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真女 第三章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晌午的春风夹杂著淡淡暑气,吹过廊栏,拂进偏厅,勾出花弄月浓浓的睡意。
  
  不能怪她、不能怪她,实在是这样的日子太太太幸福了。
  
  打从被庄主赶回小姐的院落,她只需要负责小姐一个人的三餐,此外,早上有人教小姐女红,午后有私塾夫子教小姐四书五经,而她呢?只需要在小姐就寝前说点床边故事便可。
  
  现在呢,夫子正在讲经说道,她小小丫鬟一枚,自然是到外头凉快。
  
  本来精神还不错的,但是听夫子说著说著,周公就来到她面前,准备找她厮杀一场。
  
  “哪里来的为什么?!”
  
  夫子震耳欲聋的吼声把棋盘刚摆定的周公吓跑,花弄月也迷迷糊糊地回神。
  
  搞什么?骂小孩有必要这么凶吗?
  
  如凤好不容易让她教得开朗一点,口气那么差,是想要再把她吓回壳里吗?
  
  “可是、可是……就是……为什么啊?”轩辕如凤被夫子的怒焰吓得缩起来,大大的水眸下意识地寻找著花弄月的身影。
  
  “这天经地义的事,何需问为什么?”夫子一脸鄙夷,恍若她是多么上不了墙的粪土。
  
  半个身子倚过窗台,花弄月神色微沉地瞪著夫子。
  
  这夫子会不会太不客气了一点?要是在现代,她会到教育委员会告他。
  
  “可是、可是弄月说……弄月说……”她话语破碎,泪水在眸底打转,对上花弄月在窗外握拳打气的动作,她用力地吸了吸气。
  
  弄月说,人人生而平等,不用怕他,就算他是夫子,也不用怕……对,不怕不怕,勇敢抬眼对上夫子——
  
  呜呜~~夫子好凶,她怕怕……
  
  “谁是弄月?”夫子等了老半天等不到下文,不耐的又吼。
  
  “我。”花弄月懒懒举手。
  
  “一介贱民。”夫子一对鼠眼狰狞眯起。
  
  一、介、贱、民?谁?她?是指她吗?“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贱民岂可与本秀才相比!”
  
  “你好大的威风呀,秀才先生!”都已经发白的老伯伯了,敢在她面前说秀才,实在是够了。
  
  “你!一等贱婢!”
  
  贱婢?!秀才骂人也不怎么有品嘛!“我才想骂你老糊涂,才多大的孩子,你教女诫?”
  
  六岁的娃儿懂什么?说说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她还比较懂一点,还直问著王子长什么样子。
  
  昨晚如凤这样问她时,她想也没想地说像她爹——肯定是身边没男人可比较,她才会脱口而出。
  
  但她这么说时,如凤却说,这样的王子她不要。
  
  哎,由此可见,这孩子的心灵饱受创伤,而这死脑筋的夫子居然还教她女诫!若她没记错,唐朝这时期可谓是女人意识最抬头的时期了,怎么还这么迂腐?
  
  “为免她犯了和她娘同样的错误,我当然得先教她女诫。”夫子恼声道。
  
  花弄月抓回心神瞪他。“什么意思?”如凤的娘不是难产死的吗?
  
  “还装蒜呢!这太原郡里有谁不知道,轩辕庄的庄主夫人红杏出墙,被庄主发现后,与姘夫立地处决,身首异处的丢到后山喂狼呢。庄主原本就不算是良善之辈,妻子出了这事,弄得满城皆知,他的脸要搁到哪去?他无官但势大,想要解决家丑,太原府牧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花弄月瞠圆水眸,蓦地想起翁老曾经说过,若惹庄主不快,小心性命不保,原来如凤的娘并非难产,而是……
  
  她怒然抬眼瞪去。“你为人师表,却在孩子面前说父母的是非八卦,你当什么老师?要给你这种人教,倒不如由我来教!”不管事实为何,这种事不该在孩子面前提。
  
  “你!”夫子被骂得脸色发青又发白,一张老嘴抿了又抿,最后悻悻然地道:
  
  “咱们就请庄主评理!”
  
  “走!”谁怕谁?
  
  临走前,花弄月不忘先安抚一下如凤,才小跑步地跟上夫子的脚步。
  
  可毕竟人家是男人,虽说年纪有点大,但脚程还是比她这个依赖交通工具惯了的小女人要快得多了。
  
  也因此刚踏进主院正厅,便见轩辕彻阴沉著俊脸,直瞅著她,恍若在等她解释。
  
  哎呀,这没道德的夫子到底是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让他用这种眼神看她?不过才短短月余不见,一定要变得这么生疏吗?
  
  “既然庄主府上有如此伶牙俐齿的丫鬟,又何必劳动本秀才来此?”
  
  “秀才也没多威风。”如果是十五岁中秀才,她就给他拍拍手,都已经五十了还是个秀才,会不会太不长进了一点。
  
  “你!”夫子气得老脸涨红。
  
  花弄月不甘示弱地瞪他,余光瞥见轩辕彻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而一旁的数宇则脸色发白,像在怕什么似的。
  
  怕什么?她又没怎样。可花弄月不明白,数宇怕的不是她出事,而是她出了乱子,惹庄主不悦,府里的下人全都会遭殃。
  
  “弄月,你可知秀才虽无官职,却是乡里士绅,你出言不逊,是要上衙门挨板子的。”轩辕彻脸色平和,但厉眸流转的光痕却教人不寒而栗。
  
  “嗄?”不会吧?
  
  夫子在旁很跩地哼笑起来。
  
  哇咧小人当道!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但,若你有过人的才华,自然是无罪,不过即使如此,身为女子,你也该守妇言之道才是。”浅啜凉茶,轩辕彻懒声说。
  
  言下之意,只要她的文采比夫子强,在他面前就可以“乔”成无罪?但就算无罪,她也不得对夫子太无礼,因为要给夫子面子,大伙才能相安无事?他的话语在她脑海里自动翻译。
  
  不知道她有没有猜错,但不管怎样,这种夫子不适合教如凤。
  
  打定主意,她有礼地丢出战书。“夫子,咱们来吟诗作对吧。”只要不拿笔,不管怎么比,都是她胜算较大。
  
  “就凭你?”夫子狗眼看人低,以折扇掩唇,笑得很得意。
  
  “是,就凭我!”
  
  “别说我欺你,就你先吟吧。”
  
  她看向轩辕彻,见他状似不在意地饮茶,便轻咳两声,有模有样地比出了两指。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她边说边摇头晃脑,不忘学古人东指西指,一副才华洋溢,才高八斗的跩样。“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话落,夫子手上的折扇掉了,就连下巴也掉了,差一点点,眼珠子也要跟著掉了。
  
  轩辕彻则被她震愕得说不出话。他虽是一方商贾,但诗赋文学自有一定程度,这丫头看帐也成,文才也够,到底是何方神圣?!
  
  花弄月负手而立,深呼吸平复情绪,再缓缓转身,睇向在场三人,确定自己应该是彻底把夫子的狂妄全给打散了才是。
  
  “我走!”最后夫子连折扇都不捡了,垂著脸跑步离去,像是无脸见人。
  
  还好、还好,她还有一首李白的静夜思可以唬唬人,若再要拚,只好把压箱底的游子吟给端出来一较高下了。
  
  只是,这个时候李白出生了吗?
  
  管他的,先借来用一用就对了。
  
  心满意足地咧嘴笑著,花弄月压根没发觉轩辕彻深沉的眸子自始至终都绕在她身上,像头最凶猛的兽已盯上最上等的猎物。
  
  “呃……我做错了吗?”过了好久,整个大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嫌吵杂,逼得她不得不开口。
  
  轩辕彻瞧她一头长发以木簪穿过,挽成懒人髻,几绺鬈曲的发尾自后脑勺垂落,更有几绺落在饱满额际与香嫩腮边,竟有几分水媚,再加上她身穿缀花半臂,外搭件霞色帔帛,大结带系在腰上,莲步款移,长裙曳地摇摆,整个人清灵得像是随时都会窜上天际。
  
  为何刻意一月不相见,胸口这种古怪的感觉还是折磨著他?他可以忍著不与她见面,为何却受不住再见她时的狂喜和不安?
  
  为何要让他如此不安?为何他查不到她的任何底细?
  
  他身边的每个人皆是身家清白,唯有如此,他才能够全盘相信,而她,他不想相信,却死心蹋地信了她每一句话!
  
  “可是,他说话太苛薄,竟然把夫人红杏出墙,最后被庄主处死的事都说给如凤听,身为教育者,他实在很失败。”见他目不转睛地瞅著自己,她猜想,他大概还是认为她做得太过火了。
  
  突地,现场响起抽气声,花弄月不解的看向脸色已经刷白,好像随时都准备倒地昏厥的数宇。
  
  天啊,她刚才说了什么?!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鲁莽。
  
  用力咬紧牙关,水眸很轻很轻地瞟向轩辕彻,发现他面色阴鸷,好像随时会把她拖到后山喂狼一样。
  
  “你也信了他的话?”那嗓音是吊诡的轻柔,但她却瞧见那话是从牙缝中硬挤出的,就连神色也冷峻凶狠得很。
  
  “我没信!”她脱口急嚷著。
  
  “你明明说了!”手中的西域琉璃杯在他掌心碎成细末。
  
  “那是夫子说的!”
  
  “你信了!”
  
  “我没信!我正要问你呢!”
  
  一来一往,针锋相对且势均力敌,看得数宇冷汗直流,一口气快要喘不上来。
  
  这是第一次,胆敢有人和庄主顶嘴,而且如此理直气壮,气势磅礴,他差一点点就要鼓掌叫好了。
  
  “你要问我什么?”沉下眉眼,他的神色冷得犹若山中妖魅,唇角浮现戏谑自嘲的冷笑。
  
  问他的妻子为何与人勾搭上?问他这个良人未免太窝囊?问他是如何狠心杀了那对狗男女?!
  
  花弄月深吸口气,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哑声问:“我只想问,你是不是因为夫人,所以才不理如凤。”
  
  轩辕彻寒冽的眸光微乱。“那不关你的事。”为何她问的是这等芝麻小事?为何她没听信外人传言,说他是个擅权弄谋,甚至私下处决两人的恶人?
  
  “当然关我的事,你把如凤交给我,我当然要将她教养成懂是非明道理的姑娘,但你对如凤的态度不明不白,暧昧不清,这样只会扭曲如凤的心性。”她没修过教育学分,但也知道环境和父母对小孩的心理成长有多大的影响。
  
  “个姑娘家懂那么多做什么。”他冷嘲。
  
  “肤浅!”
  
  “你说什么?!”他拍桌而立,西域黑云石砌成的桌面竟缺了一角。
  
  花弄月吓得倒退三步,有点怕,脚有点抖,但还是握紧粉拳,大胆地说:“男女是平等的,同样是人生父母养,为何要分男女?男人做得到的,女人也一样做得到,而女人做得到的,男人可不见得做得到!”
  
  “笑话。”他撇嘴笑得阴狠。“你的力气比得过我吗?”
  
  区区一件小事,就把她给比了下去。
  
  “谁要比力气?咱们比智力。”硬碰硬是最笨的,她说的是平等,而非女权为上。“你有我的才华吗?你算帐有我快吗?最重要的是,你能生孩子吗?”
  
  轩辕彻脸色忽青忽白,而后撇唇笑得鄙薄。“没有男人,你生得出小孩吗?”依她这年纪,约莫十六、七岁,她懂男女情事,懂孩子怎么生吗?
  
  “没有女人,你一个子儿也蹦不出来。”拜托,又要拿那套是谁先救谁的理论来拗她吗?她又不是傻子,不想跟他争辩罢了。
  
  他眸色阴闇地瞅著她。
  
  “你干么这样看我?”沉默太久,目光太冷锐,在他面前,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衣衫太透明。
  
  “你懂男女之事?”
  
  “拜托。”健康教育不是读假的好不好,要不要她跟他讲解保险套?这些古早人实在是太保守了。
  
  “有人碰过你的身子?”他缓步走近她,青筋在额际爆跳。
  
  有没有人碰过与他何干?确实是无关,但他很在意,非常非常在意,在意到一想到有个男人曾褪下她的衣裳,曾贴上她的身子,他就恨不得要撕裂那个男人!
  
  “没有好不好!懂归懂,谁保证一定要身体力行的?”
  
  “真的?”他在她面前顿下脚步。
  
  明知道半点保证都没有,可信度半点都没有,但他却想信,不,也许该说,只要她说,他便信了。
  
  因为他信她这双眼,信她不会欺他瞒他。
  
  “有谁比我还要清楚?”发什么疯,干么一直问这种问题?
  
  轩辕彻不语,目光落在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那眼像是无尘秋水,不染尘污,恁地清透澄澈,像是一面镜子,反照出他的卑劣和气度狭小。
  
  在她面前,只会显露他的污秽。
  
  他的碰触,只会弄脏她……
  
  “又怎么了?”对上他复杂的眸色,她真的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刚刚明明一副想掐死她的狠样,现在却又无比懊恼悔恨、无比怜惜不舍似的,这到底是在演哪一出?
  
  难道说……是因为她?因为她吗?答案浮上心头的瞬间,一股烧意袭上粉颜,让她浑身热了起来。难道说,他喜欢她?又或者是欣赏她?
  
  哇,真是如此,她会很开心,真的……不对,她跟人家开心个什么劲?她又不是唐朝人,就算他欣赏她,她也前程茫茫,干么和他多搅和,徒然伤了彼此?
  
  好半晌,他沉哑喃道:“既然夫子被你气走,如凤就交给你了,你给我好生伺候著,否则——”
  
  “丢我去后山喂狼啊?”她翻了翻白眼。“我不相信你真狠得下心,若你真能恨如凤的娘到那种地步,也不会在如凤病著时在她房外守著。”
  
  “我没守在她房外。”轩辕彻耳根子慢慢变红,却一字一句咬得很用力。
  
  “好吧,守在拱门外。”退一步海阔天空,都不要再争了。
  
  “我没……”
  
  “好好好,是我错觉,是我误解,好不好。”她伸出双手挥了挥。“我要回去了。”转身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忍不住说:“庄主,你真可爱。”说完,又摇头晃脑离去。
  
  大厅里的轩辕彻只觉脑袋一片空白。
  
  可爱?已经十多年没人说他可爱了!这女人竟说他——
  
  噗的一声,有人忍不住地笑出口,尽管双手紧捂著嘴,但还是看得见带笑的眉眼。
  
  轩辕彻冷冷瞪去,恼羞成怒地吼出口。“怎么,拔擢你当总管之后,都不用干活了吗?!”
  
  “奴才马上去。”数宇掩嘴狂奔,直到几座院落外才松开手,眼泪也一并掉下来,不只是因为好笑,不只是因为庄主耳根泛红的模样有多可爱,而是因为他已经有好久好久没瞧见庄主如此有生气的模样。
  
  他打小就在轩辕庄长大,虚长庄主几岁,看著他由幼时的天真烂漫变得面无表情,再见他由面无表情变得冷漠无人味,他的心好痛,却什么都不能说。
  
  而如今、如今——“真是太可爱了!”
  
  
  
  这是哪里?
  
  墨黑的天空像块纯黑的布幕,无月,但满天的繁星却若打翻的珠宝,傲然地绽放灿亮,却照射不进黑漆的山林。
  
  花弄月再也走不动了,索性倚在一棵大树旁坐下。
  
  虽然时序已入夏,但入夜的山里凉风透寒,她不断摩挲著赤裸的双臂。
  
  “气死我了!有没有搞错,温差这么大!”她生气的吼著,下一刻想起自己身处在深山里,不禁扁了扁嘴,怕自个儿的大嗓门引来什么野兽。
  
  “鸡婆呴、爱多管闲事呴,你死定了,花弄月,你死定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后脑勺往树干一靠,不知道第几百次咒骂自己多管闲事。
  
  天晓得她从来不是个健行高手,但为了要消灭谣言,趁著如凤睡午觉的短短时间,她跟翁老问了后山顶端的方向,徒步长征后山,打算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来,可谁知道她走到快要脱水中暑了,却还是找不到方向。
  
  直到现在,眼前漆黑不见路,她还是待在原地不敢动。
  
  简单来说,她就是迷路了。
  
  现在她又渴又饿又冷,觉得自己快死了。
  
  她很后悔。
  
  人家轩辕大庄主都不在意自个儿被误解了,她跟人家凑什么热闹?就怪她这臭脾气,一旦认定是非对错,就非得要查个水落石出。
  
  后山有几户猎户,似乎对轩辕庄有不少微词,但看在她的笑脸加死缠烂打上,还是赏给了她不知道算不算答案的答案。
  
  他们说,没瞧过有人在山上挖什么洞,埋什么的,而他们在山上打猎多年,根本没猎过半只狼,倒是猎过一头熊,等一下,这山上没狼有熊,她要在这儿待上一夜,会不会被熊给吃了?!
  
  “路是人走出来的。”她握紧拳头勉励自己,但下一刻又像颗泄完气的汽球,“可是至少给我一把剑披荆开路,给我一把火照亮险境吧……”
  
  完蛋了啦,如凤不知道吃饭了没?他们有没有发现她失踪,赶紧喂如凤吃饭?要是因为她的关系害如凤饿死,她的罪过可大了。
  
  不过,如凤很有肉,身上的脂肪应该可以饿个几天吧?
  
  忍不住掐了掐腰边的肉,她想,自己应该也可以撑个三天吧。
  
  虽说她现在完全搞不懂东南西北,也不知道所在位置离马圈有多远,但好歹是走上山的,没道理下不了山吧?
  
  可以的,她可以的!
  
  信心充得满满,突地听见嘶嘶声,恍若蛇吐信,她吓得立即跳起,脚却感觉被什么咬住,她像发狂似的又踢又踏,直到感觉脚上被咬住的地方松脱,又快步往前跑,被树根绊倒后,还死命往前爬,泪水在眸底打转,却忍著不落下。
  
  蛇吗?是毒蛇吗?她要死在这里了吗?
  
  努力了那么久,那么渴望找到回现代的方法,现在她却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什么命运?我到底是来这里干么的?穿越时空,就为了来这里被一条蛇咬死?这什么道理?天啊~~”她觉得荒唐,忍不住哈哈大笑,近乎歇斯底里。“死在这里,要是没人经过,我就会变成一堆枯骨,天啊~~”
  
  “花弄月!”细微的声响压过她近乎崩溃的笑声而来。
  
  她回过头,什么也看不见,但是——
  
  “花弄月!”
  
  她蓦地跳了起来,不管被咬之处还痛苦,不断舞动双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那是轩辕彻的声音,她认得出来!
  
  轩辕彻骑著马在林间驰骋,尽管不著灯火,也瞧得见有抹惨白的影子在林间手舞足蹈,还伴随著吊诡的笑声。
  
  他快马来到她身边,不悦的瞪著她快笑岔气的模样。“你在笑什么?”
  
  掌灯时候,杏娘来报,如凤喊饿,却不见花弄月身影,他以为她逃了,但又觉古怪,便四处寻她,听翁老说她往后山去,他便往这儿来碰碰运气,想不到她真是在这儿,而且笑得万分诡异。
  
  “我笑什么?”她还在笑,眼泪却滴答滴答地掉落。“不知道耶,只是觉得要是不笑,大概就要疯了……”因为不想哭,所以她只好笑,可是她笑得好累,累到眼泪不停掉。
  
  “你……”瞧她豆大的泪水不断滑落,他慌了手脚,再仔细看她狼狈的样子,领口破烂得露出里头的肚兜,裙摆则破乱到膝,长发乱成一团,满是枯枝落叶,恍若被人……“有人非礼你?!”
  
  他的心突地剧痛,一股说不出的怒揉合的痛从胸口不断冲上脑门,立时生出一道想法——他要杀了那个人!
  
  花弄月愣住,笑声总算停止,缓缓看向自己的衣服,这才好气又好笑地道:“没有!我的衣服是被树枝勾破的。”
  
  “真的?”攒紧有型的浓眉,他俊尔的脸竟闪过一抹不计代价的噬血狠戾。
  
  “骗你做什么?我只是上山……迷路了。”脚有些发软,她不由得攀住他,但又想到他可能会介意,赶紧松开,下一刻,她整个人却被圈入温暖的怀里,感觉到他急而沉的心跳隔著衣料撞击她胸口,那极富节奏的跳动,瞬间安抚了她的恐惧。
  
  “我以为你逃走了呢。”他双手交握在她腰后,压根不想放开,好像他合该这么做,她合该在他怀里,如此契合又理所当然。
  
  “我才没逃呢,我又无处可去,在府里过得好好的,干么逃?”她软喃,带著浓浓鼻音,感觉脚踝的痛转为刺麻,逐膝而上。
  
  完了,她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过,还好、还好,她不会变成枯骨了,在她闭上眼时,至少身边会有个人。
  
  “那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有多久不曾如此拥抱一个人了?拥抱一个人的滋味是如此美好吗?明知自个儿逾矩,却有千百个理由说服自己不松手。
  
  “我来问山上的猎户,有没有人看到轩辕庄的人上来挖洞埋尸,还是弃尸喂狼。”
  
  轩辕彻闻言,愣了半晌,俊颜恼怒地绷紧。“你不是说信我吗?”
  
  “我信啊!所以我要找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你的清白啊!”
  
  “你以为谁会相信猎户们说的话?”
  
  “我信啊!那些猎户对轩辕庄诸多微词,所以不会掩护你,他们可以证明你根本没干过那些狼心狗肺的事。”
  
  “那又如何?”怒颜慢慢放松,随即又恼火翻起。
  
  “你不觉得被误会很不爽吗?必要时我会利用群众的力量帮你洗刷罪名!”就当她穿越时空,是为了证实他的清白好了。
  
  轩辕彻简直傻眼,觉得好气又心疼。“你就为了这种小事到后山?!”他身为轩辕庄主,势力之大,就连百官都得礼让他几分,这点小事,何须在意。
  
  她这小傻瓜,却看重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是存心让他心疼?
  
  “什么小事?这很重要的。”她很想再跟他对杠,但她没力气了,麻感直上,她头昏脑胀,感觉又离死亡接近了些,泪水又飙出了。“那样的谣言,你不去澄清,在于你想要让别人怕你,让别人别靠近你,你以为这样会比较快乐,以为你不会在乎,但实际上你很在乎,你不快乐,很寂寞,到最后,连要怎么跟人相处都不会,这样下去,你会孤单到老的!”话到最后,她几乎是泣诉了。
  
  他征愕地看著她,心里闪过一道被看透的难堪,却又并存某种相知相惜的爱怜。
  
  “你不坏,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狠心的恶人,否则不会特地把我从马市救回,不会见我在马圈落水就好心带我回府,你人很好的,你知道吗?人的善恶在于举动,而不在言词或表象,你让我觉得……”她摇摇晃晃,像是快要晕了。“我要是一个不小、心,就会爱上你……”
  
  来到这时代,她其实很害怕,却必须武装坚强,假装勇敢。而他看似无情,口气冷淡,但她却总能从他的举措间,感受到他的温柔,那份温柔会让现在的她义无反顾付出一切的。
  
  该死,她到现在才发现,她的鸡婆没那么纯粹。
  
  轩辕彻放柔了眉眼直瞅著她。那就爱啊!这句话,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黑眸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异常炯亮。
  
  他渴望有个人爱他,义无反顾地爱他的好、他的恶,那么,他也会倾尽一切回报。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教他完全摸不著头绪。
  
  “那很惨的,我不能爱你,我可能会孤老到死,但那是因为我没得选择。”因为她不是当朝之人,不知道未来在哪,没有勇气掷下任何赌注。
  
  “你在胡说什么?”他被她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你有得选择,为何不选择?”如果她是他,就会好好过日子,但前提是,她必须能活下去……
  
  “花弄月?弄月!”见她身子软下,他长臂一伸,急急将她捞进怀里。“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被蛇咬了……”那肯定是毒蛇,否则她意识怎么会如此昏沉?“喂,我会不会死啊?我还不想死呢,我还想回家,我想回家……”老天,她的任务完了,临死前,可不可以让她回二十一世纪?
  
  “被蛇咬?”他神色冷肃地瞅著她,立即将她打横抱起。“我送你回府。”
  
  “我想回家……”她喃喃念著,眼前是一片真正的黑暗。
  
  “你给我清醒!”见状,他抱著她跨上马背,快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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