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悦达发火走后,徐秋华头上门窗,把所有的音响、电视机、电灯全部打开,漫无目的地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脚步轻飘,仿佛身体已经被抽到真空,只剩一个人魂灵在游荡。他强迫自己回忆记忆角落里的一些歌词,哼唱着不完整的曲调,或者记忆电视中刚刚放过的片断。他用这些东西塞满脑子,填充着不断袭来的充满全身的空洞的痛楚。
「走开吧!走开吧!」他两手按住自己的胸膛,不断地念叨着,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感觉四周的墙壁忽而远离,忽而又全部压向自己。他总是佝着背,仿佛有什么重担压在身上。他的手指麻木,眼前一点点变得模糊。如果说这些天来他一直是一点点地在枯萎,那今天就像是迅速地在蒸发。活着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他就着自来水龙头里放出来的冷水,吞下两颗阿莫西林胶囊,但被抽空的感觉一点也没有好转。他把家里的存药全部翻找出来:一小包治腹泻的中药;几种止痛药,每种只剩下几片;半瓶咳嗽药水;一些维生素丸。他挨个地把那几种止痛药吃过来,直到喝下过多的冷水让他开始感到恶心。
他跑到洗手间干呕了一阵,终于吐得一塌糊涂。他抽调马桶里的秽物,忍不住哭了出来。他孩子一般地哭着,扶着墙壁回到客厅,把剩余的希望寄托在残留的大半盒阿莫西林上。他抽了一张报纸把所有剩下的阿莫西林胶囊一个一个地剥开,把里面的药粉倒在报纸上,堆成一座小小的山头。
门铃响了。
徐秋华颤抖了一下,沉声问:「谁?」
大门外提着饭菜的武志只是隐隐约约听到房子里面闹哄哄的电视广告声。他扯高嗓门喊道:「我是落樱的,送完饭来了!」他扭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没有关。他大大咧咧地推开门,一手插在裤袋里,大步走进院子,上了侧楼梯。楼口的门同样没有锁。他直接走进铺着棋盘格地砖的走廊,笑嘻嘻地四下张望,从地板望到天花板,再到窗台。
「这就是老板的豪宅呀!」他心里想着,嘴里吆喝着:「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谁?你是谁?」徐秋华惊恐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武志没听出徐秋华嘶哑的声音,反问道:「你是谁?」他大步走进客厅,看到徐秋华的脸色,失声问:「徐先生?你怎么了?」
徐秋华疲惫地摆了摆手:「我没什么。你有什么事情么?」
武志高高提起手里的保温盒:「童老板让我送饭来。那个--他还关照我在房子里什么也不要说。不过我已经和你说过话了,你不会告诉他吧?」他顽皮地朝徐秋华挤挤眼睛。
徐秋华漠然地摇头:「无所谓。」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桌边,把手指伸进阿莫西林的药粉里打着圈圈。
武志问了一句:「我把饭菜分盘装出来吧?」
徐秋华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
武志应了句:「知道了。」他见徐秋华占着桌子,便把茶几端到沙发前,麻利地理出一个空角来,又从厨房的柜子里找出盘子和碗碟,一样一样布置起来。他轻轻地哼,在厨房和客厅之间进进出出。微波炉里传来「叮」的一声,转眼香喷喷的热汤已经端上了桌子。
徐秋华斜眼往背后看着武志的一举一动。这年轻人就像一道射进阴暗洞穴的阳光,甘爽而温暖,全省洋溢着欢乐和活力。徐秋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好像就在不久以前,自己也还年轻,也还这样无忧无畏。转瞬间这一切都成了过去,他再也没了那种力量和魅力。就连他一向引以为傲的优美的嗓音,也渐渐离他远去了。他害怕听到自己的说话声,甚至还怕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越想越揪心。
武志已经摆好了晚饭。他看着自己的作品,心满意足地揉搓着双手。走过桌边的时候他打了一个喷嚏,他马上揉揉鼻子,笑呵呵地招呼徐秋华说:「尝尝看吧,味道肯定很好呐!」
徐秋华慢慢地摇了摇头。
武志耸了耸肩:「等会儿肯定就凉了。」他看着徐秋华没有要动的意思,转身准备走。还没开步,他听到徐秋华像老人一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你笑什么?」
武志随口回答:「我一直在笑啊。你要问的是什么?」
「刚才你已经要走了,为什么还要笑?」
武志抱着双臂,咧开嘴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点事情不明白。」
「什么事?」
「你真的想知道?」武志两手插在裤袋里,来回转了一圈,说,「好吧,那我就直说吧。我很佩服童老板这个人。我觉得,你和他很不一般。你们之间,不是普通的朋友或者伙计那种关系,是吗?」
徐秋华的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武志接着说:「其实呢,这种事情也没什么。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么。我一直都听他说起你。他常说你很能干,又有品味,既能吃苦,也会享受生活。听他这么说,就很想认识你,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会让他这么挂记。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徐秋华的脸上,逐渐降下一层阴影。
武志仍然笑呵呵地说:「我今天看到你,却觉得,原来你并不是他说的那种人。」说完,又打了一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笑道:「呦,鼻子痒了,不好意思。」话还没说完,他连打了两个喷嚏。他吸着鼻子说:「哎呦,奇怪,这屋里什么味道?」
徐秋华的心里,像滚开的锅炉一样翻腾。嫉恨的怒火迅速在真空般的躯壳里燃烧起来。武志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刺进他套在自己心灵上那层的薄薄的保护膜,在这年轻人无意而直率的攻击下他的防线分崩离析,把多年以来藏匿着的偷偷地留着血的伤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气得浑身冰冷,像要抓住什么痛打一顿的欲望从每一个毛孔向外放射。他咬牙狠狠地说:「你觉得我配不上他?」
武志揉着鼻子说:「我可没这么说啊!你可别这样想啊!我是说......」
「你要说什么?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徐秋华一口气向武志喝道。
「你最近肯定是变了。」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什么样子?我变不变管你什么事?」
武志争辩道:「不管我事,但管童老板的事。你老搅累他。他已经受不了你了。」
武志的话,刺中了徐秋华心中最隐秘的痛处。令他恐惧的事实,被这年轻人劈头盖脸地说了出来,仿佛在冰天雪地里,被锐利的冰雹迎头砸下。武志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句话,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声音越来越响亮:「他受不了你了。你什么也干不成,他要离开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徐秋华已经失去了理智。「滚!」他一拳砸向桌子,野兽一般吼道。「给我滚出去!」武志还来不及动身,徐秋华抄起桌上的东西甩在他脸上。
灰绿色的药粉撒了武志一脸。他「哇」地叫了一声,捂住眼睛退后半步,被茶几绊倒,跌在沙发里。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撒了一地。盘碟碎裂,发出惨烈的巨响。
武志慌忙地抹着脸,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嘶声,仿佛有人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透不过气来。他的脖颈和手背一下子泛起潮红,迅速地退色变成苍白和青紫。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喉咙,耸着肩膀「空空」地咳嗽着,努力站起着扑向视窗。还没离开沙发,就不支倒地,在残汤剩水中翻滚挣扎。
徐秋华吓呆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连声问:「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武志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嘴唇,连同脖子和下半边脸可怕地肿了起来。在他手指抓过的地方鼓起一道道血红的印子。通过他口鼻的气流声是那样尖利,如同将死的飞鸟的惨叫。他突然松开了手,两眼向上翻去。
徐秋华慌忙地捡起翻倒在地上的电话机,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地拨号。
手机铃声响了,把童悦达从思虑中拉回来。他抬头四下一望,发现自己已经走到离「眠火」三条街的支路上。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认出是「眠火」的电话,连忙按下通话建:「我是童悦达。」
耳机里传来领班小霞的声音:「老板,有几个人想进店来给客人发传单,还说要见你。」
「怎么回事?是什么人?」童悦达皱起了眉头。为什么麻烦事情总是接踵而来?
「她们说自己是华东师大的学生。」
「是小姑娘?」
「嗯,是。可是她们发的东西怪怪的,叫什么自杀热线。看上去挺吓人的。」
童悦达说:「知道了。不要和她们争吵。我马上过来。」
他叫了一辆计程车,直往「眠火」的方向开去。司机是老手,熟门熟路地在小马路上拐了个弯,转眼就到了。童悦的付车费的时候,看到「眠火」门口果然有几个穿着棉风衣和牛仔裤的女孩子,向过往行人发传单。他还没下车,一个女孩子已经递上一张卡片:「先生,谢谢您!
他看了看卡片的正面,一个分红的气球拴在绿色的树上飘动,旁边写着「驱走心灵的感冒」。卡片背面印着一个电话号码,下面注明「心理危机干预,自杀预防」等等内容。
女孩子的脸被寒冷的夜风吹得通红,她反复说着:「请支援我们的行动。」
童悦达一边下车一边问:「这是什么行动?」
「是城市人群心理危机干预计划,我们要向所有市民宣传有关预防知识。」
童悦达扬起手中的卡片问:「这心灵的感冒是什么意思?」
女孩认真地答道:「感冒是常见的小病,人人都可能得。它一开始也许并不严重,但有时会引起致命的并发症。一个人这次感冒好了,并不等于说下次不会再得。抑郁症就像感冒,只不过它影响的是人的心灵,而不是身体。需要靠自我调节和外界的帮助,才能缓解这种病症。」
童悦达微笑道:「你可真能说啊。」
女孩子:「先生,请支持我们吧。」她招呼同伴说:「杨颖,在给我一些传单好吗?」说着,她从同伴手里拿了一叠传单,收了一张递给童悦达,诚恳地说:「请支持我们吧!」
名叫杨颖的女孩追问「眠火」的服务生:「你们老板还没来吗?我们只是想放些卡片在这里给酒吧的客人,没别的意思。」
小霞仍然不松口:「我们不能做主的。得等老板过来才行......」她看到了童悦达,稍微犹豫了一下,十分乖巧地没有立即打招呼,而是耐心地劝说:「我们这里是客人喝酒吃饭的地方,这东西,你们还是拿到别处去吧。」
童悦达插到杨颖面前说:「我是这里的老板。各位晚上辛苦了。你们怎么想到要把这种卡片放到这里?」
杨颖正色说:「可能会有人在压力大的时候借酒消愁,如果这时让他接触到心理危机干预热线,可能会改变他的一生。这个电话是免费的。」
童悦达微叹道:「一生啊?」
另一个女孩界面说:「有时候,一个电话就是生和死的差别呢。」
童悦达思忖了一会儿,伸手接过一叠卡片:「给我吧。我会把它们留在吧台上。」
「谢谢你」三个女孩同时说道。其中一个快速地在他的衣领上贴上一张红心黏纸,另一个交给他一叠传单:「请连这个一起放上吧。谢谢喽!」
童悦达目送她们结伴而行,沿着灯红酒绿的马路继续往下一家酒吧走去。
童悦达在眠火里外转了一圈,找了个喜力赞助的差免费明信片的小架子,把卡片和传单插在里面,搁在吧台转角的地方,餐巾纸蓝的旁边。
今天酒吧里人不少。到了时间,KENT和老枪按时开始演奏。童悦达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武志已经去了快两小时了,徐秋华应该吃过饭了吧。他左想右想,放心不下,还是给家里打了电话。铃声响了几十遍却没人接。他更感不安,连忙拨了徐秋华的手机。
电话铃声一响就被接起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子的声音急匆匆地问:「喂?你是谁?」
童悦达愣了一下,赶紧说:「对不起!我打错了!」
他正要挂电话,那女子的哗然他出了一身冷汗:「你别挂。我这边是医大一附院急诊。」
「什么?你是什么地方?」童悦达慌忙追问。
那女子说:「我们刚接了一个急诊。」她报了地址。汗水沿着童悦达的脊背往下流。他连声说:「是,事,是我家。出什么事情了?是谁?怎么回事?」
「病人是一二〇送来的。一二〇接到求救电话,但上门时家里只有病人一个人躺在地上,电话机摔坏了,这个手机仍在病人身旁。求救电话就是用手机打的。」
「病人......病人怎么样了?」童悦达强力克制住舌头的颤抖。
「病人的情况不太好,现在昏迷中。你是他家属吗?」
童悦达想也没想就一口咬定说:「是的。」
「你快点来医院吧。」
「他在哪里?」
「急诊大门近来右手转弯的抢救室里。另外,准备点钱来交医药费。」
「我马上就来。要多少钱?」
「要多预备点吧。至少五千块。」
「好,我马上去办。请一定要全力抢救他!拜托!无论如何要救活他!」
童悦达来不及去附近的取款机,开了收银柜,取出所有的钱,拦了辆出租往医院赶。他在车上不断地打武志的电话,想问个究竟。电话铃只响了一次就被掐断了。以后每一次打过去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越发感到焦急,连声催司机开快点。
他几乎是一路奔进医大一附院急诊室,拦住迎面走来的第一个穿白大褂的人问:「抢救室在哪里?」
那护士端着注射盘匆匆地走,随手往后一指。童悦达往她指的方向跑了几大步,感觉不对头,折回头来,看到抢救室的牌子就在自己左面。他推门直接闯了进去,被眼前的景象震懵了:
房间里散发着新换的被单热烘烘的蒸汽味道。白色的被单尽头,有一颗轮廓模糊的脑袋,一根白色塑胶管自从他的喉咙里戳出来,通过一套复杂的管道接着一个不停地有节奏地咕哧咕哧响的机器。床旁一个立柱上挂了两只盐水瓶和一个袋子,液体源源不断地通过管道输入病人的身体。另有无数根电线从病人身上接出来,连接到闪动着五颜六色线条和数字的机器。
童悦达一步步走向病床那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哽咽噎住了他的嗓子。
突然,门外一声高喝:「哎!不要动病人!」
童悦达连忙点头,擦去还没落下的泪水。
护士喝道:「出去出去!家属不能进抢救室!」
童悦达忙说:「我看看他醒了没有。」
护士又叫道:「哎!我说了家属不能进抢救室!你别碰那里的东西!快点出来!」见他不动身,护士朝走廊另一头喊道:「陈医生!无名氏的家属来了!你快来呀!」
童悦达趁机走到床边。他一下子没认出那张肿胀扭曲的脸,但看到白床单上散落的长发,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松了口气。
陈医生匆匆走进抢救室:「你是他家属吗?」
童悦达缓缓地摇摇头:「不是。」他才轻松了一瞬间,一堆问题又涌上心头。
护士生气地说:「搞什么!刚才这人还说是他家属。」
陈医生问:「你知道病人是谁么?」
童悦达说:「知道。他叫武志,是我餐厅的厨师。」
「你的厨师?」陈医生警惕地说,「那谁给他付医药费?」
童悦达马上说:「我带了钱来。我会去付。他有医疗保险的,你放心。」
陈医生松了口气,用比较缓和的口气问:「他以前生过什么病吗?」
「他平时身体很好的。这次是怎么回事呢?」
「像是过敏性休克。有什么东西过敏吗?比如,青霉素?」
「青霉素?这个我不知道。可是我家没有青霉素啊。」
「在病人生旁有很多阿莫西林得空胶囊壳子,病人身上也有很多药粉,我们给他换了衣服,让他脱离过敏源。阿莫西林是青霉素的变体。对青霉素过敏的人,接触阿莫西林有可能引起严重的过敏反应。他还算幸运,捡了一条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一会儿就可以试着让他自己呼吸了。但药还要用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还是需要人陪护。」
童悦达疑惑地问:「没有人陪着他吗?」
「对呀。一二〇急救队的人只看到他一个人躺在地上,旁边有一个手机。手机在护士那里,你待会儿可以去拿。他自己打了电话,很不容易呢。」
童悦达忧虑地追问道:「当时家里肯定只有他一个人么?」
陈医生说:「是呀!我们还很担心没有家属在,没法下病危通知书,也没法做一些检查。」
童悦达感到越来越不安。他打电话从落樱叫来一个帮工帮着照顾武志,然后从余占魁家开始,往一个个朋友家打电话。没有任何人知道徐秋华的消息。他犹豫了很久,最终也没有给徐美珍打电话,生怕徐秋华没有去姐姐家,白白用夜半电话让姐妹两个操心。
他包了一辆计程车,沿着徐秋华平时常去的地方一个一个地找过去,不放过路边任何还在营业的酒吧和歌舞厅。余占魁开着自家的车,自愿加入了搜寻队伍。
夜色越来越深。闪烁的霓虹相继暗去。寒风吹来的云层遮掩了星空最后的一点亮光。童悦达和余占魁白白跑了大半个晚上,一无所获。
他们最后在童家附近碰头的时候,余占魁不断地抽着烟,掩盖着自己的哈欠。
「报警吧。」余占魁说,「不报大概不行了。」
童悦达什么也没说,从余占魁的烟盒里抽了一支,在鼻子底下闻着。余占魁递上打火机。童悦达把香烟还给余占魁,说:「我再回家理理头绪看。早上我会给他姐姐家打个电话。如果他不在那里,我再报警。」
余占魁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自己保重啊。」
童悦达点头致谢,目送他开车远去。童悦达回家的时候,院门和走廊门虚掩着,家里仍是急救队员离开时的狼藉模样。他毫无睡意,拉亮电灯,一点一点地收拾着。他在客厅和厨房的垃圾桶之间来回走动。每当他走过卧室的门,都克制自己不去看那张空着的床。好不容易把东西整理完毕,他在厨房里洗了洗手,偶尔抬眼瞧了瞧通向三楼的楼梯。
通向三楼的楼梯!
童悦达心中一动。
他在衣服上擦干双手,扶着扶手,轻轻地向楼上走。他心跳着,小心地踏在楼梯上,木头受力后轻微地吱呀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是那样刺耳。
他用一根手指推开三楼房间的门,没有开灯,侧耳倾听了一番。他脱掉鞋子,赤足走到书桌和大立柜之间空隙前,慢慢蹲下。
黑暗中,徐秋华的眼睛大睁着。他团着身子,把自己完全挤进书桌和大立柜之间的空隙里,头上顶着沙发扶手巾。
童悦达嘴唇哆嗦了海一阵子,噗地笑出来:「噜噜,我抓住你了。」
徐秋华嘶哑的声音说:「我杀了他......」
「你没有杀任何人。他明天就会下床活蹦乱跳了。」
「我是个没有用的人,谁都讨厌我。」徐秋华缓缓地说着,眼泪滚滚而下。
「谁说的?谁敢这样说,看我怎么教训他。快点出来吧,洗洗刷刷吃早饭,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童悦达支着膝盖站起来,伸手把徐秋华从书桌和大立柜之间的空隙往外拖。徐秋华没有抵抗,但仍保留着蜷曲的形状。童悦达干脆把他整个抱了起来。他的体重带着童悦达踉跄了一下,但童悦达还是站稳了身子。他笑了一下:「哎,我也上了年纪了。趁我还抱得动,让我多抱抱你吧。」
徐秋华贴紧了童悦达的肩膀,无声地抽泣着。
童悦达啧啧叹道:「瞧瞧你,这么多年了,就是改不掉,一碰就是哭。别哭了,我唱个歌给你听吧。」
徐秋华微弱地「嗯」了一声。
童悦达抱着徐秋华,一级一级地下着台阶,一面轻声唱: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只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而你在这里
就是生命的奇迹
我好不容易
我身不由己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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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火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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