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之眼 2

  他想到自己那个温柔又好强,喜欢把“没关系”挂在嘴上的妻子萌实。记忆明明还如此鲜明,但是萌实却已经不在人间了。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岬赶紧擦擦眼角。
  岬回想自己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虽然不是太好也没有烂到悲惨的地步。他在城太郎这个年纪时双亲就因为车祸去世,不过负起养育责任的外婆却待他非常好。
  然而跟母亲的弟弟,也就是自己的舅舅处得不太好的岬,因为反抗而曾有过一段堕落的时期,然而在遇到萌实之后,就已经把偏离的轨道修正过来了。
  他不觉得自己十八岁结婚太早。他想早点把喜欢的女人占为己有,也很想拥有孩子。缺乏与家族一起生活记忆的岬,急切地希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家庭。
  但他好不容易实现的愿望也不过维持了五年光景。萌实在二年前的冬天去世,原因是脑瘤。就医时一切已经太晚,癌细胞已经扩散开来。
  然而期望妻子即使能多活一天也好的岬劝萌实接受了手术。
  不管是手术或住院都需要大笔花费,岬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到处筹钱,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只有放在那小时候就被祖父带走,而从此音讯不明的哥哥身上。
  在父母双亡后,岬和哥哥仁就被寄养在外婆家。但是半年之后仁就被祖父那边的人给带走了。当时的岬六岁,仁十一岁。
  因为父母是私奔早婚,所以岬和仁完全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是大富豪的儿子。
  在面对要求带走兄弟其中一个的祖父时,外婆以“兄弟怎么能分开住”为由拒绝了。结果祖父向舅舅就职的公司施压,威胁如果不把孙子交出来的话就要让他失业。
  在祖父和舅舅的双重逼迫下,外婆不得已只能含泪把其中一个孙子交给祖父。祖父刚开始是想带走岬,但是因为岬的奋力抵抗所以就带比较乖巧的哥哥离去。
  在岬的记忆中哥哥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在他被欺负的时候总会挺身维护他,也经常陪他一起玩。所以当两人分居两地时,对岬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祖父把仁带走时曾说“我会负责照顾仁,你就当作从来没有这个孙子好了”,连联络地址和电话都没有留下,岬即使想也无法去见哥哥。
  十五年后,由于萌实的病让岬又想起了哥哥的存在。他靠着以前听外婆提过祖父所经营公司名称的记忆,存着一线希望找到了仁。
  站在“EWI集团”这栋矗立在都心的大厦前,被那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岬,拼命回想起以前温柔的哥哥来消除心中的不安。
  要是哥哥还像以前那么温柔的话,只要说出原因或许肯借钱给自己。
  但是,或许他早已忘记分开了十五年弟弟的脸,在毫无联络的情况下,一见面就要借钱或许会给他造成困扰……他心中虽然千头万绪,但是为了萌实的病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穿着在成人式时穿过的西装,岬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大厦,向满脸笑容的柜台小姐点了点头。他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再说出想见哥哥“榎本仁”的要求后,立刻就被带到一间会客室。
  岬紧张地等待哥哥的到来。过了一个小时、二个小时哥哥仍然没有出现,岬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后站起身来无意识地在室内走动。
  到了第三个小时总算有人来敲门,岬赶紧坐回沙发上应了一声“请进”。
  门一开,一个貌似哥哥的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手里拿着资料,看起来大约四十几岁的男人。那个貌似哥哥的人对男人说“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但男人回了一句“没有这个必要”,就站在哥哥的身边用不礼貌的眼光开始打量起岬来。
  貌似哥哥的男叹了一口气后坐在岬对面的椅子上。戴着银框眼镜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表情,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透露着坚毅的气息。
  他往后梳的发型一丝不苟,烫得笔直的西装就好象专属于他似地无可挑剔的合身。从他那乍看之下精明干练的外表,岬找不到一丝哥哥往日的身影。
  “我是EWI集团的负责人榎本仁。”
  “好、好久不见了。”
  岬紧张得连声音都抖了起来。眼前人有点不解似地歪了歪头。
  “我听秘书说你自称是我弟弟,我的确有个弟弟,但是有十五年前就已经断绝关系不再往来,而且我也不记得他的脸。这么问或许有点失礼,不过你能够提出你是我弟弟的证据吗?”
  哥哥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还以为只要见了面一定可以马上认出来,而期待着相见时喜悦的岬,面对哥哥明显对自己警戒的态度就彷佛看到一面无形的墙。
  就如同相隔十五年之后哥哥的样貌,自己是否也完全变了模样呢?突然面对一个造访的陌生人说是自己弟弟任谁都会存疑。但是要拿出所谓的证据,岬根本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来证明。
  “呃、我……”
  男人品头论足般的视线让岬浑身不自在。他混乱的思绪中不经意地浮现起过去的往事。
  “啊、对了,我小时候曾经因为不会吊单杠而哭了,之后是你教会我……的啊!”
  岬说到一半就听到站在哥哥背后男人的笑声,让他有点说不下去。
  “你有带驾照还是其它证件吗?”
  岬慌忙从裤袋里拿出驾照放在桌上。
  “失礼了。”
  哥哥拿起驾照看了一眼。
  “你的生日和名字都跟我弟弟一样,长相也依稀还存有往日的影子,我承认你是我弟弟。”
  哥哥伸手抬了一下镜框。
  “请问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怎么说还是不脱一副公事化的口吻。岬明知道自己应该不受欢迎但不能就此却步。他把双手撑在桌上深深地低下头。
  “我太太因为生病要动手术但是没钱,请你念在旧日兄弟的情分上能不能借我一笔钱?”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岬抬起头来只见哥哥无言地凝视着自己。岬把妻子的情况详细地对哥哥叙述了一次,并诚恳地表达自己想延续妻子性命的心情。
  不过不管诉说得怎么投入,岬都觉得自己好象在唱独脚戏。因为从头到尾哥哥都不发一语,自己那热切的诉说都好象在想拼命博取哥哥的同情心。
  等到岬说到一个段落后哥哥才终于开口。
  “我不知道你想要多少钱。要是百万之内的小钱我随时都可以准备。”
  岬的胸中燃起了一股希望之火。他这时还相信虽然对方没什么反应,但也必定接收到自己迫切的心情。
  “我不是不想借你钱,只是觉得明明已经宣布没有救了,何必还多此一举去动手术呢?”
  “没有救”这三个字像利刃般划过岬的心,那是他努力视而不见的现实。他也知道不管动什么手术萌实都不可能好转,但是起码他有去相信奇迹的权利吧?
  “这不是多此一举的问题,谁都不知道动完手术之后可以活多久啊?说不定……”
  他仅存一丝希望的话也被无情地腰斩。
  “非常抱歉,我还有事要忙就此失礼了。我虽然不愿意,不过也不愿为了一点小钱而造成日后的困扰,等一下我会请秘书把支票开给你。你可以不必还,但是以后请你别再来找我。这种说法或许会让你不快,这笔钱就当作我们断绝关系的费用吧!我们在户籍上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要是你以后再用血缘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的话,只会造成我的困扰而已。”
  哥哥弹了一下手指,背后的男人立刻走到身旁。
  “帮我开一张支票,金额……五百万。”
  “你别瞧不起人!”
  一直到现在都面无表情的哥哥转过头来吃惊地瞪大眼睛。
  “我不要你的钱!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说完,岬就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他奔跑在走廊上强行挤进一台已经快要关闭的电梯里。
  同乘的一个穿着套装的女人皱眉看着呼吸急促而一头乱发的岬。
  那种……是打从心底觉得麻烦的口气和完全否定自己存在的态度。
  虽然岬也不是抱着一定就能借到钱的想法,但就算借不到钱,起码一句“不好意思”或是“你辛苦了,加油吧”之类的话,自己也会觉得满足。
  走出大厦的岬没有再回头。炽热的阳光照射在头顶上,岬只是低着头看着从自己脸上落下的汗。他不甘心,也觉得悲哀,但是不能一直沮丧下去。
  向地下钱庄借到钱的岬要求医生为妻子动手术。在亲属的坚持下医生虽然答应了,但就在手术的前一天,萌实的状况恶化,在连手术都无法进行的状况下于一周后去世。
  岬虽然立刻把借款还掉,但是只有几天,累积的利息就像滚雪球般高得吓人。
  而把岬从举债度日的危机中解救出来是外婆。她把手上的土地卖掉给岬还债,现在岬每个月都慢慢地汇钱还她。
  薪水已经少得可怜,还要还债,日子固然过得清苦,但这是岬最起码的自尊。
  一旦堕落就会永无止境地沉沦下去,为了不让自己变成那样,不管再怎么辛苦也要保住最底限的尊严。
  然而生活的困境有时还是会逼得岬想拋下一切,这时他就会去拥抱城太郎。
  城太郎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岬想成为一个能让儿子佩服的父亲。就算是傻,起码也要是一个认真的父亲。他就是秉持着这个信念努力到现在。
  那个冷漠的哥哥,那个在妻子死时也没有一句安慰话的无情男人变成怎样都与自己无关,就算在户籍上也是两个陌生人。岬在心中覆诵着哥哥曾经说过的话,然后在那薄薄的棉被里拥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入眠。
  刚好是在哥哥公司的职员来访后第三天。在一片雾雨中,载着城太郎一路奔驰到家里的岬,发现有个人蹲在自己家门口面对的栏杆旁。
  心想对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岬,把手搭在这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肩上。
  “喂、你没事吧?”
  男人抬起头来,当岬认出他来时全身都僵硬了。那是他在两年前见过后就再也不想见到的脸。岬瞪了男人一眼后转过身去。
  “呃……”
  无视于他声音的岬打开房门,待要进去的时候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住了。
  “别碰我!”
  岬高亢的声音连旁边的城太郎都吓了一跳。岬慌忙抱起儿子摸摸他的头。
  “我不是在骂你。”
  岬面对城太郎时那柔和的眼神在转过头来时就完全变了个样。露出害怕表情的哥哥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两步后跪在地上,眼泪慢慢聚集在眼眶里不到几秒钟就扑簌簌地落下。
  把手压在眼睛上,像小孩子般啜泣的哥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递到被他的哭法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岬面前。
  “爷……爷爷叫我把这个交给住在这里的哥哥。”
  含糊不清的咬字从一个成年男人的嘴里发出只会让人觉得恐怖。岬先让城太郎进房后粗暴地撕开信封。他一边看信手一边发抖,因为信上所写的东西令人难以置信。岬看完信后再看了男人几眼吞了口口水。
  “你叫什么名字?”
  他指着男人问。哥哥红肿着眼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说:
  “柏原仁。”
  那是他被祖父带走前的名字。现在的哥哥叫做榎本仁。
  “几岁?”
  毫不犹豫地伸到自己面前的右手,再加上左手的一根手指。
  “六岁。”
  岬觉得一阵晕眩。
  岬拉着犹自大哭的男人的领带,像带狗散步般地把他拉进“EWI集团”。
  “叫负责人出来。”
  柜台小姐哑然地看着一身脏污工作服的岬,和只是埋头大哭的男人。不消几秒钟一个男人就慌忙跑了过来,跟那天去找岬的不是同一个人。
  “这样会给我们造成困扰。呃……您是柏原先生吧?”
  这个满脸谗笑,梳着一头油发的中年男人,岬怎么看都不顺眼。
  “困扰的是我!我才不要应付这种麻烦!”
  男人像要安慰岬似地摊开双手。
  “别这么无情嘛,好歹他也是你兄弟吧?”
  岬粗鲁地推了在旁边哭泣的男人的头。
  “我已经跟他义断情绝,我们彼此都不认为对方是兄弟!”
  男人把手放在满是肥油的大肚上叹了口气说:
  “这可伤脑筋了,我们可是”好意“才把令兄送过去的。就算是断绝关系的兄弟,要是知道你哥哥冻死在路上的话,相信你也不好过吧?”
  男人又瞄了岬一眼。
  “这个人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上一代的社长才刚病逝没多久,在公司因为继承的问题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却偏偏发生事故而丧失记忆。我本来还因为他是社长的孙子而想继续支持他,没想到在整理公司业务的时候才发现他大量地动用公款。债务方面虽然已由上一代的私产来还清,但问题出在他的未来。”
  男人摇摇头。
  “一个大人的记忆退化到六岁怎么能继续主持公司?我也曾带他去给医生诊断过,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是一半一半,而且还不确定何时能回复。况且他相当想见家人,所以我觉得还是把他交给你照顾最好。”
  男人用着虚伪的笑脸对着哥哥说话。哥哥抬起被泪水濡湿的脸。
  “仁,比起叔叔们你宁愿跟弟弟一起住吧?”
  哥哥点点头然后微笑。
  “嗯,我想跟岬在一起住。”
  “你看,他就是这样……”
  男人耸耸肩。
  “而且,他昨天已经被公司解雇了,跟我们可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你还坚持要我们负责的话,大家也只有法庭上见了。”
  法庭上见=律师=花钱。岬的脑海里掠过这个简单的图标。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你们就请回吧!”
  男人微笑地做了一个请他们出去的手势。
  电车喀哒喀哒地摇晃着。岬穿着从工厂回来还没换下的脏工作服坐在拥挤的电车上,身旁就站着一个已经三十岁,却红着眼睛的大小孩。
  光看到他的脸就烦的岬每当他投以无助的视线就瞪他一眼。
  自己到底作了什么孽会惹上这种麻烦?怎么想都不公平。等到了站穿过票口后,岬不得不随时回头注意会停下来环顾四周的哥哥有没有跟上来。
  在一次拉远距离的时候,“丢下他吧”这恶魔般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要是丢下他的话……但是……在岬犹豫的时候哥哥已经慌忙跟上来,岬咋了一下舌脚步越走越快。
  哥哥蜷缩着高大的身体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岬的身后。在经过住宅街时听到狗的叫声,同时岬感到一股牵引的力量。回头一看,哥哥苍白着脸紧握着自己的袖子。
  他粗暴地拨开哥哥的手走了几步后,又像刚才一样被拉住了。
  “放手!”
  哥哥乖乖放手。不过这次的感觉异常靠近,岬回头一看,哥哥轻轻地抓住岬的衣角走着。
  “我不是叫你放手吗?”
  被岬一骂他又放手。之后他虽然不敢再拉住岬,但是渐渐传来的鼻音突然变成啜泣。
  “狗、我怕狗!”
  “哭什么?烦死了。狗被拴住了怎么可能来咬你!”
  岬回头同时怒吼。哥哥吓得呆站在原地,下一秒钟更是放声大哭起来。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西装裤裤裆渐渐湿了……脚边形成一滩水渍。岬真是哑口无言。
  “不、不准给我尿裤子!”
  岬越是大声,哥哥的哭声和两腿之间的痕迹就越大。
  “吵死了!不要哭!”
  哥哥终于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再也受不了的岬径自狂走了五公尺远。但还是狠不下心的他又被哭声拉了回来。
  他看着哥哥缩成一小团的身体还有头顶颤抖的发旋。他无可奈何地把哥哥拉起来,抓着他的袖口向前走。
  微寒的春风和隐隐扑鼻的尿骚味让岬觉得异常悲惨。从远处传来的热闹声响大概又是岸边赏花的人群吧?
  哥哥不再哭了。他只是在岬的引导下亦步亦趋地跟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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