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这条扯断的红绳。唐本草看着手里的红绳,编织着细致的花结,红绳当年被他随手收了起来,扔在包袱内,跟着他来到睿阳城。红绳蒙尘脏污,因为一直被他塞在书房的柜子角落里,被他遗忘了。
他找了许多天,昨天才找出来。
这是老天爷的惩罚,还是捉弄?他一生唯一爱上的女子,竟然就是当年把戒指给他的小女孩!
她是我,我叫花疏。
我叫花疏,你一定要来找我哦!
菱叶浮水上,花黄白色,花落果实生。果实有两种,一种四角,一种两角。两角中又有嫩皮而颜色发紫的,叫做浮菱,滋味更美。
当年的小女孩,黑黑胖胖,圆嘟嘟的脸,圆滚滚的眼睛,热情爽朗,吱吱喳喳,一张嘴讲不停,笑声不断,常张着一双小胖手拿食物给他吃。
我最爱吃浮菱了!
小花……纤细秀丽,白哲透净,安静沉默,眼底总彷佛沉着一股冷,眼神总飘得好远……所以,他爱听小花的声音,希望她多说些话,多笑一些……所以,即使她们说着同样的话,他也不曾将她们联想在一块儿。是因为他吗?他未赴十年之约,彻底毁了她对人性的信任,夺走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害她变得沉默寡言,充满戒心,再也无法开怀畅笑。
他深深伤了小花的心,小花若知他是当年的少年,他把她充满故事、重要且珍惜的翠玉花戒不假思索的典当了,用那笔钱做了生意,开了当铺,直到现在开了饭馆都还仰赖她的手艺……
小花坚强独立,积极进取,敢爱敢恨,若知他的无情无义,对他的感情会瓦解,她会唾弃他,立刻离开他。
这条红绳,她是否还识得?
为防万一,这条红绳不能留下!
叩、叩。
「谁?」
书房门扉紧闭,外面传来敲门声,唐本草急忙把红绳塞进抽屉内,才及时想起花疏今天回到饭馆工作了,不可能是她。
「老爷,『君子饭馆』的白老板来访。」
白礼让!听说他昨天回来,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唐本草起身,打开门,「带他到偏厅去。」
「是。」
偏厅外围了几名丫鬟,全看着白礼让,兴奋地笑着、讨论着。
唐本草瞪着这些丫鬟的背影,「没事做吗?全围在这里,毫无规矩,成何体统!」
「老爷!」
「老爷……」丫鬟们顿时做了鸟兽散。
白礼让听见声音,他站在里面,转过身来,拱手道:「唐老板,打扰了。」
「……哪里,难得白老板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华生辉。」唐本草皮笑肉不笑,两手拱起就放下。看见他就一肚子怒火,临时想到还有求于他,脸上才多挤了点笑容,伸手道:「白老板,请坐。」
白礼让从容一笑,坐了下来。唐本草转身吩咐管家,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他把门关起,坐下以后才开口:「白老板,明人不说暗话。花疏已经说过你与她是旧识,你们曾是有缘人,可惜白老板一场意外,两人从此断了缘分。白老板今日前来,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原来花姑娘都已经说了……不过,唐老板所言,在下与花姑娘缘分已尽,恐怕是唐老板误解了。在下与花姑娘婚约尚在,有玉戒为证。」白礼让一脸笑容,却直望着唐本草脸上的变化。
他沉默半晌,深邃目光紧捉着白礼让温文尔雅的笑容,忽然困惑,若有所思,问道:「听说白老板小妾国色天香,才貌不凡,为什么白老板还要为小花费尽心思?」
白礼让困惑狐疑,「唐老板何出此言?」
「白老板敢指天发誓,翠玉花戒当真是在贵府找到,不是白老板为向花疏求婚,暗中积极寻找购得?」他若敢发誓,那他当真是为了得到小花,连天都敢欺了!
白礼让皱着眉,眯起了眼,脸上浮起淡淡不悦。
「白老板,不管过去如何,如今花疏与我在一起,已是公开的事实。倘若现在又传出花疏与你有婚约,对女子贞节而言,无疑是深重伤害。白老板果真爱惜花疏才能,珍惜于她,必不忍看她遭受众人指点。」唐本草一脸笑容,释出善意道:「在下诚心向白老板买回玉戒,价钱好商量。」
白礼让看唐本草一副胸有成竹,莫非他已经暗中调查,掌握了他购买玉戒的证据?或者另有原因?
他对花疏一片真情,确实不愿她对自己失望。
不过唐本草若已知内情,大可直接对花疏说了,为何肯替他隐瞒?
种种疑点,尚需要时间抽丝剥茧……
白礼让缓缓点了点头,起身拱手道:「唐老板所言有理,值得深思,在下愿意考虑。」
「白老板雅量,如肯成全,在下感激不尽。」
「唐老板,可否让我单独与花姑娘相谈?」
唐本草一怔,这家伙场面话说得好听,结果是想以退为进?
「……好吧。此时惹他不得。」他咬牙含笑勉强答应了。
「多谢唐老板。」白礼让把他多看了几遍,才笑着离开。
【第七章】
寒风冷,初雪下了,忆起去年这时候,她倒在「故人当铺」外,那时正准备把身上仅有的东西典当,却撑不到进门就倒了。去年冬日,她忍受饥寒之苦,走到穷途末路的绝境上,闭上眼那一刻,眼前一片皑皑白雪,雪花片片覆盖她的身子、她的脸庞,她冰冻得麻木无知觉。
今年,一样冬天两样情。
窗外结晶白雪轻轻飘落,一点都不觉寒气袭人,随着白雪覆盖大地,一片白景充满诗意,她心头暖烘烘。
不冷,不是心里面的感觉,是她身上保暖的冬衣起了作用。
棉袄、轻裘、狐皮衣、冬裙、皮靴,唐本草早已将冬季衣服添满了她的衣柜。
宠爱她的娘和爷爷都已经过世,她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人能取代他们的地位,但是这段时间,唐本草真的把她宠过头了,连她自己都不由得害怕了起来…她本来很意外,唐本草居然肯让她和白礼让在偏厅单独谈话,他最近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行为如此反常?百思不解,她却只过了一会儿,就已经完全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她两手捧着盒子,低头望着盒里的翠玉花戒,眼泪迅速模糊了眼,犹不敢置信,翠玉花戒重新回到她手上,白礼让肯无条件把玉戒还给她。
「抱歉,失忆之事是真的,但翠玉花戒是在下的当铺所购来。得到玉戒纯属幸运的巧合,在下并非是姑娘的『十年之约』定情之人。在下对姑娘的手艺倾心,钟情姑娘的才华,一时鬼迷心窍,以为假装是姑娘的婚配之人,就能顺利迎娶姑娘,一生相伴。如今已知姑娘对唐老板情意坚,归还玉戒,希望姑娘莫怪。」
花疏双手捧着戒指,眼泪不停落,笑着摇头,「白老板,请你别这么说,若非白老板将戒指找回来,我还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重见翠玉花戒,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了,不敢责怪。」
白礼让凝视着一张梨花带雨的容颜,望着她弯弯嘴角,缓缓握紧了拳,忍住不去碰触今生都不可能属于他的人儿。
如他所言,花疏对唐本草情意坚定,经过这段时日他已经看得清楚。他把最后一丝希望放在唐本草身上,前来找他,当他知道花疏已经亲自把儿时婚约之事告诉唐本草时,他便知自己无望了。如今,他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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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夜有期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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