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空气湿漉漉的,有些阴寒。
一匹异常高大的火红骏马转出山头,挺拔的身影静静地端坐在马背上。
山坡下有棵枝繁叶茂的桃花树,树旁小溪流过,潺潺淙淙,清澈的水面被细雨打破。此时已是中秋,桃花早已谢了,再过不久,树枝上就会结出硕大美味的红桃。待桃子落下,桃花树就圆满地完成了今年的任务。
那人在马背上端坐良久,马鼻不耐烦地喷出一口气,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
那人松开马缰,狮子骢立刻抖抖头,信步迈开脚步,好像知道主人的心思一般,竟慢慢向桃花树摇晃而去。
那人跨下马背,站在树下,低头望着泥泞的地面。大树根下微微隆起的土包,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不见痕迹。
那人蹲下身,也不嫌脏,双手在泥泞的地面上缓缓抚摸,一点一点,细细描绘。
雨珠似乎突然变大,一滴滴打到泥土上,慢慢渗入地底。
那人在树下坐了良久,愣愣出神,双手满是污泥。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狮子骢晃着硕大的脑袋蹭过来,在那人身边来回的拱。
那人回过神来,望了望牠,拍拍牠的大头,起身上马。
「走吧,老伙计。」祭祖的东西都已准备好,可迦罗炎夜一大早不见了踪影。楼清羽忙里忙外,让人把东西送到皇陵,刚准备妥当,抬头见迦罗炎夜跨进院里。
「去哪儿了?」楼清羽迎上去,见他一身湿衣,衣摆处满是泥泞,于是弯腰帮他抖了抖。忽然看见从衣摆上落下的一片青叶。
楼清羽愣了一下,顿了顿,低声道:「回去换身衣服吧,我们该去祭祖了。」迦罗炎夜应了一声,转身回屋。
过了中秋,寒意渐盛。楼清羽和迦罗炎夜渐渐习惯了这荒凉之地的平淡生活。每日早上起来,先到后院练武习身,然后用早饭,之后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中午再一起用午饭。
下午的时候二人多半一起去山里转一圈,打些野味。要不迦罗炎夜就去书房里看书,楼清羽带着秋儿在院子里种些蔬菜花果。
沈秀清已经回了遥西属地裕阳。陈竟将军派人送来了一些冬用的物什,遥西有他镇领,暂时无虑。
楼清羽很喜欢这样的日子。虽然无聊了一些,平淡了一些,但是宁静纯朴,与他在乡下时的生活十分相似。
可迦罗炎夜初时却明显不适应,经常有些茫然和无所适从的感觉。有时一人纵马进山,不到半夜不回来。楼清羽为了给他解闷,偶尔也陪着他进山待上两三天。
日子久了,天也冷了,迦罗炎夜渐渐便不进山了。
楼清羽原来还担心那些黑衣刺客再来,但这么久也不见踪影,慢慢也放下心来。他和当地老农学着酿了些酒,又回忆上辈子的知识改良了一下,味道还不错。迦罗炎夜喝了,玩笑说他以后可以开个酒馆。
楼清羽笑道:「那你可要给我出本钱,万一卖不出去你给我包圆。」「你尽管酿就是了,大不了本王一人都喝了。」「那你可要变成酒鬼了。」迦罗炎夜笑而不语,却真的将一坛清酒饮了干净。
晚上看着醉醺醺倒在床头的人,楼清羽无奈地叹道:「再这样下去,可真成酒鬼了。」喝醉了的迦罗炎夜比平日可爱许多。他本不擅酒力,喝点酒便上头,脸颊满是红晕,浑身热得吓人,欲望更是比平常坦率热情──他会直接把楼清羽按在床上,扒去他的衣服,然后还没有行动,便会被楼清羽反压到身下。
喝醉了的他总想翻身在上,不过却比平时更容易被楼清羽制服,最后只能呻吟着在楼清羽身下喘息、纠缠。
渐渐的,楼清羽也喜欢上他酒后的醉态,不时灌上他一杯,晚上更得情趣。
其实迦罗炎夜和楼清羽都是自制力极强的人,绝不喜放纵自己。但是现在被贬边疆,迦罗炎夜很清楚周围自有皇上的人监视着他们的举动,因而便刻意放纵自己,纵情酒色,渐渐颓落。
楼清羽明白他的心思。
他这颓落里面,一半是做给别人看的,还有一半,却是真的。
迦罗炎夜是何等骄傲凛锐的一个人,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除了韬光养晦,掩其锋芒,还能做什么呢?楼清羽除了极力配合他、宽解他之外,也没别的可以做的了。
年底的时候,楼清羽将沈秀清叫了回来。除了从裕阳带来许多过年的年货,还让他置备了许多药材。
楼清羽千算万算,仍有算不到的时候。别说这种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就是科技发达的现代,避孕套和避孕药的安全率也只有百分之九十五。
果然,凡事是没有百分之百的。
沈秀清结结巴巴的说出自己的诊断,迦罗炎夜似乎不太意外,只是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句:「知道了。」楼清羽却面色僵硬,呆立了半晌,掀开门帘走了。
沈秀清面色忐忑地望着迦罗炎夜,「王爷,您……」迦罗炎夜打断他:「陈竟让你转交的东西呢?」沈秀清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
「好。下去吧。」「是。」沈秀清走到门外,踌躇了一下,终于大着胆子问:「王爷,这个孩子……您……」迦罗炎夜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心情似乎不错,也未看他,只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面容柔和下来,俊美逼人。
「这把匕首,以后可以留给世子用。」沈秀清微微一震,立刻明了,躬身道:「王爷该戒酒了。」然后退了出去。
他在外面寻了一遍,不见楼清羽的踪影,秋儿告诉他楼清羽刚才骑马出去了。沈秀清想了想,牵了自己的马出去溜了一圈,终于在已经收割的空旷稻田边找到了楼清羽。
「看什么呢?」楼清羽正望着远处渐渐西沉的夕阳发呆,闻言低声道:「他怎么说?」「王爷……想留下来。」楼清羽默然不语。
「真是没想到……」沈秀清晃晃脑袋,看了一眼楼清羽的神色,喟叹道:「主子的事,本来沈某不该妄言,可王爷现下的处境……敌暗我明,出了一点差错,便是万丈深渊。」「……我知道。我会和他说。」「我以为你会为王爷着想,怎么会……」「我被他算计了。」沈秀清大惊:「王爷算计你?我以为王爷不想。」楼清羽叹了口气:「以前或许不想。现在……我也摸不透他。」沈秀清自然看得出王爷对楼清羽用情已深,只怕他二人还犹自蒙在鼓里。
王爷那个人自不必说,只会做,不会想。何况那等的性子,心太广,心太深,怎指望他在儿女私情方面多用心思?
而楼清羽,看似玲珑剔透的一个人,于情爱上却还懵懂未知。且他的心太静太淡,只怕不是个轻易动情的人。
沈秀清觉得王爷像冰山下埋藏的火山,若是软了冰凌,下面便是冲天热焰。而楼清羽是潭温水,不论你怎么搅,怎么掀,总是温温静静的沉在那里,蜿蜿蜒蜒,按照自己的脚步律动,不因他人的意志转移。
若是平常时候,这冰与水的搭配,冷与温的交融,再合适不过。只是当冰化为火,水火相遇,却不是那么好相融的。
沈秀清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他二人的事,如何轮得到他插手?何况想到这二人,一为王爷,一为王妃,却偏偏阴阳颠倒,位置相左,真是沈秀清用力拍了一下脑袋,大骂自己胡思乱想的快没边了。
楼清羽奇怪地看他一眼,又看天色不早,道:「回去吧。」二人放缓马缰,沿着田边慢慢踱回去,随意聊了些裕阳的事。
沈秀清道:「三个月前皇上大选,新纳了数名嫔妃。当今皇后嫁入皇家,三年无所出,后宫嫔妃也无一有子嗣,此乃头等大事,朝上已经接二连三有人上奏,让皇上多纳后妃。听闻……」「听闻什么?」「听闻……」沈秀清迟疑片刻,看着楼清羽的脸色,慢慢道:「听闻皇天监为皇上卜卦,言迦罗氏此脉必为楼氏所出,因而……」楼清羽脸色一变:「因而怎样?」沈秀清道:「只是传言而已。如今朝上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按皇天监所言,将楼府二公子送入后宫,立为皇妃。一派言此卦诡异,恐楼相居心叵测,欲把持朝政等等。总之吵得不可开交。」楼清羽眉宇紧蹙。过了片刻,忽然淡淡一笑,「算了。如今我已是『出嫁』之人,楼府的事,我管不着,也管不了。」沈秀清道:「楼相何等样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怎会被这点小事难倒?朝上那些人也是胡涂,若没有楼相,大齐国犹如缺了半条臂膀。皇上对楼家的倚重众所皆知,不会奈何楼相怎样的。」楼清羽笑了笑,道:「你说的是。」随即却掩了笑容。因为他担心的不是楼相,而是他的二哥,那个骄傲的男双,楼清翔。
二人回到府第,司锦正忙着收拾沈秀清从裕阳带来的东西,秋儿跟在他身后帮忙。秋儿这阵子长高了不少,看上去是个少年郎了。
楼清羽把奥赛交给他,和沈秀清又说了两句,回了内室。
迦罗炎夜正把匕首封好,看见他进来,冲他道:「看,陈竟送来了好东西。」楼清羽接过匕首,从剑套出抽出剑身,剑柄上镌刻着清秀的「鱼殇」二字,不由惊道:「上古鱼殇剑!」「怎么样?不错吧。」迦罗炎夜微微一笑,按住剑柄两侧,向下用力一抽,竟又是一把三寸左右,细长锋利的小剑藏在其中。
「子母剑?」「给你的。你留着用。」「陈竟哪里来的?」楼清羽有些爱不释手,拿在手里把玩。
「问那么多干么。喜不喜欢?」楼清羽反手挥舞了几下,粼光烁烁,锋芒如刃。他的眼睛都亮了,道:「喜欢。」他现在可正缺一把称手的防身武器。把玩了一阵,忽然想起正事,抬头看向炎夜,见他正凝视着自己,不由心中一跳。
迦罗炎夜的神情很奇怪,似乎有几分欣喜,几分安慰,还有几分……满足。种种神色揉合在一起,让他的面容分外沉静,失了往日的冷锐,好似融化的冰凌,流露出少见的柔和。
楼清羽愣愣望了他片刻,道:「你好像很高兴?」「为什么不高兴?」迦罗炎夜低低地笑,站起身道:「快过年了,也该喜庆一下。明天让司锦去城里置办些年货,我们也好好过个年。」「炎夜……」楼清羽迟疑了一下,终于道:「孩子不能留。」迦罗炎夜站住,眼神闪了闪,淡淡道:「为何不能留?」楼清羽愣住:「我们……现在这种情势,你……」迦罗炎夜勾起唇角,笑了笑,道:「我说能留,就能留!」楼清羽猜不透迦罗炎夜在想什么,他留下这个孩子的意念似乎十分坚定。楼清羽感觉得出他似乎抱着某种莫名的欣喜和目的,期待着孩子的临世。
沈秀清对外宣布,安亲王妃有了身孕,要安胎静养。别院里的下人不多,听了也不觉得什么,倒是秋儿吓了一跳。
他家少爷是男是女,他这从小服侍的人自然清楚,因而着实吃惊不小。待楼清羽把他叫去仔细解释了一番,他才晓得怎么回事。
「秋儿,以后这内院除了你和司锦还有沈大夫,别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外院的人你盯紧点,咱们从京城带来的老仆不用说,但那几个不熟的下人却要看严了。告诉他们,哪个擅闯了内院惊动了……咳,惊动了我,定要严惩!」「是,少爷。秋儿晓得轻重,司锦交代过我了。」「那就好。」楼清羽奇怪秋儿什么时候把「司锦哥哥」换成「司锦」了,不过秋儿近些日子跟着他,确实学了很多东西,成熟了不少。
迦罗炎夜这次受孕的时间和上一次差不多,算算日子,孩子应该在来年的六、七月左右出生。
楼清羽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他对这个孩子已经失去了对第一个孩子那种最初的期待,他有些不安,有些忐忑。这个孩子也许可以给他和炎夜带来幸福、带来快乐,但更多的,却可能是灾难。但奇怪的是,迦罗炎夜却似乎铁了心要留下孩子。
因为去年这个时候迦罗炎夜身在战场,筑胎初期的根基没有打好,后面再一连串的奔波打击,终于使那个孩子早夭。所以迦罗炎夜这一次格外注意,不仅戒掉了每日的几杯小酌,甚至连大门也很少出去。
沈秀清劝他:「适当的运动对孩子有好处。现在已经三个月了,胎儿基本稳定,只要不做剧烈的运动没有关系。」迦罗炎夜听了这话,这才每日出去转转,不再拘于内院。
不知是迦罗炎夜身体太好,还是孩子太老实,他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胃口大长,吃的比以前多了。楼清羽有些担心,这个孩子以后会不会长得太壮了?神啊秘谁因为刚三个多月,沈秀清除了知道脉象稳定外,其它的也诊不出什么。只是按照惯例,开了最好的安胎药让迦罗炎夜按时服用。
迦罗炎夜对上次的事记忆犹新。他对生产这类事完全不懂,只是上次做错的,这次就极力更正。不仅每日按时服药,还让沈秀清准备了许多对胎儿有好处的药材交替服用。
到了正月的时候,迦罗炎夜的肚子已经显形了。不过因为穿的衣服多,暂时还看不出来。
今年的年夜饭虽然没有以往的奢华丰盛,可迦罗炎夜却似乎挺高兴。
吃完年夜饭,楼清羽让司锦备置了许多烟火,除夕晚上大放特放,祛祛晦气。迦罗炎夜心情很好,一直站在檐下看着他们放烟花。
缤纷灿烂的烟火在黑夜竞相绽放,欢愉和喜庆的气氛自然而然地笼罩在四周。
楼清羽陪在迦罗炎夜身边,与他一起仰望星空,心情也不由十分雀跃。回头见迦罗炎夜正舒展着眉目,远望天空,心底忽然浮现出淡淡的喜悦和满足之感。
他悄悄拉住迦罗炎夜的手,轻声问:「冷不冷?」迦罗炎夜只随意在锦袍外披了一件长衣,站在廊下并不感觉寒冷,闻言对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楼清羽靠紧他,紧紧握住他的手,微笑道:「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迦罗炎夜漆黑的双眸中绽放出一抹亮光,犹如这绚烂璀璨的夜光,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二人不待焰火结束,便回到卧室。
南部的冬天很少下雪,但湿寒的天气有时比北方更冷。屋子里生了地龙,温暖之极。
楼清羽问:「累吗?」迦罗炎夜道:「还行。」司锦端着热水进来,楼清羽接过来,道:「今天大年夜,你早点下去休息,这里我来。」司锦收下王妃的红包,笑着退下。
楼清羽拧好洗面巾,转头要给炎夜擦脸,却看见他已经歪在床边睡着了。
楼清羽愣了愣。本来还想和他亲热亲热,但看了他这样子,只好无奈地叹口气,过去帮他脱下衣服,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收拾好上了床。
躺在床上,楼清羽心里犹在起伏不定,翻来覆去睡不着。转身看看身旁睡得沉沉的人,忍不住轻喃道:「炎夜,你为什么这么想要这个孩子?」没有人回答他。楼清羽把手伸进迦罗炎夜的被里,摸到他的小腹上。那里已经圆润温厚起来,硬硬的、胀胀的。
那是他们的孩子沉睡的地方。
楼清羽心里涌起一股激动,却伴随着莫名的不安。他侧了侧身,抱住迦罗炎夜,缓缓睡了过去。
过了正月,很快就到春天了。皇城里传来喜讯,皇上新纳的段贵妃有喜,举国同庆。
迦罗炎夜听到这个消息,冷冷笑了一下:「这下他可安心了。」楼清羽其实也安心了。这样一来,那个什么大齐国迦罗氏此脉楼氏所出的谶言,也就不攻而破了。
而远在万里之外,一个明媚娇艳的人躺在白色的虎皮软榻上,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狠狠攥紧手中的白玉羊脂杯。
幕帘后的暗卫继续禀报道:「听说南边的那位,家里的也有喜了。」「什么!」那人脸色一变,白玉杯狠狠摔了出去,在地上裂得粉碎。
「主子,我们怎么做?」那人没有说话。
有个高大的身影从后面的暗门缓缓踱了进来,从后面抱住软榻上的人。「别着急。南边那个起了戒心,不好应付,我派人慢慢去查。至于京里的……」怀里那明媚的美人忽然娇娇一笑,回身搂住男人健壮的脖颈,低低道:「京里……我去。」炎夜身上渐渐重了。过了春节天气转暖,南方本来也比北方气候温暖,衣服添得少了,身形就有些掩不住了。
「这次肚子好像比上次大。」迦罗炎夜坐在桌边,摸着肚子自言自语。
楼清羽道:「这个孩子肯定健康。你这么用心的养胎,宝宝自然长得快。」「你说,孩子咱们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是男是女还不知道,这么早想名字做什么。」其实孩子的名字楼清羽早已想好,在第一个宝宝的时候就想好了,只是没有用上。楼清羽想到这里,不由有些黯然。
迦罗炎夜道:「你说叫坤泽怎么样?」楼清羽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个名字里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泽披乾坤,统驭大地。
楼清羽不喜欢。
迦罗炎夜见他不说话,道:「你要是不喜欢,还是留给你起好了。」楼清羽想了想,垂下长睫,低低道:「童……」「什么?」「童,迦罗忆童。」「不行!」迦罗炎夜心中一沉,立刻喝道。
「为什么不行?」楼清羽奇怪地望着他。
「我说不行就不行!」迦罗炎夜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楼清羽望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
迦罗炎夜回到卧室,烦躁地在屋里转来转去,终于抑不住暴躁的脾气,抡起屋里的摆设摔了出去。
屋里的东西一阵乒乓乱响,楼清羽寻声赶来,刚踏进房门,一个瓷瓶摔在他面前。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要落头上了。
「你在干什么!」楼清羽惊诧地上前拦住他。
迦罗炎夜冷冷甩开他的手,「滚开!」「到底怎么了?」楼清羽抱住他,皱眉道:「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你这么折腾,小心伤了孩子。」迦罗炎夜听到孩子两字,稍稍敛了怒火,推开楼清羽,在床边坐下。
楼清羽小心翼翼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名字?不喜欢那就不要用了,不值得为这点事生气。」迦罗炎夜听了这话更是怒火高涨,好像自己自找气受似的,越发冷了下来。
楼清羽知道他最近脾气不好,不想惹他不高兴,便避重就轻地道:「其实坤泽这个名字挺好。披泽乾坤,很大气,就不知道若是女儿或双儿能不能用。」「楼清羽,那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什么?」「忆童!忆童!你忆的是哪个童?」楼清羽微微一惊:「你什么意思?」迦罗炎夜冷笑,「若是那个孩子,你也不用忆他。夭折了便夭折了,那是他的命。我这个辛苦生他的人都忘记了,你还难受个什么!」楼清羽脸色一变,颤声道:「你说什么?」「我说那个孩子死便死了,我再生一个赔给你。」「赔、给、我?」楼清羽一字一顿道。
迦罗炎夜双拳在袖下攥得惨白,面上却冷冷地笑:「只怕再生一个你也忘不掉。因为你忘不掉的不是那个孩子,而是那个童!」楼清羽的眼神闪了闪:「你说什么?」「你连梦里都唤着那个人的名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谁是!」他什么时候梦里喊过童的名字了?
楼清羽到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了。
肖童,他上辈子唯一的亲人。从他两岁那年圆圆胖胖,像个小面团似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六岁的锐便在心里发了誓,一定要对父亲的这个亲生儿子好。
不仅因为肖童是他的弟弟,还因为他那双黑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嫩生嫩气地唤他:「哥哥。」锐喜欢他的黑眼睛,喜欢他叫自己哥哥。虽然他们后来被童的外祖父收养后,童便改了口唤他锐,但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他哥哥的这个身分。
保护童,照顾童,让他不被孤儿院的人欺负,让他不被付氏集团的亲贵算计,已经成了肖锐时时刻刻谨记在心的责任。即使后来童已经可以展翅高飞,在锐心里,他还是那个拉着他的手、晚上蜷在一张床上取暖的弟弟。
想到童,楼清羽的心里痛了痛。
那场人为的飞机失事让他和童永远离别。他已经抛弃了前世种种,今生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曾在刚来到这里时发誓,如果自己有了子女,第一个孩子一定要叫童,因为那是他对上一世唯一的留恋,最终的缅怀。
当知道迦罗炎夜有了第一个宝宝时,楼清羽感到如此不可思议、如此欣喜若狂。可是他也知道那个孩子不能留下来,甚至亲口说出了让炎夜落胎的话,但是他仍然在心里无数次地对着马车中昏睡的炎夜的腹部,默默地唤着童儿。
他把那个孩子完全当成了自己对肖童的寄托和祈祷,祈祷童也能像他一样在新的世界里获得新生。
可是那个孩子还是夭折了。孱弱幼小的身子承受不了生命的重量,在生下来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只微弱的动了动自己蜷缩的手指,便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消逝,犹如前世看见童在自己的身边粉身碎骨。
那种痛,让楼清羽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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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渡(中)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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