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脆响,于寂寞暗夜之中忽起,便是幽幽昏暗之中,鬼魅也吃了一吓而四散奔逃。却听得一略带了困倦之意的童子之音言道:“啊,爷,书卷落地了。”
寒楚正出神,听得言语,恍然惊醒,自俯身拾起跌落椅旁之书卷,侧首望了案边掌灯的小厮,低语道:“画官,这会子是甚么时辰了?”
那小厮正是寒楚身边贴身的画官,自打寒楚回府被人寻了王爷那边去,回转之后便直入了书斋,晚饭也不曾用,直捧着一卷书出神。画官心里担忧,便掌了灯火一旁侍候着,贝勒爷却是半日也不曾瞧了一页书,更是连书卷落地了也不曾知晓,小心提醒了,才见贝勒爷回了神,听得贝勒爷问话,忙回道:“适才更夫打过更了,已是三更过了,将四更了。”
寒楚怅然道:“啊,已是近四更了,天又将明了。”
“是的,贝勒爷。”画官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小声回了。
寒楚瞧画官一付疲惫模样,不由摇首道:“你也困了,自回去睡罢。”
画官强撑了回道:“贝勒爷,画官不曾困倦,您还要看书,还少不得画官为你研磨添纸。”
寒楚抬手,轻抚画官发际,怔了良久,忽得问道:“画官,你今年几见岁了?”
画官一怔,不解寒楚用意,可是主子问了,还是须如实回了,便轻声道:“不瞒贝勒爷,画官今年已是十四了。”
“十四……十四那一年,我已是遇着他了……”寒楚唇上泛开一抹浅笑,安乐镇上情景历历在目,元宵灯会与凤卿贪玩迷失了方向,偶遇了阿暖,想不到,竟是与那一个清丽绝俗的精魂儿纠纠缠缠,至了今时。方与阿暖结就了良缘,却又横生了变故,阿暖,阿暖,你此时可还好?我与你同在一个府中,竟似天各一方,见不得面,阿暖,阿暖,你且要安好无事才好。
“贝勒爷?”画官见寒楚又复怔忡出神,轻悄出声相唤,不见回声,也自闭了唇,枯立了一旁。
书斋之内,一主一仆,守着一烛灯火,各怀心思,不觉间,窗外已是五鼓更漏,天已是渐白了。
画官倦倦地予寒楚研磨,勉强支了双眸不致昏昏睡去,却已听得书斋之外,有人扣门,正欲回,已是听得棋官回声应了门。画官暗自惊异,今儿个这般早,怎地便有人前来?拿眼望了自个儿主子,却见寒楚却是一付气定神闲的模样,兀自翻着书卷,只不把那扣门之声放在心上。画官见状也不便说甚么话儿,只低头研了磨,一手却是禁不住捂了嘴,打了个小小哈欠。
“画官,我适才已是说了,你自却歇罢,不必在旁候着了。”寒楚见画官困倦模样,不由轻语。
画官还要说些甚么,却是哈欠连连,说不得话,困窘之余,也实是撑不大住,思忖着这会子棋官即已起了,贝勒爷身边有他在,也不至无人候着。这般想着,便小声告了退,出了书斋,打着哈欠往自个房内行去,行不几步,却是忽停住了足,一双眼惊异睁了,啊呀,这不是简管事么?可真个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这简管事平素里可是极少往这贝勒爷居处来,今儿个竟是一清早便来候着,不晓得是打的甚么主意。
思忖间,棋官已是领着简管事行至画官面前,画官对这人素来是敬而远之,巴不得少见正欲避开,耳边已是听得简管事那不冷不热的声调:“啊呀,这可不是画官么?怎地一付困倦模样?作奴才的,可应有奴才模样,这付样子,成何体统!”
画官听罢,却是敢怒不敢言,正自懊恼之际,忽听得自个主子懒懒地回道:“简管事,画官昨儿晚上在书斋候了我一夜,这会子方才去歇着,这府里,怕还是没有几个这般用心服侍主子的奴才罢。”
画官转首,却见寒楚懒懒地立在了自个身后,俊俏面庞上一付淡然模样,简管事扬了扬眉,面上忙挂了笑,一付恭敬样子,暗地里却把眼瞪住了画官,画官晓得眼前这人是这府中恶人,人人都晓得他心胸狭隘,这贝勒爷一番不冷不热暗藏讥意之语,自是将他气得不轻,只又不好对贝勒爷发作,只怕是自个儿往后无甚好日子可过了,心中虽这般心思,可平日里受惯了这恶人欺压,眼见他被贝勒爷暗讽了一番,面上却是禁不住显了笑来。
简管事听得一声哧笑,更是拿眼狠盯了那立于一旁的小厮,心里恨道:好个小奴才,竟是拿了主子的面子笑话于我,少不得日后我要你好瞧。
画官被那一双狠毒眼睛盯得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心下禁不住有些后悔,赶忙侧了身子避开了那一个恶人,急急往自个房里行去。
简管事见画官那小厮侧身离去,禁不住冷笑一声,晓得怕了么?哼!
正自想着,却听得寒楚声起:“你这一清早地往我这院里来,为了何事?”
“啊呀,贝勒爷,你不提,奴才倒是忘了,昨儿个夜上,奴才回了姨夫人说是您已允了棋官去侍候他。姨夫人扯了奴才问了一会子话,回话间,说起前些日子是贝勒爷衣不解带地照料着姨夫人,姨夫人心下存了感激,便起了感恩心思,命了奴才今日请了贝勒爷前去,说是要谢贝勒爷照料之谊。”
寒楚闻言,却是良久无语,拿眼望了这面前一付恭敬模样的老头儿,心下疑惑万分,阿暖分明是晓得眼前这人是怀了怎样心思,怎会托了这人前来?有心不信,却又难舍这大好良机。眼下阿暖寄身于孟熙云之体,那孟熙云又是祖父明媒娶了进门之人,他二人虽已是肌肤相亲,这般状况,却是瓜田李下,不得相见,这简管事虽是心怀恶念,却总是予了他一个良机去见心心相念之人,虽是凶险万分,却能解他相思之苦,即便是冒些凶险,也是应当。
这边厢,简管事却是心下有些忐忑,这贝勒爷素来聪明,也不知是否识穿了他暗底里的心思,若是识穿了,以后形势怕是对自个不利。正自惴测,却听得寒楚轻叹了一声道:“是么?那倒是亏得新奶奶有心了。”
简管事是何等人物,平素里靠的是察言观色揣摸他人心思度日,听寒楚这等语气,自是晓得这贝勒爷分明是心底里欲去那珍宝阁私会那狐媚子,心头却不由打了个鼓,好个寒楚·阿济格,果然是得了王爷真传的,这一付模样,倒是自个儿没有甚么底气,兀自犹豫起来了。不怕,自个身后有王爷撑腰,所谓姜是老的辣,不怕这黄毛小子有甚么能耐。这般想着,顿时唾笑道:“贝勒爷,奴才安排了今日午时您与姨夫人相会,你可是有空?”
“我今日无甚么事,空闲得紧,午时应是有空。”寒楚见那老头儿一脸恶笑,禁不住有些嫌恶,却是不得不虚以应付,思及午时便可与阿暖相会,心下才有些喜意来。
“那奴才先行去安排,午时于珍宝阁恭候贝勒爷前来。”简管事得了寒楚应允,怀了满怀恶毒主意,且自行退去。
一直在旁默默不语之棋官候了简管事离去,方忧心道:“贝勒爷……”
寒楚摆手,轻叹道:“你无需多言,我自晓得他不怀好意。我昨夜未曾睡,先去歇了,你自去收拾了行李,去珍宝阁罢。我这身边自有画官照料,你不必担忧。”
棋官还欲再言语,寒楚已是转身往自个房内行去,棋官无奈,只得转回房内收拾行李。推开房门却是吃了一吓,那候了贝勒爷一爷的画官,原本应是睡了,此时却是睁大了一双眼,兀自望着门发愣:“啊呀,画官,你怎地还这般好精神,我以为你已睡了。”
画官舒了舒腰,懒声道:“哪个不想睡一会子,只一想那恶人模样,哪个还能睡下。”
棋官轻叹道:“你也是,明晓得那一个人是不能得罪的,还笑将开来,只怕此后他是不得善予。只盼贝勒爷能照顾些你。画官,今日我便去珍宝阁侍候小爷了,贝勒爷身边只你一人,这府里上上下下,面上虽是敬待咱们贝勒爷,暗里却只把王爷作了自个主子,明枪暗箭的,你可要替贝勒爷多挡一些。”
“我晓得了。”画官点首,怅然道,“自打琴官去了之后,咱们琴棋书官,便散了开来,书官派了予二贝勒,今儿个你又要往珍宝阁去了,也不晓得哪一日,咱哥儿们才得见。”
“也不就这府里么,我总比那孟家小爷好些,虽是明里一个姨夫人身份,暗里却是连咱们奴才们也比不得,那甚么珍宝阁,不过是金镶银裹的一个囚笼,可怜咱贝勒爷……”画官想得难过,禁不住哭将起来。
棋官怅然,良久无语。心里暗道:在这王府里,哪一日才容得贝勒爷作主?
天大亮时,棋官收拾了衣裳及一些随身行李自往那珍宝阁去了,寒楚负手立于窗前,静望棋官一步一回首地离了去,心下也不觉有些凄凉,那棋官随他虽不过几年,却是极忠心的,平日里又处处周到,这一去,只盼他能好生照料阿暖,便是有些不惯,也是情愿的。
遥望了良久,只至不见棋官身影,寒楚方摇首轻叹一声,回了书案之前坐了,端了书卷,眼皮子却是有些乏了,禁不住昏昏趴在书案上睡了去。
隐约之中,只觉眼前一阵迷雾,却是忽见了一张如花面容,宜喜宜嗔,却正是自个心心相念之俏阿暖,那阿暖在迷雾之中忽隐忽现,却是迷迷茫茫,也不与寒楚相见,只自往前行了去,寒楚往前跟去,却总是捉不住那个如花的人儿。正自懊恼之时,那迷雾忽然散去,眼前忽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殿堂来,殿上有一英气青年,黄袍黄衫,华服玉带,满面尊贵神情,正埋案之时,忽见了他,惊咦了一声道:“啊呀,你不是仙界人物,怎地来了此处?”
寒楚惊异,不明那青年所言是何言,那青年上下打量了寒楚片刻,忽笑道:“适才未曾瞧清,我还道是哪个人物,却原来是你这愚人。数十世前迷糊丢了性命,魂魄无所归,竟飘至仙府,我瞧你可怜,便用仙法稳住你之魂魄,候机还转凡间。怎地投胎不过十余载,你又回归仙府来了?瞧你模样,却又不是阳寿已尽,怎地竟会魂魄出窍来哉?奇了,奇了。”
寒楚还自糊涂,身后却有人笑道:“帝君,这糊涂蛋是我引了来的。”
寒楚转身回望,却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美貌女子,正含笑望了他的,眉上目之间,依稀是有些熟悉的,却是搜尽肚肠也思忖不得在何处见过此等女子的。
那英气青年大笑道:“我道他一个凡胎,怎地会至了仙府,却原来是你这好管闲事的修道之人,你早脱凡尘,却又不愿名列仙班,几千年来,仙界凡界鬼界你管事颇多,近日阎君又在我面前告你一状,说你扰了他鬼界生死。”
那女子抿唇浅笑:“我哪个扰他鬼界生死了,我也不愿多管闲事,只这修行数千年来,唯一不能忘怀的便是我命里的那几个冤家。好不容易这些冤家凑了在一处,我原想点化了他们,怎奈过了这些年,他们仍是堪不透红尘情爱。我也实是无了他法,才借了阎君拘魂索一用,助他们还了心愿罢了。”
“我道你早脱凡尘,却也是看不破这情字一关,虽非男女情爱,却也是剪不断,理还乱。只你用了拘魂索,鬼差无法拘拿魂魄,此时地府早已乱作一团。且你用拘魂索拘了那孟家子弟,他原是无辜之人,被此番拘魂,只怕是元气大伤,少不得会短寿几十载,这一作孽,你这修行怕是要毁却不少。”那英气青年慨叹了一番,又将眸子转了至寒楚身上,“我瞧此子印堂发黑,近日怕是有些灾劫,我劝你莫再管他。”
那女子叹道:“他前生待阿暖不好,我原也不想管他,只他这一世却是真心相待了我那可怜的阿暖,只求帝君能助他过了此关。”
英气青年摇道叹道:“我身为仙界帝君,虽是仙法无边,却不能插手人间之事。况他有此灾劫,情由早种。你道他孟家子弟是哪个人物?原是那江家阿暖之远亲田蜜转世,他前世已是欠了田蜜,今世又断了孟家香烟,当有此报。因果报应,我等若是插手,怕是后患无穷。我便是有心欲帮他,也是无能为力。”
那女子默叹一声,转首望了寒楚,却见他满面疑惑,显是至此时仍未明白过来。不由皱眉道:“我道你聪明了一些,却这一世还是糊涂至极的。罢罢,我也帮不得你,你自回去罢!”
言罢,那女子长袖一挥,寒楚只觉狂风大作,自个忽被推落万丈深渊,不由惊叫一声,醒转过来,抬眼一望,却见窗外艳阳高照,时已近正午。寒楚怔仲了片刻,回想梦中情境,忽地哑然,这青天白日的,竟做出此等荒唐之梦,实在是可笑,可笑。
只又思及那英气青年所言之灾劫,心下却又禁不住打了一个突楞,他晓得近日来,府中灾祸连连,他心念之人,或是阿暖,或是凤卿,都是身处多事之时,他又分身乏术,却是两边都照应不得。但愿那青年所言之灾劫不会发生才是。
只是心中这般念想,却已是有了一些不祥预兆。正是出神,忽听得门外有人叫道:“啊呀,这偌大的院子,竟是不见一个下人,这些奴才,都跑哪里逍遥去了!若是让我逮着,少不得要他们好看。”
寒楚起身,立于窗前探身往外瞧去,却是那简管事来了。寒楚心下暗自道:你这狗奴才,我候着机会,才要你好看。
心思电转之间,却见画官揉了眼晴,行了出去迎接。那简管事却是不理,径自往他书斋行来,寒楚缩回身子,自回了案前坐定,执了书卷佯作用功之状,不过眨眼功夫,那书斋之门便被撞了开来,那简管事满面笑容模样道:“啊呀呀,贝勒爷,你怎地还在此处用功?姨夫人等候已久了。”
寒楚轻笑道:“昨儿个不是约了午时么?简爷倒是比我还急切,怎地,你可是自新奶奶处得了甚么好处不成?”
简管事低笑数声默不作答,寒楚也不作声,起了身,打理了自个一番,自顾出了门往外去了。回廊转折,寒楚的心情却是有些沉郁,阿暖,阿暖,见不得你时,只望见着你,此番可以得见,却是凶险重重,我却是该如何才能保你不受丁点伤害?
寒楚心中心事重重,曲曲折折,左右回转,眼前,已是到了一处巨大宅院,山石堆叠中,一府金光熠熠的楼宇,静悄悄地立在明媚的阳光之中。
“贝勒爷,可到了。您且候一会,我自去通传一声。”寒楚出神之时,那简管事忽地停了身,回转了身子小心对着寒楚陪笑,一双眼眸里满满笑意,却是把寒楚魂魄给唤了回来。
“啊,简管事慢行。”候着那简管事进了那双紧闭的门扉,寒楚微眯了眼眸,瞧着那空荡荡的院子,往常时候,此处是祖父的起居所在,他自然是不曾少来过,眼前依旧是金碧辉煌,气派万千,门前琉璃瓦下那一块点了金漆的巨幅匾额上,那三个“珍宝阁”龙飞凤舞的大字也依稀如往常模样一般,在烈午时分的灼日之下扬着辚辚的光辉,耀眼至极,只是,却是少了往常时候那些个守卫护院三步一站,五步一岗,放眼望去,偌大的宅院子里,除了潇潇的寒风呼啸而过之外,竟是瞧不见一丝一毫的人气,那种种的富贵气派里,是掩不住的凄凉惨淡景象。
微闭了眸子,寒楚暗自思忖,这王府里,已是暗显了败像,阿暖,你且稍耐些性子……
“贝勒爷?”身后,忽地响起了简管事那谄媚的语音,寒楚猛然张眸,往声响来处瞧去,这一瞧不打紧,竟是痴了。
却见那珍宝阁双门大敞,一佝偻老者身后,一袭素衣的纤瘦人儿,羞羞怯怯地倚了门,一双水样眼眸,满含了如水柔情,直勾勾地望了自个,一双艳艳檀口,颤颤崴崴,抖动数番,却是欲语还休,与那寒楚相对两无言。
阿暖。
寒楚,急行了几步,直欲把那一个纤瘦的身子紧紧地揽了入怀,诉那满怀的惦念,然后再作万般怜爱。忽地,斜地里伸出了一双手,拦在了面前,寒楚定睛瞧去,却是满面忧心的青衣小童,正是晨间方来到这珍宝阁内的棋官。
“贝勒爷,姨奶奶身子不好,禁不得风吹,您且速进来。”那青衣小厮径自转身,将那一个素衣的人儿扶将进了那双门扉内,还转首对着一旁拢着袖满面阴沉的佝偻老者低声道,“简管事,你且扶将姨奶奶进将里面,偏厅里还熬着药呢,棋官且去端来,趁着热予姨奶奶服将下去,调顺些气息。方才,姨奶奶还有些咳,若是不服些药,怕是精气神上有些虚,累了,便不能好生谢才贝勒爷了,这般便是有些失了礼数了。简管事,你瞧棋官这般言语可是妥否?”
一边暗自拢袖,阴着面庞冷眼瞧待的老者,轻咳了一声,笑道:“啊呀呀,还是棋官想得周全些,来来,姨奶奶,奴才来扶您。”
那简管事满面堆笑,却是掩不住一双精细的眼眸里的阴狠,瞧得那出了一身冷汗的寒楚心下直叫侥幸,亏了棋官在,自个儿一瞧见阿暖,只把那个阴沉狠毒的简大管事抛诸了脑后,亏得外边人都道他沉着稳重,瞧起来,自个儿定力还是差了些,眼前情境,还需镇定方寸,小心计算,免得落了眼前这小人口实,拿捏他与阿暖生死。
倚在门边的那一个素衣人儿,一张清雅面上,微浮了哀怨神情,却只能是微垂了臻首,软了身子,任由佝偻老者扶进了门。寒楚眼巴巴地瞧着那素衣人儿入了那双门,心下禁不住满心凄楚,昨日里,还与这人儿缠绵俳侧,作一双美满鸳鸯,今日里,却已是咫尺天涯,身边又是险象环生,阿暖,阿暖,寒楚眼下只指望你是那一个无体魂魄,虽是无甚实体,却总是傍在了身边,每日里瞧见你那如花面庞,便少了诸多恼烦。
阿暖……
“贝勒爷,快些个进来罢,外边风大,吹坏了身子,奴才在王爷面前可就难交待了。”那一个幽幽声响,飘进了浸在万般心思里的寒楚耳中,犹如晴天里打了一个响雷,震得是耳边嗡嗡直响。
寒楚勉强镇定了心神,俊秀面庞上摆了平静神态,笑道:“简管事,您请。”
“贝勒爷请!”简管事侧身,迎了寒楚入内,一双细长眸子微微往那空荡荡的院子里扫了去,山石丛中,暗林堆里,隐隐约约的透露出了重重的刀光剑影。贝勒爷呀贝勒爷,奴才可是在此候了您了,不怕您不来,只怕您不来,奴才可就不信逮不着您与那狐媚子的把柄。
冷笑了一声,简管事紧跟着那俊秀人儿,入了那珍宝阁内。
寒楚坐在檀木椅上,一双眸子沉沉地望了自个儿的的鞋面,不敢往那上首一张素面瞧去,生怕瞧上一眼,便会禁不住想要揽住那素衣人儿的心思,额上,已是微显了汗。阿暖,阿暖,眼下处境,寒楚应该如何是好?
阿暖直愣愣地瞧着那低首发愣的俊秀贵公子,心下不由酸楚,楚哥哥,为何,你瞧也不瞧阿暖一眼?你可真的是阿暖那个心心念念的楚哥哥么?是阿暖想念得紧了,糊涂了,非是你来瞧阿暖了,而不过是阿暖一场错觉而已。楚哥哥,你且说一句话,不,不,无须言语,只需瞧上阿暖一眼,如往常时候一般模样,瞧着阿暖,阿暖便可晓得你是真是假,楚哥哥,你且上阿暖一眼,可好?
楚哥哥……
这两情相悦的一双人儿,一个是强定心神,一个是惶惶惑惑,相对良久,却是毫无动静,直把一个在一旁暗怀了鬼胎的简管事瞧得心下暗自着急,分明是勾搭已久,眼下倒是恍如路人,倒是颇耐得住性子。还须想些法子,让这一双闷葫芦出得声响,言语下来,才会有蛛丝马迹可寻。正想着,那坐在上首的素衣人儿,已是忍耐不住,启了一张艳艳檀口,柔声唤道:“楚……”
“啊,寒楚昨日好生繁忙,故而不曾得空来送姨奶奶至这珍宝阁,不知这珍宝阁姨奶奶可曾住得舒服些么?”寒楚听那素衣人儿轻声言语,猛地拔高了声响,刺耳的声音,把那一个素衣人儿生生地吓得了张了一张艳艳檀口,作不得声响,良久,才讷讷道:“还,还,还好……”
“自然是好的。贝勒爷毋用担心,这珍宝阁原是王爷起居所在,一应事物皆全,丫环奴婢都小心伺候,比起那落柳居中,自然是好过千万倍。贝勒爷,你说是也不是?”那简管事堆了笑颜,暗地里却是满心的不悦,好一个寒楚·阿济格,好生敏锐。
“是,是,有简管事这般玲珑剔透之人伺候着,姨奶奶哪里会不舒服。那落柳居,原便是府里的一处荒宅子,少有人料理,哪里比得上这珍宝阁,简管事,你说寒楚说得可对?”软软地把那话语抛了回去,一双清朗的眸子,却是拼命往那素衣人儿打眼色,阿暖,你也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别千万要稳住自个儿阵脚,莫慌乱了,若是给这老泼才拿了把柄,你我往后的时日,怕是不多了,眼下虽忍得一时相思之苦,换得往后年岁日日相伴,阿暖,阿暖,你可明白?
应明白……
低垂下眼眸,阿暖低垂了眼眸,一双如玉似也的春葱手儿,轻轻地捂了心口,那一处,好生疼。楚哥哥,眼见得你,却是碰触不得,此番情境又与往常时候,作那精魂一般无二,甚至还不及那作精魂时候,那时,阿暖虽无实体,却还可伴你左右,旁人阻挠不得,眼下……楚哥哥,阿暖不是愚笨之人,自然听得出你的话中话,眼下,并非是你我互诉衷肠之时,阿暖自会忍耐性子,候得你前来救阿暖。
一番心思之中,阿暖抬起眸来,一双水样眼眸中,已是瞧不见任何情绪,轻柔语音,幽幽软软,吴侬软语,听得人自然是酥了一身:“贝勒爷有心了,阿……熙云入府以来,血光不断,幸得贝勒爷照料,此生无以为报,只把贝勒爷一番恩情记在心间。熙云此番请贝勒爷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寒楚扬了扬眉,眼见那简管事竖尖了双耳,心里虽有些讶异,却是镇定了神情,作了恭敬神态回道:“姨奶奶有事,只管吩咐便是,何需用求之一字。敢问姨奶奶究竟是何事?”
“唉……”那素衣人儿轻叹了一声,话语里已带了悲声,“王爷怜爱,垂青熙云,可熙云却是不懂王爷一番苦心,还作了不逆之事,如今,熙云往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已是明了自身罪过,眼下,熙云还请贝勒爷作主,再替熙云与王爷办上一回亲事,无需十分热闹,只需府中人来便可。熙云不求什么,只求往后时月,能守在王爷身边,好生照料王爷,以补熙云罪过。”
寒楚嘴角浮了一抹浅笑,阿暖,果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姨奶奶吩咐,寒楚自会好生去办,姨奶奶另外可还有事嘱咐?”
“无事了,熙云有些累了,且容熙云告退了。”素衣人儿轻盈施了一礼,便自退了开去。
寒楚目送着那素衣人儿身影盈然离去,一双眸子对上了那一双精细的眸子,瞧见那双眸中满是懊恼,心下不由暗乐,这才泼才打得好算盘,却是失了手,往后时日,且自走着瞧。
暗笑一声,寒楚好声告退,自退了开来,出门时,撞上端药而来的棋官,趁着那老泼才分神的档子,俯耳低语对棋官道:“留些神,照顾好小爷,晓得么?”
棋官也不回,自低了首往那珍宝阁进了去。
简管事阴着眸子目送那俊挺身影消逝不见,脸上方才显了恨恨神情:“亏你们今日作场好戏,可就不信逮不着你二人短处。咱们且走着瞧。”
此后,数月,寒楚便时常往这珍宝阁来走动,初时,那简管事还每每跟随,竖耳欲听出些甚么门道,可三番五次,只听那二人商议这般那般如何办亲事,也听不得半分出轨言语,简管事心中闷气,憋将不住,竟气得有些病了。
这一日,寒楚如往常时候一般,入了珍宝阁,竟不见得简管事那奸滑身影,两人心下禁不住欢喜,两人久别,自然是柔情蜜语,只是心下却犹疑是那简管事耍些诡计,强自镇定了心下情潮,只怕是一个小心落了人口实,便暗中约定了夜半三更时分,再来相聚。分得手时,寒楚惴惴回了自个房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却是满心欢喜之余,还有种不详预兆。
不多时,已是夜色渐深,三更,已然,至了……
悄然行于那暗夜中的重重障影,行不得几步,寒楚掌心已是汗水淋漓,暗夜中,风声呼啸,隐约听得有人声嬉笑,寒楚竖了耳,仔细听去,那嬉笑声却又消逝不见。寒楚心下犯了嘀咕,原便是有些不豫的心境,更是忐忑起来,顿住步子,犹疑着自个今夜真个该往那珍宝阁与阿暖私会么?
闭了眸子,那一付清雅样貌,又生生地浮了面前,那一个脱俗人物,早印在了骨血里,分离片刻也是难舍,而今终有时相聚片刻,便是舍了性命,也是甘愿。
寒楚这般想着,便收了转向的步子,悄然往那府第深处行去。
行不几步,已然是至了那“珍宝阁”的一双门扉前,举手轻扣,双门应声而开,一身素衣之纤丽人儿在那青衣小童的搀扶下立在了寒楚的面前,那模样瞧起来分明是早已守候在此。
这边厢,寒楚一见了那一张如花容颜,一时竟是瞧得呆了,心中暗道,这一遭,便是即刻叫他去死了,也是甘愿了。那边厢,素衣人儿乍见寒楚,竟是泪如泉涌,一付无措模样,这番场景,直把在旁拿眼瞧的棋官瞧得是心头酸涩,贝勒爷身份何等尊贵,会见自个儿心爱之人,何需如此鬼祟,只因,贝勒爷心爱之人乃是王爷所纳小妾……
暗叹一声,棋官小心拿眼打量了四周一番,便将“珍宝阁”这一方天地让予这一双苦楚人儿,小心将门扉扣上,自坐在阁前石阶上独望一轮明月,银月冷光,照得这偌大的庭院恁是冷清萧索地吓人,又思及往日在落柳居中,与画官瞧着贝勒爷与孟家小爷恩爱蜜语,瞧着眼前凄凉,棋官心道:这珍宝阁虽富丽堂皇,竟是比不得那荒废颇久的落柳居热闹。
回首,门扉上映得交缠人影,眼前依稀还有那一双恩爱人儿于似水楼中的如胶似漆,心下不由暗恨道,这天上想必是没有神仙的,若是有,又怎会看着人间这般恩爱缠绵的一双人儿落入如此境地?可恼,可恨!
且不说棋官独自于珍宝阁外独自恼恨,自说寒楚与阿暖在珍宝阁内依依相拥,这数月来,两人虽是日日相聚,奈何所言所行,皆非真心,他二人早已是被相思折磨得十分苦楚,此时得以相会,二人还疑是身在梦中,皆是入魔似的捏着自个儿面颊,拿捏得狠了,晓得痛了,这二人还兀自犹疑,眼前人儿,果真儿是真人来着?
寒楚眼瞧着那一张芙蓉面颊被那春葱十指拿捏得淤红,心中着实心痛,小心碰触,瞧得那一张瓜子小脸强忍了痛的模样,不由心情激荡,强忍多时之相思立时波涛汹涌悉数涌了上来,一个箭步,上前拥了那素衣人儿入怀,不住颤声道:“阿暖,阿暖,我今儿个可不是在做梦罢!”
阿暖脸颊吃痛,只是却终是不信自个儿真是看得了楚哥哥,他恋楚哥哥,自打儿时起,便种了情根,后又历经田蜜姐姐,烈阳与靖阳,再亲瞧楚哥哥辞世,阿暖满腔痴恋,又是个扣死理的脾性,玉般的人儿,立时绝了命随了楚哥哥去。
阿暖殒命,出了轮回之道,魂魄入不得鬼府,千余年来,魂魄无依,寻寻觅觅,盼了千年,终得了奇缘,与楚哥哥成就了夫妻姻缘,只天不遂人愿,前世有靖阳,这一世,又有一个权倾朝野的廉亲王,柔情蜜意之际,一个棒打鸳鸯,又将阿暖玲珑心思拨弄得惶惶惑惑,数月时光,一个玉似的人,强捺了满心惶惑,与那简甚么管事小心周旋,只因是虚以委应之时,得见魂牵之人。
人瞧不见的去处,玉似的人儿,彻夜不得安眠,枯拥锦被,独坐至天明,一忽惊,一忽怕,惊得是,这一世,境遇竟与前世如出一辙,只一个是靖阳王,一个是廉亲王,怕得是这一世,恍如前世,终不得好结果,惊惊乍乍,水样的一个心思早已惶惶惑惑,受不得丁点动静。
日里,与楚哥哥相约夜深,自打约定了时辰,满腔心思便全放了在楚哥哥身上,只盼时辰来临,这一盼不打紧,只把一个玉似的人儿盼得入了魔,迷迷糊糊,千年情事历历在目,只惊得是香汗淋漓,一颗心如坠了冰窟,兀自发愣至了三更。
听得扣门声声,玲珑心思立时提了,原本棋官去开门,他应是欢天喜地,只不知为何,那开门之际,他却只是满心惊恐,只恐是自个好梦一场,双门洞开,俊俏面孔入眼,便立时痴了,虽不住拿捏,那三魂六魄却是失了一半,只是贪看着寒楚俊俏容颜,红艳檀口轻颤,柔婉语音却只管低唤寒楚:“楚哥哥,楚哥哥……”
寒楚拿袖擦拭阿暖泪痕,却是愈擦愈多,看着阿暖哭泣模样,使得他不由心痛至极,初时还一声一声地应了,渐久,才颇觉阿暖有些不大得劲,那玉似的一个人儿竟似痴了一般,只管唤着他的名儿,拼着劲儿摇晃那娇弱的身子,犹是无法将阿暖自痴迷中唤回,直吓得寒楚满身淋漓,他平日遇事镇定沉着,从不曾觉得有甚么事儿难为了他,这一会子,他竟是寻不得法子唤醒阿暖,情急之下只得拿嘴堵住了那不住张合的一张口儿,奈何虽是堵了阿暖的一张小嘴,却是唤不回那突然失了魂魄之阿暖神智,一时之间,只把个俊俏的贝勒爷给惊得是遍体生寒,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之间,只急得抱了那一个软绵绵身子,急往里间行去,寻了雕花大床,将那软绵绵的身子放了,揉身而上。
冷汗淋漓,寒楚自然是入得狠心,极厉疼痛,终将那玉人儿突然失了的魂魄唤得回来,还了入那一个玉似的身躯。
阿暖回神,俏眸一转,却是红了一张薄面皮,他又羞又窘,却奈何是拒不得寒楚,一来二往,他这身子又是曾得了好处的,竟自这窘迫境地之中得了爽利,嘤咛一声,一双藕似的臂膀不自禁地揽紧了那欺在身上的俊俏郎君,不多时,那粉嫩小穴里已是汩汩直往外渗了淫水来。
寒楚先前倒只管狠入,不意那软香泌润的一个绝妙去处,不多时竟是渐入了佳境,只管出了淫水,低首,已是瞧得了那玉人儿晕了一张丽容,丹朱轻启,灵雀轻吐,如画眉眼,漾了水样春情,衬得那粉嫩嫩恍如敷了粉般的白软身子也似掐得出水般,不由得瞧得痴了,这一痴,更是情动如火。
这一场情动,抑或是因得眼下情境,暧昧不明之际更显其淫魅,直将俊俏贝勒与那玉般人物都爽利得是心魂飘荡,犹如三伏天里饮了一盅冰镇酸梅汤,美妙至绝顶。
俏阿暖心有惊悸,更是无尽索取,那一处粉穴竟夹得生紧,直把寒楚夹得是浑身发颤,一个不小心,竟是将阳精丢了。
这一阳精一丢不打紧,却不知何故,竟将那安在孟熙云小云儿一个软绵身子里的一个无形魂魄给震了出来。
那孟家小云儿,自打入了王府,对那无耻廉亲王下了一剪子,却不意那廉亲王虽已年迈,终是满蒙亲贵,惯于马上马下,一剪子下去,那廉亲王竟还有些气力,拿了孟家小儿。孟家小儿挣脱不得,只得自撞了墙,自绝了生路。怎料,魂魄出窍,迷迷糊糊,竟是陷入了一片空蒙,正自糊涂,忽得听得一声厉喝:“尔等糊涂还不归去!”
听罢,只觉身后似有人,还不及回身细看,便被一道精光拉了去。细细说来,诸多时候,实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孟家小儿回得神来,只瞧得身上压了一俊俏少年,乍一望去,分明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是思想不起来,还想言语,那少年一动,孟家小儿却是玉容乍然失色,自家腿间隐秘之地,竟是含了一活物,随着那少年举动在身内蠢动,拿眼细瞧去了,一声惊叫已然是出了口。
寒楚浑身爽利,乍听得了那一声惊叫,黑瞳兀自惊疑,不解出了何事,正困顿间,那珍宝阁外却是传了恁大动静来。寒楚堪堪抬眼,就只见一阵闷棍子往自个身上招呼了来,不及细想,只及抱了怀中软滑身子,任凭了那无数闷棍子往自个身上落下,身上剧痛,他犹不舍怀中人儿受星点苦楚。
那无数闷棍往寒楚身上落下,寒楚虽是满蒙亲贵,也曾习些武功强身,奈何,时至今帝,满亲贵族早不如当年大清初入关内,勇猛无敌,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娇贵的贝勒爷,无数闷棍下来,早将寒楚打得是遍体鳞伤,不得动弹,喉头一阵腥甜,一张口,满天血雾,眼前一黑,终是撑不得,晕了过去。
失魂之际,寒楚拿眼痴望了怀中玉人,阿暖,幸而你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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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第二部)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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