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下) 第二十八章

  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京了。楼清羽没有去德馨公主的别院,而是去了自己私置的一处宅邸。司锦不知道他在京里有宅子,有些吃惊,楼清羽也不以为意,这个宅子处置得极为妥当,即使迦罗炎夜也查不出什么。
  除了司锦,还有另外两个暗卫被派来保护他。将马车夫打发走,楼清羽让他们一并留下了,贴身事宜就交给司锦打点。
  秋儿因为冷宫失火,受了点伤,被德馨公主妥善藏了起来,楼清羽正好将他秘密接了回来,和司锦团聚。过了几日,楼清羽又将他们留在楼家的孩子也接了来,秋儿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
  此间匆匆过了半个多月,朝上朝下已是暗涌一片。
  冷宫失火,「楼贵人」丧身火中的消息早已传遍。皇上身体不适,一直留在凤鸣谷的行宫疗养,听闻楼贵人与腹中龙子的噩耗,病体更重,下令按照贵妃规制厚葬。朝廷上的事,都暂时交由崔相及几名辅助大臣协理。
  如此,「楼清羽」这个人名,好似已经随着那场大火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了。而随着皇上的远离京畿,京畿朝堂更是一片微妙形势。
  「皇上这是在引蛇出洞。」姚进生看着对面品着香茗的主子,轻轻叹息道:「不过也是在冒险啊。」楼清羽慢慢放下茶杯,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了解迦罗炎夜,越是危险,他的手段越是狠辣。
  「三少爷,江南的事都处理妥了,林贤王的铺子亏损甚重,米粮商会现在也以我们为龙头。」「做的好。」「那现在……」姚进生看着他,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楼清羽微笑道:「我发现大齐国的商铺都有一个特点,便是布庄开分店,也是布庄,老子开茶馆,儿子也开茶馆。这种单一的经营方式缺乏多元性,实在不合我脾胃。」姚进生笑道:「少爷跨行开的铺子还少么?如今又有什么打算?」他知道少爷的脑子里有的是主意,看着少爷从怀里掏出厚厚几张纸页交给自己道:「下步计划我都写在这里了。你手下的三个大掌柜都是老油条了,让他们照着办。」姚进生细细看了少爷给他的东西,衷心佩服道:「三少爷放心,老奴会办好的。」现在他们所跨的行业多,实力强,分布面也广。一个可以控制国家经济和情报的庞大的商业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悄悄渗入了大齐国。
  楼清羽看看时间差不多,起身道:「先生,我该回去了。有时间去看看父亲,朝上的局势,他应比我更明了。」姚进生笑道:「前两天刚去看过相爷。相爷说他老了,以后这世界该少爷们做主了,让我尽听您的吩咐便是。」楼清羽轻轻一笑:「父亲就是谦虚。他老人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我还要多学学呢。」说完不再啰嗦,与姚进生告辞,戴上面罩,从后院翻墙而出。
  其实楼清羽与姚进生会面的这处暗宅,就在他们现在居住的宅子后面,离得十分的近。不过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那些暗卫反而没有察觉。
  他在外面绕了一圈,清晨时候才大摇大摆地回府。司锦经验老到,一闻他身上的脂粉味就明白了,当即又惊又疑,脸上变色。
  楼清羽拍拍他的肩,笑道:「放心,昨晚跟着我的人又不是你,你不用为难。」昨晚跟踪他出去的那两个暗卫被他中途甩了下来,间隔了两个时辰才在花楼又跟上了他。迦罗炎夜只交代了司锦来保护他,必然不会信得过司锦向自己禀报,这些事自然都分派到了其它几名暗卫身上。
  司锦额上冒汗,喃喃道:「殿下,您这样……陛下……那个……」楼清羽笑道:「你家宝儿呢?醒了没有?快抱来我瞧瞧,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司锦和秋儿的宝贝双儿名唤宝儿,比童儿小了一岁,长得粉雕玉琢,楼清羽一眼就喜欢上了。左右住在这宅子里没事,便抱着他教教字学学语,把哄童儿那一套都搬了来,绰绰有余。
  再说行宫那边,迦罗炎夜拿到暗卫的密报,眼睛微眯,半晌不语。跪在屏风后阴暗角落里的暗卫冷汗直冒。
  他不怕皇上说话,只怕皇上不说话。刚才刹那间涌来的戾气,差点激得他拔刀出手。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皇家暗卫,这世上可以以戾气激起他杀气的人寥寥可数,而他的主子,当今圣上,就是其中之一。
  迦罗炎夜看到密报的初瞬,杀人的心都有,身上自然迸出一股骇人之气。腹中胎儿剧烈一动,才让他反应过来,连忙压了下去。他脸色难看,看了密报半晌,缓缓安抚着腹中胎儿,慢慢道:「你们看见他进去了?嫖了哪个女人?」暗卫听皇上语气不善,仍然尽责地平声道:「奴才无能,中途跟丢了两个时辰,没有看见他、他……了哪个女人,只看见他从花楼里出来。」迦罗炎夜闭了闭眼,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此事,掀了花楼也给朕查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是。」「滚!」暗卫消失在夜色中。迦罗炎夜气倒在软榻上。
  「皇上莫要动气,娘娘不会背叛皇上的。」王宫侍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端着汤药,扶皇上小心坐起。
  迦罗炎夜闻到那药味就作呕,却还是忍耐着喝了下去,冷笑道:「他若真的做了,他就不是楼清羽!」「那您……」「不过是气我罢了!」迦罗炎夜推开王宫侍送上的蜜糖水,心中还是气恼。
  王宫侍转移话题:「陛下,太后那边传来消息,朝上的人不安分的都起来了。」迦罗炎夜淡淡地道:「再等等,不着急。」「可是太后担心您……」王宫侍看着他锦被下高高隆起的肚腹。这半个多月皇上安胎得辛苦,沈御医私下里和他说,孩子可能会早产。他看皇上这操劳的模样,也暗自担忧,偏偏那楼贵妃还不安分,被皇上秘密遣送回京,还暗地里搞些小动作。
  迦罗炎夜道:「总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朕还耗得起。」王宫侍默默垂手,不再言语。
  楼清羽是十分有耐心的人。他相信迦罗炎夜也非常有耐心,因为想钓大鱼的人总是等得起。不过当鱼儿上钩的时候,楼清羽还是有些担心。
  种种迹象表明皇上在行宫病重,太后甚至带着太子连夜悄悄赶去,以致京城空置。某些自以为早已暗中控制了京城的人找到大好时机,迫不及待的动手了,可是第二天早上等待他们的,却是皇上埋伏在凤鸣谷外的三万铁骑。
  迦罗炎夜还是皇子的时候,对京城唯一的留恋就是凤鸣谷。那里的一草一木莫不熟悉,那里的一沟一壑莫不清晰。所谓养病,不过是掩护他招来京畿的铁骑雄兵。
  这一招棋出不意,以崔相为首的逆党全部一网打尽。崔淑妃在后宫自尽,她二哥带着亲卫逃跑,被皇上的铁骑乱箭射死。
  其余崔家各人尽皆下狱,等待判决。
  短短一个月内风云突变,朝中人心惶惶。自从北郡王兵败被囚,在先帝皇陵守坟时自尽后,皇上再没有出动过自己的铁骑亲卫,这一次却是大动肝火,釜底抽薪了。
  楼清羽早已算到他该动手,如今看到一切尘埃落地,不由又是欣喜又是担忧。他父亲楼竞天果然再入朝堂,被皇上重封为相,楼清扬也受重用,调到吏部任职。他本以为迦罗炎夜会接他回宫,谁知却仍对他不理不睬,这日终于按捺不住,半夜潜入了皇宫。
  清安殿已是一片废墟,楼清羽借助自己的身手和绳索,轻松地翻了进来。他熟悉冷宫的路径,这里侍卫又少,十分顺利。
  黑夜朦胧,月色不明,昏昏暗暗的。楼清羽望着满地废墟,心下一片黯然。
  小兴子虽然伺候他时间不长,可也是条人命,还有那个化妆成他的暗卫。按说以暗卫的身手,不应葬身火海,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如此。不过真相已经消失在这废墟中,或者,是被迦罗炎夜掩了下来。
  楼清羽来到院中,忽然有些意外。那棵硕大美丽的桃花树竟然没有烧死,只是烧焦了半边,另一半仍然傲然耸立,黑夜中还可看见尚未凋零的美丽花瓣。
  楼清羽拍拍树干,略感安慰。也许是那个安眠在桃花树下的孩子在保佑他,所以逃过一劫。
  据秋儿说,当夜用了晚膳,大家都困顿不堪,早早歇息了。那日幸不是秋儿当值,所以宿在离主殿最远的偏房里。可是当夜轮值的小兴子,却不幸身亡了。
  连那暗卫都不能幸免,楼清羽没有把握若是换了自己,当时能否安然逃生。
  唉……一切都是命。此事十有八九是崔淑妃做的,虽然她自尽的时候没有承认。
  楼清羽摸到假山后的暗门,小心推开落在上面的废石,慢慢打开机关,闪了进去,沿着记忆中的密道来到蟠龙殿。此时已过了子时,楼清羽以为迦罗炎夜早已歇下,谁知内殿里依然烛火明亮,恍如白昼。
  「陛下,好点了么?要不要奴才帮您揉揉?」楼清羽听出那是王宫侍的声音,接着迦罗炎夜的声音响起,十分低弱,似是精神不济。
  「……轻一点。」「是。」「沈御医呢?」「沈御医正和太医院的两位老御医商量药方……陛下,不要再逞强了,还是喝药吧。」迦罗炎夜低哼了一声,淡淡道:「孩子还不足月,不喝!」「可是……」「闭嘴!」王宫侍见皇上不悦,不敢再说,只是手上继续轻柔地帮他揉抚肚腹。
  皇上自从春狩时动了胎气,便断断续续的不曾好转,身下时有落红,一直用药稳着。其实以皇上的身体若好好养着,应无大碍,可是朝上正是多事之秋,又要追拿刺客,又要引蛇出洞,还要处理政务待终于将崔相一干逆党拿下,前天强行从行宫回来,虽然车马小心,仍是让皇上腹痛难忍,几近早产。
  现在沈御医一人已保不了皇上的胎,说道胎儿已经快九个月,就是早产也应没什么问题,但是皇上就是不许,死活不肯喝催产药,硬要他保着。沈御医无法,皇上便让他找来太医院两位专攻妇科的大夫与他一起安胎,折腾了这两天,还是勉强。
  其实王宫侍不知道迦罗炎夜对早产一事心有余悸,宁可为难自己,也不想这个孩子再出什么意外。他已在苍州失去了一个长双儿,坚信早产会让胎儿早亡,因此坚持要等到足月。
  王宫侍在蒋太后身边服侍多年,可说是看着迦罗炎夜出生和长大的,对皇上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从前虽不亲睦,但自从皇上登基后也服侍了他三年多,深有感情。如今见皇上这般为难自己,真是又痛又急。
  可惜皇上与太后有心结,太后纵是心疼,也不敢违扭他的意思。
  王宫侍心里暗叹,若是楼贵妃在,不知能否劝得了他。他正想着,忽闻内殿隐侧轻微呼吸之声,立刻神情一变,掠了过去,手握拂尘,喝道:「什么人!」楼清羽慢慢闪了出来。
  王宫侍看见他显然大吃一惊,没想到楼清羽能从宫外潜了进来,一时愣在那里。
  迦罗炎夜听到声音,强撑起身子,道:「谁!」「是我。」楼清羽走了过去,见迦罗炎夜支在龙榻前,长发散披,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唯有高高隆起的腹部比一个半月前圆隆甚多,即使掩在锦被下也十分突兀明显。
  「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楼清羽疾步奔到床边,关切地道。
  迦罗炎夜看见他,挑了挑眉,道:「你怎么进来的?」楼清羽没有隐瞒,道:「我担心你,从冷宫那边潜过来的。」迦罗炎夜扶着腰,慢慢靠回软枕上,道:「王宫侍,送他离开。」「炎夜!」迦罗炎夜侧过头,「朕不想看见你。你私入禁宫,朕今日不追究了,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吧!」纵使楼清羽这么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了,「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对我!」迦罗炎夜腹中疼痛,暗暗伸入被中按住腹部,不耐道:「朕说了让你回去!」王宫侍立在楼清羽身后,道:「娘娘,请回吧!」楼清羽闭了闭眼,努力下压怒火,放缓语气道:「炎夜,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生气了?我哪里不对,你告诉我,不要赶我走,我想陪着你。」他很少这么低声下气。迦罗炎夜心下一软,险些就要答应。可是一念之间,又冷道:「楼清羽,你好大的胆子!朕的楼贵妃已经薨逝,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朕让你走你就走!快滚!」楼清羽终于被激怒了,咬牙道:「迦罗炎夜,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有什么话咱们今天说明白了,你到底在怀疑什么?避讳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赶我走!
  「当初是你千方百计的把我找回来,现在我老老实实地作你的后妃,不敢出言不逊,不敢逾矩忘规,处处维护你,为你着想!在行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冷落我?我做错什么了吗!你说!」自从当年关于童的那次争吵之后,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积压的郁闷和愤怒让他整个人爆发了,那种气势连王宫侍都暗吃一惊。
  迦罗炎夜却毫不在乎,道:「你老老实实?你什么时候老老实实地作朕的贵妃了?你勾结朝臣,干预朝政的事,别以为朕不知道!」楼清羽冷笑,「是。我是勾结了李东明,可我没有陷害过别人!这座后宫里,你告诉我有哪双手是干净的?如果人人都干净,那童儿当初是怎么中的毒!」「好!后宫的事不提也罢!那这个呢?」迦罗炎夜也怒了,前天刚刚送来的密折早已让他怒火中烧,此时都发泄了出来。
  他突然支起笨重的身体从龙榻前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书桌前,迅速抽出一本密折,反手摔在楼清羽身上。
  「你自己看看!看看你背着朕都做了什么!」楼清羽被他的行为和语气气得发晕,接过密折扫了几眼,怒极反笑,「怎么,我在外面做些小买卖,就让你这么激动?」「小买卖?楼贵妃,你、太、谦、虚、了!」迦罗炎夜咬牙切齿道:「朕还不知道,朕的爱妃这么有经商的本事,江南的商会都让你掌握了,你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这就是你说的老老实实作朕的后妃?
  「你是不是时刻盘算着给自己留条后路,好随时可以离开!」楼清羽将那密折抛到地上,漫不经心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这些买卖都是我回宫前开的,为的是给童儿一份保神秘谁障。你要说是我给自己留的后路,也无可厚非。」「无可厚非?好啊!好啊!你果然是这么打算的!」迦罗炎夜撑在书桌前,气得面色铁青,浑身发抖。
  他在凤鸣谷时调查刺客之事,那之前便察觉出江南异状,知道有人暗中打压林贤王财力,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随着冷宫失火消息的传来,竟牵扯出楼清羽与江南那股莫名财力相关的蛛丝马迹,他立刻心中起疑。
  多年的夫妻相处,枕畔厮磨,让他对楼清羽的实力非常清楚。他一直奇怪楼清羽为何毫无野心,安然若斯,此时所有的疑虑都有了答案。
  在行宫时他还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待送楼清羽回了京,他命人暗中监视,果然见楼清羽神神秘秘,不仅在京中有自己的私宅,还经常半夜三更的出门,这更加重了迦罗炎夜的疑心。
  然后,前天收到江南那股神秘财力的调查密函,幕后之人的名字「肖锐」,不正是楼清羽带着童儿流落民间时的化名么?
  迦罗炎夜一想到他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大的买卖,以他的钱财竟然可以牵制林贤王,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一种不安和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
  「如果不是朕查了出来,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也不告诉朕!」楼清羽面沉如水,淡淡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信任?哈……」迦罗炎夜仰天打了个哈哈,厉声道:「你有资格问朕么!你又何尝信任过朕!」楼清羽静静看着他,道:「那我无话可说!」迦罗炎夜见他无所谓地站在那里,气得面色铁青,道:「好!那你就不要怪朕对你无情!王宫侍,立刻将他给朕押入冷宫,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他擅离一步!」王宫侍暗自皱眉。皇上是气胡涂了,楼贵妃名义上都是下葬的人了,怎么还能押进冷宫呢?岂不把人吓坏了,以为诈尸?
  不过他到底是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立刻不动声色地走到楼清羽身旁,道:「娘娘,请!」倒是楼清羽笑了,轻轻摸了摸面皮,道:「皇上不必动怒,我自己从密道走好了。这个样子让别人看见了,只怕不好。什么时候陛下想换个地方拘押我,我随时奉陪。」说完衣袖轻甩,径自向密道走去。
  王宫侍作为皇帝的近臣,自是知道密道的所在,但却无权进入。眼见着楼清羽关上密道大门,走得无影,局促地道:「陛下,老奴立刻派人去冷宫处……」话说了一半,一抬头看见皇上的模样,吓得他惊叫:「陛下,您怎么了?」迦罗炎夜抵在书桌前,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捧腹,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双腿都在打颤。王宫侍再一低头,只见皇上那硕大的肚腹剧烈蠕动着,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一般。
  「陛下!」「扶朕……上榻……」迦罗炎夜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挤出这几个字,已疼出满身大汗。
  王宫侍立刻扶着摇摇欲坠地皇上往龙榻走去,短短几步路,皇上的身子却好似千斤之重,寸步难行,全身的力量几乎都压在他身上。刚走到龙榻边,便迫不及待地倒了下去。
  「快……快传御医!」「是。」王宫侍匆匆服侍皇上躺下,飞奔出殿。
  楼清羽顺着密道返回荒废的冷宫,一时竟感到无处可去。
  他突然发现,这茫茫世间,他最亲最爱的两个人,一个身为太子教养在太后那里,一个身为帝王卧居深宫,他却是一缕孤魂,恍然无依。
  这么多年,因为迦罗炎夜,他被束在这里,纵有财富在手,却无法悠然傲行天下。
  其实迦罗炎夜查到的以「肖锐」为名的江南产业,只是他所有产业中的一部分,是专门用来帮迦罗炎夜对付林贤王。所以他根本没想隐瞒,连名字用的都是肖锐,只打算等事成之后再告诉他,谁知迦罗炎夜却没有体会到他的用心。
  楼清羽暗叹他也不想想,如果自己真想隐瞒,怎会使用他在民间那三年使用的名字?而且又怎会将动作搞得如此之大,让他能够惊觉?
  如果他信任自己,怎会看不到这些明显的问题?
  想到这里,楼清羽只觉心灰意冷。
  冷宫只是一片废墟,连个休憩的地方都没有,可是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不能离开。楼清羽索性就站立在那个硕大的桃花树下,静静等待天明。
  「陛下!请陛下不要再忍了,还是喝药吧……」沈秀清急得头上冒烟。孩子明明要早产了,皇上就是不肯喝药,硬是这么痛着,这、这、这可如何是好不仅是他满头大汗,身后太医院的两名老御医也是忧心忡忡。他们也是近日才知道皇上身上的事,拼尽医术,此时也是束手无措,却没想到皇上如此固执任性。
  「滚!都给朕滚……」迦罗炎夜紧紧握着床下被褥。这群无用的东西,让他们自己给保胎,却个个都让他喝催产药!迦罗炎夜气得要将他们都拖出去杖责几十仗,可也没那个气力。
  沈秀清见皇上这么痛着也不是办法。确切算来,皇上其实从回宫那日起就开始阵痛了,一直被压着,忍到现在胎儿也不耐了,再不生产,只怕对身体不利。何况生孩子这种事,是你想忍着就成的吗?
  沈秀清出了内殿,将王宫侍偷偷拽到一边,低声道:「皇上这样下去不行,恐对孩子和大人都不好,您快想个办法,劝劝陛下。」王宫侍叹道:「奴才哪里有那个本事。」他知道皇上刚和楼贵妃大吵了一架,怒气未消,都迁怒到了御医身上。只是他也没有办法,这个时候谁也无法劝动皇上。
  天明的时候,德馨公主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正听见内殿里面的摔打怒骂之声。
  「皇上……」「滚!别碰朕!」「皇上,请、请您别固执了,已经四个多时辰了,小皇子、小皇子还没有临世的迹象啊,再拖下去……」「滚……都给朕滚……呃─啊……」「乒乒乓乓!」内殿深处传来愤怒的器皿碎裂之响,众太医皆面目苍白,跪在地上抖着身子倒退而出。静谧的大殿之中,只有厚重华丽的黄帐内隐隐传来低沉压抑的呻吟声。
  德馨公主见到这情形,吃了一惊,将王宫侍拉到一边,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情况如何?」王宫侍无奈地道:「皇上不肯生,已经折腾四个时辰了……」德馨公主惊道:「怎么会这样?皇兄为何不肯生产?再说日子不是还没到么?」王宫侍含糊地将楼清羽夜来的事情说了,道:「皇上早产,可能因斗气之故不肯喝催产药,也不让别人碰触,御医们最多只能号号脉。刚才黄御医要给皇上推腹,却全部被轰了出来……」德馨公主急道:「皇兄怎能如此任性!怎可拿自己的龙体与腹中的骨肉开玩笑!」「是,奴才也是这么劝皇上的,可是皇上不听啊!公主,您快想想办法吧。」德馨公主在内殿走了两圈。她十分了解皇兄的性情,知道便是自己也劝服不了他。如今,解铃还需系铃人,断然命令道:
  「去!去把楼贵妃找来!」「这……」「孩子是他的!现在皇上临产,他却避而不见,斗气也不是这个时候!把他找来,只有他能让皇上顺利生产!」「可是、可是楼贵妃已被皇上打入冷宫,不准擅离一步,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敢放他离开。」而且名义上,这位贵妃还是个已经「下葬」了的主啊。
  德馨公主美目一瞪,长袖一甩,沉声道:「那本宫就亲自去把他找来,倒要看看谁敢阻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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