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四十年
时,闽浙两省大旱,致收成欠佳。次年又逢蝗害,导致闽浙两省颗粒无收。一时之间,灾民无数,饿殍遍野。江南鱼米之乡,竟不复往日光景。
灾情传至京师,乾隆大为震惊,特下旨诏天下,闽浙两省免三年赋税,另赈银一百万两,开官仓,发粮救济灾民。
三月后,一百万两赈灾银两浩浩荡荡抵达福州闽浙总督府衙。不料,开箱检验之时,在场官员莫不大惊失色。一百万两灾银,不知何故,全数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石块。一路行来,虽是途经不少绿林匪窝,却因是灾银,绿林悍匪一路放行,并不曾遭劫,故而灾银无故失踪,实在蹊跷。
此事传入京中,龙颜大怒。急从附近各省调银济灾民,另下皇榜彻查此案,追回灾银。然,皇榜张贴半年有余,仍不见有人揭榜。乾隆又下一旨,若有能查此案者,不论满汉,皆封亲王,并赐婚和硕公主。
此旨一出,立有一黄毛小儿揭榜领命。不足月余,此案即告侦破。缘来灾银在离京之前,便被贪心之人调包半数。一路南下,诸多府台道台县衙盛情款待之余,私心暗起,打通了关节,又以大小不一的数目一一调换。行至闽浙两省,百万两赈灾银两早已所剩无几。那黄毛小儿在第一道皇榜贴出之日,便已暗中查访,待第二道皇榜张贴之时,已是胸有成竹,又有功名,又有娇妻可得,何乐而不为,便揭了皇榜。
此案一破,乾隆大怒。朝中多数官员牵连其中,是年秋,重犯一百二十余人斩于午门。从犯七百余人,半数抄家流放关外,半数降品降阶下放各偏远县衙任职。案破,乾隆设宴,行赏于那黄毛小儿。并兑现诺言,将此小儿封廉亲王,世袭其爵,并将其最宠爱的十七格格赐婚于小儿。
一时之间,廉亲王蒙硕·阿济格一名名满天下。
此后,乾隆在位十余年间,廉亲王权势渐盛,几与当时权臣和绅并列。
乾隆六十一年,乾隆退位于十五皇子,自居太上皇。时,和绅势微。后乾隆崩,和绅势倒,自缢于天牢。廉亲王势力取而代之,权势鼎盛。嘉庆帝更将其九格格赐婚于廉亲王贝子。廉亲王势力更是无人能敌。幸廉亲王深知其锋芒太过,故而行事小心,朝中人奈何不得。
后廉亲王于嘉庆七年身故。其子袭爵位,深谙为官之道,手腕高超。于嘉庆帝间,自贬爵位,由原一等爵降至三等爵。然,虽爵降,势仍横行朝堂,无人能捋其锋。
后嘉庆帝崩,道光帝继位。时,大清王朝势已渐微,国库渐空,朝野风气败坏,渐观买官鬻爵风气。道光帝非但不阻,竟大力赞赏此举令国库充盈。而后,鸦片风潮渐袭全国,朝臣益加腐败。廉亲王府势力终至不倒。
道光十年,廉亲王贝子娶九门提督之女,御封兰馨格格为妻。时,京中歌舞声乐大奏,流水筵席大摆九日九夜,取长长久久之意。当时,举凡京中人物,三教九流,官、儒、商、僧、尼、民、丐皆赴其宴,势极壮。坊间以为盛事。
又,兰馨格格身着一上古嫁衣,嫁入王府。嫁衣经历千年,仍色泽鲜润,艳丽无比。衣上金凤游龙栩栩如生,于三拜叩首之际,竟飞舞而出,伴乐助兴,民间以为奇事。皆传,兰馨格格乃仙人降凡,有神护佑。
“格格,今儿个您大喜,穿这身衣裳实是不吉。这衣裳乃是古物,样式与咱满蒙褂群不同,在这等盛事穿着,实是犯了大忌讳。”喜娘是九门提督府陪嫁过来的乳娘,打格格幼时便照料在侧,故而与这新人甚为亲昵。将新人扶入新房,喜娘便忧心忡忡地数落起新人。
新人扯了盖头,露了一张丰润面颊,一双柳叶眉,一对杏仁目,瑶鼻挺立,红唇娇艳,果真个是京城里的大美人。新人性子顽皮,笑道:“乳娘,适才兰馨交拜之际,为何如此喧哗?”
乳娘述道:“适才那嫁衣上一对游龙金凤竟似活了一般,随乐舞动。自是引人注目。”
新人大笑:“这嫁衣上绣工极精巧,明里瞧着只有一龙一凤,实绣者以暗绣手法绣了三龙三凤。平时是瞧不出的,只有行礼之时方现了出来。那龙凤姿态不一,自是于行礼之际犹如飞舞一般。旁人不知,乳娘应是知晓的。”
乳娘微嗔:“都做新人了,还这般大笑,实在失礼。若是让旁人瞧了去,真个惹人笑话。格格实不该穿这衣裳,这衣裳即是古物,便沾染了千年污秽之气,胸口暗黑一片,着实让人瞧着不祥。”
新人微扬了红唇:“这衣裳怎会不祥?若是不祥之物,为何阿玛还予我作了嫁妆?”
乳娘微怔,不知如何应对。却听得门外嘻笑之声渐近。开门探了,却是一群仆人拥着红衣的新郎官儿一路行来。喜娘合门,将新人妆容瞧了又瞧,并无不妥之处,方予新人重把盖头覆了。不多时,新郎官儿便被拥了进来。
喜娘唱了新房诸多贺词,又将合卺酒予了新人对饮了。方劝了仆人一同退出。
新房之中,一双新人自是甜甜蜜蜜,浓情蜜意的紧。
喜娘照例是要蹲在墙角听洞房动静。蹲立半晌,满意听得那娇啼婉转之音,正待起身,忽一阵阴风刮过,立时只觉浑身寒栗,抬头一望,一片乌云遮了半片明月,心头立觉不祥。四下张望,又瞧不出甚么动静,不由揉搓了双臂急急离了。
适时,又一阵阴风疾过,将新房木窗悄无声息地开了一缝,新房内,烛火摇曳,立时灭了。一双新人于芙蓉软帐之中效鸳鸯交颈,一丝也未曾注意房中异样。却见一缕柔润月光投注于弃于地上之殷红嫁衣之上白芒微闪,一团光晕自嫁衣之中亮起,初时如拳大小,后渐至扩张,如人一般,隐约见其中一纤细身影蜷缩。初只有朦胧瞧得,后光晕渐褪,方渐显其形体,月光之下,分明乃一绝色。发如乌云堆于嫁衣之上,柔软乌黑,或有几缕覆于莹白雪颊之上,衬得那肌肤益加白皙晶莹。一双弯月柳眉下,一双眸儿半闭半睁,盈盈颤动之间,双睫犹如蝶舞花间,渐显其下黑玉似也的美丽双瞳,水泽盈然,流光四溢,妩媚至极。瑶鼻微皱,显了几分娇憨神态,一双优美之至的薄唇,轻启之际,便使得颊上染了一抹浅浅梨涡,美艳无双。
只是那一张精致容颜,却是苍白至极,不见丝毫血色。月光照视,竟是隐约瞧得肌肤之下血脉暗动,实是有几分骇人。那人自月光之间起得身来,一身雪样的衣裳衬得那纤织身形飘然似仙。
那人抬了首,望了月光,月色之下,只见双眉之间,一点胭脂红印,衬得那玉般容颜更是迷离,使人瞧不真切。
“这是何处?阿暖竟是来了这处?”柔美语音,尚带着几分困倦,犹如仙乐飘飘,动人至极。只是这音儿虽美,他人竟似听不见的,那芙蓉软帐里一双新人,更是听不得,只行了那巫山云雨,好不痛快。却见那纤织人儿抬了一双美目,好奇地四下端望,只见自个身处一片喜庆朱红颜色之中,又瞧得床榻上那低垂软帐,无风自动,又恍惚听得低低娇泣,不由地飘了过去,将半个身子探了进去。只一刻,那身子便窜了出来,红了一张玉面,惊叫道:“呀,呀,呀,……羞煞人也。”
却原来是撞见了交欢场面,纤织的人儿窘迫地又重坐于那嫁衣之上。一双莹白小手捂了泛朱地白玉耳,黑瞳羞羞低垂了,姿态娇媚可爱至极。
良久,听不得动静了,那一双白玉手儿方自耳边松了。犹犹疑疑地起身,小小心心地半捂着美目往芙蓉帐里偎了,见了一双人儿相拥入梦,方敢将整个人儿钻入帐中。轻盈地身子飘于两人上方正中间,一忽儿瞧瞧这个,一忽儿瞧瞧那个,瞧了男子身后粗粗发辫,好玩地伸手抓了把玩:“这一世,男儿们要结辫子么?那阿暖是否也需仿了这般模样?不好不好,光着半片脑门子,难看得紧,阿暖才不作这般打扮。”
说着,兀自嘟了一张小嘴,满面不乐,更显娇憨可爱之色。使得人禁不住笑出声,不,不,应是“妖”。窗外一株艳红牡丹化作了袅袅人形,兀自掩嘴嘻笑:“好一个妙人儿,怎地这般可爱?”
那纤人儿飘出芙蓉帐,一双晶莹美目好奇地望了那红衣女子:“咦,咦,你瞧得见我么?”
“你这精魂真个好玩,我乃花妖,与你也是同属精怪,自然是瞧得见你。想必你便是那个阿暖罢!”那花妖掩嘴浅笑,低低细语,却是引得那俏艳颜色满面诧异,圆睁一双美目。
“你怎个晓得我?”阿暖侧首瞧了花妖,玉般面容显了戒备神情。
“你呀,毋需防我,我在此府中生长七百年,栽我之人乃是一个美貌小姐,因她素有仙根,故而染了她灵气,通了人性。她素来无事,便与我诉心情,她道她前世有一良伴,名唤阿暖。只是转了胎后便寻不着了。她曾形容你样貌,故而,我识得你。”牡丹花妖姣姣娆娆,依旧笑个不停,“呀,她说她前世唤作烈阳,是位君王呢!只是我却是未曾听过什么骠悍王朝,只知春秋战国秦汉唐宋元明清。想必是一个小国未入史记罢,咦,咦,你怎个哭了?”
牡丹花妖兀自道个不停,却听得一阵呜咽,转眸望去,却见月光下绝美人儿珠泪滚落:“阿暖寻了几千载,总是一个也寻不着。莫道楚哥哥,便是烈阳也寻不见,那烈阳却是遵了旧日约定,寻了我,叫我怎能不悲伤?”
花妖动容:“我是不知杜家小姐与你是何渊源啦,不过我倒是可告知与你,今世杜家小姐仍会转生于此,你可在此等候,想必是能候着罢!”
阿暖惊异:“你缘何晓得这投生之事?”
花妖浅笑:“我有一友,乃是阴间判官,前日他与我打赌输了,我央他将生死簿予我瞧上一瞧,我瞧见熟识,便看了几世,知她今世投生于此处。告知予你,虽是泄了天机,少不得处罚,却能圆你数千载寻觅,也是美事一桩。”
阿暖扬了笑面,望了花妖:“那阿暖这边厢谢过姐姐了。”
“谢是不必了,你与那甚么王朝的君王,可是一对儿么?想你这般美人儿,喜你也是应当。”花妖言语之间,甚有几分好奇。
那阿暖低笑了:“不是这般,陛下心上之人另有他人。”
“呀,那可真个是好,能这般记挂于你,你与杜家小姐,应是极深交的呢!”花妖羡道。
“嗯。”阿暖用力点头,不断附和。
“啊呀呀,这般美人儿,我真个不信那杜家小姐前生不会喜你,你告诉予我,你莫不是在骗我,你实是那杜家小姐前生的宠妃子罢!”
阿暖拼命摇了首:“姐姐,我真个不是……”
正辨解,那牡丹花妖却是嘻笑不已,笑躲了。一转身,便自房中消失了。阿暖疑惑,见那窗下妖娆牡丹怒放,隐约听得银铃脆笑。心道:世间奇事可真个多,今日里便又瞧见了一桩。听了花妖言语,阿暖便按了心思于这王府中苦候。虽是寻不着楚哥哥,终是可与烈阳碰得面。前一世,烈阳是转作了女儿身么?竟还是记得阿暖呢!不知那一世,烈阳可曾是如愿寻得靖阳转生?他二人可曾是如愿续了前缘?烈阳可又曾碰得楚哥哥转世?万般心思,阿暖于这廉亲王府落了根。
次年冬,廉王府少福晋临盆,于夜深之际,天降瑞雪,满眼皆是银妆素裹。王府后院,一株枯梅忽绽千万红蕊。
恰此时,几声婴啼破空,一双麟儿降了人世。廉亲王府,一举得双男,真个大喜。
那虔婆抱了一双孩儿,出门报喜,途经老梅,两个娃儿忽齐声大哭,双双伸了手往那梅树探去。老妇讶异,往那梅望去,只见怒梅吐蕊煞是好看:“呀,两位小贝勒可是要梅花么?”
那双娃儿似是听懂,转哭为笑。老妇大奇,抱了一双娃儿行至梅树之下,命丫环摘了数朵梅花,分自塞了娃儿粉嫩手间。那双娃儿喜得咯咯直笑,两双乌溜溜黑眼睛只是望了梅树枝头。
梅树枝上,一抹纤织身影融于一片白雪,一双星瞳痴望了那双娃儿,良久竟是泪盈满眶:“烈阳,你竟是帮我寻着了楚哥哥……”
廉亲王府喜获一双麟儿,合府上下俱欣喜若狂。一双贝子满月之后,少福晋便与夫君携子往深山里上香拜神。后归途之中,驾车老马无故受惊,狂奔不已,跌落山崖!
王府中人久候不归,索人追寻,于断崖处寻得残骸一片,那贝勒与少福晋早已是血肉模糊。令人惊异之处,倒是一双小贝子毫发无伤,反是元气十足,哭声洪亮,如此深崖,毫发无伤,实是神佑。
廉亲王痛失爱子,幸而一双小孙儿无恙,忆起儿媳二人死得蹊跷,便连夜派了亲信将一双孙儿往南送予心腹家中抚育。对外则称一双小孙儿受此惊吓,怪病缠身,需送入寺中静养。此后,廉亲王便韬光养晦,深入简出,廉王府之名,渐在朝堂淡却。
然,世间事,皆不可只观其表象,廉亲王痛失爱子,怎肯善罢甘休,表里虽深居府内,朝堂之内却遍布其亲信,处处查访,稍有所获,便密奏圣上,虽非人人获罪,也相去不远,此举使满朝文武皆对廉亲王又惊又惧。
后,廉亲王查访近十年,终无法查得凶手为何,只得愤愤作罢,此时,廉亲王势力,则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时,廉亲王方派人秘密前往接回一双自幼便送出京师的小孙儿。
道光帝二十年,民间仍显安乐。
时值正月元宵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闹至极,街市之上更是灯海一片,处处喜庆。
“寒楚、寒楚,那莲花灯儿好生漂亮,你瞧,你瞧!”一双粉雕玉琢得娃儿于一群奴仆拥簇之中游赏灯河。街上行人皆识得这双娃儿,乃识安乐镇上大善人齐老爷家得一双公子,因是齐老爷名声极好,镇上人皆对这一双娃儿报以和善得笑颜,并主动予那双娃儿让道。
那出声叫唤的少年,是孪生子中的弟弟,名唤凤卿,只见他一顶银白西瓜帽,一件银灰小马褂,里着暗色锦衫与衣裤,便是连鞋袜也是齐整得紧,令人瞧了便不由喜爱的紧。凤卿左侧的娃儿,与凤卿有七八分相似,一样的打扮,只是眉宇之间沉稳老成一些,不似一个十三四岁上的孩童,这娃儿名唤寒楚,是一双孪生中的兄长。
见了凤卿雀跃模样,寒楚便牵了凤卿手儿往那莲花灯处挤去。身后奴仆只顾贪看花灯,一时照看不及,竟失了一双小主人踪迹。不多时,灯街上便乱作一团,只顾寻那一双娃儿。
是时,一双娃儿早已看够了花灯,手牵手儿想回自个家中。怎料身边仆人不觉间一个也不见,竟是走迷了方向。七拐八绕之间,竟是绕至了一处荒废好些年的旧宅子里。月光下,宅子残破不堪,确仍可辨完整时的宏伟模样。
寒楚站至一处断墙前,翘颈往里望,只见其中杂草丛生,荒凉得紧。却有一抹白影孤坐于残败亭中,横吹洞箫,幽幽怨怨的曲儿,如泣如诉,于深夜之际听了横生几分凄凉。寒楚侧耳细听,却是宋时李清照的一首《声声慢》。曲调优美,虽是悲凉,却是动听得紧。
“寒楚,你在听甚么?”那凤卿娃儿见兄长侧耳倾听,专注得紧,禁不住也侧耳细听,却是听不到任何动静,不由地有些惊恐。
“在听曲子呀!你瞧那白衣姐姐吹得真是好听!”寒楚见那白衣之人黑发垂泄于腰际,直觉是一个女子,是因了满情王朝,男子皆是结辫,故而以为女子,听闻凤卿问道,伸了指往那亭中指了,一双眼望了身侧凤卿。
凤卿循寒楚所指,拿眼望去,却是不曾见甚么白衣姐姐,只有孤亭凄凉,心下惊怕至极,慌慌地扯了寒楚衣裳:“甚么姐姐,哪里有人来哉!”
“咦!”寒楚回眸,适才所见之白影早已不见,不由惊疑地揉了揉眸子,再望去,却仍见一纤纤白影背面而坐,不由笑道:“分明便在那里,你瞧!”
凤卿恁是睁大眼瞧,也是瞧不得,终是十几岁上的孩童,不觉恐慌,竟是大哭起来:“寒,寒楚,凤,凤卿甚么也瞧不见呀!”
寒楚分明瞧见一白影,不解凤卿为何恐慌哭泣,缘是想入园子问候那姐姐,见了如此情形,只得作罢。牵了凤卿小手,往回寻归家之路,行不得几步,又听得幽怨箫声,禁不住回望,这一望却是痴了。只见那白影已是转回了身,一张清丽小脸上,眉眼俊丽无双,好看得紧。更有双眉间一点胭脂印痕,衬得那面颊莹白如雪。瞧见寒楚痴呆模样,放了竹箫,青白得一双唇儿微扬,颊边立时显了一双浅浅梨涡,勾魂得紧。凤卿见寒楚停步,更是惊怕,禁不住拖了兄长拼命往外扯。待得回了热闹处,凤卿方还了几分人色,扯了寒楚衣裳,撒娇道:“寒楚,你适才怎么了?”
寒楚回得神,笑道:“无甚呀!”
“你定是瞧见不干净得东西了!”凤卿面上犹有几分惊恐,拉了寒楚衣袖,犹自颤栗。
寒楚拍手安抚,柔声道:“不是,是个貌美得人物。”
凤卿皱眉:“那便是遇了狐媚子了。鬼怪之类,多半是青面獠牙,可恶之辈,少犹善类。若是如寒楚所言,定是成了精得狐媚,老勾寒楚魂魄,吸你精气。”
寒楚失笑,屈指弹了那凤卿光洁额头,凤卿呼痛,一双大眼立时便盈了泪来,寒楚不舍,拿手揉了,怨道:“你自何处听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
“爹爹书房里有好些书儿,甚么《搜神记》《牡丹亭》《聊斋志异》,凤卿只瞧了一些罢了!”凤卿撅了艳红小嘴,不乐地回道。
寒楚大笑,奇道:“你素来胆小,竟敢瞧这些鬼怪闲书!都是些无稽之谈!”
凤卿回望巷子深处,驳道:“世间许是真有鬼怪呐!”
适才不就是么?他瞧不见一点动静,寒楚却是瞧了,不是遇上鬼怪了,又是甚么?只是,便是说了,寒楚也是不信,便只笑了。适时,有人瞧得他兄弟二人,便急呼:“找着了,找着了!”
不多时,一帮奴仆便往了跟前,瞧了二人,大喜道:“二位小爷,可找着了!若是小爷有甚么差池,小人便是十个脑袋也赔不得。”
寒楚笑道:“此时,你便是一个脑袋也无须赔,即刻便回府罢!”
“是!”奴仆拥了二人回转。
寒楚临去时,犹自望了那废园子方向,满心思俱是那绝色人儿。一颗心,已是情窦初开了。
夜深人静,齐府后门,一抹半高不矮的瘦瘦人影钻出狗洞,踏了月光,循了记忆往那废园子去了。月光照射,分明便是齐府大少爷寒楚。
奔了半柱香时辰,又见了那处废园子,寒楚甩了辫子,翻过断墙,入了园子,拾眼瞧去,那纤纤楚楚的一个赢弱身影犹自倚了孤亭出神,一管竹箫横放了膝头,抓着洞箫的一双手,却是莹白可爱得紧。寒楚小心地往那身影靠近,许是听了动静,那背影突兀地转了身来,一双莹润地水瞳望了寒楚,良久方柔声道:“我等你许久了,你终是来了。”
那声音低转,虽是略有沙哑却无损于其动听。寒楚听了,生了几分惊异,奇道:“你先前识得我么?我却是头一回见你呢!”
月下美人面上显了几分悲楚,低垂了双眸,苦道:“你竟忘了我。我寻你这些年,你竟不记得我了!”
寒楚心头一痛,他虽是与这人不识得,却是初见便已种了情思,听那话语悲苦之意,禁不住痛恨,许是真个见过,自个忘了,惹了这姐姐伤心。禁不得伸手欲抚那张莹白面颊,不意却是穿了个透,触着了冰凉石柱,受了一吓,猛得往后退了“你,你……”
美人儿凄凉地抬了眸,一双美目已是水光潋滟:“你怕我么?我早已非人,你怕也是应当得。”
寒楚心下实有几分惊怕,听了美人姐姐凄凉语音,又见了那勾魂水瞳水光盈然,竟是胆气陡生:“那个怕了,姐姐又不是凤卿言的狐媚子,欲勾了寒楚魂魄,吸了精气的。”
“姐姐?狐媚子?”月光美人儿疑惑地张了一双盈盈水瞳,面上显了惊异神色,显得十分娇憨。
寒楚瞧得痴了,禁不住道:“便是姐姐真个是狐媚子,寒楚让姐姐吸了精气,也是甘愿的。”
美人儿听了,不由地飞红了一张玉面,羞羞地垂了首:“我不是甚么姐姐,也非是甚么狐媚子,而是一缕精魂。我旧名江云非字暖阳,你可唤我阿暖。”
“阿暖?真是好听得紧!”寒楚痴望那绝丽容颜,喃喃回道。
阿暖羞怯地拿眼偷瞧这俊俏儿郎,虽是年少,却仍是俊气得紧,眉目虽与旧时不同,却仍是有着往日一双温润眸子,就是这一双眸子,使得他一眼便识得这人是他心念之楚哥哥转世。寒楚,是他今世地名儿么?偷偷在心底舌尖转了几回子,心底里那份柔情陡生,与了几十年前,他犹不信自个能与楚哥哥重逢。悠悠数千载岁月,他寻寻觅觅,却终是未曾寻见,天可怜,终是碰着了。今生终是托了烈阳之福,忆起适才曾见地一个俊丽人儿,凤卿?那便应是烈阳罢?怎得这一世,烈阳竟也瞧不得他了?即是瞧不得,又怎会记得?
悠悠一叹,终是千载岁月,饶不得人。
寒楚听得轻叹,惊得跳起:“姐姐为何谓叹?可是不喜寒楚这般相看,唐突了姐姐?”
轻咬下唇,阿暖抬手掩嘴轻笑:“我不是甚么姐姐,是阿暖!”
美人一笑倾人,再笑倾城,三笑能倾国,寒楚只是懵懂小儿,立时便被勾得散了三魂六魄,痴道:“阿暖姐姐!”
阿暖跺足,面是显了几分羞恼,恨恨地飘了开来,隐了身形。却见那痴呆人儿犹自望了他适才坐处,面是显了几分懊恼:“姐姐恼寒楚了。”
阿暖躲了暗处,见那痴人懊恼自责的神情,终是舍不得这人又半分子委屈,立时便现了身。寒楚不知美人姐姐为何恼恨,正自懊恼,却突见了那姐姐去而复返,不由喜不自禁,迎了上前:“姐姐!”
阿暖羞道:“你若再唤姐姐,我可真个要恼了!”
“啊,啊,姐姐莫恼!”又见了一双美目娇嗔瞪视自个,寒楚忙改口唤了:“阿暖!”
阿暖身子一震,犹如听得旧时温柔耳语,禁不得泪湿衣衫。
“呀,呀,为何哭了?”寒楚慌乱,不知该怎生是好,以为阿暖又恼,窘得不敢再唤。
阿暖擦了泪,逞道:“哪个哭了?只是凤吹了沙子,迷了眼了。”
寒楚宽心,到底还是年幼,起了孩子心性:“精魂也能被风沙迷了眼么?”
精魂原本便是精气凝聚而成,那风沙便是吹了也是穿身而过,哪里能迷得眼?阿暖被这一堵,半晌回不得话,恼恼地转身与寒楚赌气。心下有几分羞恼:这楚哥哥转了世了,性子倒仍是愣直得紧,人家是直觉在他面前落泪羞得紧,一点也不体贴。
寒楚小跑几步,转了阿暖面前,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带着几分兴奋:“阿暖,你即是精魂,可有去处?”
“去处?你是说居所么?”阿暖怔道,去处倒是有的。
“你若是无去处,可否来我家处?寒楚会好生照料你,逗你开心,你也每日里吹好听的曲子予我听,好么?”寒楚不知自个为何会如此言语,只觉不愿让这眼前绝世之魂就这般飘零。
阿暖望了那急切双眸,禁不住又泪盈满面。
“阿暖是愿还是不愿?”寒楚见那精魂落泪,心下更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美丽魂魄带了返家。据凤卿言道,鬼怪之辈,多数青面獠牙非善予之辈,若是将这魂魄落了在此,少不得要受诸多侵扰,想着便是心疼。
见寒楚急切,阿暖经不住点头应允。寒楚雀跃,阿暖见状禁不住耍了几分小性子,不乐道:“我若是去了,你照料不好,你可休想我走,我定会闹得你家宅院不宁。”
寒楚侧首言道:“寒楚定不会疏忽了阿暖。阿暖,待寒楚成人,娶你为妻可好?”
阿暖微怔,一张俏面禁不住泛了几分霞光,回不得,便顿足往前去了。寒楚追了往前,夜色中只闻寒楚高声询问:“可好,可好……”久久不绝于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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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第二部)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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