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波士顿,大地被白雪覆上一层银妆。
一部计程车驶入波士顿的高级住宅区,在宗家门前停下。
计程车的后门开启,一双穿着雪靴的长腿跨出。
那是一个东方面孔的年轻男子,身形高大挺拔。他站在宗家前面,摘下墨镜,露出俊朗的面容。
他将眼眸眯得弯起,以严苛的态度打量那栋白色的华丽建筑。
“俗气。”
他不甚客气的批评完,然后伸手按下电铃——范乐伦回到宗家的那一天起,宗承祖又重新开始了复健疗程。
宗家的每个人都啧啧称奇,因为从范乐伦回来的那一天起,宗承祖就不曾再发过脾气。宗家的人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方法,但他们都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结束了当天的站立复健后,范乐伦与男看护一同将气喘吁吁的宗承祖扶回轮椅上。
“宗老,我认为站立复健的疗程需要增加四十分钟。”她收起stand-ing tabIe后说。
“什么?”宗承祖闻言拧起眉。
尽管宗承祖高龄八十,但他拧眉瞪目的模样,足以吓退任何昂藏七尺的大男人。
范乐伦是唯一一个不被吓退的人。
“因为您荒废太久,肌肉的强度不够,所以得加强训练才行。”她就事论事的说。
宗承祖听完,咕哝了一些什么,还不敢太大声。
“既然您没有异议,我就当您同意了。那就从明天开始吧!我不打扰您休息了。”说完,范乐伦转身走出宗家的复健室。
“等等。”宗承祖在她的手搭在门把上时唤住她。
她回首,扬起一双秀眉。“宗老还有吩咐?”
“过来。”见范乐伦没动,宗承祖恼怒道:“过来,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别一做完复健就走,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范乐伦走回复健室,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泰德,你去叫佣人帮我们煮两杯咖啡过来。”
“好。”
找了理由支开男看护后,宗承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乐伦,你回来几天了?”
“已经半个月了。”乐伦回答。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你回来吗?”
范乐伦垂下眼帘,“我不知道。”
“胡说,”宗承祖轻斥,“我已经八十岁了,你以为还有什么事瞒得过我的眼?”
范乐伦的唇瓣泛起一抹苦笑。
“是,我知道是为什么。您把我叫回来,是希望我和尔杰有更多的相处机会。”
打从她住回宗家之后,她就发现宗家的人处处撮合她与宗尔杰,她岂会感受不到他们的居心?
她早就猜到,宗老非要她回来,绝对不只是无法适应新的治疗师的问题,而是打算再一次促成她与尔杰,只不过这一回更积极——宗家的每个人都参上一脚!
“不只如此,”他锐利地望着乐伦,“我希望你当我的孙媳妇。”
“宗老——”
范乐伦才一开口,宗承祖便颤巍巍地伸掌阻止了她的未竟之言。
“我知道尔杰曾追求过你,但被你拒绝了。难道你们不能再试一试?就当是为了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范乐伦望着宗承祖,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叱吒风云的商界巨人,如今竟为了孙子如此卑微地请求。想到这里,她不禁动容。
“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听尔杰说了,对方是江氏医院的小开是吧?”宗承祖不赞同地摇摇头,“我调查过那小子,他根本一点也不可靠,听说换女友像是换衣服,乐伦,跟着那种男人会有什么将来?”
范乐伦淡淡一笑,没有接腔。
在江氏医院工作时,有关于皓熙的风流韵事,像感冒病毒似的流传着,他的八卦绋闻是同事们茶余饭后最喜欢谈的话题,但是她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皓熙。
与皓熙认识了那么多年,他有多专情多体贴,只有她才知道。
“宗老,感情的事勉强下来,我不爱尔杰,我们在一起,对他并不公平——”
就在这时,门板上响起轻敲,打断范乐伦的末竟之言。
“老爷。”
“有什么事待会再说!没看到我在谈事情吗?”宗承祖不耐地道。
“可是……家里来了访客。”刘管家吞吞吐吐的说:“对方说要见范小姐。”
范乐伦扬起秀眉。有人找她?会是谁?
宗承祖这才转过头,问:“是谁?”
“是一位江先生,江皓熙。”
范乐伦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停了一下。皓熙?他来了?
“他在哪里?”她急问。
“就在客厅等……”
刘管家话没说完,范乐伦立刻奔了出去。
她的心脏狂跳,每一次的鼓动,都呼唤着同一个名字——皓熙、皓熙、皓熙……客厅里,江皓熙双手插在口袋,面向窗子,望向屋外的披上白雪的银杏树。当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见了范乐伦。
尽管她穿着便于活动的针织衫与牛仔裤,脸上未施脂粉,长发因奔跑而散乱,但她为了他奔来的模样,在江皓熙心中却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象,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江皓熙看着她,唇角含笑,范乐伦怔愣的站在原地,仿佛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泪眼模糊中,她看着江皓熙一步步走向她,最后在她面前站定。
“我想你,所以来了。”简单一句话,道尽了他这阵子以来的煎熬。
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地从她的眼眶滚落。
“我很高兴你来了。”含着泪,她终于绽出一抹笑意。
江皓熙心中一紧,张开双臂,狠狠地将她搂进怀里。
他原以为没有范乐伦的日子,自己至少可以撑上一个月,没想到才一星期,就让他差点因思念而发狂,半个月后更是痛不欲生、凄惨无比。
所以他来了!他下定决心,要向宗承祖讨回他的未婚妻。
看着他消瘦的面容,范乐伦在那一瞬明白,受到思念所折磨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她紧紧地回抱他,用她的整个人、整颗心去拥抱这个为了见她,不远千里而来的男人,品味着这久别重逢的甜蜜。
“咳咳。”
片刻后,一缕杀风景的咳嗽声,惊扰了范乐伦与江皓熙两人甜蜜的重逢。
江皓熙回过头,看见一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这名老人的面容清癯,额上的皱纹与嘴边的法令纹清晰得有如刀凿,他的薄唇紧抿,目光如电,那威严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江皓熙不必问也知道,这个老人必是赫赫有名的商场巨人——宗承祖。
“宗老。”江皓熙放开范乐伦,朝宗承祖微微弯身,表示敬重。但他的手仍与范乐伦十指紧扣,不愿分开。
宗承祖那双锐利的眼,立刻把江皓熙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同时也看见两人紧握的手。
“你就是江皓熙?”
“是。”
“你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宗承祖问得很不客气,但江皓熙并没有因此退缩。
“我来见我的未婚妻,可能的话,我想接她回台湾。”他笑着说出来意。
范乐伦睁大了眼,没想到他竟说得这么直接!
宗承祖显然也没想到江皓熙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完全不打算跟他拐弯抹角,也完全不怕得罪他。
“她不能走,我还需要她帮我做复健。”宗承祖回答得斩钉截铁,同时也让江皓熙知道,他完全没有放人的意思。
范乐伦担心地望向江皓熙,深怕他会动怒——但他没有!非但没有,他依旧维持着淡淡的笑意,态度不卑不亢。
“谢谢您对我的未婚妻如此看重,她毫无疑问是个出色的治疗师,但是我保证能找到和她一样出色的治疗师来替代,继续帮您做复健。”
“我不要别人,就要她。”他断然回绝。
“或者宗老愿意回台湾,屈就江氏医院继续治疗?我担保让乐伦成为您的专属治疗师。”
宗承祖冷冷地看着江皓熙,感觉他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小子,我们干脆挑明了说吧!”宗承祖伸手,一旁的刘管家立刻递来拐杖,他拒绝了范乐伦的扶助,凭着一己之力吃力地站起,与江皓熙对峙,“我要乐伦做我的孙媳妇,所以我不会让她跟你回去的。”
果然是这样!
“我以为现在是民主时代了,乐伦要不要回去,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
“对,你说得不错,”老人得意地道:“不过要是我不愿意,她也不会跟你走的,这孩子把我当成是自己的爷爷,从来就不忍让我伤心!”
江皓熙眼角抽搐。狗屎!这老家伙真狡猾,为了留住乐伦,居然不惜大打亲情牌!
“您说得没错,就是因乐伦把您当爷爷,她才会决定回到美国。”
江皓熙的声音冷了下来,“但是,您打算用这份亲情绑住她到什么时候?”
宗承祖当下变了脸,勃然大怒,“放肆!你以为你在跟谁讲话?”
“皓熙……”范乐伦摇晃着他的手臂,制止地摇了摇头。
江皓熙不为所动,宗承祖的专断独行已经彻底惹火了他,为了扞卫他与乐伦的感情,就算得罪了这个商界巨人也在所不惜!
“宗老,我曾经非常尊敬您,我认为您能够在商场上纵横五十年,凭借的绝不是运气,而是与众不同的眼光与器量!可是您利用乐伦对您的尊敬,企图勉强她嫁给您的孙子,枉顾她的幸福与意愿,难道这就是身为爷爷的人应该做的吗?”
“你……你……”宗承祖一辈子没受过这么尖锐的指责,不由气得发抖。
宗承祖的模样吓住了范乐伦,她奔到他的身边,和管家一起扶着他坐下。
“皓熙,别说了!”她投给他一个恳求的目光,希望他不要再刺激一个曾经中风的老人家。
江皓熙低咒一声,恨恨地别过脸。
宗承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对着范乐伦道:“你看清楚,这种目无尊长的男人,就是你打算托付终身的对象吗?尔杰就绝不会这样!”
“你——”江皓熙忍不住又要发飙,却被范乐伦用眼神阻止。
“宗老,您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皓熙吗?”
这番话,让在场的人全竖起了耳朵。
“回台湾之后,有一次皓熙的母亲曾试图帮我作媒,”范乐伦的目光,因回想而变得遥远,“皓熙知道以后,他跑到饭店里破坏我的相亲,不管我有多生气,他就是要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比任何人都要爱我,并且随时准备为了我而战。”
想起那段往事,江皓熙的唇角也不禁微微上扬。
“您认为尔杰适合我,但是我不认为他会在乎我—如在乎宗氏集团。倘若我和他真的结婚了,那会是一段平稳而没有惊喜的婚姻,生活落入一种一成不变的模式里,然后我会慢慢地失去对生活的感动,最后窒息。”
范乐伦早就看出,对宗尔杰而言,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宗氏集团,做为他的妻子,只会被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庸;但是江皓熙不一样,她会是他生命中无可取代的另一半,他们日后也许会吵架,但他们也会一起面对问题,为两人的爱情而努力。
宗承祖不由沉下脸。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倒想问你——你回美国来,难道不是为了和尔杰重新交往,以换取宗氏集团对江氏基因遗传工程研究中心兴建计划的资助吗?”
她微微一笑,对于宗承祖的愠怒不以为意。
“我回美国来,不为其他理由,而是为了您。”
“为了我?”这意外的答案使宗承祖挑起花白的眉。
范乐伦坦白的说:“因为尔杰说您不习惯新的治疗师,所以拒绝继续接受复健治疗,我是为了这个理由才再度回到美国,和那笔资金无关。”
他冷冷一笑:“如果我说,你不和尔杰交往,我就不打算继续挹注资金呢?”
“那也由您。”范乐伦温柔地望了江皓熙_眼,“皓熙是未来江氏医院的继承人,我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解决这个问题,我不需要为他担心。”
江皓熙咧嘴而笑。
她的信任,使他觉得自己无坚不摧。
“你的确不必为我担心,事实上,对研究中心感兴趣的财团并不少,我相信兴建计划不会因此而停摆的。”
宗承祖的眼眸闪过一抹激赏,但他很快地垂下眼,遮去了自己的双眼。
他不知道要怎样形容心里的感觉。活了八十个年头,他见惯了人总为了私欲而屈服在利诱之下,但眼前却有一对不在乎他的财势与威迫,执意要守护彼此的爱情。
他看得出来,范乐伦是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孙媳妇了,唉……“乐伦不能走。”宗承祖的话,让气氛再度一僵,范乐伦清楚地看见江皓熙的面容紧绷,拳头握了起来。
“直到我找到一个合适的替代人选之前,她仍然必须待在这里,至于你——你想住下来就住下来。”宗承祖说完,不再理会江皓熙,转向管家。“我累了,老刘,推我回房。”
“是。”
范乐伦不敢置信的与江皓熙对视一眼,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这表示……宗老同意让她回台湾了?
“我办到了!他总算把你还给我了!”他跌坐进沙发里,痛快地笑了起来,“看吧!是我的,跑不掉!”
“皓熙……”她在他的身边坐下,感动地搂住他的颈项,千言万语,最后说出一句:“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总是为了我挺身而出,谢谢你为了我们的感情而战,还有……”她的大眼中,毫不保留地映出她的爱意,“谢谢你爱我。”
“乐伦……”他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深情地望住她,“只要是为了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皓熙,我爱你。”她动容地捧住他那英挺得教人心悸的容颜,深深地吻住了他。
终 曲夜里,范乐伦忽然醒转。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转过头,看见身旁的江皓熙,这才醒悟过来——是了,这是他的房间,他们已经回到台湾。
觉得有渴,想到楼下的厨房喝杯水,但她才动了一下,抱着她的江皓熙便忽然睁开眼。
“你要去哪里?”
范乐伦没想到那么轻微的动作,竟然也会惊醒他。
“我只是想去楼下喝水。”她解释。
“你继续睡,我一会儿就回来。”
江皓熙却从床上坐起,掀开被子,下床套上衣裤。
“你待在这里,我去帮你端上来。”
范乐伦讶异的看着他,然后,忽然之间,她明白了。
一个月前,她的不告而别成了江皓熙心底最深的阴影,他虽然从来不说,但那已成为他的梦魇,不管她要去哪里,这份不安会永远跟着他。
“皓熙,”她拉住他的手,柔声道:“回到床上来。”
“怎么了?”
他听从她的话,在床沿坐下,范乐伦的身子软软地偎了过来,圈着他的颈子,主动吻了他。
“乐伦……”
他的气息开始不稳。
她吻着他的眉,吻着他的眼,吻他挺直的鼻,吻他性感的唇。她的手探入他的T恤内,抚摸他光滑结实的身躯。
她感觉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的肌肤在她的指尖不像是要焚烧起来。
不需要更多暗示,他回到床上覆上她的柔躯,以惊人的温柔爱她。
过后,他没有撤出,而是停留在她的体内,心贴着心,额碰着额,眼对着眼。
那一瞬,她看见他眼底闪过泪光,范乐伦被狠狠的震撼了。
“皓熙……”
“直到现在,我常常会想起一个月前,你离开我的那一晚,”他低哑地道:“你曾让我看见天堂,但是醒来以后,我却独自被抛下。”
她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每次我和你做爱,总是忍不住会想,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天啊!我好抱歉,皓熙,我真的好抱歉!假如时间能重来,我一定会好好的跟你说,即使那会让我们起争执,我也绝不会再不告而别。”
范乐伦抱住他的头颅,眼眶湿了,“皓熙,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好过一点?”
“也许……有两个办法可行。”他深深的望住她,“第一,做我的妻子:第二,和我生一堆孩子。”
范乐伦愣了一下,然后,一抹动人的笑在她唇边漾开。
“如果这两件事情的次序颠倒一下,你介不介意呢?”
江皓熙的脑袋有一秒钟的空白。
“你说什么?”
范乐伦笑着拉住他的手,贴在她的腹部。
“我想我是怀孕了,虽然我还没去检查,但我这个月的月信没有来,而我的周期一向很准时的。”
江皓熙张大了嘴。
“真的吗?”
“我原本想要等百分之百确定后再告诉你的,但……”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以一记激动的长吻封住。
“我爱你。”
他感动地拥紧了她,“我会用我一辈子爱着你。”
“我也是,皓熙。”
范乐伦满足地笑了。
她就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了,一个爱她的丈夫,与一个爱情的结晶。
从今以后,她将不再孤单一人。
也许她与皓熙有一天仍是要短暂分别,但是他们心中已不再有阴霾。
不管今后还有什么风风雨雨,他们手携着手。心连着心,凭借着这份爱——美好的将来,已在不远处等待。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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