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阿烈一个人喝掉半瓶葡萄酒,不胜酒力,整个人终于睡摊在他床上。
恶梦连连,是姬莲冬对这个漫漫夜晚的注解。
还在发育阶段的身体瘦巴巴,平素养尊处优惯了,姬莲冬依照池悠霓指示的方法试了两次,却始终拽不动阿烈魁梧的身躯,也抽不出被她压在底下的羽绒被。
睡眠不足加上操劳过度,姬莲冬累得晕头转向。
双手撑在床沿,望着阿烈鼾声大作的睡脸无言半天,他决定他受够了!
「我完成了!完成了,耶!莲冬,这次你的报告一定会过关,我觉得你应该获得A哦!」多亏她舅舅帮忙捉重点,她从旁监督,陪某少爷磨了两个钟头,慢慢将他被老师一句「重写」打击得支离破碎的信心建立回来。
又因为,某人的手指被某人咬肿,以致于无法打字,身为罪魁祸首,只好肩负起打字的重责大任。凌晨一点半,池悠霓总算完成由姬莲冬口述的神学报告,她爆出一串兴奋的欢呼,冲入隔壁房室准备向某人当面报佳音,飞跃的双脚忽然停住。
「莲冬,你要去哪里?」跟着懒得回话的少爷走出房间。「你去哪里嘛……」
「你问题真多耶!」
「小声一点啦。你老实回答我不就好了,你去楼下要干什么?」
看来不回答她,她是不准备放他一条生路了。「找管家拿被子啦!」
「你小声一点啦。这么晚了,你不要吵醒管家爷爷他们,我们去阿烈房里拿她的被子就好了。」对姬莲冬不耐烦的表情还以一记怪他不够人道的瞪眼,池悠霓拖着双眼爬满血丝的哥儿们转向,两人并肩朝长廊底端走过去。「你看,外面乌漆抹黑的,都没有灯火了,大家都在睡觉了,你不要吵醒人家啦。」
心头火烧起来:「你就常常半夜跑来吵醒我!」
「你小声一点嘛!」池悠霓斥责着,忽然伸手攀住姬莲冬楞住的肩头,然后凑向他白净如上等美玉的左耳,以气音教他做主子的道理:「你白天不用工作,不能跟他们比。我妈咪说员工是公司很重要的资产,我们要好好爱护,知道吗?」
「你说完了?」
瞧一眼表情不善的少年。「哇,好冷哦,我们动作快点,不然阿烈会感冒。」
「装什么傻啊你!」
池悠霓充耳不闻,拖着很想睡又无法如愿上床的火大少爷,步入阿烈房间,立刻像日理万机的小总管般熟稔地分派起工作:「阿烈的被子让你拿,我回我房间拿毯子。」
望着池悠霓消失的门后,姬莲冬无言一会儿,终于火大的搂起羽绒被。
他不情不愿走出房间,池悠霓正好也从卧室后退着走出来,手上抱着毛毯。不禁纳闷:
「阿烈一个人盖两条被子不会太热吗?她很强壮耶。」
「毛毯不是给阿烈用的。」池悠霓欲言又止地瞄他,「莲冬,我跟你说……」
昏昏欲睡之际听见这句话,姬莲冬浑身警铃大作!
「池悠霓!」他目露凶光,威胁着又愁眉苦脸给他看的女生。「不、准、说!」
「可是这次真的真的很重要耶……真的嘛……」
「妳哪一次不重要!」
「这次更重要,真的嘛,真的啦。」如同相识八年来一样,在约克郡谷地冷得足以将人冻成化石的超低温时刻,不顾某人激烈反对,池悠霓终于把她在某人面前隐藏不住的心事,娓娓地倾吐而出:「莲冬,我跟你说……」
某人一头撞进他的双手几乎抱不住的白色羽绒被,以示对生命的绝望。
七岁那年,在幼稚园毕业典礼当晚,她以讨他欢心的口吻对他说——
「莲冬,我跟你说哦,丁叔叔改名字了哦!」
「关我什么事?」
「你忘记了吗?」一副拿他的痴呆莫可奈何的模样,她揉揉额角,把手一摊。「你常常说你不喜欢丁叔叔,你忘记了吗?」
虽然解读不出来她的肢体动作,他就是莫名看得很火大。「不可以忘了吗?」
「那你也觉得『想念』很好听对不对?那它以后我们就叫『想念』,好不好?」
因为她一直堵在他面前,他急着上厕所,只好随便回答:「好啦好啦!」
没想到,一失语成千古恨。她口中好可爱的妖马,从此以后变成他的梦魇。
再来是八岁时,有一天她跑到他教室,以谄媚的笑脸对他说——
「莲冬,我跟你说哦,堂哥说想念是一匹很优秀的赛马耶!」
「你堂哥说什么话,关我什么事!」
「我没有堂哥,他是你堂哥啦!我可以吃一块芭乐吗?」趴在桌边,垂涎他餐盘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你的午餐看起来好好吃,我的便当第二节下课就吃完了。」
今天星期三,是家庭便当日,所有小学生都得自己带便当。
「你有没有洗手?」看她瞪大眼睛,愣住了,他就知道她这个脏鬼没洗手。「用叉子吃,这一次你不要再用手抓——」讲话速度太温吞,敌不过她快似闪电的手脚。他把象牙筷子往桌面负气一拍!「你好脏,我不要吃了!」
古典的凤眸投射出万丈光芒,「那给我吃好了!」
她赶紧从教室后方拖一张椅子过来,快乐吃起来,完全忘了她造访他的目的。
直到下午第一节下课钟响之后,她才拎着一个香喷喷的纸袋,又兴匆匆跑到他教室企图笼络饿到快发脾气的他。
「莲冬,堂哥说,要参加比赛就要赶快一点。堂哥说马很容易老,七岁就是老头子了,要跟你爷爷一样在家里每天喂鲤鱼。这是堂哥告诉我的。为什么?」
「我又不是马,怎么知道为什么?快点打开啦!」
「哇,你肚子饿也是咕噜咕噜叫耶,好大声哦。」赶快打开纸袋,一阵食物香气从袋中跑出来。把手伸入袋里拿食物之前,她看见他眉头皱住。「我有用洗手乳洗手,你闻闻看!」摊开她难得看见肤色的小手,伸到他鼻下让他检查。
「不是这种味道……」眉心的皱纹更深,甚至连鼻头都出现纹路了。
「我有洗啦,我这次没有骗你!」缩回手嗅一下,她突然跑出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罐瓶子。「我用这个洗手的,我有洗。你闻闻看。」
挤一坨白白的乳液在他手背,抬起他的手掌让他对照一下。「我有洗吧?」
「这个不是洗手的。」他很坚持,转身从保母帮他准备的清洁用品箱里,拿出一个泰迪熊造型的可爱小瓶子。他按一下熊鼻子,笑开怀的熊嘴巴立刻滚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小球,看得她小嘴圆张。「洗手要用这种小球啦!」
「给我给我!我洗洗看!」她拖起他,两人跑到水龙头下洗了起来。「哇!你的洗手球味道凉凉的,学校的洗手乳是橘子味道哦。你上厕所都把小熊带进来哦?」
「不然怎么洗手?」
「用这个洗啊!」她比比摆在水龙头旁边的瓶子。
「那个不是洗手的。」慢吞吞冲掉手背上可怕的乳状物。
「是啦!」
「不是!」他很坚持他的「洗手球」才是洗手专用的清洁用品,就好像保镳的名字叫「保镳」、厨师的名字叫「厨师」一样,一个萝卜只会有一个坑。
她似懂非懂,跟着跑回教室,一路不忘对他催眠:「莲冬,我跟你说哦,昨天哥哥有放赛马的影片给我看哦!哥哥说可以赚好多好多钱……」
「我没有哥哥,管家有很多钱。」坐回原位,抽出纸巾擦手。
「这次是我哥哥啦。啊,你那张纸巾不要丢掉,给我!」
把他准备丢掉的半湿纸巾抢过来,擦起双手,看黑了他傻眼的俊容。
「那张纸巾我擦过手了耶!」
「有什么关系?你的手没脏啊。」
「你好脏哦!」退避三舍。「我不要吃妳拿的——唔!」
把热呼呼的美食塞进他嘴巴一点,以免馅料流下来浪费掉,就太可惜了。「很好吃哦,对不对?哇,你的是红豆馅,我要吃奶油的,等一下我们交换吃!」
那天,池悠霓这脏鬼居然用她可怕的脏手,从很香的纸袋拿出一种圆圆软软的食物给他吃。她告诉他那种东西叫红豆饼,是阿烈外出买来给她当点心的。
点心?她十点吃完自己的便当,十二点吃光他的便当,下午一点半还有点心!
她是猪只投胎转世啊!?
那天以后,把妖马变成赛马,又变成了他的责任。
刷!坐在草堆上等某个人清完马粪,一支黑色扫把突然往姬莲冬脸上扫过来。
正在剥掉起司特地烤得微焦的外皮,姬莲冬握叉的手顿住一下,他的半张脸被马厩里一个走来走去的影子盖住,整个人阴恻恻。
刷!像要激发他的战斗欲,黑色扫把又扫了姬莲冬很隐忍的俊脸一下。
今晚太累,跟畜牲计较也不是他的风格。姬莲冬随便充满挑衅意味的马尾巴挥灰尘一样,在他头上肩上来来回回地大扫除,戳开起司皮,直到一个代表饥饿难耐的喷气声由他头上吹落。
姬莲冬抬眼,与着实看不出来它哪里忧郁的黑色马匹对望。
就像养它多年,他始终看不出来它这德性居然拥有冠军马的资质,还喜欢嘲笑速度不如它的马匹一样。驯马师说因为这匹马资质太好,连战皆捷,至今未尝过败绩,使得它目中无马。这几年,这匹马的劣根性有发挥光大的倾向,开始以恶劣的手段羞辱陪它晨间练跑的年轻赛马,不惜运用天赐的飞蹄践踏其他马儿的自尊心,在它们心中造成无法磨灭的创伤。有的马匹甚至因此不再站上赛道。
为了保护仍然大有可为的年轻赛马,驯马师们不愿再让它们陪没有风度的恶劣马做晨间练习。少了劲敌,自食恶果的常胜军于是愈跑愈不起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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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东少爷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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