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眼泪 第三章 芭比娃娃

  关帧支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写着考题,封铃在计算纸上面算着解不来的数学题。
  她的数理不是普通的差,熬夜写试卷也帮不了忙,她不像他那么厉害。
  封铃怀疑,他根本不需要家教,他的程度好到让人咋舌,一点都不像一个只会惹事的青少年。
  注意力飘到他身上……封铃想着过去几个星期,他对她很不错,虽然他从不开口说明。
  他给她找老师,给她买一大柜原文书,给她买衣裤,鞋子,他对所有人都大小声,独独对她压低声音。
  他戒掉抽了三年多的香烟,他把她当成公主般供着……他对她的好,好到馨竹难书。
  「看什么?又不会写了?呆!」
  他不是好脾气的男生,耐性更比平常人差几分,但碰到她的烂数理,居然也把他磨出耐力。
  「我的数理没救了。」
  封铃瞄着书本上的骇人符号,怀疑数学是一群怪人发明出来,折磨正常人的东西。
  见她皱眉,他展开大大笑脸。他真的好看她的眉。
  大手捞过,他揉乱她的头发,顺势把座椅滑到她身边。「没救就没救,考试时,我坐你隔壁,你把答案纸交给我,我帮你抄一抄。」
  讲什么啊?他以为教育部是他家开的?
  「我担心考不上好大学。」她只念到高二上学期,以同等学力考大学本就吃亏,加上脑袋瓜不灵光,考茶了,她愧对关先生、关太太和眼前的大恩人。
  「考不上好大学会怎样?杀头?判无期徒刑?」他说得无关紧要。
  名师一小时要两千块,要不是她的冠状动脉没阻塞,听到这种价位,肯定会心脏病发。
  「关先生花那么多钱… … 」
  「他钱多得没地方洒,妳帮他丢一些,是做功德。」说着,关帧推开椅子把她拉起来。
  「可不可以… … 你不要那么坚持,你考你的、我考我的,我们没必要念同一所大学。」
  「哼!」这是他的回答。
  他叫老头子把钱准备好,等他和封铃考上大学,就一起搬出去住。白雒意嘲笑他,万一,一个考在南部、一个留在北部,房子要买哪里?台中?还是山明水秀的南投地区?他横眉竖眼,对全家人丢话:「我要和封铃念同一所学校。」
  就是这句,让封铃倍感压力。以她目前的能力,顶多上私立大学,而他不是「台清」也有「交成」,他的前途怎能败在她手中?
  「不能再考虑一下?」封铃哀求。
  「不行。」他二话不说,否决提议。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要和妳在一起。」
  又是这句教人脸红心跳的说法。
  为了和她在一起,他宁愿蹲在房里敷豆芽,等她安静看完小说。
  为了和她在一起,他不出门、不飘车,三更半夜在外流连的不良少年名单将他除名。
  为了和她在一起,他的牺牲多到让她好窝心。
  怎么办呢?一个男生这样对妳,妳怎么可能没有感觉、不心动?
  「念好大学对你有帮助,而且你的程度很好,我不想你将就我… … 这样,我对关先生非常愧疚。」「愧妳的大头。」啪地,他打上她的后脑,但他控制了力道,不痛。
  他不温柔,手勾在她的脖子上,将她往外带,她手里还抓着铅笔,眼睛盯住桌上的数学题。
  「你要去哪里,老师给的作业还没写完… … 」
  他回眸,不屑问:「妳叫那只类人猿什么?老师?哼!」
  他不爽数学家教很久了。
  额秃发疏、下巴胡子刮不干净,长得像山顶洞人不打紧,眼睛还色瞇瞇,要不是封铃喜欢他的教法,逼他不得不百般忍耐,他老早一脚把他踢进太平洋。
  「你不要害我,那些题目我得弄好久… … 」关帧掀唇一笑。又如何?他拉她出门,拉她上北投泡温泉、吃土鸡,并且非常不尊师重道地跷掉类人猿的数学课。
  她的担心,他听进去了。
  她怕拖累他,焦虑得睡不着,夜里拚命啃书的情形,他也看进去了。
  于是,一入夜他就把她绑上床,用长手长脚将她圈在怀里,强迫她睡觉。她睡不着时,他哼起歌曲,助她入眠。
  她有没有睡着?当然有,他有一副好嗓子。
  于是,他三不五时拉她出游,冷漠的他,没学过如何助人放松心情,但他成功地让她忘记担心。
  于是,他安排托福考试、安排留学中心… … 他弄一大堆她不晓得的安排,没告诉她为什么,只要她听话照做。八月中旬,联考发榜。不意外地,她考上一间排名不太好的私立大学英文系,沮丧失望的表情尚来不及显露,关帧就丢给她一份文件。
  封铃才知道自己「已经」申请上美国纽约大学文学院,而他,也申请上纽约大学商学院。
  号外!号外!
  关二少爷大转性、力争上游。堕落少年迷途知返,进入纽约大学,身为父母亲,多么欣慰感动。
  虽然关帧还是不肯见母亲,和她分享上大学的喜悦,但他同意父亲席开百桌,庆祝关家有子初长成,规格和当年白雒意考上医学院一样。宴席之后,紧接着的,是一连串忙碌。在纽约找房子、买房子,装横布置、买车、雇管家… … 所有生活照料,关老爷都要做到最完善。
  他是个尽心尽力的父亲,没人能否定。
  封铃在房问里,凝娣阳台上关帧的背影,他端着红酒靠在栏杆边,轻轻哼着歌曲。
  他舍不得离开家吗?毕竟,是生活二十几年的地方。
  虽然叛逆、虽然唱反调,这里终是亲人聚集的地方,再冷漠、再视而不见,家人对他的关爱,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她的选择,哪里出错了?
  大学联考发榜那天,她上网查到分发的学校,皱着眉,有满肚子的抱歉想对他说。
  谁知,他连听也没听,拧拧她的脸颊,把她的脸当棉花糖摆弄,玩得开心透顶。
  玩够了,他把数据丢给她,在看清里面的内容后,她吓得合不上嘴,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想不起自己几时写过自传和申请书,更无法想象纽约大学会收她这种中辍生… …
  他的脸凑到她眼前,眉开眼笑问:「要念烂大学还是纽约大学随你选,反正我要和你念同一间。」
  然后他说:「我是喜欢到美国啦,不过你想留在台湾的话,我就留。」
  他说:「要是我以后当董事长,纽约大学的背景应该会比较好吧。」
  他说:「听说洋妞很热情,要是娶一个洋老婆回来,你想,老头子会不会发疯?」
  他说:「纽约大学的学风,应该有我这种天才发挥的地方吧?」
  他说东说西,明示暗示都要她选择纽约大学,于是,她选了—尊照他的意愿,自己的梦想。
  但席开百桌的热闹夜晚,白雒意对封铃说:「这家伙真不赖,说到做到,我佩服他。」
  封铃不解,他才解释:「我告诉他,妳想念书、想出国,妳的梦想被现实压榨,如果他有一点点仁慈,就该对妳更好。他回答我,妳的梦想归他管,不准我插手,我以为那家伙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封铃这才恍然大悟。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她。
  有没有心动?当然有。被人这般对待,谁不感动?
  他从不说甜言蜜语,总默默替她设想;他不懂如何对她温柔,却把她的需要摆在重点处。
  曾经,他丢给她一袋有中药味的卫生棉,命令她:「以后妳就用这种。」
  这件事的前两天,她才和佣人小莉讨论过经期困扰。
  曾经,他买一大堆莫扎特CD给她,因为新闻报导里说,听莫扎特的音乐,脑袋会变聪明,小孩念书时,最好放莫扎特音乐。
  那时,她正为解不出来的数学题苦恼。
  今天他带她出门,她以为他又要买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东西,充实她过度拥挤的衣柜。
  令人讶异的是,他买了水果和冥纸,带她到父母亲坟前。
  他说:「要出国了,妳不跟老爸老妈报备吗?」他的眼神充满温柔,她感动得哑口无言。她想的到、想不到的事,他全替她张罗好了。燃起香,他给她一灶香,自己也拿了一灶,低声说:「封爸爸、封妈妈,封铃申请上纽约大学了,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启程。
  请不必太担心,我会照顾她,不让她有危险。如果功课不行,我替她请家教;如果闹脾气不吃饭,我会揍她一顿,逼她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如果有人想钓她,我一定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不管他是白人、黑人、黄人,还是红人… … 」
  他一直说话,引出她泛滥泪水。
  他怎么能够… … 对她千般万般好?
  那次气喘发作,他强迫她住进他的房间。
  他让出大床,窝在小小的沙发上,偶尔她作恶梦,他偷渡到床上,环着她的腰,像两只迭合的小汤匙,一觉到天亮。他― ― 对她百般呵护,却从未蹦越过界线。
  所以不幸地,他料中了,她的确慢慢喜欢上他。
  是的,她喜欢上他,爱上他了。在她十七岁的时候,爱上一个霸气、不懂甜言蜜语,却处处替她着想的二少爷。
  她爱他… …因为他对她很好;她爱他,因为他为她尽心费力;她爱他,因为他把难得的体贴给了她;她爱他,原因有一百个,每个原因都是他对她比对自己更好。
  封铃的视线在他的背影后徘徊。
  他是怪物,明明有一堆人围在他身边,想尽办法讨好他,她却老在他背后看见寂寞;他是个资质极优的家伙,却往往表现得漫不经心、事事无谓。
  他不快乐,他在和全世界作对的同时,也和自己作对。但愿她有本事让他更开心一点。
  走到他身后,她扯扯他的衣角,他回头,下意识抬手把她揽进怀中,她在他怀间叹气,他听见了。
  「为什么叹气?不开心?」他对她那么棒,她再不开心,就遭天谴了。
  「不是,我很开心。」她抬眉,对上他的眼。「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不信。」
  「可是,我相信。」
  「不科学的东西!」他嗤之以鼻。
  「如果没有前世今生、如果我前辈子没有给你很多恩惠,多到你还不完,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他笑笑,把她的头发揉成鸟窝;她没动手刷平,反手也把他的头发拨乱。
  她看他。对嘛,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桀惊不驯,愤世嫉俗,彷佛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为什么呢?」她追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对我好?」
  因为你爱我、对我一见钟情吗?她在心底悄声问。
  「我想怎么对人就怎么对人,不需要原因。」他眼底荡起笑意。
  讨人厌的烂答案。
  「是不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噗吓一声,大笑。
  他很少笑的,尤其是大笑,忍不住地,她也跟他开口笑。
  「明天,我送妳一面镜子。」
  「镜子?家里有……」哦哦,她听懂了,他在嘲笑她。
  咬唇,她脸红。
  哈!他将她抱紧,紧得她差点不能呼吸。
  真好玩,芭比娃娃,他的芭比、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芭比… … 他越玩越上手了。
  她是唯一能逗他开心的家伙。但是,喜欢玩芭比娃娃的男人,会不会被贴标签?
  大部分行李都寄到纽约公寓了,他们只需要带两个随身包包上飞机。该准备东西的都准备好了,就等明天一早的飞机,将他们送往陌生国度。下午,白雒意把关帧找出门。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关帧从头到尾否认白雒意是哥哥,所以兄弟一道出门… … 很难想象。
  回家后,关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餐还是封铃替他送上楼。
  她不懂他在气什么,也不敢探问,因为经验教会她,关帧发脾气时,最好躲得远远,才不会被台风尾扫到。关帧洗过澡后,封铃一面替他吹干头发,一面察言观色。他看起来似乎没那么气了,要拔虎须,这时候比较安全。
  舔舔唇,她轻问:「你还生气吗?」
  他没答。
  「如果你有心事,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忙。」
  帮忙?问题就出在她身上,别帮倒忙就好了。关帧撇唇。
  不肯说?封铃想,要不要去找大少爷?说不定大少爷愿意告诉她原委。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他问得她无力招架。「妳有喜欢的男生?」
  「我?」
  蓦地,她翻红了脸,心脏坪坪坪一阵乱跳,呼吸窘迫。他啊,老爱害她气喘病发。
  她的脸红让关帧非常火大。白雒意没说谎,她有喜欢的男人,两人正在秘密交往、热恋中。
  问题是,他已经盯牢她每一分钟,她哪来的空闲时间去交男朋友?难道是… … 新来的库丁?
  有可能,他是大学园艺系的学生,来家里打工,上次,他看见园丁送一大把花给她。
  关帧加大音量问:「到底有没有?」
  能说吗?说― ― 我喜欢你,关二少爷?
  「没有。」久久,她嗫嚅道。
  他松口气,「很好,就算有的话也赶快把它结束掉。」
  「啊?」她眼底满是疑惑,她没听懂他的话,他却误以为她在问:「很好,就算有的话也赶快把它结束掉。」
  于是,他牛头不对马嘴地给了个乱七八糟的答案― -
  「我们要出国念书了,功课不轻松,妳不要以为我可以帮妳蒙混过去。以后,我念的东西和你不一样。」
  她更加混乱了,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
  「懂没?」他加强语气问。
  「懂了。」明明不懂,她还是乖乖说懂,因为他的表情带着恶念,她太有经验,这时候最好别惹他。
  「上床睡觉,明天一大早要到机场。」解决掉封铃的「爱情」,他松弛心情。
  「我想去跟先生,太太说再见。」
  「不必多此一举。」他拉开棉被,拦腰抱起她,把她往里面塞。
  「没说再见,我会不按,我不是他们的子女,他们没义务负担我的一切。纽约大学的学费,真的很贵。」
  她上网看了,学费,生活费,在那么昂贵的都会里,那是她父母亲存一辈子钱,也圆不了的梦想。
  他不说话。她知道,他已经默许。
  一向是这样,他不同意的事,她多两分坚持,他便默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去?你离开家里,先生和太太很舍不得。」他放开她,自个儿钻进被窝中,冷淡说:「不要试着拉拢我们,我和老头子之间,不是妳有能力改变的。」
  「哦。」她点头。懂了,他与父母亲之间,是她越不过的界线。
  封铃离开房间,往楼下客厅走。
  客厅里,关先生和关太太在聊天,她站在楼梯口,想等一个适当的时机出现、切入。
  意外地,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在他们的话题中间… …
  「我还是不明白,封铃为什么可以轻易影响小帧?不过妳是对的,让封铃留在小帧身边是正确的决定,见他上进、认真,看他不再忿忿不平,我很感激封铃。」关先生说。
  「你真的看不出来吗?」关太太问。「看出来什么?」
  「为什么小帧喜欢封铃?」她故作神秘。「妳知道?」
  「嗯,八九不离十。」
  「他们以前认识?」
  「不对。」
  「一见钟情?」
  「不对。」
  「不要卖关子。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觉得封铃皱眉的模样和小帧的母亲很像?」
  关先生这才联想到。「封铃和紫祺… … 对啊!我怎没想到?」
  「小帧把对母亲的感情投射到封铃身上。你应该想到的,小帧有多爱紫祺,,哪来这么多恨?恨到想用堕落,唤回紫祺的注意。」
  「没错,我记得他为了讨紫祺欢心,多么尽力。」
  「上回我和紫祺见面,告诉她,小帧要出国念书的事,她哭了好久。」关太太说。
  「是我的错,我轻忽家庭、轻忽紫祺的不快乐。」
  「换个角度想,现在紫祺很幸福,小帧也慢慢走回正途。总有一天,他会长大、会理解男女之间,不是那么容易的课题… … 」
  他们继续谈论关帧和母亲的事,站在楼梯转角处的封铃,深受打击。
  真相大白!
  原来,她是幻灯机投射出来的影子,一个名为「母亲」的影子,他对她,想象多于事实。
  难怪她怎么追问,都问不出他为什么待她好,原来是他把对母亲的宠爱、专注给了她。还以为他绅士,不对她蹄矩,怎知在他心目中,她是母亲,非异性,他对她有亲情,无爱情。心硬生生被揪住、拧转,椎心疼痛已不足以形容。
  她冒冷汗,举步维艰,颤栗在周身掀起效应,她掉落谷底了,往下沉、往下降。为什么她啊… … 笨到错解爱情?
  她终于明白,每次他把她弄得皱眉,他便好开心,是因为相像啊… … 苦笑。十七岁的小母亲… … 她终得忍受他的无赖与霸气。忍受不难,难的是心不受伤、难的是若无其事站在他身旁… …
  在纽约拥有这样一层公寓,肯定要花不少钱― ― 五十几坪,三房两厅、厨房卫浴一应俱全。
  关帧、封铃进门时,热腾腾的饭菜已在桌上待命,行李早送到且整理好了,他们有位经验老道的高级管家。
  但是,当关帧发现管家将和他们同住,二话不说,他蛮横地把人赶出家门。
  封铃以为他坐长程飞机,太累,乱发脾气,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一通长途电话,不管台湾是什么时间,径自把人挖起来,哇啦哇啦一大串,擅自决定,这里是他的独立空间,不准任何人入侵。
  封铃没意见,做家事,在她的能力范围内。
  至于和关帧同居……有何关系?他们同床共枕几十回,他们同寝同居至少九个月,在这时候矜持,未免矫情。
  晚上,他们吃过饭,她整理好厨房,两人各自回房。
  异国的第一个夜晚,她睡不着。
  这里,是她梦想的第一步,未来会顺利发展吗?
  大概会。只要跟在关帧身边,继续当他的小妈,她的前途无可限量。
  只是啊……那个已经变质的「喜欢」怎么办?你不能强迫青蛙回去当蝌蚪,不能要求蝴蝶缩回蛹里当毛毛虫,又怎能勉强掺了爱情的心,无视爱情?
  苦苦的,她的爱情加入杂质。他给的感情不纯粹,不纯粹的原料制造出来的感觉,甜不了、蜜不来,酸涩比快乐多。封铃压住胸口,静静感受里头传来的隐隐心痛。她没有成立过救灾中心,应变能力差得可以,这样的自己不能放任爱情,更不能误解他的心。
  封铃,请妳牢记,他对妳,没有爱情。
  她把长发在脑后束起来,推开窗。
  九月,纽约的秋天带来些微寒意,这个大都会埋藏着她的梦想与未来,她应是带着兴奋无法入睡的。但,并不。
  在这里,他们拥有各自的房间,他不会挤到身边,从背后抱住她,暖暖的气在她耳边制造温馨。
  她不必一再重复同样问题:
  「你什么时候,才不会爬到我的床上?」
  然后,听他千篇一律的回答:
  「等妳满十八岁、成年后,我就尊重妳升格为女人。」
  很矛盾的关帧对不?他一面拿她当母亲,一面又知道她是未成年少女。可谁不矛盾?她一面不要他爬上床,却一面在没有他的星空下,辗转难眠。
  关太太说对了,男女之间不是容易课题。关帧没学会,她也学得不怎样。
  回床、闭眼,数羊。她的羊数了三千多只,把自己从小牧户数成农场大亨仍旧毫无睡意。是不是该换一种动物来数,挑爬得慢、可以数更久… 鳄鱼?
  门被打开、关上。
  床略略下沉,棉被下的封铃笑开。
  她知道,他来了。惶惶然的心情,定了位。
  「妳睡着了?」他低沉的声音在棉被外面。
  她拉下棉被,眼神清澈澄亮。「没有。」他伸开双臂。「过来,我要抱妳。」
  「哦。」她照做。这是他们的习惯,他发号命令、她合作,然后他会对她很好,好到让人心生感激。
  她喜欢这个模式、习惯这个模式、乐意遵循这个模式。
  可… … 如果有一天,她不乖了呢?他会不会把全部的好收回去?念头在她脑海一闪而过。
  他紧抱她,把她的头压在胸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吟哦。
  他生了一种病,不是叛逆而是孤寂,他经常觉得空虚,想抓住些什么,却老力不从,只有她在的时候,小小的身子嵌进他的胸怀,才能把那种不愉快挤开。
  他喜欢这种感觉,比看她皱眉更喜欢。
  「我睡不着。」她说。
  「我也是。」
  「我有点担心新学校、新同学。」
  「我也是。」
  他并不那么担心,但他喜欢和她「一模一样」。
  「我很开心,有你在我身边。」封铃两手紧环住他的腰。第一次,她对他主动。
  他点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带着胡髭的下巴贴在她额间,刺刺麻麻。「父亲去世时,妈妈抱着我,叫我别害怕。她说,假设有一天,她不在了,我要找个能在我孤军奋斗时拥抱我的人,因为一个人的感觉很可怕… … 」他懂,他也是一个人、长期的一个人。
  「处理母亲丧事时,我逼自己快速长大,我提醒自己,我是野草,不是温室花,没有权利停在原处哭泣。我清楚孤军奋斗的必要性,没有时间去幻想拥抱。可是你来了,有点狼狈、有点冷酷和一点点霸道,不管我要不要,你都把拥抱塞给我,所以… … 谢谢你:-… 」
  即使,他拿她当影子相对待,她依然在他身上获得安慰。他赶走她的恐慌、强势塞给她温暖,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她误以为自己是温室玫瑰。
  她在对他剖心?
  她很乖、很听话很懂事、很顺他的心意,她是他的好芭比。
  他心知肚明,主人能控制芭比的动作,却控制不了芭比的心,现在她愿意对他交心,是不是代表他… …做法成功?
  「你对我很好,我希望能为你做更多事,有我帮得了忙的,请尽管告诉我。」
  当影子就当影子吧!她想开了。谁说在他身边当影子,不会感受到幸福愉快?是吗?那他就不客气了。「明天,帮我煮一碗面,要很多肉那种。」他笑,在她头顶上微笑。
  她也笑,在他胸口处发笑。
  「没问题。」
  「以后,我每天要抱妳睡觉,不管妳是不是年满十八岁。」
  「好。」
  他突然不说话,她等了好一下。「只有这样?」
  「还有。」
  「你说,我会一条一条记住。」「明天再讲。」「为什么?」「因为还有两千多条。」
  「哦。」她噗吓笑出声,在他的心脏前。
  他拉过棉被,把两个人包裹成麻花卷。
  「睡吧。」他低声说。
  她服从指令一向精准,他说「睡吧」,她果真在五分钟内入睡。
  异国的夜空、异国的梦,他们的人生在踏上新旅程之际,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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