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长睁开眼就看到正坐在床头假寐的应闲。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那里从脖颈开始传来一阵阵钝痛。眼睛环看四周,咦?
一转头正好对上少年带笑的温柔眼神。
“很痛么?”
“还好……从后面偷袭我的人是你?”弓长双肘使劲从床上坐起。
应闲眨了眨眼睛,答非所问:“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当然。”弓长冷下脸。
“就凭你签的保险单?你一条命就值二十万人民币?你以为这二十万能干什么事情?”应闲的笑容似乎有点扭曲。
“我也想多点赔偿金啊,可是我没那么多钱交保险费。”弓长先是惊的一抬头,随即表情就变得很平静很无所谓。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把我也加入受益人当中?”
“不用谢。那三分之一受益金,算是我预先支付给你照顾我家人的费用。”
应闲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了解这个男人。在经历过那样大的家变后,他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我从来没有认为过你是个笨蛋,相反我一直觉得你智商很高。”
弓长看了看顿住话头的少年,揉了揉脖子,“我正等你的转折句。”
应闲瞪了他一眼,可惜一张娃娃脸没有多大威胁力。
“但你现在所要做的事,只有冲动没大脑的人才会这么做!我不相信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杀死周世琨夫妇对你有什么好处?只是解气而已!
“可你有没有想过,女儿女婿被杀死的本市陆军参谋长会对你和弓家展开什么样的报复?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周世琨夫妇同归于尽后,你爷爷、奶奶能受得了这个打击么?你留下那个比你要莽撞一百倍的弟弟要怎么办?你就没想过他会和你有同样的念头?”
弓长一直在默默地听,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
应闲叹口气,不忍心他再着急,“我已经安排人看着他了,你放心。”
“……多谢。”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字。”应闲轻轻握住他的手。
弓长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我要回去了。”
“回去?去哪里?”应闲盯着他。
弓长很奇怪地看了他一样,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想回家。虽然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你,但现在我觉得都不重要了。我需要早点回去,免得我弟担心胡思乱想。我还要给我妹办丧事,我爷爷、奶奶还住在医院里,他们也需要有人去探望。
“还有徐天,我还得找个时间去看看他,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生是死。我还得给柏律师打个电话,告诉他官司不要打了,让他转告周家:等我把家里都安顿好,我们就搬走,离开这座城市。”弓长静静地陈述自己要做的事情,表情平淡的好像他已经认命。
“阿长!”
弓长作了个手势阻止他说下去,“你说的不错。我是想得太简单、太天真了。上访也好,杀了周世琨夫妇也好,只要他们的靠山不倒,我们弓家包括帮我的朋友都不会有好果子吃。迟早一天,他会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
“你看,连你这样的孩子都知道这个道理,我这个吃了一年牢饭的人,竟还没有认清这个事实。”
笑了笑,“我妹没死之前,我还是抱了希望,打算上访,并一心相信法律和政府迟早会有还我们公道的一天。但我却忘了对方怎么可能会给我翻身的机会?你知道是什么害死了我妹妹吗?
“是舆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拾宝街已经到处在传我妹为了国费生名额,勾引他们教授破坏人家家庭,教授想分手我妹却以肚中不知是谁的种,来威胁敲诈该教授付她巨额留学生活费,最后被学校知道,不但取消了国费生名额,还处以退学处分的谣言。
“一个人说没有人相信,十个人说半信半疑,当大家都在传的时候就成了事实。因为这个事实,我奶奶被气得心脏病发作,我妹妹到他们学校跳楼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们很厉害不是么?没有动一刀一枪,就把我的家毁了。”
泪,无声地在男人的笑脸上滑落。
“阿长,你不要灰心,还有机会,相信我!”应闲急道。
弓长摇摇头,“不用了,够了。知道关于我妹的谣言为什么越传越像真的一样吗?和一个有着背景的高尚副教授比起来,你认为一个出过骗子、出过罪犯的家庭,会有多少人相信他们的无辜?
“这世道就是如此。就像一个只有高中毕业文凭又有坐牢经历的人,永远不会找到一份好工作一样。”
“阿长,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压抑自己好不好?我把你扛回来只是不想看你做傻事,而不是想看你放弃一切的样子!”应闲好像还是第一次在弓长面前发怒。
“我没有放弃一切啊。我还有我弟弟,我爷爷我奶奶,还有我妈……我爸。我会和他们在别的城市好好过日子的。”
弓长耸耸肩,“应闲,这就是生活。我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胳膊拐不过大腿,我要想让我剩下的家人平安生活下去,我唯一可做的就是接受他们的条件……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他们中任何一个人。”
随手抹了把泪在裤子上擦擦,随即又抬手看了看,似乎很奇怪自己的手怎么湿了。
“弓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算出去后继续做傻事!总之,在事情没解决之前,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半步!”
“哦?”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少年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弓长脸上有了变化,从难堪变成凶狠。“那你不妨试试看你能不能拦得住我!”
交手的时候,弓长在心中又咦了一声。
一种像是在同样场合做过同样事情的熟悉感流遍全身。
他根本就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这小子竟真的是个武功高手!三番两次被少年轻易掀翻在地,越打弓长火越大。
妈的!连你这个小王八羔子也欺负老子!老子今天就跟你拼了!那个算命的说得不错,认识你以后就没遇到好事!都是你!
都是你的错!
双手去抓他的衣领没有抓到,男人咬牙切齿如凶神恶煞。
你是不是在玩我?你是不是在耍我?你是不是跟那些有钱有势的王八蛋一样,都在看我们弓家笑话!“你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和我这样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罪犯在一起!什么喜欢、爱我,根本就是狗屁!”弓长不知道这句话他喊了出来。
“有钱又怎么了?有钱有势就可以欺负人吗!谁给你们的权力!”
过度压抑的愤怒和悲伤在此时全部喷涌而出,加上长达四十小时毫无睡眠,弓长突然间被剧烈的头痛侵袭身子晃了一晃。
是你们!哈哈!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我们找到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东西!
站稳脚跟,弓长发现刚才跟他吵架的孩子不见了,那斯文败类和他那个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老婆却冒了出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我的刀呢?我的刀在哪里?我明明放在怀里的!没有刀也行,他看见书桌上的纸镇,一把抓起。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杀了你们我妹妹就会回来了……杀了你们她就回来了!”小音,我知道你在等哥哥给你报仇!哥哥这就给你报仇!
狠狠地砸出去却砸了个空。一拳打出没有打中,又是一脚狠狠踹出。
可总是打不中,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用劲都无法接近那两人一步。
呼!呼!弓长喘着粗气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你们别想逃!一个都别想逃走!今天我若不杀了你们,老子……谁?
耳边传来呼唤。
谁?谁在叫我?小音?小音是你吗?
小音你在哪里?哥哥就来救你!哥哥马上就来!
可是有人挡在了他面前。“滚开!”
手刚伸出去又立刻缩了回来。
奶奶?怎么是你!那对狗男女呢?你为什么要拦住我?小音在叫我啊!
头痛的就像有千万根针在脑浆中穿梭,弓长扶住额头发出痛苦的呻吟。脑中景象在不停变化,记忆交错起来,到最后哪是真哪是假他已经无法分辨。
拼命挥舞双手想要阻止。
奶奶,不要骂了!不要再这样骂我妈了!我求求你了!
妈妈,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们!你都走了我们怎么办?
场景变换,不再是妈妈和奶奶,而是……
不!不!小音!奶奶我求求你住口!不要骂小音!不要骂,不能骂!
可是迟了,他看到小音穿着一条她在一场大型演出时穿过的白色连身长裙,从高高的楼顶上飞了下来。血液飞溅,那滚热的感觉如此真实。
小音……哥对不起你,哥没用,哥真的好没用!小音,小音……
黑色的血块凝结在小音曾经漂亮美丽的脸孔上,碎成几块的头骨让小音的脸看起来有点扭曲,鼻子塌了下去,眼眶成了一团血糊,缺了很多牙齿的嘴巴张开像是在笑。
碎成很多截的小音,他最疼爱最自豪最骄傲的妹妹,他捧在手心把所有梦想和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的宝贝,现在就这么躺在那里。冰冷冷的,孤零零的,带着一身冤屈。
他那才二十二岁的妹妹,他那有着无限希望无限才华的妹妹,他的家人,他这么这么努力的根源。
小武,不要哭。这不是小音。我们的小音还在家里等我们回去。
回家吧,回去我们吃一顿团圆饭,好像已经有很久我们一家人没有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小武,走啊。
小武……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谁?你们要对小武做什么?放开他!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你们是谁?
不!不要打他!不要杀他!我不告状了!我不告了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弓家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你要这样报应我们!”男人跪在地上举臂高呼,怆然大笑。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他怎么可以这样笑我?任何人都可以笑我就是你不可以这样笑我!
可不管他怎么拼命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接近嘲笑他的人一分一毫。这种无力感,这种弱者和强者之间明显的差别,在他看到对方脸上一个近似同情和不屑的笑容时,弓长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在这一瞬间炸了开来。
狂吼一声,举起身边的椅子就向少年砸去。“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个王八蛋!”
椅子实实在在地砸到了李应闲身上。
“砰!”一切幻影消失。弓长呆住,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捂着头倒下。
“……小航?”弓长缓缓走近两步。
是他。是那个娃娃脸少年。是……他的应闲。“应闲!应闲——”弓长扑了上去。
鲜红的血液顺着少年的指缝汩汩流出。
不,我都做了些什么?不!男人不知道自己痛哭失声,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失控的闸门,任由各种感情宣泄而出。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不要哭……我没事。”李应闲努力伸手想去擦他的眼泪。
“医院!我送你去医院!”弓长慌忙抹抹脸,弯身就想抱起少年。
“不要去医院,我有药。”应闲抓着他的手臂借力坐起。
唔……还真他妈的痛!这就是脑子发昏,收掉护身功力不躲不闪的结果!李应闲啊李应闲,你果然是没救了。唉,脑袋疼总比心疼好吧?至少一个有药医,一个……
而且他还有点心虚,看弓长的样子应该是上次给他施术的恶果出来了。也许是该找个适当时机说出真相……不过,说真的,他真的有点怕。
应闲:
你这小子真他妈的是老子的孽障!
你说要我对你负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不能。不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
在这里我要问你三个问题,望你诚实回答。
第一,那天晚上跑到周世琨病房把他打成重伤,又从十楼跳下去的人,是不是你?虽然护士形容的那人个头和你不符,但我总觉得你这小子很神秘,好像也会些功夫,说不定就像武侠小说中写的那样─你根本就是一个会缩骨功的武林高手!
第二,请柏秋军大律师来帮我的人是不是你?我想来想去,周围论得上有门路有权势又有钱有面子,能请得动徐天口中的大牌律师的人好像只有你?
你看,你是李园的孩子,上次我记得你还跟我胡扯过你是李家当家候选人之一(说不定你没在胡扯)。
我印象中你好像一向不受宠,连学都没得上,但鉴于你后来给我的神秘感和轻浮感,我想你应该不是什么大家庭中小妾生的、被大房排挤的可怜悲惨公子哥才对。
你小时候还能给我一点可怜兮兮心事重重的感觉,大了后……啧!整一个满肚子鬼主意的嚣张妖精(别以为你那张脸能骗倒我——!写到这里真想踹你两脚。
哦,差点忘了最后一句:所以我推断的结果就是你是一个真正的少爷!而且对我隐瞒了很多事情——我没有生气,真的没有生气。
第三,我做过一个梦,梦中的内容让我至今未忘。一个很奇怪很荒唐的梦。我梦见你杀了人还强奸了老子,你说,你有没有做过?是男人就要勇于承认!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其实我是想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但鉴于这几天看到这八个字的机率太高造成一定反感,所以就变成上面那一句了。
下面我将对你抒之以情。我承认这点有点卑鄙,但我实在找不到其它人拜托。
我喜欢你。如果你想听我说这句话的话。很可惜你是个男孩子,否则帮我生一个跟你一样有张可爱娃娃脸、咿呀咿呀叫我爸爸的小毛头,我会高兴死!
我想我不是同性恋,因为我真的不喜欢被插!至于前两次为什么会答应你,我想……嗯……你就不用自己想了。你这种年龄的小鬼是不会明白我们这种大人的复杂心理的。
其实我还想对你说几句肉麻的话,但光是在脑中想想都让我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所以就此省略。
我不是把我的责任转嫁给你,我只是在拜托你,希望你能在我不在的期间,偶尔帮我看看我的家人,我不希望有人欺负他们,如果有可能,我深切希望你能保护他们。当然是在你能力所及范围之内。我想,就算你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将来也会有的。
我不强求你,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也无所谓。你给我的帮助(如果真是你的话),已经足够让我为你立长生牌位一日三炷香的拜谢。
我想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吧,那时候请告诉我你的答案。
请快点,因为我觉得我被枪毙的可能性要比坐牢的可能性大得多。
弓长
二00四年九月十九日
应闲躺在床上苦笑,不明白语调如此轻松的信,读来为何会如此心酸?
因为这封信就像弓长这个人一样么?
乍一看大大咧咧无所畏惧,似乎什么事都无法难倒他困住他打击到他,他看起来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坚强,他把快乐幸福和人分享,却把悲伤、寂寞自己独尝,他努力想为家人筑起一道坚固的防风墙,却不管站在最外面的他是否能承受得住所有暴风狂沙。
他乐观,他向上,他在逆境中求生,让每一个接触到他的人都相信了,只要有心天下无难事这句话。
他保守,他顽固,他对感情坚贞,他无法接受同性恋却对他坚决负起责任。
这样的男人,怎能让人不爱?应闲低头看睡在身边的人。
此时的他,是如此安静,放松的脸颊只有青黑的眼底才能看出他曾多么疲累。
唇轻轻印在他的额头上。
睡吧,我的爱人。等你醒来,我会让你看到一个更有希望的世界……也许更糟糕?呵呵。
李铮做得很彻底,在他收到李应闲打到他银行帐上的五百万美金后。或者说,李家习惯对敌人出手后,就一定要做到让对方完全没有翻身的机会。
本市陆军参谋长秦某在一起非法盗卖军火案中受到牵连。牵连之广,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关系势力都被连根拔起。当然这一行动前后所花时间长达四个月。那位陆军参谋长显然也努力了,但在比他更强大的势力和权力面前,没有人敢帮他,甚至怕被他牵连。
本身陷入生死关头的秦某,自然也无力再去管自己女儿、女婿的事,就在弓长打破应闲脑袋之后的一个星期,也就是九月二十七日那天,弓家经由律师柏秋军正式向法院提出周世琨夫妇谋害弓音的告诉。
也许是出于法律的公正,也许是出于墙倒众人推的千古名言,这个案子很快就有了结果;秦玉红被判双重罪名,故意伤害罪和因故意扭曲事实、散布谣言导致受害者死亡的诽谤罪,因情节恶劣,两罪并罚,共判二十年,无缓刑。
周世琨因没有阻止其妻的故意伤害行为视为同谋,诽谤罪亦同时成立,同判二十年,无缓刑。
周世琨夫妇不服提出上诉,不久上诉被驳回,一切维持原判。也就在这时候,夫妇二人才知道他们的靠山即将倒塌,而且他们的父亲很可能要比他们坐更长时间的牢狱。
恶果终于被该食的人食下,虽然此事有点以暴制暴的嫌疑,但有些时候某些事也只能靠某些非常手段解决,不是吗?
转过头来再看弓家这边。除了弓奶奶外,弓家全体出席了葬礼,包括弓音大学校长和教导主任等几位校方代表人物,还有许多弓音的同学。
该校校长代表学校向弓长一家道歉,表示以后再有同样的事情,他们一定会查个清楚,再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但也只是如此了。后来该校鉴于此事搞了一个性骚扰揭发信箱,也不知道有没有起作用。
丧事办了三天,弓武恨不得让大哥把他的存款全部用在姐姐的丧礼上。弓长没告诉弟弟,他的存款早就在付了奶奶的手术费后见底。
弓音办丧事的费用该大学私下出了一半,剩下一半弓长借了高利贷,向某人。
这个某人这些天一直跟着弓长寸步不离。弓长去哪儿他就去哪儿,顶着一个扎着绷带的大脑袋到处晃悠。
而弓长对此的反应是?
徐天给弓长打了电话,表示自己已经没有大碍,很快就可以回来,然后询问了弓长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弓长什么都没说,只说他们上诉成功,现在就等结果。他没说其它人受到威胁的事,也没说妹妹的凄惨下场。徐天有点怀疑但还是很高兴,说回来要大肆庆祝。
罗峪一家也出席葬礼,看到弓长时罗父重重握了一下手没说一句话。邻居多年,几乎是看着这家孩子长大,如今却……他为自保虽无错,却无法改变他见死不救的事实。
罗峪陪着弓武,在弓音灵前一起垂泪不止。
弓妈妈出现的时候,弓爸爸躲起来了。
弓爷爷靠在长孙的怀里哭白发人送黑发人。弓长一边安慰他,一边扫了一眼他父亲那边。这个男人自从回来以后就行踪不定,现在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是为了女儿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
现在弓长只求这人别再给他捅出新的篓子,弓家已经再禁不起任何一次风波。
应闲这个外人大概是弓家最忙的人了。从接待客人到安排丧礼队,从布置灵堂到找寻坟地,他甚至还在弓家四合院内摆了简单的流水席好款待客人,总之弓音丧礼的一切琐事他几乎都包办了。
弓长对他的表现很惊讶,不是他热心帮助他这点,而是惊讶这毛头小子竟然对这些丧事礼仪、忌讳、行程包括风水,知道得比拾宝街最懂行的老太还多!
那老太甚至很惊讶地说:“这娃儿知道的很多古礼,连我都想不起来详细过程怎么弄的,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我说娃儿啊,你家不会是专门做这个的吧?”
李应闲听了这个跑去跟弓长哭诉,说他堂堂李家公子哥,被一个缺牙老太当成帮人办丧事的了,弓长白了他一眼,应闲立时变得更委屈。
虽然痛仍旧存在,眼中已浮现一丝笑意。弓长嘴巴不说,心里对这个喜欢扮可爱的高大少年还是很感激的。办丧事是件耗心神耗体力的事,而他和弓武在目前的状况下恐怕很难办好,至少他们无法做到面面俱到。
因为有应闲在,他才能和弓武及家人向妹妹好好道别,为她守夜为她来生祈福。
弓音下葬后的当天晚上,弓武到弓音房间去睡,说要跟她姐讲话。弓长没有拦阻,他想对于双胞胎的小武来说,也许还没有办法去面对半身已经失去的现实。
“也许双胞胎之间真有什么神奇的联系,小武说不定真的能和他姐对话。”某人不负责任地说。
“迷信的家伙!”弓长想去敲他头又停住,皱眉道:“你这个印度头准备缠到什么时候?”
“缠到你准备嫁给我的时候?”
“滚!”弓长现在的心情并不适合开玩笑。
滚就滚,某人用两条腿滚到弓长身边,挨着他在床边坐下。
“叫你滚没听见呐?都几点了?回家睡觉去!”吃饭、睡觉都在这,真当这是你家?
“我不敢回去。家里有头自以为是狼王却是异种的吃人野兽,我要回去他怕不把我逮住,啃得连骨头也没得剩。阿长,亲爱的,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我想知道。”应闲不理他,抱着他的胳膊把头挨上他的肩。他喜欢这样的感觉,这让他感到他和这个男人之间有不同寻常的亲密。
弓长眉头皱得更深,“你怎么越来越娘?那边去点!热不热你?”
被人说成很娘的少年,面孔微微扭曲了下,兰花指一翘,“哎哟,这位哥哥,你怎么一点也不懂人家的心哩。人家哪里娘了?人家明明就是威武雄壮的大男人一个嘛。”
“去死!”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起染坊来了!不过他明白这人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扮女人腔。就因为他明白,所以他骂得更凶!
应闲还想继续翘兰花指捏着嗓子说话,被弓长掐住脖子赶紧举手投降,表示愿意恢复正常。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真是的,我只不过想让你看看真正娘娘腔的样子,你反应这么激烈干什么?”
“是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样子,是女人就应该有女人的样子,不男不女算什么?内分泌失调吗?你还没给我答案呢!”弓长板起脸,不想泄漏出内心深处的小小感动。
“什么?啊!”还好跟弓长已经处了一段时间,对他这种跳跃性思维已经有一定的适应能力。笑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应闲黏糊道:“你先跟我说你的事,等你说了,我就告诉你答案。”
“你想听什么?”弓长坐在床边把晒干收回的衣服一件件迭起。跟他聊聊吧,也许心里会舒坦点?
“听你小时候还有长大后的,我来不及加入的那一段。”
弓长那天会突然发疯,大概不止弓音这一件事刺激到他。这个人二十五年的生命中,应该累积了不少无法向别人述说出口的委屈。他虽然是个坚强的男人,但并不代表他不需要听众和适当的发泄。
“哦?我小时候?小时候我很快乐。”弓长一句话概括。
李应闲不满,用眼光指责他偷工减料。
弓长正在折迭一条牛仔裤,一边折一边回忆道:“十几二十年前大家的生活条件都不是很好,我们家当时尤其如此。
“不过我那时还小,并不懂什么穷不穷的。所以就算我们家不像其它人家一样周日可以去动物园、去看电影什么的,也不能经常有新衣服穿,我还是很快乐。
“等上初中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家就是所谓的贫困户。那时候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有很多很多钱的富人……对了,那时我甚至还想过,如果有钱了就让我父母领养你。你还记得你那时候很惨吧?”
李应闲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后来呢?”
“后来?”弓长偏头想了想,似乎在考虑怎么组织语言。
“后来大了人也自私了。十五岁以后我的梦想就变了,我想成为一名建筑师。那时我是真的发疯似地喜欢关于建筑的任何东西,一直到高中三年级我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然后……我们家就出了事,后面的事我想你都知道了。”
“我想听你说。”应闲固执地道。
“你小子怎么这么烦人?要想听故事自己找DVD看去!”
“你家有么?”
“你不会回自己家啊!小少爷!”
“你说不说!”
“干嘛?你还想威胁我不成?”
应闲缠着绷带的大脑袋上下动了动,“你要不说,以后每天晚上我都来爬你的床!”
弓长很想说怕你不成,但一想到这小子真的能干得出来,也不禁犹豫了两秒。他可不想天天向他老弟解释,一个大男孩怎么天天晚上来挤他的单人床。
他不耐烦地开口道:“那时我爸不知道脑子哪根筋不对,竟然骗了人家五万块就这样跑了,而我妈和我奶奶闹翻离开。但就是那个时候我还在想我要继续考我的大学,不是为了奶奶一句要争气啊,而是我自私的想要实现自己的梦。
“也许是对我自私的惩罚吧,我妹来帮我收摊的时候被流氓盯上,我为我妹出头打伤几个人。为此,我坐了牢。”耸耸肩,想要表示他不在乎。
“同年,我以本市第二高分的成绩被北京大学建筑系录取。很可笑是不是?我的梦想曾经离我只有一厘米那么遥远,我却失之交臂。我妹也因此自责不已,同样也为今天的悲剧埋下了祸根。”
应闲静静地听着。
“我妹曾说过我嘴巴上说不怪她,心里还是有想法的。是,对于这件事我是有想法,但不是对她,而是对始作俑者我的父亲。我不晓得这事是不是该责怪奶奶,她实在给小音太多压力,经常拿那件事说她,以至于小音至死也没放下这个包袱。
“……但她是我奶奶,我能说什么?我不是说小音的死怪我奶奶,而是……你懂对不对?”
应闲点点头。
弓长的表情有点疲累,眼睛通红,脸色却平静如初。“从牢里出来,看家人那么拼命在支撑这个家,我当时便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家给撑下去。可是你知道,一个坐过牢的只有高中文凭的人,找工作有多难?我根本不想摆馄饨摊。
“我面试了各种工作,也尝试了各种工作。这期间我应聘进一家建筑公司工作,记得上班头一天就有人问我:你真的改过自新了吗?”
“妈的!”应闲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弓长苦笑了一下。“这世道就是如此,可我当时涵养还不够,对这个世界也还没认识清楚,之后……”弓长平静地述说着他唯一一次的建筑公司经历。
“总之,公司最后选择奖赏那个王八蛋而把我开除。后来再怎么找建筑方面的工作都找不到,挣扎了一段时间我才决定放弃我的梦想,因为它已经不切实际。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我弟弟妹妹身上,尤其是小音。她真的好有音乐方面的才华!我为她骄傲,为她是我妹妹而感到自豪。”
弓长的声音有点哽咽,应闲伸过手握住他。弓长反过来紧紧握住他。
“谢谢你。”
“什么?”
“谢谢你在我身边。”男人的眼光是如此诚恳。
应闲从内心发出微笑,“嗨,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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馄饨摊(下)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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