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海人鱼 3

  石宅客厅看得出是经过一番布置。天花板挂了许多晶亮的彩带,沙发上也摆了些漂亮的靠垫,桌上还铺了一层碎花的桌巾;各式饼干、糖果用漂亮的玻璃碗装着,摆在桌上。今天是石永怜的生日,她既兴奋又紧张,甚至跷掉了国文课,以便能提早回家准备。这会儿她和晴亚正在房里讨论着今晚的服饰。
  “就这套吧!纯白的很适合妳,大方又高雅。”晴亚指着一件纯白的丝质洋装。
  “就怕太素了,生日还穿得一身白。”永怜担心地说。
  “不会啦,我待会儿替妳淡淡地上点妆,反正都是熟朋友,干嘛考虑那么多?难个成妳……请了男朋友?”
  “妳少胡说,我那有什么男朋友?”
  “没有吗?脸都红了,根本不用再上妆了嘛!”晴亚取笑她。
  “妳……妳最会闹了,谁脸红了?是因为天气热啊!看看妳自己的脸不是更红吗?”
  “我的是黑,那有妳红得这么漂亮?”
  两人正在笑闹时,楼下传来张妈的叫声:
  “小姐!客人来了。”
  穿着一件紧身牛仔裤,搭配花格子大衬衫的晴亚跳起来:
  “妳好好妆扮吧!我先去替妳招呼‘男朋友’。”说完个理永怜的叫嚷声,便下楼了。
  来的是惠敏和湘湘。晴亚迎了上去:
  “咦?翠文呢?”
  “她说要自己来。永怜呢?”惠敏问。
  “正在梳妆打扮呢!想让男朋友惊艳一下。”
  “男朋友?”惠敏好奇问道。
  “妳怎么知道人家没有?”
  “除了叶强还有别的男生吗?”
  “或许有,她不好意思说嘛!”
  湘湘和惠敏意会地点点头。
  这时永怜身穿一袭白衣,款款地走下楼来:
  “欢迎妳们来。随便坐啊!桌上有点心,不要客气呀!”
  “生日快乐!妳今天真漂亮,为谁打扮啊?”湘湘故意说道。
  “喂,妳们干嘛这样贼贼地看我?一定是晴亚说了我什么坏话。”
  “我那有说妳什么?我只是说恋爱中的女人最漂亮,可没说是谁。”晴亚笑着说。
  “别一逗她了,人家今天是寿星吔!”惠敏递过一个手提袋给永怜:“哪,生日快乐。”
  袋子里是一件背心和一条长裙,永怜开心地说:
  “哇!好漂亮吔,料子很好,一定不便宜,其实妳们真的不用破费的。”
  惠敏笑了笑:
  “是我们做的。晴亚设计、打版;我和湘湘、翠文拷克;大家再一起车缝,最后打扣眼、缝扣子。这可是独一无二的一套呢!”
  永怜嘴张得好大:
  “真的?自己做的?别骗我了,这明明就像专柜买的啊!”
  “真的啦!布还是我选的呢!”晴亚捶了她一下:“妳对我们这么没信心哪?”
  “不是啊!我想妳们最近都已经快忙疯了,怎么还有时间管我的生日礼物?而且还做得这么好。”永怜很感动。
  “妳喜欢就好。”
  又传来门铃声,张妈开门后,翠文冲了进来,指着那套衣服叫道:
  “哇,我就知道妳们三个最小人了,人家还没到就把礼物送出去。”她气愤地跑到永怜身边拿起那件背心:“永怜,妳看哟!这上头的三个扣子,第一个是湘湘缝的,偷懒只缝了两次,容易掉的。第二个是惠敏缝的,妳看结打得多丑。第三个就完美极了,是我缝的,保赞用力拉也不会掉。”
  “妳够了吧,我们把妳的贡献全告诉永怜了,那里对不起妳嘛?连人家不会打结的事也说出来。”惠敏瞪她。
  永怜大笑之后拉着她们坐下:
  “真的很谢谢妳们,我好喜欢这份礼物,一定经常穿它。妳们真厉害,能做这么漂亮的衣服。”
  “没什么啦!服装科念了三年,混是混,总学了些啊!”湘湘说。
  “咦?不是约了叶强吗?怎么没来?”惠敏问。
  “可能会晚点到吧!我叫他带几个同学来,免得我们都是女生太没意思了。”
  “那妳男朋友呢?”湘湘开口。
  “什么男朋友?”永怜大叫:“妳们都听晴亚乱说啦,我那里有男朋友嘛?萧晴亚,妳不要四处发布不实消息,不然……我也要说出妳的秘密。”
  “我?我有什么秘密?”晴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是啊!同学三年了,她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翠文说。
  “妳不怕我说?”永怜狐疑地看着晴亚。
  “不,我也想听妳说说是那一件呢!”晴亚笑道。
  “就是……就是有关水的嘛!”牠神秘兮兮地暗示晴亚,结果大家都听到了,还一起笑了起来:
  “妳说水,是指她怕水的事吧?”惠敏哈哈大笑:“几百年前就不是秘密了,她专一开始就没上过游泳课,一下大雨就怕得要命,我们天天在一起还会不知道吗?”
  “原来妳们全知道?好没意思呀!我还以为是件了不起的事,都不敢随便提呢!”永怜嘟着嘴跺脚道。
  “尽量提吧!我们常拿这个取笑她呢!”翠文说:“学校男生真没眼福,看不见她穿泳装的模样。”
  “我们都没见过了,何况他们那些呆子。”湘湘促狭着。
  “妳们够了没?今天是永怜的生日,干嘛提我的糗事嘛!”晴亚终于抗议了。
  大家还是聊得很开心,不理会她的话,还不时爆出大笑。
  叶强带着他的同学高子翔,也就是永怜那天见到的小高,来到了石宅。他们合送了一只颇大的玩具熊给永怜当生日礼物,永怜非常开心,久久抱着不肯放下。
  高子翔是个活泼风趣的人,将现场气氛带动得很轻松;倒是叶强显得安静多了,除了偶尔礼貌性地露出微笑之外,几乎很少说话。
  晴亚敏感地发现,他的目光似在追逐着她,好几次都四眼相对,却各有各的心思。她再一次觉得自己没有坚持自己的心是对彼此都残忍的行为,尤其看见他充满希望的眼神,竟让她感到害怕,唯恐自己终究会为了不伤害他而作出勉强的决定。
  为了逃离他的注视,晴亚找了个借口到厨房去。
  张妈见晴亚进来,笑着说:
  “刚想去告诉妳们可以开饭了,看你们是要在饭桌上吃,还是用餐盘装了到客厅吃都可以。我给二少爷送饭上去后就要回去,碗筷就放着我明天洗吧!”
  “我来洗就好了。”晴亚说:“他……石大哥他不下来吃饭吗?是永怜的生日呢!”
  “他说要在房里吃,可能是怕有他在场,你们会觉得拘束吧!好了!妳去叫他们吃饭,我送饭菜上去给他。”
  “我来送好了。”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是怎么了?竟然……。
  “也好,我还有点事得赶回去,那就麻烦妳了。”
  晴亚愣愣地点点头,盯着餐盘发呆了好一阵子,才到客厅叫大伙儿吃饭。她对永怜说:
  “我送晚餐上去给妳二哥,妳招呼他们先吃吧!我马上下来。”
  “二哥答应我会下楼来的,为什么要送饭上去?”
  “是他交代张妈的,我也不知道,我上去会告诉他妳生气了。”晴亚笑着说。
  “好,那妳快点来哟!”
  “放心吧!我一定马上下来的。”说完端起餐盘,再次避开叶强的眼光,走上楼去。
  她敲了敲紧闭的门,没人回答。又敲了一次,还是寂静无声,于是她开门走了进去。
  石永寒靠在大皮椅中睡着了。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是眉头深锁,好像有满腹心事般。
  将托盘放在桌上,她伸手轻轻摇他。手指下是温暖而坚硬的肌肉,虽然隔着衬衫,也能有那份紧绷的感觉。
  他没有醒来,却左右摇晃着头,额头上满是汗珠;然后,那么突然地,他伸手捉住了晴亚。
  晴亚用另一只手压住了嘴才没让自己叫出来,她害怕地凝视他,看着他的眼睛由错乱的梦幻中回到现实。
  他立刻甩开她的手,粗声道:
  “妳在这儿做什么?”
  她惊魂未定,心跳得好快,深吸了几口气才发得出声音:
  “张妈让我……送饭来给你。”
  “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一点,是张妈特别做的……”
  “我说我不吃,拿下去。”他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大。
  晴亚刚才让他吓了一跳,现在又莫名其妙地任他叫骂着,她越想越觉得委屈、气愤,终于指着餐盘对他说:
  “饭我送上来了,要吃不吃随你。”论完即转头朝门口走去。她一定得离开,她可不想象个傻女孩似的在他面前掉眼泪。他是谁?可以这样对她大吼大叫的?就让他饿死算了,干嘛管他吃不吃饭?
  “等一下!”他在后头喊。
  她仍头也不回,就在她伸手要转动门把时,他又捉住了她。
  “你到底要怎么样?”她没好气地问,依然背对着他。
  “转过身来吧!”他放柔了声音。
  “不要。”晴亚倔强地。
  他轻叹了口气,走过去靠着门,以便能看见她。
  “我吓着妳了?”
  她不作声,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好像那儿忽然长出了第六对脚趾头。
  他见她不回答,只好又说:
  “我的脾气差,加上心情又不好……”
  “心情不好?就算你作了恶梦,也不用心情不好到必须对人大吼大叫的,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啊!”她有意忽略是自己主动要求送饭菜上来。
  “我没有作恶梦。”他的声音又变冷了。
  “你有,否则你为什么……”
  “我说没有就没有。”他固执地。
  “你……你又在对我吼叫。我不晓得自己有什么理由要受这种罪,我以为你叫住我是要向我道歉。”
  他不吭声了。
  “还是你根本不曾向人道歉过?”
  “妳喜欢跟我吵架?”良久以后,他开口问。
  “我不喜欢和任何人吵架,包括你。如果你没有话要说,我要下去吃饭了。永怜要我提醒你,你答应她要下去的,今天是她的生日,难道你忘了?”
  “我没忘,待会儿我会下去。”
  晴亚耸耸肩,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就在要关上门前,她似乎听到他在说话,于是又推开门:
  “我……我说对不起。”他转过身不看她:“没事就出去吧!”
  “真没礼貌。”她咕哝着,微笑地下楼去。
  所有的人都端着自己的餐盘在客厅边吃边聊,似乎是高子翔说了些什么,大家笑得很开心。
  “在聊什么?这么好笑。”她也拿了晚餐加入他们,刻意挑了离叶强较远的位子坐下。
  “妳怎么现在才下来?二哥呢?他忘了我的生日?”永怜问了一大串。
  晴亚吞下了一口饭菜:
  “他没忘,待会儿就会下来。”
  永怜满意地点点头,大伙儿又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叶强仍不时把眼光投向晴亚,而晴亚只能尽量避开,真避不及时便勉强微笑。
  大约在七点半时,石永寒出现在石宅客厅,引起了一阵骚动。除了永怜之外,大家明显地都收敛很多,甚至惠敏都显得有些羞怯,完全不同于以往那活泼刁钻的模漾。
  他向每个人问好,态度虽然不是非常热情却也不失礼。晴亚看着他,心情忽然冷静下来,叶强的注视竟不再那么深深影响她。两位男生很有兴趣地提及一些有关商场上和建筑设计方面的问题,石永寒也一一回答。他的话依然不多,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两个即将毕业的男生,似乎得到许多宝贵的信息。
  大概过了半小时,他以还有公事为理由先离开,晴亚才发现自己恍恍惚惚,根本没听进去多少大家的谈话。
  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石永寒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上,永怜努力地拆开包装纸,晴亚于是也围了过去。
  “哇噻,手表吔!”翠文忍不住羡慕着。
  “好漂亮啊!妳二哥眼光不错,一定常买东西送女朋友吧!”惠敏笑着说。
  “二哥好像没交过什么女朋友,不过真的有女孩子死缠着他吔!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当我二嫂?”
  湘湘闻言做了个擦口水的模样,大家笑得东倒西歪。
  “妳口水都流光了也没用,人家才看不上妳这种黄毛丫头呢!”翠文笑着说。
  “对嘛!看看我们,我们也不差呀!”高子翔摆出一个帅哥的姿势,大家又笑倒了。
  晴亚也跟着笑痛了肚子,是呀!在他眼里妳个过是个黄毛丫头,萧晴亚!妳又怎能作太多不切实际的美梦呢?
  夜已深了。
  石永寒揉揉酸疼的眼睛,疲惫地靠上了椅背,好累!没想到回台湾会这么忙。其实他早已习惯忙碌,真正让他感到累的是——女人。
  他从来就弄不懂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像魏秀萍。她到底要什么?他不相信她为了他会飘洋过海追到台湾来,那是什么这样吸引她?他根本什么也没有啊!
  或许她不知道吧!就像从前曾黏过他的每一个女人。
  可是这里是台湾啊!在这个保守的社会里,身为公司的总经理,又怎能惹人笑话呢?如果任她继续下去,一定会有不良的后果。天啊!他早已为应付她而疲惫了,如此冷漠地待她,不料竟使她更加热情如火,难道真是时代变了?
  他又一次后悔回到台湾,这里有这么多牵绊,叫他怎么做才好呢?
  9
  毕业展进入了最后的冲刺期,每一组都使尽全力做最后的修饰。
  晴亚她们也不例外,四个人日以继夜地忙碌,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作品能在台上展现出最好、最美的风采。后天!后天就是所有努力呈现的时候;过了后天,一切都会不同了。
  离开学校的日子一天一天逼近,再好的朋友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天天见面,原本受到抱怨的繁重作业亦将结束。人或许总是矛盾的,学生时代一心期盼着早点毕业,而当这个日子真正来临时,不料竟会带来这么多的不舍及遗憾。有好多事想做却没有做,离开了校园,可还有机会去实现?尤其好友就要各奔前程,再相聚亦不知何年何月了。
  翠文打算留学日本,继续研读服装设计。
  湘湘决心插班大学。
  惠敏尚未决定,不过想要先出国玩玩、见见世面。
  晴亚呢?虽然自知三年学校生活无法给她足够的知识去面对社会的竞争,但她并没有选择的权利;何况她一直渴望能够独立自主,除了从工作中学习经验外,还有什么路好走?
  “晴晴,练台步的时间到了,妳和惠敏快过去吧!剩下的我和湘湘会做完,明天彩排时就可以看到效果了。”翠文说着,手仍忙着缝扣子。
  惠敏看了看手表:
  “唉,真不想练了,累得半死,秀的还不是别人的衣服?真没意思。”
  “话不能这么说啊!大家都是选出来的,妳好好表演人家的作品,别人也会尽责地展现我们作品的特色,互相嘛!”晴亚边收拾东西边劝着。
  “妳倒看得开。这样两头忙,到了上台那天,我怀疑要用水泥漆才盖得住脸上老化的皱纹呢!”
  “太夸张了吧!走啦!迟到不好意思的。”晴亚拉着惠敏,回头对湘湘、翠文说.:“两位美女,剩下的麻烦妳们了。”
  见她们走了,湘湘羡慕地说:
  “我也是模特儿就好了,现在就不用缝扣子、裙钩的。”
  “妳以为模特儿好当啊?妳当模特儿?哈!人家又不是童装秀。”
  湘湘都起嘴。喃喃念着:
  “妳就是爱看不起我。”
  两人时而说笑,时而无语,手却始终不曾停下。
  晴亚和惠敏两人在礼堂练了一个半小时的台步,整个人彷佛都要虚脱了。惠敏要赶公交车,晴亚便叫她先走;已经十点了,她宁愿搭下一班也不想和夜间部下课的同学挤。
  等她走到校门。,已经快十点半了,一抬头竟看见石永寒抽着烟靠在车上。
  她讶异地走过去:
  “你不是说最近很忙,不能来接我吗?”
  “我最近是很忙,但也总看不到妳人影。”他将烟熄了。
  “我也很忙啊!你不需要跑来,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看了她一眼:
  “上车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车坐在后座,他更是二话不说便发动了车子。
  两人不再说话,直到车子停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面店,他熄了火,头也不回地问:
  “去吃面好不好?”
  她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说:
  “都停下来了才问。”
  “妳不想吃?”
  她叹气:
  “吃,怎么不吃?我饿昏了呢!”
  两人走进那小小的面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晴亚知道那是由于身旁这位男人所散发出的不凡傲气;即使他只是穿着件衬衫、牛仔裤,大家还是不敢相信,他是会在这种地方吃东西的人。
  他们找了角落一个位子坐下。
  “想吃什么?”他丝毫不介意周遭的低语,淡然地问。
  “肉丝面吧!加一个蛋。”她答。
  “要不要吃什么小菜?”
  她摇头:
  “吃不了那么多。”
  他以惯常的态度点完了菜,便在对面打量起她来,专注的目光让她感觉很不自在。
  “干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什么?”
  “妳瘦了!”
  “本来就这样的,怎么吃也胖不了多少。”她耸耸肩。
  “我真的不希望妳这么累,妳忘了上次昏倒的事吗?”
  “那是意外,你以为我喜欢这么忙?是没办法啊!如果毕展成绩不理想,我就得花更多时间去找工作;可是我根本没时间可以浪费,最好是毕业前就能找到不错的工作,这样我搬出去的房租和……”
  “我已经说过妳不能搬出去,妳忘了吗?”他粗鲁地打断她,稍大的声音又引起了其它人的注意。
  “你不必这么大声。”她责备地看他:“你习惯受人注目,我可不习惯?”
  “那就别再提搬出去这种无聊的事。”正好面送来了,才稍微化解了一下尴尬气氛。
  晴亚瞪了瞭他,说:
  “我还是要搬出去的。”然后不理他愤怒的表情,径自吃起她的面。
  这是她所吃过最安静的一次消夜,两人细嚼慢咽地,什么话也不说。晴亚偶尔偷偷看他,知道他也不时抬头瞄她一眼,那种眼神好像……好像在压抑什么。她不明白,他这么忙,却坚持要接她,尤其今天还带她来吃滑夜,如果不是提起要搬出石家的事。道应该会是很愉快的一餐。
  为什么他不肯让她搬出去呢?这样他就可以摆脱她这个“责任”了啊!她的心一阵疼,想到要离开石家,离开永怜和……他,她忽然失去了胃口。
  承认吧!妳是舍不得的,她心里想着。不晓得为什么,她似乎非常期待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感觉,她是舍不得永怜,但他呢?如果离开他,难道就能毫无挂念吗?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回程时车上仍是全然的沉默,直到车子在石家门。停住后,石永寒没有回头,对着后座的她说:
  “真的别再说要搬出去,我不会同意的。”
  “我不可能一辈子都住在你们石家啊,”晴亚说。
  “为什么不可以?”他暴怒地捶了方向盘一下,回头看着她。眼里仍尽量压抑着:“我们虐待妳吗?排斥妳吗?不然妳为何老要离开?”
  “不是这种原因……”她被他突来的怒气吓着了,低声答道。
  “那是我们管妳太多,妳觉得不自由?”他将她的沉默视为赞同,深吸了一口气:“是吗?真是这样?妳希望我不要理妳,让妳几点出去就几点出去,要多晚回来就多晚回来?这样……妳就会留下?”
  “根本与这些无关的。”她说:“我本来就该试着独立,没有人会永远照顾我,我总要学着如何照顾自己啊!你不要自以为是,替我乱找理由。”
  他闭了闭眼,又张开看着她:
  “如果……我能一直照顾妳,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丢下妳,妳真的可以留下的。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妳想象的那么好。”
  “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石大哥!你不可能永远照顾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总有一天,你会有自己的妻子、儿女,那时候他们可能会不喜欢我分享你的关心和照料,毕竟那应该是完全属于他们的啊!”
  “我不会结婚的,我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
  晴亚张大了嘴:
  “你……你是说你……”
  “不要乱猜,我对男人同样没有欲望。”他淡然地说。
  “喔!”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忽然又抬头:“其实你不该这么想,或许你只是还没遇到你心目中理想的女孩啊!”
  “是吗?”他嘲弄地看着她。
  她认真地点点头,又沮丧地说:
  “我也不想离开啊!离开永怜,还有……远有你以后,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可是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有必须离开的理由。石大哥!我们别再争论这件事了,根本没有意义嘛!”
  “我从来不和人争论,只下达命令,是妳喜欢和我争论。好了!结论就是妳不能搬出去。想想永怜吧!妳希望她再回到往日寂寞、不合群的样子?”
  “不要拿永怜来要挟我。她在学校中,一定会有其它朋友的,我也会回来看她,她不会有事的。”她大声说。
  “那想想我吧!我会因没有妳而死去的。”
  晴亚又一次张大了嘴,瞪着他好一会儿。
  “你……不要捉弄我,我是很认真在跟你谈啊!”
  他无奈地叹口气:
  “对不起!我无心的,只是不希望妳这么急着离开我们。”
  她低头无语。
  他看着她许久,才说:
  “去睡吧!已经很晚了。妳有机曾和永怜说说,如果她同意了,我……我们再好好讨论。”
  她只好先下车进屋去,脑子里充满了犹豫,其实她又何尝愿意离开这儿呢?但也不能因人家好意接受妈妈临终的托付,就死赖在这儿,唉!到底该怎么办呢?自己的意志这么薄弱,再不下决心的话,肯定会被他们说服而继续留下的。
  口 口 口
  
  内线电话瞪亮起。
  “什么事?”低沈稳重的声音。
   “总经理!一位姓魏的女士说要见您。”
  石永寒沉默了好一阵子。
  “总经理……”电话那头传来秘书不确定的声音。
  “让她进来吧!”他终于说,事情总要有个了断的,不是吗?”
  没多久,魏秀萍带着她风韵犹存的高贵气质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找我有什么事?”石永寒头都没抬地问。
  “干什么这么冷淡?我可是为了你才从美国回到台湾,你一点都不在乎吗?”她娇媚地在他桌旁诉说着。
  “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嗲声说话,妳不觉得恶心吗?”
  “你……”魏秀萍气得想跺脚。年龄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她相信她的外表绝对是完美的,没有人会说她老。毕竟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只有他,只有石永寒这个负心的男人,他总是辜负她的情意,还不时拿言语来刺激她;若不是喜欢他,一定会毫不考虑地给他好看。
  “你不要老想惹我生气嘛,我可不愿意一见面就和你吵架,而且我一生气还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情哪!你不害怕?”
   “有什么事快说,用不着威胁我。”
   “陪我吃晚饭,然后去跳舞。你知道吗?台湾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呢!”
  “抱歉!我没空,找别人陪妳吧!”他冷冷地说。
  “我不要,就是要你陪我。”她嗲声撒娇,还推着他的肩膀。
  他真的感觉想吐。这个女人是怎么了?这样丢自己的脸。
  “我不会陪妳去任何地方。省省吧!别在这儿作戏,我没空欣赏。”
  她变了脸色:
  “石永寒!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魏秀萍要吃饭还怕没有人陪吗?告诉你,不要太小看我,小小一个宏石集团我还没看在眼里,你这样对待我,以后可不要后悔。”
  “妳走吧!别再来了。”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
  魏秀萍恨恨地瞪他,然后走出办公室。她摆着一贯高高在上的贵妇气质走过长廊。心里愤怒地想着:“石永寒!从美国到台湾,你每一次都给我难堪,我就这么惹你讨厌?不过这并不重要,我一向要什么有什么,迟早你也会成为我的。没错,只是时间问题。”她这么告诉自己。
  石永寒按下对讲机:
  “王秘书,以后她找我都说我不在。”
  “是,总经理。”
  切掉对讲机,他疲倦地闭上眼,女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物?她们的思想可有一定道理可循?他和女人向来维持着两厢情愿的短暂关系,而近几年,他身边几乎没有任何女人,因为他根本不懂女人,也不想去懂。如果女人都喜欢他,为什么他心里唯一在乎的人却从不正眼看他?同样是女人,差别竟这么大吗?
  10
  晴亚学校的服装科毕业展在一家很大的百货公司盛大举行,许多知名人士都应邀参加;另有多位名设计师到场评分。时间还没到,会场早已是人山人海,座位根本不敷使用。
  石永怜和湘湘、翠文坐在一块儿,这是她第一次看服装秀,感觉很新鲜,从头到尾都在东张西望,问个不停。
  “喂!妳说待会晴亚和惠敏会像电视上的模特儿一样,在台上走来走去,是不是真的?”她兴奋地问湘湘。
  “当然喽!她们俩是我们班的美女呢!每次服装比赛都少不了她们。”湘湘答。
  “妳也很漂亮啊!”永怜对她说。
  “可是太矮了啊!翠文老说我只能当童装的模特儿。”
  “妳本来就是矮冬瓜,还不承认。”翠文说。
  “妳也比我高不了多少。”
  “好了,妳们连这个也要斗嘴,真受不了妳们。”永怜看看四周:“叶学长不是要来吗?位置都替他占好了,怎么到现在还没看到人?”说着说着忽然看见一个很狠熟的身影。咦?那不是魏小姐吗?她人在美国,怎么会到台湾来?还参加了晴亚她们的毕业展?难道是她看错了?
  翠文推推她:
  “怎么了?看见叶学长吗?”
  “喔!没有,好像看见认识的人,可能是我眼花吧!”
  “哪!叶学长来了。”湘湘指着门口,还站起来挥手。
  叶强果然正穿过人群向她们走来。
  “抱歉来晚了,路上塞车塞得厉害,幸好还没开始。”他在永怜旁边坐下:“我带了相机,我们又坐得这么前面,一定可以拍到好镜头,待会还可以替妳们合照呢!”
  永怜对他笑笑。
  比赛不久就开始了,各种样式的服装一款一款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各组主题不同,风格更是互异:有传统而稍加改变的中国服饰,也有以未来为想象,走在时代尖端,令人不敢苟同的设计,总之是时有新意。
  表演一幕幕进行着,台下是掌声不断。数十位模特儿看得出是受过训练,台步走得虽不是十全十美,却也颇有架势。湘湘在旁告诉永怜每一幕的设计人是谁,有什么优缺点。永怜看得极有兴致,不时提出一些问题,翠文和湘湘当然都一一回答了她。由于上了很浓的舞台妆以配合服装,永怜几乎看不出哪个是晴亚、哪个是惠敏,经过湘湘她们的说明,这才恍然大悟。
  后来晴亚和惠敏到台前来与他们一起观看自己的作品,还满意地与湘湘、翠文互相拥抱;由现场的掌声看来,她们的设计应是相当受到肯定的。
  就在她们又笑又跳、互相嘲弄时,并未注意到有一双眼睛正直盯着她们,那张涂着厚厚口红的嘴,正不时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口 口 口
  石永寒回到家已经十点了。在沙发上看书的永怜,见他回来,立刻拉了他坐下:
  “二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是晚了,妳怎么还不睡?有事找我吗?晴亚呢?”
  “她睡了。今天我去看她们的毕业展,很棒吔!晴亚她们那组得了第二名,还有人很欣赏她们的作品,要请她们过去工作。晴亚好兴奋,直说今晚一定睡不着,不过她太累了,八点半就回房睡了。”
  “我看妳比人家还高兴。”他露出浅浅的笑容。
  “才没有哪!我只是还不想睡,而且……我有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我在毕业展会场上看见一个人长得好像魏小姐呢!”
  “魏小姐?”
  “在美国时曾来医院看我的那位,你记不记得?”
  他点点头。
  “她不是在美国吗?是不是我看错了?”
  “或许没错,她是到台湾来了。”他表情凝重地说。
  “真的?”她很讶异:“她在美国这么出名,怎么会想到回台湾呢?当时她说在这边并没有亲人呀!”
  “不管她为什么回来,”石永寒以慎重的口吻说:“妳一定要离她远远的,别理会她。”
  “可是她是你的朋友啊!”
  “别管那么多,听二哥的话好吗?”
  永怜虽纳闷,也只有点点头:
  “好吧,反正我们又不熟,没什么机会碰面的。”
  “万一碰面了也要立刻避开。”
  “我会的。二哥……是不是你和她吵架了?”她低声问。
  “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去睡吧!”
  “喔,那我去睡了。”她说完便要上楼。
  石永寒叫住她:
  “永怜!”
  “什么事?”她回头。
  “如果……如果晴亚向妳提起要搬出去的事,我希望……希望妳能阻止她。”
  “晴亚要搬出去?怎么可能?她从没说过啊!”永怜震惊地说,然后走到石永寒旁边:“二哥,是不是你又说了她什么,她生气了,才想搬走?”
  “我?”他皱眉。
  “对呀!上次她昏倒的事你忘了吗?你说话向来不给人留余地的。”永怜抱怨道。
  “不!我什么也没说,是她早有这打算,认为毕业了就该搬出去独立生活。”
  “我才不要她搬出去呢,那我多无聊啊?二哥!你不要答应她。”
  “我是不答应。如果她没问妳就算了,妳也不用主动去提;如果她告诉妳,我想妳会劝她打滑这个念头吧?”
  “我当然会,她就像我姊姊一样啊!”
  “那就好。没事了,去睡吧!”
  “好!二哥,你也早点休息吧!我看你最近也太忙了,脸色不太好。”
  石永寒点点头:
  “我自己会注意的。”
  永怜上楼后,石永寒想着她说的话。她看错了吗?还是魏秀萍真到了会场?她是单纯接受邀请而去?还是有什么目的?她也看见永怜了吗?这些问题令他感到心烦,不管如何,她若伤害了永怜,他是不会轻易饶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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