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我是谁 三十九、昨夜如风

  “姐,乔医生说你星期天就能出院了。”若宇边削苹果边把刚听来的消息告诉若彤。
  “提前几天不行吗?星期二好不好?”
  “姐,今天是星期三。”
  “啊,是么?那明天出院行不行?”
  “姐,这种事没得商量啦……”
  “我知道。”若彤极不情愿的躺在床上,看了妹妹一眼。“可是我好想回家啊……”
  “姐,你就别抱怨了!乔医生说了,你要是不乖乖听话,就再多留院观察一周。”其实乔医生说的是“三天”,若宇虚张声势无非是希望姐姐安分一点。“可莹他们不是常来跟你说学校里的事吗?要真的还是无聊,我可以拿书来给你看。”
  “家里哪有新书啊……”若彤翻个身,盯着妹妹削苹果的动作。“要不,你教我削苹果?”
  “不行!”若宇坚决的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她才不会让姐姐因为割断手指而在医院里多住几天。犹豫片刻,她放下苹果,擦擦手,从背包里取出本书来。“本想等你出院那天再给你,既然你这么精神,现在给你看也无妨。”
  “什么东西啊?神秘兮兮的。”若彤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盯着妹妹手里的书猛瞧。封面是深蓝色的,隐约看到《昨夜如风》四个字,作者的名字却被若宇的手挡住了。
  “先讲好,你不可以太激动哦。”
  “我为什么要激动?”
  “这是邱老师的新书。”
  “他!?”若彤一下子坐直身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本深蓝色的书。
  “姐,说好了不激动的。”
  “谁激动了,我只是……意外。”
  “好啦,书给你,我出去走走。”若宇把书往枕边一放,起身离开了病房。
  若彤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妹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缺氧似的吁了口气。手指碰了碰枕边的书,是真的耶……他的新书呢!
  翻开扉页,一如翻开心底错综的感情。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
  “谨以此书,献给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么?她的心漏跳一拍,有丝不确定的了悟,脑海里浮起那双深沉的眼睛。她有预感,那双眼里藏的故事,马上就要知道了……
  “……在我过去的诸多作品中,没有一篇序文是由我亲自执笔。理由很简单,在序文中泄漏过多关于自己的信息是不智的,至少我曾经如此认为。这一此提笔作序,原因无它,只希望‘她’细读我笔下的每一个字,希望‘她’将最后一页合拢时收下我的歉意……”
  若彤用力眨了眨眼,阻止不争气的泪水继续涌进眼眶。她明明是个不爱哭的人,为什么每次一有他出现,眼泪就流个不停?
  “……我不敢妄称自己为作家。只是有几篇过得去的文章被印成了铅字,何以为‘家’?事实上,我早已是个无‘家’之人……”
  若彤胸口一痛。她想起那片夕阳下的湖水……“你家在附近?”“从这里看不到。就因为看不到,我才常来……”她从未见过那样忧郁的眼神,浓得仿佛一辈子也化不开似的……
  “……我的童年是场苍白的梦。最早的记忆是三岁那年,母亲哭着对我说,‘你没有父亲’。从此,‘父亲’于我的意义便是‘让母亲流泪的人’。我家附近有片不知名的湖泊,母亲常在湖边一站好久。年幼的我,不晓得母亲眺望的是矗立于树海彼端的别墅,更没想到自己若干年后会住进那座冰冷的宫殿……”
  “……十二岁那年,母亲在郁郁寡欢中撒手西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很快帮忙打点好了一切。在完全没有拒绝余地的情形下,我被领进了那幢别墅,随身只带着母亲留给我的两样东西——一个笔筒,一本日记——带锁的日记。有人告诉我,别墅的主人是我的表舅公——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远亲——尽管我从不知道这样一位亲戚的存在。在接下来的六个年头里,我享有优渥的待遇,物质生活不虞匮乏。没人待我不好,如果每天一同享用三餐,相敬如宾,但交谈不超过三句可以称为‘好’的话。除了小我十岁的表弟,没人见过我笑。这种暗潮汹涌的平衡终止于我的十八岁生日。那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没有太阳。律师寄给我一封信,我十八年来的第一封信。当袖珍的银色钥匙从信封里滑入我掌心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日记……”
  若彤深吸口气,翻到下一页。直觉告诉她,这不会是一本简单的日记。
  “……谁能想到,母亲短短三十四年的岁月竟会饱含了如此血泪?谁又能想到,害母亲悲苦一生的竟是如今供我衣食之人?对十八岁的我来说,这不仅是场恶梦,更是个天大的笑话。我体内竟有一半的血来自这幢房子的主人——表舅公?没有血缘关系的远亲?……父亲?那一天,我冒雨离开了宋家,带着母亲的笔筒合日记。在雨中,我发誓永不承认那人是我的父亲。
  “我流浪了整整四年。这四年里,我尽可能让自己堕落。抽烟,喝酒,斗殴……仿佛折磨自己的身体是种快乐。每当我快要山穷水尽的时候,身边总会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些钱来。我也曾怀疑,但怀疑只会导致必然的痛苦,所以我选择逃避。有时,逃避未尝不是件好事。时间可以沉淀一切,包括憎恨。四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不能完全释怀,却足以刺激一个人的成长。早已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大屋的附近,只觉得经历过一个轮回的逃亡后又回到了起点。等待我的,是那个人临终的病榻……我是他最后想见的人。
  “生命的烛火即将熄灭,除了病床比别人豪华外,一辈子驰骋商场的风云人物与一个普通人又有何差别?普通人也许会更幸福,因为不会有太多不甘。他把一个粗糙的花盆交给我,手抖得厉害。‘这原本是盆秋海棠,你母亲养的。人不在,花也死了。不知我送她的笔筒还在不在……’几句话耗尽了他最后了生命。断气时,那只枯槁的手还停留在花盆边缘。后来,我在那个位置发现了三个字——邱映梅——母亲的名字。模糊不清的刻痕是千百次摩挲的见证么?那一刻,我竟有股冲动要告诉他,笔筒还在。虽然冲动并不代表原谅……”
  若彤不得不停下来。她想起了笔筒上的诗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的《咏梅》。梅?刀刀刻痕究竟包藏了多少深情啊……再次把书捧起时,泪渍已深。
  “……没有人理解他把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转到我名下的原因。更令人费解的是遗嘱里的附带条件——除非我成家,否则无权将股份转让。如此一来,他的独子,我血缘上的兄长,将失去家族企业的控股权。是补偿么?还是把我留下的手段?我不知道。
  “我听从遗嘱的安排进入大学,唯一的坚持是放弃企管转修哲学。不知从哪一天起,我开始用笔记录心情。每每有些许感悟,手指便蠢蠢欲动。我称之为创作欲。当最初的几篇随笔被教授发现后,步入文坛似乎成了再自然不过的发展。望着前方一马平川的道路,那些属于过去的镜头居然被剪辑得格外清晰。几度梦回,我终于意识到,四年的世间风雨,已在我身心刻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足有一年多的时间,我在低潮里徘徊。每次落笔时都涨满对过去的追忆,写到一半又恐惧得从桌旁逃开。我早已戒了烟酒,取而代之的是拼命嚼口香糖,表弟笑我总有一天会粘掉满口的牙齿。也是在表弟的建议下,我开始了第二次‘流浪’。这回当然不再是流连于酒吧和阴暗肮脏的街角。由东走到西,由南走到北,不在乎名山大川,有学校的地方是我必然的落脚。又一个轮回之后,我驻足于一所特别的校园。
  “在这里,我发现了一个女孩。她曾用几句话描绘她的学校——她永远敞开胸怀接纳每一个人,让你融入其中而不自知;她永远带给你心灵的宁静,也有无尽的惊喜;只要你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她,便会更加爱她……她自己可能不知道,这些形容用在她身上是多么合适啊。
  “当我尝试走进她内心深处时,我发现了她的坚强与脆弱。她带给每个人阳光和温暖,却在黑暗中独尝泪水的苦涩。坚硬的盔甲可以保护脆弱的心,不是虚伪,不是做作。但,盔甲的重量又是多么沉重的负荷啊!我想起从前的自己,想起崩溃与沉沦的滋味……我决心帮她。当时,我并不十分了解自己的心情。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有爱能让一个人如此坚决吧?是的,从那时起,我已爱上了这个小我十岁的女孩……”
  他说“爱”……他对她的感情,真的是“爱”吗?不是一时的冲动与怜惜?
  “……我以教师的身份接近她,帮助她,听她倾吐心事,陪她看落日晚霞……早已超越了一个老师对学生的责任。当我为自己隐藏的身份而困扰时,才猛然惊觉,感情已投入太多太多。这份爱来得毫无预警,让人无力招架。她不知道我就是秋海棠——她一心崇拜着的作家;她更不知道我的过去——一段难以启齿的秘密。如果我够清醒,我该在一切发生之前告诉她,但我没有。太多的顾忌让我怀着侥幸心理一再犹豫,也一再惶恐。最初的隐瞒让我不得不用谎言构筑‘事实’。怕她失望,怕她受伤,一而再再而三……这是个多么痛苦的循环。然而,她还是知道了,从别人那里。”
  若彤整颗心都抽紧了。原来,痛苦的不只她一个。他的矛盾,他的挣扎,一点儿不比她的少……
  “……她恨我,当她把我的名字撕成碎片时我就已了解。虽然她的表情平静如水,不见一丝感情的波澜。然而,从她的眼睛里,我可以读出那执意不肯写在脸上的悲伤……所以我更痛恨我自己。我宁愿她哭出来,也不希望她回到原来的样子。我像个刽子手,刚拉她走出幽谷,又亲手把她推下深渊!我都干了些什么?伤她最深的竟然是我?如果我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她是否会更快乐?如果我离开……”
  所以他辞职了……他走了,她快乐吗?若彤突然了悟,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她快乐!为什么到现在才发觉,只有她开心的时候,笑容才会出现在他脸上?
  “……仿佛又回到过去一个人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回忆。梦里多了一个人,笔端也多了一分感触。是的,我又能写了。自从她的出现,我的笔便又有了感觉,有了寄托,有了生命……当过去的点点滴滴跃然纸上,才赫然发觉自己已不眠不休的写了三天两夜,而笔……依然稳稳的握在手里。这一次,我竟没有逃离。我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过去了么?原来,我才是那个得到救赎的人。
  “有人说,我的文风变了,变得更真实。我觉得这不是变,而是净化。一个在爱恨间徘徊的人,自己都不确定的感觉,如何写得真实?外人读来,自然如梦似幻般飘忽不定。而今,爱变得清晰;恨,也洗净了。
  “头一次写序,居然写了这么多。如果昨夜是一场梦,我是否已经醒来?醒也好,梦也好;爱也如风,恨也如风……”
  终于结束了……若彤筋疲力尽的靠在枕头上。
  忘了从哪里读来的一句话——身体累了,流汗;心泪了,流泪。
  伸手摸了摸眼角,她不确定那是何时的痕迹,更不确定那泪是为何而流。也许,她真的累了,累得无力逃避了。唯一能做的便是闭上眼,休息,回味,等待……
  等待?等待应是焦虑的,忐忑不安的,她却平静如秋日暖风。为什么?因为她已知道答案了么?
  泪痕尤在,唇边已泛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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