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风(下) 第九章

  「……我答应你。」
  在诡谲的气氛中、虫体特有的腥味里,与呆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的男人身体上攀爬的虫爪声中,冷怀璧终于稳下急促的呼吸,换回冰冷的表情,冷淡道。
  凝视他的白发男人唇角勾起,站起身来,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狠狠瞪了那只手半晌才别过头,自顾自地起身整理衣服,然后向床上的男人走去。
  上下打量了很久,本以为有一丝希望,却不料他眼中所见到的与邪笑的男人所言不差——身体里寄生了上百种蛊,每一种都不计其数了,他还能如何救活男人,让他变回一个正常人?
  不可能了。
  悲哀的想伸手去碰碰那已如布偶般任人摆布的男人,可在接触的那瞬间,寄生于男人体内的蛊虫却骚动起来,纷纷躲进那一个个小小的皮肉洞内,越躲越深,那些虫子所凿的洞也越来越深!
  铁锈味大量飘出,夹杂着腐烂气味,他不忍心地停下手,收回,哽咽地轻唤一声:「三哥……我来了……」
  男人心神被蚀,已不是之前那傲视天下、武功独步的男人了……
  剩下的,便只有一副残破不堪的躯体,连他的叫唤男人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后头邪笑着的男人移步到他身后,在他耳边道:
  「他已经半死不活了,你再如何叫他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而且你身上的药味正是他体内的蛊所惧怕的,只要你一靠近他,他只会更残破更痛苦……我劝你,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
  「喔,当然,别以为你的药能治好他。我说过了,他身上的蛊连我都数不清,你想怎么治?更何况就算你驱蛊了,他也难逃一死!你想想,他这身体己变成这样,还能如何活下去?」邪恶的又补了一句。
  厌恶白发男人的气息,他向旁闪了几步,冷冷地瞪着他。
  「不劳你说,我自是晓得!如今人也看过了,可以带我去见我大哥了吧?」
  「当然。」白发男人作了个请,他冷冷地转身向屋外走去。
  在他离开的背后,他看不见床上男人微动的嘴唇,似乎在唤着:
  「怀璧……我的怀璧……」
  白发男人只睨了一眼,弹弹指甲,又有无数小虫飞出,叮在男人的唇上,片刻,那唇便烂了一半,发泡腐烂,脓血溢出,成了一个真正不言不笑无法动弹的破娃娃了!
  白发男人满意地哼笑了声,随即跟着冷怀璧离开。
  无尽的悲伤,在小屋中漫开……
  ***
  哒、哒、哒……
  喀拉、喀拉……
  昏暗的狭长通道上,有着铁练扯动与规则的脚步声回响,一人微慢,一人略急,急的那人虽极力隐藏自己的忧心,却仍可由脚步声听出那心情之沉重与忧虑。另一人则与这人不同,轻快且规律。事实上他也用得意中带着狠毒的目光扫了眉间微拢的身后人一眼。
  通道内空气闷湿,灯火如豆,在偶尔送进的凉风中摇曳着。
  走道的尽头站了两个人,身材高大且腰间各别一把大刀,神情肃然,见到他们来到也只冷冷瞥了一眼,其中一人以冷硬的动作打开铁门让他们得以进入。
  铁门一开一关,进入的是一个偌大的空间,如外头的走道一样,灯火微小。然此空间中又分隔了几个小地方,各以手腕粗的铁柱围起,形成一个个牢房。
  墙上挂满了刑具,四周的角落亮了一点,正是有四盆炭火正熊熊烧着,下架一个三角架,铁盆子里还搁了一支支的铁钳。
  炭火霹雳啪啦响着,在其中间杂了某人的沉重呼吸,急促的,微带闷声。
  最里头的牢房躺着一个男人,乱发覆面,衣衫褴褛,肌肤污黑,血痕加身,显然被用过刑了。
  不待男人前进,心急的那人往前扑去,握住铁条,蹲下,与地上的男人说话,语调轻柔却反覆:「大哥……大哥……我来了!大哥……」
  喉间浑热,鼻中微酸,眼睛发热。
  男人距离他不远,但显然这样担忧又急促的呼唤不足以唤醒男人。男人浑身是伤,只要眼睛所及之处没一处是完好,有些甚至皮开肉绽、焦黑流脓,想必疼入心坎痛入脊髓,正低低梦呓着,口齿不清,似乎是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大哥……大哥……」呼唤又更大声又更急促了点,但男人这次只是微微一动,细细抽了口气,光裸却伤痕累累的臂膀滴下几滴汗水,并没有睁开眼。
  他心酸得发痛,恨不得去摇醒男人,可手方一伸长,还未碰触,他又于心不忍地缩了回来。
  全身是伤,剧痛难耐,他这一晃岂不要了男人的命!
  因此,只能哽咽着一次又一次的呼唤。
  「看来王爷倒是心狠手辣,折磨得一介武林高手连起身都起不来了,佩服佩服!」领路的男人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专注地凝视心爱的男人,他只是抿唇不语,充耳不闻。
  「这么为他难过?好吧,今天我心情好特别允许你进去看他。」语罢,从两个守门人的手中拿过钥匙打开牢门。
  「你可以进去,不过只有一刻钟,望你好生自量。」
  他不发一言地进了去,并不感激男人的好心,说到底,他也不过要借此嘲讽他而已。
  一个会放蛊害人的人能安什么好心?
  微一撇头,见白发男人暂时远离,他才蹲在犹痛苦喘息的男人身旁,咬唇,缓缓又十足轻柔地将手搭在那黑色的头颅上,拨开黏在男人脸上的湿发。
  小心翼翼的,就怕碰疼了正煎熬着的人。
  发尽拨开,一张俊挺却早己青白无色的脸庞露了出来。男人双眼紧闭,眼睫颤动,白牙正紧咬着坚毅的唇-瓣,丝丝血液早干涸凝固,聚在嘴边。如细雨绵绵的汗水不停地滴落,喉头发出微弱的闷响,他看着心疼难耐,不自觉地落了一滴清泪在男人的唇上,濡湿了那苍白。
  忙撕下内里,擦去男人脸上的脏污,才刚拂过那高洁的额头,男人却已缓缓睁开眼,声音中满是迷惑:「咸的……」
  见男人醒来,他放下布,欣喜中带着泣音:「大哥!」
  这一声大哥让男人双眼瞬时瞪圆,抬眼望向那正湿了两颊与双眸的人,万分震惊。
  那双眼清澈无比,如碧水静潭,水波不兴,只有一轮明月与稀疏星子。那双眼哭时是澄澈的涟漪,笑时是洁净美丽的融雪——他最爱的一双眼,宁愿沉沦不可自拔。
  「你怎么……会来这儿?」出口的声音沙哑干涩,连男人自己听了也不免皱了眉头。
  「大哥……你还好吗?伤了多少?很痛吗?要不要我……」略显手足无措的人想扶起男人,却又犹豫地收回,怕碰着了那一道又一道深又长的伤口。
  「怀璧……先别急……」男人苦笑了下,看着他的双眼却盛满了温柔。「扶我起来好吗?不过尽量轻点,我的四肢酸麻疼痛得很,快要像不是自己的了……」
  他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一手扶在男人的背上,一手抓着男人的手臂,一拉一搀下尽量温柔地将扶坐而起。可即便是极尽温柔小心翼翼的对待了,男人还是不免痛出一身冷汗,闷哼一声,吓得他差点松了手。
  「大哥你哪里痛?」让男人靠着自己而坐,他环着男人的腰,口吻急切担忧,却在极近的距离中闻到令他色变的气味:
  「你中了蛊?」
  男人手脚无法动弹,身体又痛又麻,整个人疲倦不已,只得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呼出对于他而言过于灼热的气息:
  「嗯……那苗人用蛊让五王爷擒住了我,现在手脚关节痛得我脑袋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无法拥住带着药香的身体,男人觉得有些不甘心与可惜,但先前怕心爱的人儿被人所害的不安在此刻终于缓和下来,在闻到这清爽的药香味儿时终于真正放下一颗高高悬着的心,踏实无比。因此就算不能紧紧拥住他也无妨——只要他还在他身边。
  他心一凉,拣起男人的手腕正要切脉望闻,远处的白发男人如刀的视线刺来,狠厉的话语让他不由一颤,没敢再细察脉相——
  「你若嫌他命太长,大可在我面前解了他的蛊。反正你三哥也会乐见这一面的。」说着,已阴恻笑起,淡淡的虫腥味飘开。
  「不!我不看这样总行了吧!」语调惊慌惶恐。
  白发男人见威胁得逞,满意地收回手,然后看戏般地看着眼前感人的重逢戏码。
  「……你是由他带来的?你答应了他什么?你见到你三哥了?」
  一连三个问句,男人深怕心爱的人走上不归路,想抬手搂住他,却只徒增痛苦。
  「大哥且先别激动!」他按下男人蠢蠢欲动的身体,安抚道:
  「我只是以答应助他一臂之力换一个见你的机会,用药而已,并非大事。另外三哥……我是见到了,只是……」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双眸中的泪光遽增,不忍再想起那万虫蚀体的男人。
  「只是什么?」他的表情凄苦,男人也心知相见的下场不如他所想像的好,也许……
  「他在那苗人的手中是吧?」叹了口气,可以想见那种场面。
  他点点头。「那么你呢?可好?五王爷有无为难你?」
  「我很好,五王爷没有为难我。大哥呢?五王爷对你如何了?」
  「没什么事,只是将我捉下挥了几鞭,再烫我几下,如此而己。我有内功护身,伤不了多重,你别担心。」男人没有说实话。他没有对他说鞭子上喂了盐水与辣椒水,也没有说那铁钳是烙印在鞭子打出的伤口上,更没有说当他全身伤创累累时被迫穿上一件小一号且全浸了盐水的衣服,紧紧贴在伤口上,痛得他差点一度昏厥!
  不是想骗他,只是现在不宜让他知道。当然,以后也不会让他知道。
  他垂下眼睫,睫上沾了水珠,「对不起……若非我固执己见、一意独行,大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全都是他的错!
  「没事!我还活得好好的……倒是你,别再与五王爷对抗,他不是你可以应付得来的……」五王爷心思缜密且神机妙算,要对付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
  「不会的,只要我不说出爹与若冰的藏身之处,五王爷不会轻易杀了我,而且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侧头亲了亲那凉湿的脸颊,万分宠爱叮咛:
  「记住,乖乖等着,可以的话,多来看看大哥好吗?大哥很想你……」
  「好……好……」泪,还是落了下来。「我也很想大哥……」
  白发男人鼓起掌来,透了几分讽刺:
  「好感人的场面啊……你们两人可真是情深意重!放心,若你的宝贝能全力助我,我心情大好时自然会放他来见你。当然,这是不一定的。」
  男人只看了他一眼,不吭声,转而低声安慰起埋头掉泪的人儿:
  「别哭,我不会有事。大哥保证不会少了一只胳膊或一条腿的……别哭了好吗?」
  到那时还来得及吗?他垂脸不语。
  「这样吧,你若想起大哥时就将玉佩拿出来看一看,只要玉佩还在,大哥就一定还在。当然,你若能来看大哥是最好不过,记得带些大哥喜欢吃的东西来……别哭了……你一哭大哥心就好疼……你忍心让大哥如此难受?」
  晃了晃头,抹了抹脸,抬起那泪光光的眼,带着鼻音道:
  「我会再来看大哥的,大哥一定要保重!」
  「我会的。」
  「好了,走了走了!」白发男人已经不耐,「已经多给你一刻了,别太过份了。」
  「走吧,别惹怒了他,我怕他对你不利——」话方完,唇上传来温热,只眨眼,心一动,那清俊的脸蛋缓缓向后移开。
  「大哥等我。」落下一句话,他已被白发男人半拖半拉地扯出牢房。男人的身子一软,碰的一声倒地,剧痛加倍袭击,如天崩地裂的晕眩,方缓过神间,喀一声上了锁。
  里头的男人勾起唇角,深情款款地看着他不时回头的依恋。
  「会的……」双瞳射出精锐光芒,一抹难言的深意骤现骤逝。
  再过不久,命运将被颠覆。
  ***
  「凝露散以冬日清晨初梅而成,取其精露,并加之以雄黄艾草,抓五一之比例混合,加之以香料便成。主要用于驱虫。蛊为虫,因之遇此散便会受创甚至死亡。」
  冷怀璧磨着干药草,一面回答着苗人,只是语气冷淡,且连眼神也不抬,分明将他给当成了空气。
  抄抄写写后,苗人低低道:「如是,真是比我之前以蛊驱蛊来得好了,且也不用害怕别人反过来蛊害我……」
  冷怀璧手停了一下,又继续磨着。
  「若要人不害,除非己莫为。」
  苗人扬眉,看着那蹲在地上的背影,嘲笑:
  「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收手?」
  「在下自然明白得很。恶人永远是恶人。」
  「那么你三哥呢?他也永远是恶人了,你还顾着他做啥?」
  月牙色的袖摆抖了抖,转头是一道愤恨的视线,冰冷又锐利:
  「我不是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你不是恶人,是恶鬼!」
  听他出言不逊,苗人的脸沉了下来,阴霾道:
  「我说过不要撩拨我的怒气,你还想不想去见寒若风?」
  「你……」咬了咬唇,没再说下去,只能将所有的骄傲吞回肚内,继续手边的工作。
  「识相是最好了——谁?」感觉有人来到,苗人话锋陡转,阴气大散,扬手一挥,无数小黑点尽飞而出,一时之间,嗡嗡声响不绝于耳。
  冷怀璧只一蹙眉,本不想管,但在一声童稚的哭声传来时脸色大变,掏手一撒,小黑点尽垂直落下,嗡嗡之声顿失,一个小孩童也在此时奔入他的怀中,揪着他的衣领哭着。
  「原来是小世子。」苗人冷哼一声,对于自己差点害死小世子的举动不以为意,将地上的虫尸扫净,转身去喂自己的蛊了。
  冷怀璧看了苗人一眼,心惊于他出手之狠,若非自己早一步察觉,只怕小世子已化为血水!
  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无奈地拍拍那抖动的小背,道:
  「怎么了?王爷不是吩咐过你别跑来吗?」
  「父王他、父王他……哇……」小世子抽抽咽咽,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揪着他大哭了。
  除去王妃之死,他还没见过小世子哭得如此伤心,心中怜惜之情顿起,不舍地放柔了口气,再次问道:「你父王怎么了?」
  「小丁哥哥……」小世子抬起泪花花的脸蛋,可怜兮兮,「父王他……他打小海……」
  「为什么打你?」他仔细一瞧,果然发现小小的脸蛋上左颊浮着红肿,心疼地从袋里掏出药膏替小世子上了药,轻柔无比的举动令小世子眼泪减少不少,只是还抽噎着,浓浓的鼻音是可怜又可爱。
  那药膏飘出一阵淡香,甚是好闻,小世子用力吸了几口,感觉自己的脸颊也跟着凉爽起来,不禁偎入他的怀里撒娇:
  「父王心情不好,小海说要吃甜点,父王不允许就打了小海……」
  「你父王为何心情不好?」收起了药膏,将软乎乎的小身子抱到自己怀里,两人到门口坐着。
  「他不会知道的。」苗人将死去的蛊尸丢到外头的苗圃里,插进这么一句话。
  他蒙住小世子的眼,不让他看见那些恶心的虫体,眼微一抬,皱眉:「什么意思?」
  「今日上朝,皇上忽然下令不准再追查寒家人的下落,且原先答应王爷要移交到王爷手上的兵权又被皇上给收了回去。朝中几个王爷收买的重臣也性格大变似的离开王爷的阵盟,虽然称不上背叛,却也让王爷在朝中的势力一下子大为缩减,大事受挫。王爷怀疑从中有人作对,因此正大肆清扫着可疑之人。」
  兵权被收回?这当真令他有些讶异。皇上一直都很偏袒于五王爷的,为何会突出此举,一举便大大挫败了五王爷的势力?
  思及那日驾临的皇上,那双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与复杂的心机,难道皇上他……?
  盘算了几下,对于自己心中的答案还是半信半疑,索性不再去想,目前最重要的是将大哥从五王爷手中救出。
  「……你会如此好心?」如此好心为他说明?
  「我只是想说王爷一怒之下,可不知会对寒若风做出什么事了,不过我可不打算让你去见他……」苗人哈哈大笑进屋,满意于他脸色瞬时刷白,终于一报方才出言不逊之仇。
  「小丁哥哥?」小世子拉了拉他的长发,引回他的注意力。
  强扯出一抹笑容:「没事。」
  大哥……你会没事吧?
  ***
  昏暗的地牢,外头灯火如豆,里头火炬熊熊燃烧。
  五王爷站在一面墙之前,手中正拿着一根沾满血液的鞭子,鞭子上的血正缓缓滴在地上,绽开一朵又一朵凄艳的红花。
  墙上绑了一个人,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男人自始至终抿唇不语,五王爷如何施刑也无法从他口中得出一点想要的讯息。身上皮肉已无一处完好,血还流着,仿佛永远没有流尽的一天,然骨气倒硬,不吭不响,连呻-吟也不曾吐露出来过。脸上的那张表情永远是似笑非笑,别有深意;那双眼也总像看透了什么似的直视五王爷的心底,本已在盛怒之下,被他这么一看,怒火更炽,鞭子又扬起了——
  「王爷,寒若风身为武林中人,想必这样的苦头他是毫不在乎,不如我们换个方式?」再次出现于地牢的苗人在五王爷耳边提议道。
  五王爷斜眼一睨,目光如冰:「说。」
  「寒若风心爱冷怀璧,若冷怀璧出了什么事儿……想必他心痛难忍,会发狂的吧?」苗人若有深意地看了寒若风一眼。
  寒若风眼皮一跳,眼一眯,表情狰狞起来,周身散发出冰冻三尺的气息,地牢中气压骤低,空气被冻结成一块一块,疾然落地,无人言语。
  五王爷沉吟了下,看寒若风那心急如焚、无能为力、恐惧、愤怒又不肯轻易示弱的神情,他心情顿时大好起来,扬起高深莫测的笑,对苗人吩咐道:「你说怎么办?」
  「办法有很多,例如——」苗人话说一半,扬手一挥,一个黄点飞出,迅雷不及掩耳地钻进寒若风的伤口里!
  寒若风心一头,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而来。
  「——例如让冷怀璧死在自己的手中!」邪邪一笑,笑中狠辣。
  寒若风闻言,脸色骤白,冷汗直冒,周身如置冰窖!
  「不过……万一寒若风因此凶性大发,也许连王爷的手下都无法制住他。」话锋一转,收回令寒若风胆颤心惊的提议。
  寒若风暗中抡紧的拳头松了松,却仍十分警戒地瞪着眼前二人。
  「那你要怎么做?」五王爷皱了皱眉。
  「我方才下的蛊可以控制人的行动,寒若风即便是心中不愿,也必听我之言而行,因此,我要请他看一出好戏!」
  「好戏?」
  「是的,好戏——保证令寒若风痛不欲生的好戏!」
  ***
  一阵阵药香清清淡淡地自小屋里传来,屋外苗圃的小芽随风摇曳,似乎和着那药香缭绕在来者的心头上。风清景和,若非小屋外头一盆以铁盆子装起了攀爬扭曲又纠缠在一起的虫子,相信这将会是一幅幸福的画面——
  屋子的小木门没有关,从正前方看进去正好能见到一大一小的人影趴在案上。再走近些,才发现大的那个支着头入眠,长发微飘,露出一小截的颈项,沿着颈项往上看去,清瘦的脸颊、高挺的鼻、长长的睫、白皙的肌肤、微开的唇,神秀的姿态,美好的一切让来者看得出神。
  大的那个空出来的一只素手还环着一个小的,正抱紧他的腰身而睡,鼾声浅浅,不小心滴出来的唾液沾湿了他的衣裳,腰间突显一块深色的痕迹。小小可爱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春日方开的花儿,呼吸均匀,有时会蹭蹭被他抱着的人,然后脸蛋一歪,换个姿势再睡。
  来者在这一大一小身旁停下,其中一个白发男人嘲弄着另一个来人:「他就这么好看?」
  另一人不语,只是直盯着看。
  「喂!醒醒!有人来见你了,冷怀璧。」白发男人迳自走入屋内,恶声恶气。
  冷怀璧睁开眼,撞进一渊黑潭时错愕震惊,不敢相信地再揉了揉眼睛,眼前的男人没有消失,反而以一双更为爱怜的眼睛看着他!胸中惊喜交加,热泪一下子涌上了眼眶,起身扑了过去,男人也及时张手将人给拥住了,即是身上的伤再痛,他都不会放手——
  「怀璧!」深深的、低低的呢喃,千万情愁思念都寄予此句呼唤,目光流转之间,恍若隔世。
  「大哥,你怎么来了?」仰首望着那消瘦了一点的男人,这才发现男人身上的伤又增加了许多,有些已深可见骨,兀自淌着血!他惊吓,心慌意乱,忙要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可男人却紧紧禁锢了他的腰身,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
  「我没事,只是小伤。」男人云淡风轻,仿佛伤的不是他的身。
  小世子在冷怀璧起身时就已经醒来,不甘寂寞地也扑了上去,奶声奶气地道:「大哥哥我也要抱抱!」
  男人失笑,无可奈何,在冷怀璧心焦不安的目光中弯身抱起又软又暖的小身子,任那张红嘟嘟的小嘴亲了亲自己的脸颊,然后看着小人儿傻傻地咧嘴笑开。
  白发男人冷哼一声,「好个一家子的景象!」
  男人一听,浑身一颤,他没有忘了自己被带来此的目的——不禁又收紧了手臂的力量,惹来怀中人疑惑的目光。
  「大哥?」为何大哥的表情僵硬苍白,且紧张?
  「……寒若风,站过来!」白发男人先是低念了几句旁人听不懂的话后,对寒若风下命令。令人匪夷所思的,寒若风浑身一震,硬生生地放下怀中的一大一小,脚步略显僵化地一步一步向白发男人的方向走去。
  冷怀璧大惊,「大哥?」
  可男人没有停下脚步,连头也没有回,只笔直地朝原本的方向走去。
  「别再挣扎,你应该知道你敌不过我。」白发男人邪邪一笑,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起呆愣的冷怀璧,接着道:
  「你说傲骨不屈的冷怀璧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目光转回已站定他眼前的寒若风身上,毫无意料之外的,看见寒若风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愤恨,面色凝重阴霾,什么也不说,只冷冷地瞪着他。
  他们的交谈极小声,距离稍远的冷怀璧听不见,仍沉浸在寒若风奇怪的举动中。小世子也抱着冷怀璧的大腿,害怕苗人此刻的阴厉笑容。
  「我不喜欢男人,但不代表我的『宠物』也不喜欢……冷怀楚这个人你可还记得?」苗人缓缓地道,恶意地拉长折磨。
  寒若风双眼瞬时瞪大,缓缓地转动脖子看着从小屋内一道暗门走出来的『人』——若他还能称为人的话。
  随着他移动,阵阵腥臭飘送,行走的痕迹上掉落了几只蛊虫,剩下的均在冷怀楚残破不全的rou体上扭动。
  小世子惊叫失声,抱住了呆滞的冷怀璧。
  「如何?美吗?冷怀楚的身子可真不错,竟然让我那么多宠物『寄居』到现在还没死……比之他武功失去前是不是好看多了?」
  寒若风胃液翻滚上冒,直窜喉头,一股酸涩锁喉,欲呕却吐不出来,只能让苗人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直直盯着冷怀楚看,连闭眼也办不到!
  「你说……若是让他抱了你的冷怀璧会如何?」
  寒若风无法转头瞪他,声像是消失了般,只能自喉头咕咕地溜出一些声音。身体极力抵抗着苗人下的蛊咒,可四肢却像绑了一座山般,撼动不了半分!就算能动一根指头,之前下的蛊也立刻在四肢百骸窜动——酸痛麻辣像是快失去了知觉!
  额头、背脊开始冒出冷汗,一滴滴地往下落,而身上的破衣也早被大量的汗水濡湿,咸涩的液体沁入伤口,扯出一阵刺痛,如同在伤口上撒盐!
  银牙已在下唇咬出血洞,红液漫唇,铁锈味似乎让冷怀璧与冷怀楚有了一丝震动。只见冷怀璧似大梦初醒,欲要向他走来,可冷怀楚的动作更快,在冷怀璧脚步一抬时便已扑了过去——
  寒若风张大了口,目眦欲裂,大喊无声,苗人的蛊咒紧紧锁喉!
  冷怀璧只觉身旁一阵腥风震荡,反射性地转头一看,却见一脸是虫蠕动的冷怀楚张大血口就要碰上他——刹时,方才被吓到呆掉的小世子已先一步撞开冷怀璧,躲过了冷怀楚的袭击!
  寒若风松了口气,却仍紧盯着冷怀楚。
  冷怀璧倒在地上,袋里的药粉撒了一地。
  苗人本扬笑,可此时却笑容骤失,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小世子。
  「臭小子,劝你别多事!」
  小世子被苗人吓得眼眶一红,就要扬声大哭,可这时冷怀楚又扑了过来,冷怀璧大惊,衣袖一挥,药粉飞漫,虫鸣凄嘶,冷怀楚受阻地向后退了几步,面容开始扭曲起来,虫洞一个个变大,成团成片的虫子自脸上的黑洞中掉落,啪的一声正好落在那些药散之上,不过眨眼便化为尘土和干尸!
  冷怀楚的面部脓血黑血直淌,虫子外落,不过半刻脸上的虫子已然全被杀死,只剩下一个个小孩子拳头大的洞,黑黑的,有些见骨!
  少数不能被凝露散驱走的,正躲进了头部最深处,再次钻出一个个虫洞。
  小世子承受不住惊吓,已经昏倒在冷怀璧身上。冷怀璧趁此连向后退了几尺,直至抵到墙边。一颗心七上八下,心跳猛烈,似要脱口跳出。
  苗人见冷怀璧的药粉疠害,事先忘了要先搜身,不禁怨恨懊恼:本来是要寒若风见冷怀楚对冷怀璧的追捕来逼迫寒若风,但只要冷怀璧有药在身,冷怀楚是敌不过他的!但若冷怀璧一旦离了药粉,冷怀楚身上的蛊若不小心落在他身上,自己的唯一助力便就此烟消云散,那么之前从五王爷那费力将他要来不就白费了?
  基于此,苗人将心机动到看得似要魂飞散胆的寒若风身上,嘴角勾起狡狯的弧度,又喃喃念了一段复杂难懂的语言,命令道:
  「寒若风,上了冷怀璧!」
  寒若风身体一震,果然如苗人所命令,一步一步向缩在墙边的冷怀璧走去。
  「大哥?」冷怀璧见寒若风一举一动都随苗人的一言一语而行,不禁惊惧地苍白了脸,随即想起苗人善使蛊,能让人受制于他也不是不可能。
  明白于此,脑中飞转着寒若风中的是什么蛊并以什么方法解之,一双清澈的眼对上一双压抑克制着自己的眼,清楚地看见寒若风眼里的悲哀与示警,他心中一凉,身体已先脑袋一步行动——抱起小世子,运起云上飘,往屋外去!
  苗人也不是愚蠢的人,早在冷怀璧要起身之前便又下了另一道命令:「活捉他!必要时出手伤他,但不可杀了他!」
  寒若风身随言动,凌波步随云上飘,冷怀璧不是寒若风的对手,被他硬生生地从空中扯落,小世子从怀中被抛了出去——幸而落在种满芽苗的园圃中,没有伤及要害。
  相形小世子的幸运之下,冷怀璧的后脑重重地撞上门槛!
  剧痛袭来,似将他的头给分成了两半,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似乎热呼呼又黏湿湿的东西自自己的脑后流了出来——他伸手去摸,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白茫茫,连在他眼前眼眶已经聚泪的寒若风也看不见!
  失明!这个念头忽而闪过,冷怀璧如从悬崖坠落谷底,连手指都带着恐惧而颤抖起来,血色彻底地从脸上退去!
  更为残酷的是,寒若风如头野兽般撕裂了他的衣裳,一身洁白的身躯露了出来,将他的双腿一抬,灼热到将人烫伤的凶器狠狠地捅入那干涩狭窄的甬-道——
  洁白的身子用力弓起,惨白的脸庞仰起,带血的双手紧紧拽着身上逞凶的男人双臂,嘴唇大张,却是连一声惨叫也发不出来——痛到极点的失声!
  两人结合的地方,血,如同江河流进大海般的汹涌!寒若风几乎可以听见冷怀璧一次又一次被自己撕裂的声音,可他却停不下来,全身的肌肉贲起,叫嚣着要狠狠折磨身下的人儿!
  因此,一次又一次更深更猛的进入,将那修长的双腿用力扯开,他以为自己会听见骨骼断落的响声,却只闻身下的人一次又一次微弱的呼唤:「大哥……大哥……好痛……」
  寒若风落泪了。
  泪,不止,如倾盆大雨。
  他在心中呐喊,在心中怨恨,在心中诅咒——若他最疼爱的人儿死了,他也要全天下为他陪葬!
  就在他泪眼朦胧中感觉一双温暖的手轻颤地抚上自己的脸颊,苗人已一声喝令:「可以停了!」
  猛烈的动作倏地停下,抽身而出,带出更多的鲜血。
  冷怀璧咬唇闷哼一声,还在恍惚间被人一把扯起头发,扯痛了才刚遭蹂-躏过的身子,还未来得及反抗,面前一道热气袭来,耳边响起的是苗人诡谲的笑与令他羞愤欲死的话:
  「我真是见识到傲骨不屈的冷怀璧在男人身上辗转承欢的模样了,那样子……倒有几分柔弱可怜呢!」说着,捏起他的下颔刮着面颊,同样狠毒的话再度脱口而出:
  「你的眼睛看不见?这样也好,少了反抗我的一分机会!不过……你可能看不见,你那最爱的大哥『那话儿』还直挺挺的,还再对你淫-荡呢!你说……我下的命令是给你们两个痛苦,怎么让他享受到了呢?我把他那儿割掉好不好?剥皮也不错……还是你希望他像你三哥一样?」
  「……不要……不要……」气若游丝,他眼前看不见,只能朝前胡乱抓着。苗人见状,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微微施力,又道:
  「呀!你的大哥竟然流了血泪呢!想必他心疼你心疼得要死了!」
  他呼吸有一瞬窒息,无神的双眼胡乱转着,眼前仍是白茫茫的一片,然而他现在却只关心他的大哥。
  「大哥……大哥……我没事……」声如细蚊,以寒若风的耳力自是听到了,可他的泪就是停不下来,如杜鹃啼血,心痛得比之凌迟更甚!因之,连泪掉出来都是红的,在俊朗的面孔上留下两道血痕,可怖诡异至极,却有无止尽的悲哀与凄凉!
  「寒若风,你在我脚上舔一次,并对我发誓永远效忠于我,且对五王爷供出寒家其他人的下落,我便为你解开蛊咒,让你一偿拥佳人入怀的滋味如何?」
  寒若风未及反应,也无法反应,冷怀璧已惊慌脱口:
  「不!不要!大哥不要这么做!他只是想污辱你!」
  「不要?那么我割断他的喉咙!」苗人眯眼威胁。
  「不要!我来!我代替他做!」怕苗人一怒之下真对寒若风不利,他忙紧抓了苗人,低声下气。
  苗人扬眉,虽然冷怀璧现在看不见,但他仍兀自得,「好啊!我倒要看你是不是真能为他办得到!」
  苗人脱掉鞋袜,将脚伸至冷怀璧的面前,「快舔吧!」
  不要!怀璧不要!心中的悲嘶怒吼冷怀璧听不见,寒若风的血泪掉了更多,已经在地上聚成一瘫血海,他心中的凄怆连带的风声也凄厉无比。
  冷怀璧虚弱地拖起双手,握住那脚掌,惨白带血的脸庞缓缓逼近,唇-瓣微开,红舌微吐,眼泪掉了下来,眼看着就真要吻上那羞辱人的脚背——
  异变陡升,他的双手变直为屈,指甲狠狠在苗人脚背上一划,血珠迸出,苗人吃痛,大怒,一脚踹飞他!
  飞势方下,他早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连连受创已让他血气逆升,心脉受创,一口血呕出,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差点就要昏厥过去。
  苗人怒不可遏地追了出去,一脚又踹下,觉此不够,还命令了一度被冷怀璧的药粉逼退的冷怀楚强暴冷怀璧!
  冷怀楚身上的蛊躁动起来,正当他意欲逞凶时,一个竹筒凌空飞来,砸在他的身上,筒身破裂,乳白色的液体倾泄而下!转眼间,犹如被定住了般,他一动也不动,身体渐渐枯索,直到只剩下一身骨架、直到寄生体内的蛊被看得一清二楚、直到那些蛊也跟着死去……一个枯索的话细细响起:「怀璧……我的怀璧……」
  只一句,冷怀楚便向后倒去,气绝于世!
  冷怀璧看不见,却听见了这一声极其深切、极其爱怜的呼唤,心一紧,试探问:「……哥……」
  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砰的一声,重物倒地,他心中一凉,瞬间明白了什么事……
  苗人一见事情骤变,闪身一退,无顾于冷怀璧,脱手一撒成千上万的蛊虫往眼前的两人撒尽!
  可那两人全然不畏,一个人沉默不语,一个人一迳笑着。笑着的那人,高举起手,一个竹筒以千军万马、似要划破空气之态直飞寒若风!苗人脸上血色尽褪,表情阴霾——那个泉井明明让自己炸了,为何还会有这种东西?
  形势紧迫不让他多想,凝神想着该下什么蛊才能一举歼灭来者两人。且他也心知那筒内之物的厉害,已经瞬间解决了冷怀楚,再让寒若风一碰,全数蛊便会尽解。心思电转间,那两人穿过重重蛊虫走来,大惊之下又是一把欲撒,但此刻却一阵呕心袭喉,体内蛊虫不受控制、血脉奔腾起来——
  刻下,竹筒已破裂在寒若风身上,只见他表情一软,疾速自小屋飞出,抄起冷怀璧以来者两人为屏障,低头检视起冷怀璧,可在见心上人吐血不止后,他红了眼,夺过来者之一人的佩剑后,便要向苗人砍去!
  苗人正恐惧于体内不受控制的气息与蛊毒,没瞧见那亮晃晃的剑身正朝他而来——电光火时间,血自胸中涌了出来,龙泉剑直挺挺地穿过那单薄的胸膛而过,温热的液体有些自剑身上滑落,点点血亮,有些喷洒至寒若风的脸上,却见他双眼圆瞪,不可置信,连忙搂住下滑的身躯……
  「怀璧你……」嘶吼。
  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间,冷怀璧为苗人挡下了一剑,没有人知道原因,却只见他无怨无悔地望着寒若风,不断溢血的唇-瓣动了好几下,却只道一句:
  「……快……走……」
  然后,双眼缓缓闭上,双手颓然落下,身子软在寒若风的怀里,没有了气息,一朵晶莹落入发鬓……
  「怀璧——」
  原来,预言画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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