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招亲惹得祸 第九章

  婚礼为了遷就倪贵妃亲驾观海山庄,顺延两个月。
  得到弟弟即将迎娶才女的消息,倪贵妃向皇帝千请万求,始得踏出深宫內苑,回关 中娘家。
  贵妃芳驾所到之处,关中人夹道欢迎。原本一樁因新娘易主颇引人微词的婚礼,也 因贵妃带来的隆重賀礼──御赐『关中第一才女』匾额,幡然成为人人称頌的芙满良缘 ,一改天下人的态度。
  「娘将我所收藏你的集子送去京城给姐姐,姐姐便向皇上为她的弟媳讨了这封号。」倪夙潮向小莫解释道:「娘并没有说出刘家小姐的秘密,只是为你当了江南『地下』才女这么多年而不平,才这么做的。」
  小莫摇摇头:「我并不感觉有任何不平。」
  「我知道你对这个封号没兴趣,不过这是娘的一番心意希望你接受。」
  「为小姐挣名是报刘家恩情,没什么不平可言。」小莫皴盾道:「娘这么做虽然使 我为天下人接納,却会害苦了环秋。」
  「怎说?」
  「你们把心全放在我身上,都忘了环秋的立场。」小莫忧心道:「原本替代她的新 娘人选若说是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她澴可以博得世人同情,说你眼光差,若说夺了她新 娘地位的是个御封才女,她会立刻成为天下笑柄的。」
  听小莫这么一说,倪夙潮也忧心起来:「的确,不管她做过什么,到底还是我辜负 了她,若让她落得这样的下场,非我所愿。」
  在他们为袁环秋忧心忡忡的同时,环秋倒是一扫先前忸怩态度,大方的送上丰厚賀 礼祝福他们,全然不受世人议论的影响。她这样坦然潇洒的行动,令沉浸爱河中的两人 稍感放心。只是流言已起,越传越难听,就算倪夙潮日后登门道歉,也难为环秋扳回劣 势。
  ★★★
  一封急电般的信被火速的秘密送进观海山庄。
  倪夙潮拆情一看,难掩兴奋之情,转望坐在檜木红椅上的娇妻。椅上的人儿正全神 貫注地看书,不同的是,一身寒愴已改为秀气高雅的少妇打扮。
  「小莫,有没想过回江南看看?」
  她沉默半晌,道:「当然。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是过去能浪跡天涯的身分了。」现在 ,关中就是她的家,就算江南是娘家,她也不能说回就回了。
  倪夙潮明白这道『倪少夫人』身分的枷锁,加在她身上像是搞去她的翅膀,剝夺掉 她享惯的自由,虽然她不说出口,也难掩隅尔一闪而逝的落寞。这种落寞并不是他的深 情能补足的,所以他想尽办法为爱妻找出庄的籍口,眼前正有个大好机会。
  「如果说刘蔚云再度出现,远个理由够不够冠冕堂皇?」倪夙潮微笑。
  书本应声落地。小莫霍然起身:「什么?有小姐的消息?」她焦急问道。
  他递过那封信给她。「江南分号传过来的消息,十天前刘姑娘已经悄悄回庄,刘家 对外避不声张,知道的人并不多。」倪夙潮虽然高兴,觉得事情透着古怪。
  「我要回去看看!」小莫急忙道。
  「没人说不让你回去。」他亲暱地搂着娇妻:「我也想找藉口服你单独出庄,这才 差人打听的。还怕老婆大人你不让我跟呢!」
  小莫笑骂着回搂他。
  ★★★—
  一阵敲门声打散了如膠似漆的这对鸳鸯。
  「咳咳,我这王老五实在受不了你们夫妻一天到晚的刺激,想回西夏去,来跟你们 辞行了。」李德宇故意道。
  「那就快滚吧,把夜汐妹子顺便一起带走,省得她一天到晚围着我转。」小莫不客 气地轰人。
  倪夜汐自从见了女裝的小莫,便当她是偶像一样崇拜,紧紧黏着她,严重妨礙他们 的新婚生活。
  「嘖嘖嘖──」李德宇摇头道:「好个河东獅吼,我说倪兄,我走后你好好保重吧。」
  「去你的,敢得罪你未来老婆的兄嫂,我看你才要好好保重。」倪夙潮翻服这。
  小莫在一旁跟着点头。
  「唉!兄弟如在服,妻子如手足。」李德宇叹道。
  「你说重点可以吧?」倪夙潮笑骂他。
  李德宇收起玩笑模样,一本正经澶:「我回去后会差人前来下聘,不过不会对我族 人详述夜汐大未皇亲的身分,以免引起两国非议。」
  「很好,简洁有力,主题分明。」小莫出头。
  「当然我们也不会宣扬你西夏皇子的身分,成交。」倪夙潮的语气十足生意人经。
  「等等,夜汐知不知道云罗、方儿、琴凤、银苏……这些女人的存在?」小莫情手 捻来,便是一连串李德宇当初在西夏的红粉知己名字。
  「什么?」倪夙潮提高了声音。
  「小莫!」李德宇急道:「你这个挖人墳墓的傢伙!」以前的风流帐此刻成了砸脚 石。
  「先把这些烂帐解決了,再来提亲吧。」小莫为夜汐打算。
  「这个当然,你可千万别告诉她。」李德宇满头汗的请求。此刻他首度慶幸娶的不 是小莫,否则他怎么摆得平一个知道他一切底细又精明厉害的老婆。
  他用无限同情的眼光春着倪夙潮,后者却是一副沉醉幸福的模样,无视于他的同情。
  ★★★
  汴京皇城,一个曾经短暂停留的驥站。小莫从不认为有机会再度涉足,也未带走任 何关于这片土地的记忆,如同无人记得她曾在此留过足跡。
  一路风尘仆仆,只为早日回到江南。唯路过皇城,不入宫探视贵妃姐姐说不过去, 小莫又是御赐才女,理应面圣谢恩;但她对当今皇帝没什么好感,担心说错话招致杀身 之祸,而宫幃深处规矩多如牛毛,随性惯的夫妻两视入宫如畏途,打算合擬份奏摺向皇 帝谢恩,并问候贵妃就走。
  岂料皇帝读了奏摺,对自己封的『关中第一才女』大感兴趣,极想宣召小莫覲见, 小莫推托身染妇人宿疾,为免机物不吉,不便人宫,要倪夙潮代她面圣。
  「反正你不说我不说,谁晓得我欺君?」小莫面不改色地道。
  「也只有你有胆骗皇帝姐夫。」倪夙潮摇头。要他入宫面圣地也不愿,偏偏小莫全 推到他身上。
  「要不你也可以这么照做。」小莫扬眉道。
  「我染妇疾?」倪夙潮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老婆:「皇上听了会直接下令砍我头,判 我欺君之罪。」想都不用想小莫是寻他开心。
  「当然不是要你说妇疾了。」小莫暧昧地笑笑:「想想看,他后宫住丽三千,要是 你雄说染了腎亏,伟大的皇帝姐夫怕不见了你跟见鬼一样,深恐沾染晦气,误了他的雄 风,还敢召见你吗?」
  「我染腎亏?」倪夙潮不自觉大声起来。
  「噓!你要大家都知道啊?」小莫眼睛瞟向房门。客棧这种是非之地,讲话得十分 小心。
  「老婆!」他一副受伤的表情:「我昨晚没让你满意吗?」玆事体大,面壁之事暂 拋一边,这可得先问清楚。
  「啊……呃……」刚刚还大剌剌说话不忌葷腥的小莫,这回粉脸立即烧红。
  「那么现在就来洗刷我的冤屈。」他邪邪笑道。孰可忍孰不可忍也,动手便解小莫 衣衫。
  「现在是大白天耶!」小莫拉着领口不敢置信。
  倪夙潮可不管这么多。
  被老婆质疑腎亏?多耻辱的事!他一刻也忍不得,立即将小莫压倒在床,使出了浑 身解数,直到她汗流浹背、娇喘吁吁,四肢乏力的下不了床才停。
  「如何?老婆大人满意吗?」倪夙潮笑嘻嘻地问,好整以暇地穿上衣服。
  小莫披头散发,面上红潮未退,星眸半闭,趴在床上喘气。她用力瞪了丈夫一眼: 「既然你什么毛病也没,那就由你去面壁。」
  一句话,刚刚如战胜公牛般威风的倪夙潮,立刻成了斗败的公鸡,再也得意不起来。
  他叹了口气,匆匆整理一下仪容后,心有未甘的人宫去了。
  小莫从容整衣而起,神清气爽的来到客棧饭厅。
  她准备坐下来好好吃一顿,补充一下刚才因激烈运动而消耗的体力。
  面对一桌美食,举箸正要张口,客棧门口忽然闹烘烘乱成一片。小莫好奇地放下筷 子湊上前去,想看看发生什么事。
  「你这个酒鬼今天又来偷酒吃!把他给我扔出去!」
  「打死他算了,再不迭官去。好手好脚的一个大男人,整天只知偷酒賒酒,根本就 是个废物!」
  「臭死了!这傢伙到底几天没洗澡啊?」
  众人死命拉他,想把他驅离门口。
  小莫冷眼旁观,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十之八九是个自暴自弃的酒鬼,没钱喝酒 只好偷酒喝。地暗骂自己,什么热闹没见过,窮极无聊在这看个无聊酒鬼。
  「酒……酒……我要酒……醉死了才能梦到云儿……求求你们给我酒……」醉汉含 糊不清道。
  小莫原本正要离去,问言回头看了那醉汉一眼。
  「哼!窮小子、死醉鬼也在想女人,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一 人咬道。
  云儿是他的意中人吗?小莫细看他的脸。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惊觉非同小可。这 个醉汉虽然满脸污穢,鬍髭丛生,乱发披散骯脏,衣衫破烂发臭,但仍隐约可见泥灰遮 住的五官俊秀端正,更令他诧异的是,此人很面熟。
  他是谁?
  跑遍大江南北,见过无数张面孔,向来只有她让人留下深刻印象后,也不留名,挥 挥衣袖蒲洒走人的份,从不费心去记那一张张惊鸿一彆的脸,一个个萍水相逢的名字; 能让她留下印象的脸,必定曾与她有过相当的交情。
  她不记得曾经认得一个醉儿。不过,任何一个曾有交情的朋友,都有可能变成醉鬼 ;既然有可能是她的朋友,她就不能放任不管。
  小莫趨向前,挡在众人之前:「这位是我的朋友,请大家别欺负他。」
  「夫人?这小子是个混帐醉鬼,您碓定是您的朋友?不要开玩笑了!」掌柜的不以 为然。
  「他欠过多少银子我来付,要喝多少酒我给钱。」小莫冷冷道。
  众人大感诧异,难以理解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竟会不避嫌的帮助一个醉汉。
  醉汉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惺忪醉眼,不解的望着小莫。大概不相信有人肯替他付帐。
  小莫不顾众人的眼光,将他带进客机坐了下来。
  「想喝多少酒都行,不过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才有酒喝。」她要弄清楚他是谁。
  醉汉不言不语,直直盯着她,目光空洞冷漠。
  「告诉我你的名字。」小莫柔声问道。
  「……」
  「不想说?为什么?觉得丟脸吗?」小莫单刀宜人。
  他虽然仍不说话,眼珠却暴凸,看得出隐藏了愤怒。
  「这我可以理解。好端端一个人,成了个人见人厌的废物,要换了我,当然没脸见 人。」小莫讥道。起码让他开口说话,才能知道他是印象中的谁。
  「不用你管。」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混濁不清。
  「那告诉我云儿是谁?你的心上人吗?」
  「……」
  「醉了才能见到,那不就表示她已经死了?」
  「不准你胡说。」醉汉大怒。
  小莫微笑。这人从刚才都是一副倨傲的模样,不像一个自弃的酒鬼,一反刚才乞酒 求人的态度,还有那么点骨气。这样一个人会变成醉鬼,他所受的挫折可能曾是几倍于 他人。
  「那就说说云儿好了,说说她是怎样的人?」小莫为他斟上酒。他的态度不像认得 自己,何以越看他越眼熟?
  「……是个可爱的姑娘,不过她离开我了。」他垂下眼睫,失神道。
  讲到云儿,竟连酒送上面前也不看一眼,小莫越来越好奇了。
  声音也越来越耳熟,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离开你?」小莫柔声问道。
  「你问的太多了。」他恢复冷漠。
  「好吧,我不问。你想喝多少酒,吃多少东西,尽管动口,不必客气。」小莫干脆 地道。
  「我没见过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问道。眼前这个素净高雅的美人,竟然 不避讳与一个骯脏酒鬼同桌,难免令他奇怪。
  「不知道。觉得你可能有隐衷,想帮你忙罢了。」
  「你帮不了的。」
  「这不一定。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她没死,就一定有办法。」
  他低头沉思。
  小莫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逼问。哄他吃了个饱,还为他订了间房,要了盆热水, 拿套丈夫的干净衣服给他,希望他能洗个澡,好让她瞧瞧他的其面目。
  半个时辰过去,她见到一个玉树临风,儒雅斯文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虽然清瘦了 点,面色白了点,神情有些憔悴,神釆也有些黯然,他仍然是个翩翩濁世佳公子。
  小莫好半天不说一句话,愣愣直瞧着他那张俊脸。
  男人被她看的竟感靦覜。眼前少妇委实不知羞耻为何物,该不会是个深閨寂寞的女 人,想将他当作红杏出墙的对象?他打了个寒顫。
  如果小莫知道他此刻的心思,大约会狂笑三声然后逗他说:是啊!我还真有眼光, 路上随便抓个醉鬼都是可以红杏出墙的上等货色!
  不过她没空研究他此刻心思,她被眼前人吸引住了。
  不是他太帅,让小莫看到发呆流口水,而是那张脸虽然四年前只见过一次,但那是 她千挑万选了两个月才为小姐选中的佳瘠,化成灰她都认得的──上官君驊!
  云儿?该不会是蔚云吧?四年来这两人发生过什么事呢?小莫思绪飞转。
  「夫人请自重。」上官君驊避开她的目光。
  他换回本来模样,人也跟着有礼起来。
  「放弃这样的外表情愿变成一个醉鬼,是因为云儿的原因吗?」小莫兴味盎然地笑 问。
  「是的,我对云儿一往情深,夫人请谅解。」他赶忙道。一改先前不合作态度,只 望这位美妇别对他下手。
  难不成他以为她想对他怎样?小莫哈哈大笑。
  「你那位云儿比之我如何?」小莫眉眼含悄地靠近他,将错就鍺,存心试试他。
  上官君驊退了一步:「难以相比,各有千秋。」眼前美妇越靠越近,今他汗水涔涔 而下。
  回话虽然模糊,举止倒是清高。小莫心中嘉许。
  「云儿纯真可爱,娇悄迷人,更胜我一筹对吗?」
  「你怎知?」他不记得说过这么多。
  「只可惜偶尔有点古灵精怪,迷迷糊糊,对吗?」
  「你认得云儿?」上官君驊音调高了起来。
  「真不错,是个痴情种,我没看错人。」小莫顾左右而言他,绕着他转,大胆将他 全身看了个饱后,满意地点头。
  「夫人认得云儿?」他又问了一次。想到美妇可能认得云儿,他根本就忘了躲避她 估价似的目光。
  「不认得。只认得一位叫做刘蔚云的姑娘,和一个叫上官君驊的呆子。」小莫取笑 道。
  「夫人认得在下?」上官君驊惊道。
  「认得,我和蔚云亦是好姐妹。」
  他一愣,急道:「她现在人还好吗?」他一改保持距离的态度,抓紧小莫双臂问。
  无巧不成书,房门竟在此刻被推了开来。
  意识到两人过分亲暱的距离,他们火速分了开来。
  当小莫碰触到来人冒火的眸子,方才玩笑之意一扫而空,心头罩上了层阴霾。
  倪夙潮面上青筋浮现,难以遏住怒气。
  「方才店家告诉我,我的妻子殷懃招待一个男人进房,我不相信。不过,如今亲眼 目睹,叫我不得不信。」出了宫就迫不及待想见爱妻,竟碰上这般光景,倪夙潮理智尽 失。
  他看到上官君驊身穿他的衣服,与小莫咫尺之遥四目凝望,再看他清秀俊雅的容貌 ,再难不怀疑她趁自己不在勾搭男人。
  「相公,你误会了。」小莫急忙辩道:「回房我解释给你听。」
  「不必!我早该看出你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就跟他去吧!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 到你!」倪夙潮目皆欲裂,丟下一句绝情的话,用力关上了门走人。
  「相公!等等!」小莫再也没空理会上官君驊,匆匆追了出去。
  倪夙潮冲下楼,奔出客棧,漫无方向四处乱窜。小莫水抽长裙,縛手縛脚,追得筋 疲力竭,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人,赔了多少罪,仍然追丟了人。
  一个晚上,小莫像是个飘漾的孤魂,在皇城街道上寻找倪夙潮的踪影。从街上人多 找到人少,从人少找到没人;从黄昏找到天黑,从天黑找到黎明,天大亮时才拖着沉重 疲累的身体回到客棧。——何时他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她怀着一丝希望,心想也许他早已回来了,就算还没回来,说不走也会突然想听听 她的解释回来一趟。
  「夫人,有位公子托本店转交一封信给『风』字号房的夫人您。」掌柜的见到小莫 ,递给她一封信。表面虽恭敬,心里想的却是红颜祸水,红杏出墙,竟在客店养小白脸 云云。他根本认不出那个小白脸原来便是他臭骂许久的醉鬼。
  小莫拿了情回房。展开一读:夫人:君辟徹夜亟思,本欲向夫人伉儷道别,岂料直 至天明亦未见贤伉儷回房,想来是误会不小。君驊惶恐,受夫人饭水之恩,本当泉湧以 报,却令得贤伉儷反目,君辟之罪遇,难以言喻。
  原想求夫人代马向云儿说项,惟恐贤伉儷再起勃谿而作罢。贤伉儷天作之合,君驊 生平仅见,艳羨不已,虽不能代夫人解释一二,诚愿贤伉儷尽释前嫌,早日和好,方可 稍減君驊心中之歉疚。
  如花美眷易来,千金难买真心。夫人所言极是,纵有重重阻礙,云儿尚健在,君驊 便不应绝望。此番前去,若不得云儿谅解,永不踏入京城家园一步。
  行笔至此,忽有所感。贤伉儷必曾与君驊有週数面之缘,只怪君驊耳不聪目不明, 难以辨识曾于何处相逢,抱憾之至。惟尊夫似不识君驊,亦是一悬案。贤伉儷天上龙凤 ,君驊竟尔见面不识,倘若日后能与云儿相偕返家,还请至舍下(想夫人既知君驊名, 唐晓侍郎府)一敘,为駑钝之君驛解惑。
  上官君聆上官君驊该不会是到江南去找蔚云了吧?这四年来他与蔚云究竟曾发生过 多少事?小莫满腹疑问,不得解答,只能迳自胡思乱想。
  想到倪夙潮那个蠢蛋,没认出人家也罢,也不问清楚事情原委,就说出那样可恶的 话,然后跑的不见人影,小莫越想越火。她从不知倪夙潮竟也有这样不可理喻的时候。
  气归气,一个下午过去,仍不见倪夙潮人影,小莫开始担心了。
  她无意识地坐在桌前。昨晚累了一整晚没睡,也无心进食,渐渐眼皮越来越重,梦 周公去了。
  ★★★
  倪夙潮回到房中,已是接近初更。
  晃漾一整天,左思右想,实在不敢回客棧。他怕当回到客棧后,见到的是人去楼空 的景象,爱妻已与人共筑爱巢,双宿双飞。
  不能怪他这么想。那名男子风采翩翩,相貌堂堂,小莫会对他动心不是不可能。只 是他恨自己知道她杨花水性的真实面目后,仍然对她眷恋不捨。
  以为他已将她的心自刘逸扬的身边夺走,没想到原是她生性如此,喜见异思遷;昨 日爱上刘逸扬,今日爱上自己,明天就又立刻换对象了。
  更恨自己竟打算宽容她。只要她肯回自己身边,他愿意裝作没发生过此事,与她继 续夫妻缘分。
  小莫到底在他身上下了什么咒?
  他怀着不安的心情回房。见到小莫趴在桌上睡着,衣衫单薄,睡容极倦的模样令他 又爱又恨。
  她还在!这表示她终究选择了他是吗?
  他心疼地抱起妻子,想将她送上床安歇。小莫睁开了眼,喜道:「你回来了?」
  「怎么不上床睡?」他淡淡道,顺手放下她。
  「等你。」小莫见他故作无事狀,不禁冒火:「明知故问。」
  「是吗?谢谢娘子,为夫感激不尽。」语气生疏。
  「要你听我解释,你一下就不见了人影,我找你找了一晚,又等了你一天,你用这 种口
  气跟我说话?」小莫见他不痛不痒的模样,连珠炮的责问。
  「你说吧,我听着。」仍是同样的态度。口说无凭,他很难相信会有什么好理由。
  「我懒得解释,你看看这封情就知道了。」小莫终于知道,只要事情牵扯到她,头 脑冷静分明的倪夙潮便成了不可理喻的人种。多说无益,她递给他那封上官君驊写的信。
  倪夙潮接过信。表情边读边变,从惊讶、瞭梧转为羞愧。他怎么没注意到那个男人 原是上官君驊?
  「他那时怎能抓着你不放?」倪夙潮狐疑问道。
  「因为我让他知道我认得云儿,也知道他是谁。」小莫瞪他:「还怀疑吗?」
  「云儿是?」
  「蔚云小姐。」
  倪夙潮再无疑问,转而讨好道:「好娘子,好老婆,是我不对,不要生气,生气快 老,老了就不美了,不美了你老公就不要你了。」他攬着她的腰摇着。
  「胡说八道!你敢?」小莫笑骂。
  「他和蔚云小姐发生了些什么事?」他正经问道。
  「不知道,我正要问他,你就冲进来了。」小莫道:「我猜想两人也许已有深厚感 情,可能还发生过重大变故,才把一个好好的人变成一个自暴自弃的酒鬼。」
  「他没认出你?」
  「没有。当年他只听过我的声音,自然认不出,我也来不及告诉他。」
  「我当年却能认出了你。」他得意道。
  「好了没?你当晚就遇上我,自然认得出,他可是四年后才遇上我,能觉得你我眼 熟已经不错了。」
  「是啊,他说自己駑飩,等于顺便连我一起骂。」他也没认出上官君驊。如果上官 君驊没认出他算是駑钝,那他也算駑钝。
  「你还骂我水性杨花呢!」小莫白他一眼:「要说这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不准!不准!」倪夙潮狂吼:「想都不要想!」
  「你一度以为这是真的。说说看,你当时怎么打算?」小莫凝目望他。
  「我不知道。」他的眼中出现少有的恐惧:「好像。瞬间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失 去了……」
  「那为什么又回来?」小莫缓问。
  「当时只想着你别走就好,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傻瓜!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爱上一个男人是多困 难的事。」
  年少时爱上刘逸扬,可也经历了数年才让他得手,嫁给倪夙潮之前,更是波折连建 ,峰迴路转。
  小莫眼中有泪:「何況要是真做了什么,你就别理我了,怎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过?」
  倪夙潮紧搂着她:「我不能没有你,不管你做了什么,只求你别离开我……」
  「你真傻!」小莫眼眶轻轻滑下一滴泪。
  倪夙潮吻去她的泪珠,吻上她的櫻唇。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益发珍惜他的妻子。
  「告诉我,要是反过来我爱上别的女人,你怎么办?」倪夙潮促狭问道。刚才自己 太丟脸了,想试试自己在老婆心中的地位,好扳回一点颜面。
  「不怎么办。我照样每天吃饱睡睡饱吃,过我的太平日子。」小莫随口道。想到自 己这两天的委屈,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
  「你……」倪夙潮沉下了脸。
  「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小莫甜甜笑道。
  倪夙潮满意地再度搂紧地。
  小莫轻轻为他宽衣。她要让他有个难忘的夜。
  ★★★
  四年了,整整四年未再踏上过这片土地,小莫心情之激动,难以形容。
  熟悉的杨柳列隊夹道欢迎她,三三两两的扁舟似在对着她笑;耳边传来的吳儂软话 宛若天籟;原以为梦里才能再见到的一切,如今活生生的映在服前,小莫强忍着将要夺 眶而出的泪水,不愿让它模糊掉视线。
  「我亲爱的娘子,你回家的样子比乡巴佬还要更乡巴佬。」就算倪夙潮这么取笑, 小莫也不以为意。
  问出了刘家新府邸的方位,两人踏上扁舟。
  舟微微随波晃动,摇摆小莫本就不怎么平静的心。
  沟渠弯弯曲曲,船速难以更快,小莫急切的心更浮躁了。
  行经风波口的转折处,只见许许多多的空舟画舫停泊靠岸,距岸边约三十丈丈处, 更集给了数百人围观,两人对视一眼,心还有相同的疑问。
  「那是什么节慶吗?」倪夙潮问道。
  「有什么节慶会在风波口的停春阁举行?」小莫也感奇怪。
  「两位,今天是停春阁花魁丛雅姑娘襬下才子宴的第三天;两位远到至此,倒可去 看个一闹。」摇舟汉子见这两人有疑问,忙答道。
  「停春阁花魁不是绮兰姑娘吗?」小莫奇道。当年刘逸扬捨她而就绮兰,她想忘也 难。
  「绮兰姑娘已于两年前嫁人刘家,丛雅姑娘是新花魁。」汉子道。
  「哪个刘家?」小莫惊道。公子娶妓为妻?
  「前知府刘家。刘逸扬公子自从娶了绮兰姑娘后,刘家改经营钱庄生意致富,如今 已是苏州首富。刘公子也时常为地方上造桥铺路,放粮賑災,很得地方敬重,所以大家 对他娶妓为妻虽然不以为然,倒也没大声责难。」汉子回道。
  证实了刘逸扬果真娶了风尘女子,小莫目瞪口呆。刘逸扬曾口口声声说他不喜欢良 家妇女,没想到他真的娶了绮兰,真的敢逆天下而行,小莫吓了一跳。
  其实,当年她不就是因为少爷特立独行的作风而深深为他所吸引吗?他会这么做其 实也小算意外。有胆子!小莫微笑。
  「你刘家的人似乎专跟天下人作对。」倪夙潮靠近她暗道。言下之意是刘家出了个 鬼才小莫远不够,没想到原来刘家少爷也是这类人。
  「刘家女婿也不例外。」小莫甜笑着回了他一句。
  「那么这才子宴又是什么玩意?」倪夙潮插口问道。他不想再多听关于刘逸扬的事 ,赶紧把话岔开。
  「刘公子的妹妹──江南第一才女刘蔚云失踪已有四年,今年刚挂牌接客的新花魁 丛雅姑娘便设下才子宴,想跟江南所有才子较量。贏得才子宴的狀元能得釆金千两,停 春阁食宿三天免费;要是没人能贏得了,丛雅姑娘便要接收江南第一才女的封号。」汉 子笑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前两天无人得采,两位要去看个热闹吗?」
  「这个自然。」倪夙潮知道娇妻对这个丛雅姑娘必感好奇,代她答道:「劳烦就在 风波口停下吧。」
  下了船,小莫瞪了他一眼!「我没说要看才子宴,你答应的还真快。」
  「呵!有人要摘才女后冠,任谁都会好奇,更何況她要夺的是你一手为小姐取得的 『江南第一才女』封号,你能无动于衷吗?」倪夙潮深知小莫脾气,她维护小姐更甚于 自己,这么一说她便不可能放任这件事不管。
  果然,小莫嘴角微扬:「说的是,想要这个封号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现在她对 才子宴的兴趣可比任何人都来的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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