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爱是一种命运
两个星期之前,陆哲旭还不认识她。
开学周的礼拜五,大雨滂沱。水滴溅在石灰色墙脚边,湿了一地红砖,浸水的墙面颜色略深,不规则地留下了雷阵雨的痕迹。
纪桢茱撑着伞,沿着长围墙走,周遭没有一个人。狂骤雨势把人都藏匿在屋檐下,宽荡的路上只有行车匆匆,疾驶而过溅湿了每一双鞋。
「哇,这雨真大……」
她抬头看看伞面,雨声响亮,几乎掩盖她的自言自语。
大学的围墙都这么长吗?走了好几分钟,整个世界彷佛只剩下她,大一新鲜人不熟悉环境,她开始感到头昏脑胀……
这跟高中果然不一样,校园大得吓死人,光是早上要找每堂课的教室,她已经走到腿快需要打石膏了,怎么围墙也这么夸张的长?
她停下脚步,喘口气。
翻腕看表,下午三点钟了,她还没吃早餐,低头摸摸扁扁的肚子,她决心找到最近一家卖食物的店,立刻坐下来。
纪桢茱走得很快,以脱离长围墙的范围为目标,终于在十五分钟后,看到一家路边咖啡馆。
她推开玻璃门,悬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舒适的褐色装潢里挤满躲雨人潮,吵杂而潮湿。她排在冗长的点餐队伍里,被伞柄戳了几下,又被别人的伞缘滴湿鞋面,但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白的肌肤让颊端的浅色雀斑因而更明显了一些。
几个穿高中制服的男孩子偷偷瞄她,她没发现,愉快地想象等一下要点最丰盛的套餐,来慰劳自己整天的奔波。
「小姐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终于到她了,纪桢茱眼色湛亮,盯着透明橱柜。「我要焦糖玛奇朵和火腿吉士三明治套餐!」
「好的,这样一共是一百四十五元。」
纪桢茱打开钱包,低头拿钞票—啊,糟糕!早上交了课本和讲义费,忘记领钱了。
余额倒到掌心数一数,铜板叮叮咚咚,八元整,连一片火腿都买不起。
「呃……」她搔搔头,对店员尴尬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不用了,谢谢妳。」
她二十年来的人生,好像天天都在发生这种傻事。小学音乐课考试漏带笛子,国中把班费丢在公车上忘记带走,高中填错志愿导致大学要重考……
诸如此类的迷糊她已经习惯了,虽然不是没想过要改进,但到现在连用她的低标准来看,也实在不算是有进展。
爸爸总是安慰她,反正她的少根筋不会害到别人,关键时刻还常有贵人帮忙,让她比别人多出很多机会,她要感谢这个世界真美好……
那就这样吧。她耸耸肩,于是就长成现在这个乐观又极度少根筋的少女。
这样谁敢娶妳啊妈妈总是叨念不休,爸爸就会回道:「不用担心,保险我都帮她买好了。」单身一辈子也不怕的。
他们两个还真不看好她能嫁出去耶。
纪桢茱失笑,想起宝贝爸妈,又轻叹,这下子要回家才能吃饭了。她推开咖啡店玻璃门,又撞响一阵叮叮当当,走出去。
经过绿行道树红色栏杆和白斑马线,她进入捷运站,哔哔,刷过捷运票,顺手丢回包包。
「噢!」
包包打开的瞬间,她看见自己忘了交出去的加签单。
这学期有好多课选不到,幸好教授开放加签名额,她排了好久,跟人家又猜拳抽签才抢到资格,如果没把单子交到教务处,一切就白费了……
肚子咕噜作响,纪桢茱甩甩头,不管了,天大的事等礼拜一再说吧。
踩上电扶梯,她把加签单塞回包包,凑巧瞄见底下备注—请于9/23(五)之前缴交回教务处,逾期恕不再办。
……恕不再办?
恕不再办!
她叹口气,回身搭电扶梯上去,又哔哔一次出站,当场损失二十元,掉头往学校走。
再次经过白斑马线红色栏杆和绿行道树,接着是咖啡馆门口,刚刚负责点餐的店员在擦被打湿的玻璃,视线对上她,掩藏不住「这个人到底想干么」的表情。
她没有力气尴尬或解释了,只能使劲把小伞往前倾,抵抗越来越凶猛的狂风暴雨。
人生处处是困境,她安慰自己,上天这么安排一定有用意。
或许这趟路程她将目睹到什么事,或遇见什么人,让她的人生再不一样—
哗啦!
沉重笨拙的连结车驶过水洼,溅起高浪打在她身上。
「哇!」纪桢茱立在原地,满脸濡湿,浏海黏在额头上,牛仔裤全湿,鞋子泡水。
她低头检视灾情,发现从发顶湿到脚,她尝试性地踏出一步,嘎唧,踏出第二步,嘎唧嘎唧……
她抬脸,无语问苍天,是不是真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她握拳,坚强地一步一嘎唧走回学校,找到教务处,交出那张无情又无辜的单子。
教务处阿姨还很好心,要借她毛巾擦头发,她婉拒了,脑中唯一的念头是赶快回家,吃饭吃饭吃饭。
步出教务处,与一对情侣擦身而过,她再次走出学校大楼。
她抬头望望大雨倾倒的天空,结果等呀等呀等,什么事也没发生,什么人也没遇见……
垂落双肩,纪桢茱打开小伞,沿着长长灰围墙,走进滂沱雨幕底下。
当时她以为,那个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纪桢茱在走廊疯狂奔跑,小小身影奔过教室,跑过穿堂,布鞋回音重重踏在石廊上。
虽然说念的是中文系,但学校有规定通识领域的学分,她好不容易成功加签到工艺设计系的「色彩学」,听说人数众多,不早点去占位子不行—
「同学!」有人在她身后大喊:「妳好可爱,可以跟妳做个朋友吗?」
她急急停下脚步,大包包碰地撞上背,她一把挥开,转头往后看。
一个高瘦的男孩子站在英语教室门口,对她后面亮丽的女孩子喊话:「可不可以给我妳的电话?」
纪桢茱摇摇头,笑出声,真是的,怎么会以为是在跟她说话呢?
她二十年来的人生,也已经很习惯跟异性保持距离了,毕竟就像妈妈说的,哪有人敢接近她呢?
根本不会有人想要她电话的。
纪桢茱把包包背实些,扶扶脸上的大眼镜,埋头继续奔跑。
听说「色彩学」人数众多,全是拜女同学所赐,她们为了那个史上最年轻得到德国设计大赏的陆哲旭,抢破头选这堂课。
那个陆哲旭虽然还在念工艺设计系三年级,却早已囊括各项设计大赛首奖,办过个展,接受过杂志专访……
「我看到了,他在里面!」
「陆哲旭—」
远远地,纪桢茱看见教室人潮汹涌,好多张椅子被从别的教室借来排在走廊上,人满为患。
她跑到后门,发现自己连教室都挤进不去。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陆哲旭!」
旁边有人尖声叫嚷,纪桢茱及时摀住被狮吼功攻击的耳朵,瞇眼,踮脚看教室情况。
里头一样拥挤,不同的是中央有个区块稍有空隙,不像其它地方椅子一张挤两、三个人,那里有几张椅子上只坐一个人,甚至有椅子上放了占位的包包,也没人敢去移开。
大概是本科系的学生吧,她猜,外系的学生即使望位兴叹,也不好意思在人家地盘嚣张的。
「同学,妳们没有选到课,就不要在这里干扰上课。」
看起来也像是本系的女生走出来,脸色极差,对着以狮吼功为主围在后门的女同学训诫,顺手就要关上门—
「等、等一下!」纪桢茱连忙从缝隙钻进去,「我也是上这堂课的!」
对方狐疑地瞧瞧她,勉强挪开身子。反正等教授来一点名,是不是真的有选到课,真假立现……
门在她身后被用力阖紧。
纪桢茱转身,发现后门这里人多得简直动弹不得,再往前看,讲台处还有些狭窄的空隙,起码可以坐下。
那就过去吧!
她下定决心,把大包包高举过顶,奋力向前泅泳迈进。「对不起,借过借过……」
大家东倒西歪地让路,沿途怨声载道,磨损她的勇气。
好不容易靠近中央区块,就在包包占位的座椅旁,有三个人挨坐一张椅子,最左边那位长腿横到走道上,移不出空位。
「同学,妳看不见吗?这边过不去了嘛!」
他声调不耐,纪桢茱低头,大包包还举在头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停在半途,进退不得—
长手伸进视线,拿开占位的包包,空出一个位子。
「陆!」旁边有人惊呼:「那是帮佳苓……」
「佳苓没选到课,不用占了。」被唤作陆的男生,简短回道。
纪桢茱惊讶,瞧瞧位子,再瞧瞧善心人士—他眼神略带一点忧郁,专注在面前的笔记型计算机上,根本没有看她。
但他却移走了包包。
纪桢茱偷偷窃笑,坐到椅子上,座位刚好在他右手边。她转头面向他,「谢谢喔!」
他几乎没有弧度地点了下头。
她继续对他微笑着,忽然发现,这个男生好漂亮噢!
他脸孔偏阴柔的美丽,睫毛翘长,鼻梁直挺,头发是温暖闪亮的深棕色,好像混血儿的感觉。
真的是,好好看……
她不由自主往他倾去,发现他的穿著很简单,却蕴含某种让人移不开眼的低调考究。
蓝色衬衫勾勒出的身型,乍看偏瘦实则匀称修长,底下搭配牛仔裤,平底鞋,都不是很夸张的单品,但他挑的版型就是很特别,百分之百突显出他的个人风格。
他的皮肤细致光滑,她盯着看就很想伸指去戳他的脸……更过分的是,颈肤下的衬衫开扣到第三颗,锁骨微露,性感得令她难以呼吸。
他修长的手指徐缓在白色计算机键盘上滑动,纪桢茱注视讶叹,怎么有人可以全身发散艳魅诡幻的气质,却同时让人觉得舒服,好想要靠近?
「喂。」他头也没抬地警告。
她整个人像横架上的葡萄,都快挂到他身上……受不了,又来个花痴,早知道不要帮她。
「陆!」潘予新两掌拍上他桌面,「快点,来帮我要番石榴!」
这是男人的默契,调动朋友帮忙要美女电话时,不能直接道破,以番石榴代称电话号码,他相信陆懂。
陆哲旭姿势未变,懒懒掀唇,「不要。」又不干他的事。
「拜托啦,人家说你去才给番石榴嘛!」潘予新双掌合十,高举过头猛拜着。
坐前面的齐伟转身,拍拍潘予新肩膀,「你死心吧,陆从来不要番石榴的。」
拜托,他是谁啊?陆哲旭耶!哪里需要去要?都是女生主动想把番石榴塞进他口袋里吧!
潘予新放下手,搔搔头,「我知道啊,不过她真的超超超级正—咦?」他弯身,两手撑在纪桢茱桌沿,眼光亮晶晶像发现新大陆。
虽然她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几乎遮去她半张小脸,但以他看过无数美女的经验,那清秀端正的五官、洁白细致的皮肤,配上那双大而晶亮、闪动神采的美目,一看就是个小美人,绝对错不了。
「美女,妳是我们系的学妹吗?」他甩着黑人辫,头倾近她,立刻忘记刚刚念兹在兹的番石榴。
偷看被发现而觉得丢脸至极,刚缩回去的纪桢茱,闻言更往后退。
「不、不是……」哇,这个人造型也太前卫了吧?他一脸兴奋,看得她有点害怕。
「不是?」潘予新挑眉,「那是什么系的?」嘿,外系的,这个有挑战,他喜欢!
「呃……」纪桢茱直觉望向陆哲旭。这位是你朋友吧?拜托快点领走啦!
陆哲旭不为所动,盯着计算机,彷佛世界里只有自己。
同时间教授推开门,走进教室,环顾一圈满室学生,他沉吟,「你们班人数多,今天先分组。」
他拿起手中簿子,开始点名,潘予新乖乖回到位子上,纪桢茱松了口气。
教授点完名,敲敲黑板,「大家注意,我不考试,平常出席表现占百分之三十,」他朗声交代,「另外百分之七十成绩来自期末分组报告……」换言之,这报告非常重要,自己要慎选组员,「现在开始分组。」
「好!」潘予新从包包抽出纸写名单,都大三了,跟谁一组大家心里有数。
他写完把纸传给齐伟和陆哲旭,「我们刚刚好四个—哎呀,」他一拍额头,「佳苓没上这堂,我们少一个人!」
齐伟也抬起脸,「啊,对厚!」
陆哲旭静着,不说话。
他左手撑颐,脸侧偏,棕色眼瞳静静看着右边慌乱的少女,她在位子里伸长脖子,茫然张望着。
怎么办?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这么重要的报告,别人也不可能随便找组员……难道她要等到最后,去台上问有没有组缺人吗?
噢!她脸埋进双手内,那太恐怖了,她不想欸……
「喂。」不知为什么,看见她茫然无助的模样,竟让他生出一种微微不舍的感觉,陆哲旭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在尚未厘清自己异样的情绪之前,已克制不住冲动的莫名出了声。「我们缺人。」
「欸」齐伟和潘予新双双叫出声。
有没有搞错,这是他们的陆哲旭吗?这是那个对全宇宙都漠不关心,无动于衷的陆哲旭吗
就算他们同班了三年,陆哲旭也只有分组的时候会勉强和他们一起工作,其它时候可都是独来独往得很,有人接近示好他还嫌烦咧,这次怎么会主动……
一定有问题,潘予新和齐伟摸着下巴,交换意味深长的笑容。
「喔?好啊,谢谢!」纪桢茱微笑,雀斑在颊旁闪耀。太好了,有组要她耶,而且还是他……
看见她水汪汪的大眼里盈满笑意,一扫刚刚慌乱无辜的可怜样,他突然不介意她之前窥探的行径了,就当是日行一善吧。
「哪,在这里写下妳的姓名跟系级吧!」潘予新旋身,把三人填好的名单放到她面前,双手搭回她桌沿,「我们真有缘,又同组了呢!」
哼哼,就算陆有问题,小美女是他先看上的,可不会轻易拱手让人!他热情地对纪桢茱拉开笑容。
纪桢茱装忙,低头找笔,「欸,是啊……」这同学好热情哪,她吃不消。
「班代。」教授扬声。
「是!」潘予新立正站好,听教授说:「你来收分组名单,收齐后,照点名表整理给我。」
「好!」
潘予新往前走,不忘流畅转头,对陆哲旭眨眼,「陆,我是班代很辛苦了,组长给你当喽!」担子要分出去,才不会太重嘛。
陆哲旭懒得跟他辩,瞪去一眼。
组长要负责统整报告,联络组员,乔开会时间……
他哼声,看回计算机。
旁边的纪桢茱终于找到笔,在名单上一笔一划写下名字和系级。她专注低头,注意到写在她上面的字迹……
那是他的字吧?
好好看喔,优雅又有劲力,果然字如其人哪!她再细瞧,原来他的名字叫「陆哲旭」—
陆哲旭
那个了不起的人!
她摀嘴转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惊得她呛到口水。
「咳、咳、咳……」不会吧?那个史上最年轻得到德国设计大赏的陆哲旭,那个囊括各项设计大赛首奖的陆哲旭,那个办过个人展览的陆哲旭……
「给我妳的电话。」他清清冷冷的嗓音,传入她耳中,「我要通知开会时间。」
「噢。」纪桢茱马上乖乖找纸条,写下联络方式。是那个大人物耶,她完全不敢得罪的说。
她站起身,轻手轻脚把纸条放到他的桌沿,「我去交分组名单。」这种小事,还是让她这种小人物来做就好了。
在她身后,陆哲旭幽深的眼色从她背影移到桌沿的纸条,她的字不算娟秀,但很可爱。
她刚刚的惊讶那么明显,可见她原先并不知道他是,陆哲旭。
……那么,以为她花痴是误会了?
他嘴角几不可察的略略扬起,再瞥一眼纸条。趁没人注意,他面色如常,把纸条收进衬衫口袋,靠近心脏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要到女生的番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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