找了个僻静的海弯处把车停下来。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开口道:“你最近见过叶子吗?”
“见过。她没事,你不用担心。”卓尔安慰道。
“没事就好。”老宫苦笑道,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女人,看起来挺脆弱的,实际上比男人坚强。”
“那是让你们男人给逼的。”
“还不知道谁逼谁呢?我可是快让她给逼疯了。”
卓尔疑惑地看看老宫。“她对你做什么了?”
“打电话不接,去找她不见,象前苏联解体似的,一夜之间就没了,整个一休克疗法。”老宫一脸无奈。
卓尔松了口气:“我觉得她这样做对。既然决定分手,就分的干净利落。”
老宫有几分气恼地,“谁决定分手了?那是她的决定。”
“那么你的决定是什么?”
老宫怔了一下,眼中露出几分迷茫。
“说实话,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想来想去,没有答案。”老宫痛苦地低下头。
卓尔看看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宫,我们认识也两年多了,请束我直言。你有点儿太贪了。你不能一手抓着婚姻不放,腾出一只手去抓爱情。你成全了自己,却伤了两个人。”
“那你说怎么办?我也想过离婚,可离婚要付代价,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
“什么代价?不就是财产吗?按法律规定,一人一半。”
老宫皱着眉头,苦笑道:“没那么简单,你以为是做算术题?这里面牵扯到太多的东西,孩子,双方家人,各自的社会关系。我40年来建立起来的半个人生,不可能一个晚上就打碎。你没经历过,不知道这里面的难处。”
“我是没经历过,但我知道不会比放弃江山更难。”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全世界不就一个温莎公爵吗?而且那江山也不是他打下的,是他继承来的。如果是他打下的,我敢保证,他绝对不会放弃。”
“可他毕竟为了爱情放弃了王位。不象现在的人,连个处长都舍不得。”
“可放弃了又怎么样,他们生活得并不幸福。只是不说罢了。这个世界上,幸福的爱情也许有,幸福的婚姻绝无仅有。”
“你这么说太武断了吧。”
“一点也不武断。爱情与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打个比方,爱情好比是外衣,要的是美观。有人喜欢款式,有人讲究质地,有人热衷于色彩,还有的人样样都喜欢一点,总之,各有各的喜好,没有两个人完全相同。婚姻呢,是内衣,最重要的是舒适。不管什么人千篇一律都喜欢纯棉的。一个是面子,一个是里子,非要把它们搅在一起,内衣外穿,外
衣内穿,肯定难受。这不是折磨自己吗?所以只能分开。”
“就象你这样?”卓尔语气中含着嘲讽。
“这样总比打打闹闹、分分合合要好吧。婚姻是经济的产物,而非爱情。如果没有爱情就离婚,我相信,全世界的婚姻最后都得解体。”
“可现在的问题是,你必须在这个经济产物和爱情之间做出选择,否则,两个都保不住了。”
卓尔断言道,老宫不作声了。
一阵沉默。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阵阵涌来的波涛声拍打着海岸。
卓尔看看老宫,叹了口气,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你还不知道吧,叶子已经离婚了。”
“什么时候?”老宫惊讶道。
“就在她生日那天。”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其实她早就知道那是个死婚姻。之所以拖到现在,一多半是为了你!怕给你增加压力。你能体谅她的这份良苦用心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痛苦,其实她比你还痛苦。因为她爱你比你爱她深。”
老宫默不作声,低下头去。
沉默少顷,卓尔又说:“做为朋友,我给你一个忠告:把她忘了,如果不能忘记就珍藏在心里,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有结局,有时候没有结局反而是一种最好的结局。”
卓尔赶到报社已经快中午了,在走廊和一位旧部下打了声招呼,匆匆走进办公室,自己的老搭挡、现在已经接替她成为周刊部主任的江丰正在接电话。
“……嗯,我也不清楚,她说今天来,要不你留个电话,”一抬头看见卓尔,急忙道,“哎,她来了,你等着,别挂。”
江丰把话筒递给卓尔,“正好,你的电话。”
卓尔接过话筒:“喂。你好。”
没人应声。
“喂,请问哪位?”卓尔又问了一句,就听“叭”的一声,对方把电话挂了。
“奇怪。”卓尔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放下电话,转身问江丰。“谁打来的?”
“一个女的,我说你不在,她又问你这几天来没来,是不是周刊部主任。问来问去没完,开始我还以为是读者,可后来听着不象。让她留言又不肯留。怎么了,她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把电话挂了。”
“挂了?奇怪。”江丰摇摇头,半开玩笑地道,“你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吧?”
“没有啊,我忙着办这些手续,哪有时间去得罪什么人啊。”卓尔若无其事地说,在办公桌前坐下。
“怎么,手续还没办完?”
“是呀,没想到这么麻烦。”
卓尔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档案袋。
江丰看着她的背影,道:“部里的人想聚一聚,给你送行,你看你哪天有时间?”
“不用了,大家都挺忙的,30号不是报社会餐吗,就一起吧。”卓尔淡淡地说。
“别,大家一起共事这么多年,怎么也得聚一聚。”
卓尔转过身来,看着江丰,虽然知道他并不情愿,但做为新任主任,怎么也得“态度”一下,给周刊部的人看看。只好答应道:“好吧,我看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你先别定,明天我还有课,学校那边原来说也要聚一下,等会我打个电话落实一下。”
“好。定下来告诉我,我好安排。”江丰边说边站起身,“到点了,吃饭去吧。”
“你去吧,我吃过了。我整理一下材料。”
江丰走了。听着他的脚步走远,卓尔拿起桌上的电话。
“叶子,我是卓尔。现在讲话方便吗?”
“方便。说吧。”
“刚才有一个女的往报社打电话,我不在同事接的,问了一些莫明其妙的话,我一接又挂了,我猜可能是原雪芳。”
“她不会找你麻烦吧?”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辞职手续已经办完了,她就是找到报社也没用。关键是你,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要和老宫联系。刚才他还找过我,看样还会找你。你不要见他。外派的事怎么样了?”
“还没消息,听天由命吧。”
“别泄气,你要努力争取。这段时间做事小心点,别出什么事。”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要是原雪芳找你麻烦,你一定告诉我。”
卓尔想说什么,这时,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急忙对叶子道:“我来电话了,晚上再给你打。”
卓尔拿出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是我。”电话里,传来苏醒温厚的声音。
卓尔松了口气,“我以为是谁呢,你在哪儿?”
“深圳。”
“办完事了吗?”
“完了。”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本来今天就可以走,我有个同学结婚,非让我留下来参加婚礼。”
“哦。是这样。”卓尔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卓尔——”苏醒稍稍停顿一下,说:“你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卓尔问,忽的明白过来,“哦,那件事,我早忘了。”
“真的?”
“真的。”
“谢谢你。”苏醒长长舒了口气,浑身一阵轻松。“明天晚上,请你吃饭好吗?”
“呵!”卓尔轻叹了一声。
“怎么,你有事?”
“没什么事,你不是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吗。”
“是不喜欢,只是想借吃饭的名义,找个理由见你。”
卓尔微微一笑,语气轻柔地道:“见我,不需要理由。”
窗外,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是飞机引擎的声音。卓尔忍不住停下来,走到窗前,向空中了望。她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雪花。雪花飘落在城市秃兀的楼顶、拥挤的阳台和穿流不息的马路上,也飘落在卓尔起伏不平的心中。
人的记忆就象装满燃料的仓库,随时都可以爆发,但需要借助一点外力,类似火种的东西。或许是一句不经意的话,或许是一支熟悉的歌曲,或许是某个特定的景物。此时,卓尔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记忆的匣门一下被打开了。
记忆这东西真怪,即使在当年亲身经历的时候,那些景象也没有象现在这么清晰,这样打动她。那种雪特有的银色白光,那种踩在雪上发出的吱吱声,那种空气中寒冷的味道,似乎每一样都比当年更打动她,让她激动不已。可是当年走在她身边的他,他们年轻的恋情,好象被埋在那些厚厚的雪下面,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才能回忆起来。
只要花费点儿时间,还是能回忆起来。最先回忆起来的是他的背影。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片段吧。那是她第一次去他的城市,那天下着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蜿蜒起伏没过膝盖的厚厚积雪象一个巨大的容器,把往日的尘埃都覆盖住了。马路、屋顶、山坡连着半空中的云,一片银白,凝眉而望,直觉双目刺痛。
更让她感到刺痛的是他那消失的背影。他机械般地移动步履,缓缓向前,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茫茫雪海中的尽头。那一刻,她就知道,这座城市她不会再来了。城市因为他而存在,没有了他,就变成了自己人生的一个车站,一个荒芜的车站。
“哎,想什么呢?电话。”卓群在后面大声道。
卓尔一怔,思绪被拉了回来。“谁呀?”
“还能有谁?叶子。”
卓尔跑去接电话,卓群转身进了卫生间,出来时见卓尔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不禁有些诧异。
“哟,这么快就讲完了!今天怎么没煲电话粥?”
卓尔笑笑,没吱声。
“她找你干吗?”卓群问。
“没事儿,让我等会儿去她家,她煲了鸡汤。”
卓群呶呶嘴,开玩笑道:“我说,你们俩不是同性恋吧。”
“别瞎说,女人和女人就不能做朋友了?谁象你,周围都是男朋友!”
卓群耸了耸肩:“没办法,我就喜欢男人,对女人一点也不感兴趣。”
“不用急,人生都是一段一段的,等过了这一段,被男人伤了心,就知道女朋友的好处了。给,拿进去。”
卓尔把煎好的蛋给卓群,自己端了两杯牛奶,两个人在餐桌前坐下。
“听方晓说,苏醒今天回来,你们晚上要一起吃饭。”卓群一边吃一边说。
“嗯。本来想叫你一起去,你们台里会餐,你就别去了。你刚去,利用这个机会和台领导、同事熟悉熟悉,搞好关系,对你以后工作有利。”
“哼,你们怎么一个论调。”卓群不满地嘟咛道。
“我们?我们是谁呀?”卓尔问。
“方晓。他也这么说。几乎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好象你们商量好了似的。”
“这说明我们说的对,所以才不约而同。”
“那也未必。错误就没有雷同的了?”
“有,但很少,你没听人常说错误百出。100个错误要碰巧相同,几率太小了。”
“好了好了,算你说的对。我不去行了。”
卓群不以为然,把盘子往前一推。进屋换好衣服,拿上背包,去电台准备节目去了。
卓尔收拾好餐桌,而后把房间清扫了一遍,拿上包,也离开家。
雪还在下,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卓尔在路边等了足有五、六分钟,才等到一辆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得很慢,边开边抱怨道:“路不好,不敢开快。”
“是呀,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雪了。”卓尔望着窗外,感叹道。
还有两天就是新年了,路边的橱窗有的还画着圣诞老人和圣诞树。卓尔出神地望着,车子颠了一下,她坐直身子,抱紧怀里的包。
到了叶子家。卓尔照例抱起久久亲热一会儿。叶子把煲好的鸡汤盛到碗里,端给卓尔。
“不错不错。”卓尔喝了一口,赞叹道,“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不知将来哪个有
福气的男人把你娶到家。一辈子享受不尽。”
“干吗让他们享受!让他们享受不如让自己享受。”
卓尔瞅瞅叶子,见她不象是说气话,气色也比前几天好多了,不由感叹道:“看来,你真的成熟了。”
“这要感谢他。女人不经过男人之手,就不会成熟。”
“男人也一样,这回老宫经过和你分手,也会成熟的。”
“也许吧,不过已经和我没关系了。”叶子长长舒了口气。
卓尔看着叶子,连连点了几下头:“我真佩服你,说分手就分手,干净利落。不象有些人,反反复复,拖泥带水。”
叶子轻轻摇了下头:“其实,在这之前,我们曾经闹过一次分手,后来又合好了。人都得经历一个过程。不满你说,刚开始几天,真不习惯,有时真想给他打电话,想去见他。可一想见了面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就狠狠心挺过去了。”
“挺过去就没事了。有些恋人不分手,并不是感情多好,而是不愿意改变一种生活习惯。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心理学家说,20天就能养成一种新习惯。”
“不用20天,我现在已经开始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有一个人的好处,没那么多人照顾,全心全意照顾自己。享受宁静,还有思考的乐趣。这些天我总想以前很少想的问题。比如结婚,以前觉得理所应当,到了年龄就该结婚,可现在静下心来仔细一想,觉得不可思议。人需要爱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结婚呢?为了繁衍后代?地球上已经这么多人了。为了占有对方?可占有的人也同样被占有,失去自由。”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怎么说呢?”卓尔沉思道:“婚姻这种形式已经存在了几千年,必然有它的好处。它经济,安全,稳定,但就象你说的,它有一个最大缺陷,违背人性自由。婚姻是制度的产物,是用来管理、约束和局限人的。据说有的公司招聘员工时,同等条件下会录用有婚姻的,因为有家庭负担,会比较敬业,忠诚,忍耐,不会轻易跳槽。公司如此,社会亦如此。但对个人就不同了,它意味着自由度的减少。当一个人整天为面包发愁时,自由好象对他没多大用处,但当你账户上的钱多的连你自己也记不住时,就会发现,自由是人生最大的财富。从这个角度说,婚姻是相当脆弱的。所以,要用法律来保护,用孩子来维护,用道德来监护。”
“我以后——”叶子抬头看着卓尔,“不想再踏进婚姻了。如果遇到喜欢的人,我会选择和他生活在一起,但不会举行仪式,不办法律的手续。”
“一个人足够成熟和理智的话,就会自我约束,而不必依靠外在的东西。仪式和手续就是多余的了。法国大哲学家萨特和波伏娃一生没有结婚,但他们却相伴生活了50年,比许多有婚姻的人更长久稳定。”
两个人越谈越投入,以致于忘了喝碗里的汤。
“哎,别光说话,汤都凉了。来,我去热一热,再弄点儿饭吃。”叶子起身道。
“别弄了,我们出去吃。别把时间都浪费在厨房。”
叶子爽快地道:“好。正好我顺路去银行。”
“怎么,学校发奖金了?”卓尔开玩笑道。
“没有。是他汇来的。昨天打电话告诉我,汇了一万美金。让我去银行查一查。”
“真的?想不到他还挺绅士的。”卓尔颇感几分意外。
叶子点点头,感叹道:“你说有没有意思。以前做夫妻象冤家似的,每次打电话说不上两分钟就吵,现在离婚了,倒客客气气的,象个知根知底的老朋友。昨天我们在电话里讲了一个多小时。”
“讲了一个多小时?都讲什么了?”卓尔饶有兴趣地问。
“说出来你可以写小说。他怕我情绪低落,消沉,讲了几个中国人在美国的奋斗故事,鼓励我振作起来。我说我都30岁了,还能往哪儿奋斗哇!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不能这么想,人的有效生命从30岁开始。30岁之前是做准备。”
“这句话比较经典。”卓尔点点头,赞叹道,“看来他在那边不光刷盘子,也学了点儿东西。”
“是,这是我这辈子从他那听到的最有价值的一句话。还有那一万美金,他让我将来有机会去读书用。你看,我们离了婚反而成朋友了。婚姻,真是太可怕了。”
“也没什么可怕的。人生是一场淘汰赛,婚姻也一样。人家有更好的选择,把你淘汰了。做为优胜者,给你一点儿补偿或帮助,也是正常的。你不也一样,也把老宫给淘汰了。振作起来,好好干吧。”
“是。就算为了这个,也得好好干。以后多淘汰男人,而不是被男人淘汰。”
叶子笑嘻嘻地说。卓尔推了她一下:“这话只能跟我说,可别在男人面前讲。”
“知道。要是说了,他们还不把我当成荡妇,谁还敢和我好。走,今天我请客。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
卓尔和叶子在校门前分手,脚步轻快地走进中文系那栋灰色大楼。
也许是心情好的缘故,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离下课时间还有10分钟,卓尔清了清嗓子,把讲的内容做一个小结。
“人生就是一部经济学。因为人所拥有、可供支配的时间是有限的,是稀缺成本,所以需要经营。就是说,要以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的收益。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设立目标。你的人生是从你设立目标那天开始的,在此之前,都是在围着别人绕圈子。当然,目标也不要设立的太早,可能有的人4岁就立志做钢琴家,并且做到了。但对大多数而言做不到。但也不能等到40岁,那就没机会了。从你们现在这个年龄到未来10年,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要在这一阶段尝试并确定一生为之努力的方向,以及未来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其次,要每天总结、反省自己。一个人一生不可能不犯错误,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可以说,一个人的成长就是从一个错误到另一个错误的过程。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重复错误。为此要经常总结、反省,观照自己,少走弯路,减少成本和资源浪费,增加成功的几率。”
“老师,因为有张朝阳、丁磊等学子创业成功的例子,现在大学流行一种观点,,认为一流人才应该自创公司,二、三流人才才去给人打工。您怎么看?”后排一名学生举手提问。
卓尔略一沉思,正要回答。这时,从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经营自己并不是指经营自己的公司。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认为大学生一毕业就自创公司不是一种可取的方法。至少目前在中国不是。”
卓尔顺着声音望去,惊讶地叫出了声:“方晓!”
前排的同学也都回头往后看,发现教室后面多了一张陌生面孔。方晓站起身来,自我介绍。
“我是卓尔老师的读者,今天来旁听她讲课,借此机会发表一下我个人的观点。”
卓尔打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方晓坐下来,侃侃而谈。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我有三位大学同学,在校时表现都差不多。毕业后分别去了三个不同的单位。三个月后再见面,感觉就不一样了。第一位走路方方正正,不急不火,说话慢条斯理,言必有据,到哪儿先拿报纸看看,倒杯茶喝喝。他去的是政府机关。第二位走路慢慢腾腾,说话言小慎微,问他什么都说请示请示、研究研究。他去的是一家国企。第三位走路快捷,思维敏捷,说话简捷,注重礼节。他去的是一家外企。你们看,才三个月的时间,变化就如此之大。”说到这,方晓稍一停顿,扫视了大家一眼,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清脆地响声。“这就是环境的力量。而环境,其实就是人。你接触什么样的人,就决定了你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正是因为我们不想受环境影响,被环境束缚和改变,所以才要自主创业,保证个性自由。”那名学生又说。
“可自由是有代价的。自主创业,打个比方,就象开出租车,乘客一摆手,你就停。你的路线是由乘客决定的。而单位就业,就好比开公共汽车,路线和目的地都是固定的,没有跑空车的风险,也不用自己寻找方向。”
“照你这么说,我们都得开公共汽车了?”
“当然,没有人愿意开一辈子公共汽车。但需要这个过程。利用这个阶段提高技术,熟悉路线,然后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再做选择。”
“你的意思是先在单位工作一段时间,等积累了一定经验,再独立创业?”
“对,除非你有一项市场急需的核心技术,能找到投资人。除此而外,还是不要自主创业,先为自己找一个好的依托。这很重要。大家都知道,‘北大方正’依托北大,‘联想’依托中科院。这种依托是他们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
“有依托固然好,但也有很多负作用。前一阵联想不是闹着和中科院分家?”另一名学生插嘴道。
“这就象一剑双刃。凡事有利有弊。关键看你怎么用。言而总之,我认为-这也是我的人生哲学,叫‘皮毛人生’。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个人是‘毛’,要粘在 ‘皮’上,‘皮’就是依托,是你生存的舞台。可以是具体一个单位,也可以是某个团体或组织。明白这一点,那么经营自己就很好理解了。一是要让自己成为好 ‘毛’,二是给自己找到一张好‘皮’,‘毛皮’在一起才有价值,有价值才有价格。”
“可‘毛’是随着时间改变的,变了怎么办?再换新‘皮’?” 那名学生又问。
“对。人生就是一场淘汰赛。‘毛’提升到一定高度,就可以更新旧‘皮’,换高级新‘皮’。”
“假如一个人做到总裁,是不是就由‘毛’变成‘皮’了?”
“不是。一个人不管做到多么高的职位,别说总裁,就是总统,也依然是‘毛’不是‘皮’。如果把自己当成‘皮’,也就离失败不远了。”
方晓这一席即兴讲话,不仅同学们,连卓尔也心悦诚服。下课时间早已过了,同学们还围着他争论。卓尔看看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于是,清了清嗓子,说:“好了,今天课就到这儿,下课吧,去晚了食堂没饭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往外走。卓尔收起讲义,装进包里,方晓走过来。
“你怎么进来了?”卓尔问。
“来早了点儿,在外面呆着没事,就进来听你讲课了。”
卓尔穿上外套。两个人往外走。
“不用去机场了。刚才苏醒来电话,还没上飞机呢。蓝城雪太大,飞机无法降落,机场暂时关闭了。”方晓边走边说。
“那——”卓尔放慢脚步,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什么时候能起飞?”
方晓耸耸肩,“不知道。这得问老天,雪什么时候能小。”
走出教学楼。外面的雪更大了,周围白茫茫一片,路上的行人一个个都成了雪人。
“好大的雪啊!”卓尔仰天望望,拿出手套带上,转身对方晓,“这么大的雪开车太危险了。反正没事,我们散会儿步吧。”
“好。”方晓兴奋道。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哎,把包给我,放到车上去,要不都湿了。”
方晓紧跑几步,把包放到车上,卓尔在路边等着。然后,两个人顺着马路往前走。两旁的火焰松挂着层层积雪,看上去象一个银白色火炬。松柏后面的凉亭也被雪罩住了,四周的藤蔓被雪遮的严严实实。远远望去,象一座小白屋。卓尔被眼前的迷人景象吸引住了,脚步越来越轻,方晓被拉在了后面。
方晓紧走几步,赶上卓尔。“你怎么讲起经济学来了?我以为你讲文学呢。”
卓尔侧身看看方晓:“不是经济学,是人文学。”
“人文学?”
“对。当初是让我来讲文学,可我整天看文学,谈文学,再来讲文学,都被文学包围了,所以我要求讲别的。就选了人文学。”
“人文学范围太广,包罗万象,不好讲吧。”
“好讲。正因为大,什么都可以讲,连教材也没有,课题是我自己定的。只要能引起同
学们兴趣,让他们辩论就行。越辩越明嘛。你今天的辩论就很精彩,回去整理一下,可以拿去发表。”
方晓摇摇头:“我这个人说还行,写不行。”
“怎么会呢?能说出来就能写出来。”
“我说的主要是观点,要写成文章,得组织论据,还得字斟句酌,给文字润色。我懒得做。要不这样,我把观点写出来给你,你去组织写,好赚稿费。”
“行啊,到时稿费分你一半。”卓尔开玩笑道。
“稿费就免了,请我吃饭吧。对了,你饿了吧,要不先去吃饭?”
“不饿。中午才在饭店饱餐一顿。”
“你是作家,肯定经常吃请。蓝城的饭店大概全吃遍了吧?”
“以前在报社时是经常吃请。”卓尔自嘲地笑笑。“中国人好客,不知道别的行业,反正记者这一行,有一半工作是在餐桌上完成的。”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那是因为他们想出名,中国的名人都是让你们给吹出来的。”
方晓弯身捧起地上的雪握了个雪球,用力一挥,雪球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孤线,落在地上散开了。
“这也不能怪我们,这是商业化的结果。读者要看名人,报纸要发行量,只好不惜版面,成篇累续地报道名人。”
“不过我敢肯定,有一个名人你们肯定没报道过。”
“谁?”卓尔看看方晓。
“上帝。”
卓尔“扑”的一笑:“上帝太忙,又没有秘书,不好采访。”
“那你采访我吧,我给你当一把上帝。”
“好,那我开始采访了。请问,上帝现在在想什么?”
“上帝在想:世界上只有人类和蚂蚁这两种动物非常相近,他们从不停下来,他们会在同类之间发生大规模的撕杀,导致战争和毁灭。”
“为什么?”
“因为贪婪。”
“他们想要什么?”
“权力和金钱。”
“为什么想要权力和金钱?”
“因为要用权力去控制不需要他们的人;用金钱去购买他们不需要的东西。”
“上帝感到最幸福的是什么?”
“创造了人类。”
“上帝感到最痛苦的是什么?”
“也是创造了人类。”
卓尔停下来,方晓问:“你怎么不问了?”
“因为不知道会采访你,没准备好采访题纲。象你这样的大人物都需要先准备好题纲。”
“没关系,你可以想到什么问什么。上帝的时间和你一样,是平等的。”
卓尔回味着方晓说的这句话,又问:“上帝很富有吗?”
“是的。”
“那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穷人?”
“因为贪婪。”
卓尔想起那个寓言《皇帝的新衣》,问道:“上帝有漂亮的新衣服吗?”
方晓一笑:“上帝不穿衣服。”
卓尔也笑了。“上帝会犯错误吗?”
“会,所以他宽恕别人,也宽恕自己。”
“上帝相信爱情吗?”
“相信。”
“上帝认为人一生中真正的爱情有几次?”
“只有一次。其它都是插曲。”
卓尔低头沉思,方晓看看她:“还有问题要问吗?”
“有,上帝会说再见吗?”
“不,上帝不说再见。”
“为什么?”
“因为上帝无所不在。只要你闭上眼睛。”
方晓闭上眼睛,卓尔看着他,心中微微一动。
“我知道了,如果哪天我失业了就去做记者。做记者很简单,只要会说为什么就行了。”
方晓睁开眼,带着几分戏谑地瞅瞅卓尔。卓尔搡了一下他,“去你的。”
方晓就势拍打身上的雪,又替卓尔把头上肩上的雪拍打掉。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有几个学生从身边走过,卓尔侧着身子为他们让路,脚下一滑,身子一倾,险些摔倒。方晓一把拽住她。
“小心点儿,在雪上走,有雪的地方不滑。”
方晓把卓尔拉到路边雪没被踩到的地方,松开手。前面不远,就是学校操场。诺大的操场,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洁白松软,光滑平整,象一张银白色地毯。几个学生在打雪仗,一边跑一边喊叫着。
也许是受到感染,方晓象个孩子似地兴奋道:“嘿,太好了,我们去打雪仗吧!”
不等卓尔答话,方晓拉着她就跑。还没到操场,就迫不急待地捧起地上的雪,握成一团,往卓尔身上打。卓尔也同样握起雪球打他。两个人互相追打着跑到操场。身后留下一长串脚印。
卓尔拼力奔跑着,头上、身上都是雪,顾不得往下抖落,弯腰捧起一把雪,来不及握结实就扔。雪球在半路上散开了,没打到方晓,反而让方晓抛来的雪球结结实实打在自己身上。卓尔见方晓又弯腰拾雪,转身就跑。跑了几十米远,实在累得跑不动了,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做投降状。嘴里呼呼喘着气,连声道:“别打了,别打了!”
方晓一看卓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把手里的雪往远处一扔,伸出手。
“起来吧。本人优待俘虏。”
方晓伸手一拉,把卓尔从地上拽起来。不知道是用力过猛,还是雪地太滑,卓尔没站稳,身体向前一倾,倒在方晓怀里。
方晓一愣,一股电流一样的东西涌遍全身。他张开双臂,把卓尔抱在怀里。
苏醒到蓝城已是第二天中午了。
比原定时间晚了十几个小时。和漫长的一生相比,实在不算什么,却让苏醒的人生拐了一个弯。只不过现在他还不知道罢了。
不知者是幸福的,尽管这幸福隐藏着被告知的危险,但至少现在,苏醒比坐在他身边的
方晓幸福并快乐着。
“我还担心一半会儿走不了呢。幸好早晨机场通知可以起飞了。昨天的雪很大吧!”苏醒望着路旁厚厚的积雪,脸上依然带着以往那种温和的表情。
“嗯。”方晓眼睛盯着前方,轻声道。
“真巧,上次去北京,也是下雪飞机晚点,不过那次幸好晚点,要不然,还没机会认识卓尔呢。”
方晓的手猛地抖了一下,他用力握紧方向盘。
“你吃饭了吗?我们是去吃点东西,还是回公司?”方晓把话题叉开。
“回公司吧。现在不怎么饿。”
前面是红灯,方晓一踩刹车,停了下来,用手敲打着方向盘,侧脸望着窗外。马路两边的雪在阳光照射下闪着奕奕白光,有些刺眼,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苏醒看看他,问。
“没什么。可能是没休息好,有点儿乏。”
“我来开?”
“不用。”
黄灯一闪,绿灯亮了起来,方晓坐直身子,发动汽车。
“你怎么往这条路上拐?你要去哪儿?”苏醒问。
方晓发觉自己拐错了路。这条路通往山屏街,是去卓尔家的。他掉转方向,一个斜穿,回到人民路。
又是红灯,方晓停下来,一只手横搁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掀开扶手箱,想去拿烟,却触到一副手套。是卓尔昨天晚上丢在车里的。方晓怔了一下,把扶手箱合上。
苏醒看看他,这才发觉好象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了?”苏醒问。
“没事。”方晓说,打开音响。
伴着维瓦尔弟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国际酒店到了。
快到新年了,酒店大堂装饰一新,洋溢着节日的喜气。方晓丝毫未感觉到,径直走向电梯。
“对了,老三让我给你带好。这小子,原先独身主义喊的最响,现在倒跑到前面去了。”在电梯间,苏醒笑着对方晓道。
方晓一缩嘴,“‘主义’都是对别人的。很多时候,人的行为和语言往往相反。”
“也许是环境所迫吧,咱班同学现在一多半都结婚了。有几个都当爹了。”
“谁愿意当谁当吧。反正我是不当。地球人这么多-”电梯停下了,方晓打住话头。
因为是周末,办公室没人。方晓脱去外衣,冲了两杯咖啡,苏醒打开公文包,把几页活页纸递给方晓。
“基本上和原来谈的一样,只是那笔款稍往后拖几天。”苏醒解释道。
方晓没吱声,把那几页活页纸从前往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没关系,来的及。我7号去上海。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方晓说着,不觉兴奋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盒555香烟。
“抽这个吧。这是老三特意给你的喜烟。”
苏醒拿出两盒中华,方晓一摆手:“你抽吧,我还是喜欢这个。”
方晓斜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半天吸一口烟。苏醒看看他:“你要是累,就上去休息吧。”
“不用。趁这会儿静,我们俩好好想想,看还有什么没想到的。”方晓往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
“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剩下的就看命了,想也没用。我惟一担心的就是我们和客户资金比相差太大,如果跌幅不大、短期调整还可以,万一跌幅大,长线不回落,我们没钱补仓,客户就会要求平仓,那样就前功尽弃了!”苏醒担忧地说。
“我也反复考虑过,这样做确实有点儿冒险。不过按今年势头看,明年应该更好,再加上申奥,还有入关,选择这个时机赌一把。资金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们上次去北京见老庄,他答应拆借一部分给我们。万一他有问题,银行方面我也会想方法。而且-”方晓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我们资金主要用在蓝城制药上,现在已经握有300万股,上市后肯定会增值的。”
苏醒脸色开朗了些,点头道:“是,我们已准备了三年。按说不该有问题。”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如果不成功,那就是天不助我了。”
方晓把烟捻灭,站起身来。
“走吧,我们去吃饭。”
苏醒迟缓了一下,道:“要不要找卓尔和卓群一起?”
“嗯-”方晓犹豫了一下:“也好。”
苏醒拿起电话,往卓尔家打,没人接。又打她手机,里面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方晓有些紧张不安地看看苏醒,“怎么了?”
“不知道。家里没人,手机不通。你打电话问问卓群吧。”
方晓拿出电话。
“卓群,你在哪儿呢?”
“在电台。”
“苏醒回来了,想一起吃饭。你-姐呢?”
“噢,她去北京了。”
“什么?去北京了!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给我留了张便条,说是去北京,和编辑谈稿子。可能是坐上午的飞机吧,说是到了给我打电话。可现在还没来。昨天还说今天晚上参加报社给她举办的欢送会,现在一声不吱地走了,也不知道她怎么跟人家交待。”卓群不满地嘟哝道。
方晓和苏醒到二楼餐厅简单吃了点饭,苏醒提议去游泳,方晓推说累,要回房休息,苏醒一个人去了。
快新年了,往日热热闹闹的游泳馆显得冷冷清清。苏醒换上游泳衣,沿着狭长的通道,走进游泳区。活动几下四肢,跳进水里。
周围非常安静,只有哗哗的击水声。苏醒游了两个来回,感觉有些累了,靠在池边休息。
门口处传来一阵说笑声。苏醒抬头望去,只见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女手牵手走过来,看样是一对情侣。苏醒愈发感觉到孤单。他吸口气,跳进水中,游向深处。
方晓一回到房间,立刻拿起电话。
电话里传来:“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
稍顷,方晓又打,依然是同样的声音。他把电话扔到地上,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刚一躺下,恍忽觉得卓尔躺在自己身旁。耳边响起她娓娓的细语,鼻尖飘来她沁人的清香,唇边腾起她诱人的温热。浑身上下一阵惊挛,好象心脏被突然接上了电源。
方晓翻身下床,把地上的电话捡起来,给卓尔发短信。
“想和你好好谈谈,你在哪儿,请尽快打电话给我。”
发完还觉不够,又发了一个。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无论如何我想见你一面,请打电话给我。回信也行。”
等了约有十分钟,没有回信,方晓又继续写。
“对于发生的事情,我不知如何说。也不知你现在怎么想,请回信告诉我。”
每隔十分钟,方晓就发一遍。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我也是。更痛苦的是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请回信。”
“也许你现在很后悔,告诉我,骂我也行,只要让我知道你现在在哪儿、是否平安就行。”
方晓自己也不知道一共发了多少条短信,整整一个下午,他一直在发,但都没有回信。他感到十分沮丧,大脑一片混乱,浑身疲惫。
天已经黑了下来,方晓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纵横交错的马路,在心里一遍遍呼唤卓尔的名字。
终于,卓尔回信了。8点一刻。
“现在还不能和你谈,等我平静下来。我不在,替我照顾好卓群。”
2001年悄然来临。对方晓来说,丝毫感觉不到节日的喜气。他在心里悄悄思念着卓尔,每天从早到晚,等她的电话。从他们在一起的那天起,他再没有睡过一个晚上的整觉。只要一躺下,就恍忽觉得卓尔好象一掀被子钻进来。被子里似乎还留着她的体温,她的呼吸,连空气也都是她的味道。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成眠。刚一睡着,就莫明其妙地被什么东西惊醒。再加上每天还要面对苏醒和卓群,真有些快要支撑不住的感觉。
“一定要见到她,见到她就好了。”
方晓在广电中心大楼前等卓群的时候,又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
“嗨,想什么呢?”卓群打开车门,坐进来。
“呃,没什么。”方晓掩饰地一笑,“我在想,你应该去学车。”
“怎么,才接了两天就烦了?”卓群一扬眉梢,装出不高兴的样子。
“那倒不是。过几天我就忙了,有时不能来接你。再说,你不是要出去吗,把车学会了,省得到那边再学。”
卓群一呶嘴:“想得还挺周到。”
“我是好心,不想学就算了。”方晓一踩油门,发动汽车。
“去哪儿?”方晓问。
“你说吧。”
“嗯,我想想。今天第一天上节目,感觉不错。应该好好庆祝庆祝。哎,去蹦迪吧。”
方晓摇摇头。“今天身上没劲。”
“那去酒吧听音乐?”
“也行,不过我怕喝多了没法开车。”
“嗯,那去看电影吧。”
“看那玩艺儿?”方晓不屑地道。
“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干吗?”卓群脸色一沉,有些生气了。
“好,好,听你的,看电影。不过这么晚了,还有吗?”
“有,这个时间正好看通宵电影!”
“看通宵?”方晓惊诧道。
“是,怎么不行?”
“行,行。”方晓连声道,心想也罢,反正回去也睡不着觉。
两个人去了刚装修好、才营业不久的虹霓影院。方晓记不清自己多长时间没进电影院了,一进去禁不住有点儿惊诧,现在的电影院装饰得这么豪华舒适。咖啡厅、小型超市,一应俱全。坐位松软舒适,音响效果也好。相比之下,电影倒不怎么样。第一个看的是部香港搞笑片。一个富家子爱上了一个穷家女,给父母知道了,百般阻拦,逼他去相亲。女友醋心大发,女扮男装,扮成酒店侍者去试探、阻拦。说是搞笑,其实一点也不好笑,象是有人在后面拿手硬胳伎你笑。方晓看了一会儿就感觉不耐烦起来。旁边的卓群却看的津津有味,就把头靠在方晓肩上,不时发表感想。
“那家伙,真是三八!你看她在给他倒水,自己女朋友的手还认不出来。”
“那是导演故意的,要是认出来就不用拍了。”方晓没好气地说。
“这女的也是,穷还没骨气。如果我是她,就玩失踪,让他找不着。”
方晓在心里叹口气,没搭腔。卓群又继续说道:“导演也三八,应该用成功疗法,让她默默奋斗,功成名就再出来,把他的企业搞垮。”
“那就不是闹剧,是正剧了。”
“可这闹的太没水平了。还不如冯小刚。”
方晓没吱声,心想:不是你要来看的吗?
电影实在太俗套,看到最后,卓群也扫兴起来,闭上嘴不吱声,靠在方晓肩上好象要睡着了。方晓趁机提议出去,卓群稍一犹豫,欠身离座。
走出影院,卓群说肚子饿,两个人找地方吃宵夜。已经11点多了,街里的酒店都打烊了,方晓带她去了西城区一家24小时营业的粥店。看样卓群是真饿了,狼吞虎咽,把一碗皮蛋瘦肉粥喝光了。又吃了一个葱油饼,和一碟小菜。受她的感染,方晓也有了一点食欲,就着小菜,喝了半碗粥。
“还去哪儿?”离开粥店,方晓问。
卓群看看他,答非所问地说:“现在吃了饭,有劲了吧!”
方晓活动了一下胳膊:“还行。”
“那好,去蹦迪。”
“现在?”
“怎么,不行?”
“行行。”方晓点头道:“舍命陪君子。”
方晓掉转车,顺着刚才来的路往回返。午夜的街头,依然灯火辉煌,马路上车来车往,两边的霓虹灯忽明忽暗,交相辉映,闪烁着五彩的灯光,充满了节日的喜气。突然,一阵震耳的轰鸣声,天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花朵。
“看,放烟花了!”卓群兴奋地说。
随着一声巨响,又一枚礼花升入夜空,盛开成无数星光,光彩夺目。
“哎,快看,真好看!”卓群招呼方晓。
方晓神色木然,两手握住方向盘,眼睛紧盯着前方。前面指示灯一闪,变成红灯。方晓一踩刹车停住。身子往后一靠,用手敲打着方向盘,长叹了口气。
卓群转过身来看看他:“你怎么了?怎么老叹气?”
“没什么,有点累了。”
卓群正过身,眼睛盯着前面亮着的红灯,象是问方晓又象是问自己:“人什么时候感觉最累?”
“没有方向的时候。”方晓低声道。
绿灯亮了,方晓发动汽车,驶过路口。
“算了,不去了。”卓群突然说道。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刚才还叫着去,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又不去了?”
“没怎么,就是不想去了。”
方晓摇摇头,叹口气,“那现在去哪儿?”
“回家。”
“回家?”
“嗯。你也去。”
“我也去?”
“嗯。今晚不想一个人过。要么一起去我那,要么一起去你那,喝酒,聊天,或者听歌,看CD。什么都行。反正不许睡觉。”
“好,听你的。”
方晓答应道,在路口处拐弯,掉转车头,往山屏街方向驶去。约莫用了5、6分钟,就到了。找停车位花了点时间。方晓绕着楼转了一圈,最后把车停在50米以外的工商行储蓄所旁。
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过来问:“停多长时间?”
“一晚。”
“5元。”中年男人说道,撕下一张票。
方晓交了钱,和卓群上楼。趁卓群掏钥匙开门,方晓低头看了下表,12点半。
“喝什么?”一进门,卓群脱去外衣,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方晓看看她,恍忽觉得是卓尔。
“喝什么?咖啡,还是啤酒?”卓群又问了一遍。
方晓正了正神:“啤酒。”
卓群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方晓接过来,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座垫,放在地上,盘腿坐在上面。打开啤酒,独自喝着。
卓群在梳妆台前摘隐型眼镜,而后换了一套棉布睡衣,把脸上的妆洗掉,挨着方晓坐下。从茶机夹层拿了一袋话梅,就着话梅,喝啤酒。
方晓看看她,用下巴一指她手中的话梅,“这,好吗?”
“好。不信你试试。”卓群把话梅塞到方晓嘴里。
方晓尝了尝,喟然长叹一声:“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我们每天做的事,不也是风马牛不相及?”卓群不屑地说。
方晓想了想,默然无语,仰头喝酒。卓群看看他,声音柔和地:“把外衣脱了吧,在家里穿着不舒服。”
方晓把夹克衫脱掉,里面只穿着棉衬衫。
“好些了吧?”
“唔,还行。总不能象你似的,把睡衣带来吧。”
“下一次想着带来。”
“喔?”
“还有,再带一双拖鞋。”
“喔?”
“喔什么?不和你开玩笑,说真格的。”卓群正色道。
方晓瞟了她一眼:“那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嗨,你别往别处想,我只是想孤单的时候,让你来作伴。就当是邻居吧。现在不是兴合租屋吗!”
“这也不是你的屋哇!”
“从现在开始就是了。”卓群一扬眉,不远得意地道。
“怎么?你姐她-”方晓咽了口唾液,声音有些斯哑,“她不回来了?”
“嗯。不回来了。”
“那——她在北京干什么?”
“她不在北京,回哈尔滨了。”
“回哈尔滨?回哈尔滨干什么?”
“回去改稿子。”
“为什么不回这儿改?”
“嗯,可能是怕我影响她吧。那边房子多,我老爸、老妈单位各分了一套,我爷爷还留下一套,都闲着呢。她好象走之前就计划好了,笔记本都带着呢。”卓群若有所思,“我有一个预感,她这次出去不打算回来了。所以要利用这段时间,陪陪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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