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摊(上) 第一章

  这是一条长长的小街,小街两边的建筑因为格局气派不同自然而然显出差异,贫与富的差异。小街两端各有一条宽阔的马路,东头的叫东南路,西头的叫西南路。
  小街的东头,靠近北面这块坐北朝南盖有一座占地百亩的老建筑,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树木葱郁。
  这座老建筑叫李园,据说是古时候高官的住宅。李园被国家批为重点保护文化财,其中有一小部分被隔出来变成该市的一个旅游景点,剩余的大部分据说还是由李家后人掌管。
  从小街踮脚看去,可以在高有丈余的朱红围墙内,绿荫荫的茂密中,看到一些新建的近现代建筑,据闻李家后人就住在其中。
  李园的右手边,也就是小街西头被分成五、六个小格局,每个小格局内都盖有一栋栋带花园的小洋楼,据说是这座城市某些现任高官的住所。
  而在李园和小洋楼的对面,就相对照的盖着一大堆普通五、六层高的老住宅楼,老住宅楼前面和该市第五十一中学之间,还夹有一些城市规画下的幸存者——过去的老四合院。而老四合院能幸存的理由就在于它们太老了,老到可以成为文物。
  文物归文物,里面还是照样住了平常老百姓几十口。
  因为小街里有个第五十一中学,加上小街附近人口众多,所以小街的南面几乎被小生意人占满。而更妙的是,在中学和老住宅楼之间还有一个不小的菜场,除了过年那几天,每天都热闹得很。
  小街很长。从小街东头走到西头,以正常人的步行速度大约要花二十分钟左右。
  小街有个名字叫“拾宝”,据说八百年前这条街,整个都属于一个李大官人的府邸范围。李大官人的家佣手下大多都住在李府附近,形成现在这条小街。
  话说八百年前的某月某日,李大官人办事回府,走在路上的时候不小心把祖传玉佩弄丢,恰巧给一位住在这条街上的李府洗衣女巧姐儿捡到。
  巧姐儿不贪财,想都不想就追上去,把玉佩还给了李大官人。结果被青年丧妻的李大官人看中,两相来去你有情我有意,竟把洗衣女的巧姐儿收了房。
  虽然巧姐儿因出身不高,不能坐上正室之位,但李大官人感情坚贞,对巧姐儿尊敬又加宠爱,一生未再娶妻纳妾,以致贫贱出身的巧姐儿,以偏房的身分稳坐李府女主人之位,直至百年。
  两人情深意厚拾宝得缘一时传为佳话,更为许多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平常百姓女儿,凭添了一些幻想梦境。后来也不知何时开始,这条小街就被称为了“拾宝街”。
  “当然这都是传说而已。八百年来人世沧桑星移斗转,这条街也不知被整弄过多少回,哪能八百年不变!叫拾宝街只是好听而已。
  “你看东头西头的两条大街,三天两头扩张改建,我老弓摆摊的时候那两条街连名都没有,就是两条小马路,西头还有座小桥。
  “如今啊改得面目全非,除了那条河那座桥,全给拆了重建。说是东头那边要建银行、西头那边要盖住宅区,还不知道要盖到什么时候才完工。我看这条拾宝街迟早也会给城市规画掉!喏,你的馄饨。”
  “你叫老公?呵呵,这名字还真占人便宜。”客人笑,拿起调羹吃馄饨。
  “哈哈!我老弓半辈子就混了这么一个馄饨摊,也就这名字能拿出来亮亮。我可等了将近四十年,才等到别人叫我一声老弓!”老弓大笑。
  “这条街还真的没什么变化,我记得十几年前我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没想到十几年后还是这个样子。”客人放下调羹慨叹。
  “是啊。自从改革开放,这座城就越变越厉害,听说沿海城市更夸张!还好我们拾宝街还是老样子,八百年如一日?噢!儿子放学回来了!”老弓面朝西头摆手。
  客人顺着老弓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小小的神气男孩单肩挂着黄绿书包,向这边小跑过来。
  “你儿子?”
  “我大儿子,弓长。”老弓弯下身往灶里添煤。
  “你有几个孩子?国内不是计划生育了吗?”客人惊讶。
  老弓笑,“这小子生下来差点死掉,政府同意再生一个。结果一生就两个,他那两个双胞胎姐弟生下来他就好了。本来这小子不叫弓长,希望他命长就把他名字改了。”
  “三个孩子啊,这可不容易。”
  “是啊,越穷孩子越多……”老弓脸上微微露出一点愁容。
  客人可能觉得这个话题不妙,也不再接话茬,专心致志吃起馄饨。
  “爸,给,家长会通知单。”小弓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毛边纸递给父亲。
  放学的孩子渐渐多了,小馄饨摊也热闹起来。
  “弓长!给我碗馄饨,不放辣。”弓长的同学罗峪抢了座位,立刻扯起喉咙。
  “弓长!我也要!我还要个烧饼!”这是他的另一个同学徐天。
  “要烧饼自己去买!”弓长伸脚就踹了徐天一下。
  “弓叔叔!弓长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让你告状!罗峪帮我按住他!看我弹钢琴!”
  罗峪得令,立刻双手反扣住徐天,让徐天双肋露出。弓长怪笑着伸出十指在徐天双肋间一阵乱弹。徐天受不了这种又痒又麻的刺激,又叫又闹大喊救命。
  “好了好了!不要闹!还有其它客人呢!小长你去买十对烧饼回来,还不快去!”弓老爸瞪眼。
  弓长舌头一吐,一溜烟跑了。
  “这里小孩真多,那个老学校还没拆吗?”刚才的客人听说有烧饼,也要了一个。
  “没拆没拆,你说的是东南小学吧?几十年了一直没拆,不过这一带学校说要改建,可能等我儿子他们这批毕业,东南小学就要被拆掉,那块地大概会并到五十一中去。你过去是这里人?”
  不多一会,小小的馄饨摊两张长条桌就坐满了人。弓老爸一边忙一边和客人搭话。
  “嗯。”客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的嗯了一声。
  “对了,李园的人是不是还住在里面?”
  “李园?啊,你说李园的人啊。不知道,应该还住在里面吧。经常看到有人有车出入。”弓老爸随口答。
  “是吗……你有没有看到一些小孩,我是说李家的小孩在这附近玩?”
  “李家的小孩?李家有小孩吗?这个……没有注意哎,不过听说里面住了不少人,菜场好像有几家专门负责给他们家送粮油菜面。要不要我帮你打听打听?”
  “啊!不用了,谢谢。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客人连忙摇头。
  “我可以帮你问问我儿子,那小子性子野,经常串一帮小鬼到处跑。李园也给他爬过几次,警告他都没用,后来人家养了狗才不敢去。”
  “呵呵,小孩子嘛。他爬过李园的墙?那么高的围墙他也爬得上去?”
  “那小子!他什么地方上不去!连前面石桥那么细的栏杆他都敢在上面跑来跑去!李家围墙也就高些,那几个小子一架人梯也就过去了。骂过他几次都没用!”弓老爸嘴上在骂,脸上却明显带了点小小得意。他家大儿子可是这条拾宝街上的孩子王!
  “哦,是吗……”客人抬起脸,不由自主寻找起小弓长的身影。
  “你认识李家的人?”弓老爸试探的问。
  “呃……”
  “老弓!让你儿子送一锅馄饨来!五十个!多放辣油!快点啊!”馄饨摊后面住宅楼上的五楼窗户,忽然冒出一个人头对着下面大喊道。
  “哎!听到了!就用早上那锅是不?”弓老爸抬起头,很习惯的朝上面吼回去。
  “对!快点啊!我晚上有晚班!”
  五十个馄饨,数了数不够,弓老爸立刻快手快脚的包起馄饨,也顾不上说话。
  见弓老爸不再问他,客人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
  “爸!烧饼。还有,烧饼铺的杨大伯说等会儿过来吃馄饨,让你先多包点。”小弓长拎着袋子跑了回来。
  “知道了。你小子也过来帮忙!帮我看火下馄饨,别一会儿又跑得不见人影!”
  “知道啦!喏,你的烧饼!”
  弓长把烧饼递给徐天,在徐天伸手来接时立刻缩回手,狠狠在烧饼上咬了一大口,才把烧饼揣给敢怒不敢言的徐天。
  罗峪模仿弓长,也大着胆子探头来咬,被怒火满胸的徐天一巴掌打了回去。
  “小长,你知不知道李园里有没有小孩?”弓老爸手不停歇一捏一个馄饨。
  弓长收拾了碗勺一边洗一边想。
  客人一边就着馄饨汤啃着烧饼,一边凝神细听,就似生怕听漏了一点点细节。
  “嗯……不知道。没看过!你问这个干嘛?”
  客人眼中掠过失望。
  “没什么,随便问问。期中考试什么时候?你别光顾着玩!考砸了我要你好看!”
  “我什么时候光顾着玩了!我什么时候考砸过了!你家长会别忘了去,你再不去谢老师就要来家访了!到时候奶奶骂你可不关我的事。我虽然没看到里面有小孩,不过我听到里面有小孩的声音,好像有几个,就一次。”
  “你说你听到里面有小孩的声音?”客人差点听漏了最后一句。这对父子说话怎么这么跳来跳去没个条理?
  “嗯?是啊。”小弓长瞥了客人一眼,老实的点点头。
  “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客人也不吃了,一个劲追问道。
  “嗯……去年秋天。开学没两天的时候。”
  “你是说去年九月三号左右?”客人的表情变了。
  “大概吧。”
  “那帮混蛋……竟然敢骗我……”
  “你说什么?”小弓长没听清楚,探起头。
  “谢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是馄饨钱,不用找了。”客人丢下一张四人头,快步离去。
  “哇!四人头哎!一碗馄饨一块烧饼一百块!我的妈呀!弓长,你家要天天碰到一个这种客人,你家就发了!”罗峪羡慕的大叫。
  两桌客人全把眼光投向那张百元大钞。九0年代初期,百元大钞可是难得一见的老爷唉!弓老爸连忙把钱收了起来。
  “弓叔叔请客啦!”小徐天拍桌大叫。
  “想得美!”不等弓老爸发话,弓长一块抹布就丢了过去。
  我叫弓长,今年十一岁,上东南小学五年级。
  我家一共有七口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还有弟弟和妹妹。
  我爸爸在拾宝街有一个馄饨摊,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吃。我也很喜欢吃爸爸包的馄饨,但我长大了并不想象我爸爸一样卖馄饨度日。卖馄饨的人很穷,每天很辛苦又赚不了多少钱,成天还要担心城管来管。而且没出息!被人瞧不起。
  所以我的理想是长大了当一个大官!一个大到可以管到所有城管的官!我要让拾宝街的人都富裕起来,我要让全家人住上大房子,不像李园也要像拾宝街对面的小洋楼一样的房子。
  我要让弟弟妹妹不用为交学费发愁,我要让奶奶永远佩服我赞扬我,我要让妈妈和奶奶永远不要为了两毛钱的菜钱而吵架,不要爸爸为了我的学费可以迟交而到学校向校长下跪磕头。
  我要一个新书包,我还要像别人家一样可以全家在周日去动物园玩,我要和爸爸去看电影,我要……
  抓抓头,想了想,弓长拿起橡皮把最后两段话擦掉了。
  这个写出去太没面子!
  就算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算他很小,他也懂得这种事不能就这样说出去,因为丢脸。
  十一岁的他已经比同龄的小孩成熟了很多很多。
  拿起铅笔,弓长这样写道:我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像包青天那样,两袖清风、断案如神、为民为国的好官。
  古人说,留下丹心照汗青,我不求名留青史但求一生问心无愧。
  这两句话是弓长在老爸租的武侠小说中看到的,他似懂非懂,不过觉得是好话,所以就顺手用上。
  放下笔,弓长绞尽脑汁想要怎么样凑齐五百字。
  啪!
  打下一只吸血的花蚊子,弓长掏出清凉油在膀子上抹了抹。怕蚊子还跑来叮他,干脆在脸上、手臂上、露出的两条小腿上,全部抹上清凉油。
  反正快十二点了,小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没有客人会冒出来吃馄饨,自然也不怕熏到别人。
  等过了十二点,弓老爸就会来接他收摊子回去。他只要再等十几分钟就可以。
  咬着笔头拼命想,弓长想争取在这十几分钟内完成这周的作文题目。
  一个小小、小小的黑影从墙壁的阴影中挪了出来。
  一点点、一点点挪到昏黄路灯下的馄饨摊前。
  站在馄饨摊前,小小的身影一眨不眨的望着冒出温暖火光的炉灶,似乎很奇怪为什么有一根扁担,与炉灶还有炉灶上的双盖锅连在一起。
  弓长注意到他。
  “喂,你家大人呢?这么晚跑出来不怕老拐子抓你啊!”
  弓长从嘴中拔出笔头吓唬小小孩。没什么人,逗逗小孩也好。
  一丁点大的小小孩偏头看着他,表情有点迷惑。似乎不知道老拐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又像是不习惯陌生人和他说话的样子。
  “你多大了呀?”弓长向他招手示意他靠过来。小小孩颇为警惕的看了他好一会。
  “过来,站在路中间危险。等会儿有车来不小心撞到就惨了。”
  小小孩犹豫了一下下,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过来啊!我又不是坏人!”
  不知道是不是弓长不耐烦的表情吓到了小小孩,那孩子站在原地硬是一步不动了。
  弓长对这个小小孩冒出了一点点好奇心。
  很少有小孩能抗拒他的命令,他一向在小孩中很是吃得开。每回只有大孩小孩围着他转的分,连他两个弟妹都天天争着抢着要他带他们一起玩。对他警戒心这么重的小孩他还是头一次看到。
  小弓长站起身,朝小小孩走了过去。
  就在他接近小小孩,伸出双手想要抱住他时,小小孩竟然转身就跑。两个小脚丫跑得还挺快。
  可惜小小孩再快,毕竟没有十一岁的孩子王弓长跑得快,很快就被他追上,并一把抱了起来。
  小小孩不加思考,立刻捏拳吐声砰一拳,毫不客气地打到弓长脸上。
  “唔……”痛!
  臭小孩的小拳头还挺重,一点都不亚于那个比他小三岁的弟弟。
  弓长火大了。他从来不会凭白挨揍,更不会挨了揍还不还手。但看这臭小孩可能连五岁都没有的分上,就暂且饶了他这一回。
  弓长不抱了,手一松就把小小孩放到地上。
  就在弓长放手的一瞬间,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小小孩裸露在外的四肢上布满了青紫伤痕,有些地方甚至还见了血。
  这是怎么回事?
  弓长几乎不用问,也能猜到小小孩遇到了什么。
  弓长重新蹲下。
  “这是你父母打的吗?你是不是不听爸爸妈妈的话?你叫什么名字?不要怕,我不会打你哦。”
  小弓长伸出手想要摸小小孩的头,小小孩头一歪闪了过去,并做好了防备姿势。
  弓长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手快速摸到小小孩的小脑袋瓜用劲揉了揉。软软的头毛摸起来很舒服。
  “你电视看多了啊!我还当我是希瑞呢!还是你想做变形金刚?”忍不住又摸了摸。真的很好摸。
  小小孩这次不躲了,而且小小的脸蛋上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等弓长把手放下,他忽然伸出一只小手放到自己头顶上摸了摸。
  “哈哈!”弓长被小孩天真的模样弄得大笑起来,弯下腰一把抱起小小孩。这次小小孩没有躲,任由弓长抱着他走到馄饨摊前坐下。
  让小小孩坐在自己大腿上,弓长像个小大人一样,一边摸小孩的头一边问他:“我叫弓长,长长弓箭的弓长。你叫我长哥哥就可以。你呢?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你饿不饿?想不想吃馄饨?我下馄饨给你吃好不好?”
  大约隔了五秒钟,小小孩窝在弓长的怀里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弓长开心地笑了,他就知道没有小孩可以拒绝他。
  “小航,三岁。”小小孩伸出三根小小的嫩嫩的手指。
  “原来你叫小航啊。”
  这是弓长第一次看见小航。之后每一次当他看到小航,几乎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而每次小航身上都带了不同程度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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