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宠娃 第八章

  雪玉湖的画舫上,庆炤让慕阳坐下,吩咐多潾和其他随侍去张罗热茶、点心。
  「走了不少路,累了吧?」他为慕阳整了整绣襦,关心地问:「会冷吗?大夫也交代要注意保暖。仲秋时分,随时都可能降霜,你是断不能再著凉第二次……」
  「你真的……很无情。」慕阳突然轻语,心中回绕著庆炤方才切绝地推拒诺善的画面。
  诺善纵使可恶,但当面被自己心爱的人推开,那心如刀割的感觉,同为女子,她有著同情之心,更加感到庆炤是个……狠心又无情的人。
  庆炤眉头微拢,「怎么?我这样对你,还不够好?」
  慕阳站起,走到舫边凝望湖上蒙蒙的烟色。「我知道你照顾我,是因为靖亲王爷的罚……你对我够好了,好到……可以放心交差了。」
  这些日子来,庆炤天天到竹泉馆去,细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每日都到夜半三更,看著她安然入睡了,才静静离去。她冰冻的心,早因此而被融化了,只是……
  「我这样做,下是因为阿玛的惩罚。」他走到娇小的影儿边,「我是想……重新开始。不管你过去如何,我们……从头再开始。」
  「何必?」慕阳鼻头有些微酸,「毋需勉强了,我决定放弃郡王福晋的封号回喀尔喀。你让人难捉摸,现在说可以不计较,或许有一天又心存芥蒂,我该承受你发几次这样的脾气?」
  庆炤沉默了。他真的不愿就这么放手,他想要留慕阳在身边过一辈子。
  然而同为贵族出身的两人,那天生的高傲和好胜心,却让人不知如何著手……
  是他该低头,或者是她该让步?
  ☆     ☆     ☆
  「阳姊姊,小轿子来了,今儿晚是中秋,你也到园里和大家赏月吧!」庆炜又带著庆欢来了竹泉馆,在外头喊著。
  慕阳让多潾去把他们叫进房里。自从迁移到竹泉馆,庆炜和其他世子都不曾来看过她,少了许多声音的生活,有些孤寂。
  庆炜走进居馆内,四处张望,像是到了什么新奇的地方一样,慕阳看了不禁好笑。这里是他居住十四年的府邸呢!
  「哇……」庆炜自己说出感觉新鲜的理由,「真是托了阳姊姊的福,我才能进这居馆来瞧瞧呢!」
  「你没有进来看过吗?」慕阳惊讶。
  「怎么能进来呢!」直率的庆炜大剌剌的说:「这里是大哥以前的居馆呀!哪给我们进得的?别说我、其他的兄弟没来过,就算是阿玛、额娘和其他姨娘,他都不大愿意给进的……当然,欢儿是例外。」
  竹泉馆是……庆炤的居馆?她更讶异了。
  「这里……不是欢儿的居馆吗?」
  「这家伙本来是住水婷新苑。」庆炜伸指戳了戳庆欢的小脑袋瓜,「大哥分府搬到成端郡王府後,竹泉馆空了,她就跟阿玛央来当自己的居馆。咱们家里也只有她能讨到,因为大哥只肯给她住!不当她的居馆,难不成留著等变成阴宅吗?」
  「怎么样?你就讨不到!」庆欢跟他斗起嘴,「这间居馆是大哥铺设的,桂花树和竹子都是大哥自己栽的,到处都漂亮,给我住最合适,要是给你住,就全糟蹋了!」
  「哼!懒得跟你说。」庆炜撇嘴不理她,催促著慕阳,「阳姊姊,快些准备到花园去啊!热闹唷!」
  慕阳笑笑,「我不去。你们自己开心就好。」
  「为什么?一年才一次八月十五呢!」
  「我……」慕阳低下头,目光澹然,「中秋人团圆,我只身在异乡,看了只会……心酸。」
  眼前的小兄妹静了半晌,庆炜有些难过地说:「原来,你从来不把这里当你的家啊……」
  看自己把气氛弄拧了,慕阳赶紧微笑说:「因为怎么都不像啊!我的家乡是有著辽阔原野,畜满牛、马、羊的地方,到处可以让马儿奔驰的!这里……不一样。虽然很美,可是不一样。」
  「马?你喜欢马吗?」庆炜眼睛圆亮起来,兴奋地说:「额娘很喜欢呢!她说蒙古人都喜欢马。我们王府有个练马场,你如果喜欢马,我明天带你去看!」
  「真的?」慕阳心里欢畅极了,「好!明天带我去看!」
  小庆欢上前来拉她的手,撒娇道:「可是,现在要去赏月。我们王府的练马场,只给王府的人去,你要跟我们一起过中秋才可以!去嘛!去嘛……」
  慕阳开心,也就不坚持,答应了一同去花园,陪同王府亲眷众人一起观赏银白的盈月,和数不清的星星。而庆炤身为郡王府的主人,必须在郡王府过节,因此在靖亲王府的亲眷里,他是缺席的。
  追寻不到他的身影,不知为什么,慕阳觉得有一点失落了。
  在这月圆、本应人团圆的夜空下……
  ☆     ☆     ☆
  靖亲王府的练马场十分宽广,有大、小骏马百余匹,由数十个仆役和马师负责饲养、训练。
  庆炤特地陪同,让慕阳和庆欢坐在马背上,他则牵著辔头步行在前,众人踅足在马场里四处观看。对自幼在场子里勤练骑术的世子而言,这里真是再熟稔不过。
  栏栅围起的几个驯马场里,马师各自和野性未驯的马儿搏斗著。不惯让人骑乘的马儿激烈挣眺,背上的马师则毫不松懈,任凭马匹如何疯狂跳跃,就是不放开绳套,直到骏马屈服,接受被人奴役的事实,配上鞍辔供人乘坐、驰骋。
  这在牲口众多的蒙古,是屡见不鲜的景色,也是慕阳惯见的场面。
  一个管理这里的总马师前来拜见,庆炜问起,「梁千总送来的马匹,练过了吗?」他一直深刻地记著前些天见到的那匹黑马。
  「不说也罢。千总大人送给王爷的那匹黑骊驹,十分雄健威武,是上上选的好马……但是这性子,也刚烈得教人头疼!」总马师大摇其头,「根本没人制得住它!已经摔伤好几个师傅不说,几次还冲撞围栏,差一些就要跳出栅啦!」
  「好家伙的!」庆炜眼睛炯亮起来,「这会儿在哪?我倒要试试!」
  总马师惶恐劝道:「五爷,这可使不得!既知那匹马会伤人,还让您给骑上,要是有了闪失,小的扛不起啊!」
  「不打紧的。马在哪儿?」年少气盛的庆炜有著天下怕、地不怕的冲劲。
  「在……最僻角的场子里。」总马师提醒著,「今天有个新来的马师,等会儿要试上;五爷就先去一旁看看情况再说吧!」
  「好!现在就带我过去!」庆炜随後便让总马师带开。
  看他迳自走掉,庆煖拉住庆煜也跟上,无奈地说:「走吧!这小子若是伤著了,要你帮忙治治;若是被马蹄子踩死了,还要我这个做四哥的帮著收尸哩!」
  庆熠则转身离去,「我去跟瑾姨娘说一声。」
  马背上的慕阳看著众人离去,她也想去,却又不大敢说……
  庆炤不是没看见那祈求的堪怜眸光。他深吸一口气,沉著淡言,「好,我带你去。但只能远观,不许靠太近。」随後他才拉马缓步,往驯烈马的围场行去。
  走近围场,见庆煖三人还在场外观看,里头一匹纯黑色的骏马正绕著围栅狂奔,试图找机会把背上的人甩掉;而马背上的马师看来似乎很年轻,身手不凡。
  「阳姊姊,你也来啦!」庆炜跑到慕阳的跟旁,指指正在场上与马搏争的年轻马师,「那马师功夫还不错,这两天才遴选来的;听说是从蒙古来的,是你的同乡呢!」
  庆炤顺势望去,稍顷,便发现慕阳神色有异。
  她一脸难以置信,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不会是……怎么可能会到北京?不会的……」
  他心头一悚!
  放眼平广的场子里,只有年轻的马师和受人馈赠的骏马在激烈奔驰……她认识那个新任马师吗?
  他如鹰般锐利的视线紧锁住年轻的马师;飞扬的尘土间,仍可以看出那陌生男子的面貌并不难看,甚至称得上潇洒。
  蒙古来的马师,同乡……莫非……
  「蒙哥!」末及庆炤想透,慕阳已经不顾身分地放声大喊。她让多潾和庆炜托扶著下马,翦水秋瞳中映满闪耀的光彩,直往围栅跑去。
  不知情的众人诧异极了,怔怔地看著这纯艳的小女子令人不知所以的举动。
  慕阳热切地奔至栏旁,又叫了声:「蒙哥!」
  马背上的年轻男子应声回头,显出惊讶的神情;就这么一闪神,黑驹骤然举起前蹄腾空立起,趁机把马师硬是给摔下背,然後一转,蓦地直往慕阳所站的地方冲来,看来好似怒气未消,要再找个人消消气。
  「危险!回来!」众人著急地大喊,要慕阳退後离开;眼看壮硕高大的黑骊驹狂猛驰来,她却仍是站在那里,不顾旁人声声呼唤。
  庆炤见她在危急的此时此刻,眼里竟还是只有被摔抛在场子里的年轻男子,心情是百味杂陈;但快要袭上她身前的马蹄子,却让他没有空暇再多想。
  他跨步飞纵上前去把慕阳挽抱住,用自己的身子护在她面前,准备替她挡下这无法预测的重击。
  然而,那匹黑骊驹奔到距离围栏前数尺处忽然紧急停下,再次立起、昂首长声嘶鸣一阵後便静顺了下来,不再暴怒发狂;在场外的数人见著,又是一讶。
  慕阳挣开舍身相护的英岸身形,跔开去喜唤:「蒙哥!」
  被抛下的庆炤只能僵直身子;他不想转身,不愿亲眼看到自己美丽的妻子……投向别的男人。
  这是多难堪的情景!当著他的面,她毫不犹豫地就作出了抉择,她选择了蒙哥……她的旧情人竟能远从蒙古追到北京,或许值得钦佩;但是,他也不愿放弃!
  这一刻,他感觉慕阳像是已经刻镂在他的心版上,不能抹去。这世间少有的绝美浮印,他无论如何,谁也不给!
  握紧拳头,他的眼光转成冥暗深沉。冤家路窄,他痛恨的人来到靖亲王府担任马师的差事,实乃天降横福!他可以轻而易举就除掉这个立在他夫妻间的障碍,永远……永远……
  方才落马的年轻人已经来到围栏旁拜见,叩道:「小的叩见众主子。」
  庆炤转身将一切置於身後,踏出步子正要离开,背後传来慕阳一唤,「王爷,您不来看看……我的旧情人吗?」
  他气得刹白了脸;她难道嫌他还不够狼狈,非得在大夥面前让他失尽颜面?
  庆炜不知内情,好奇地问:「旧情人?哪里有旧情人?」
  「这个蒙哥就是了。」
  听她的语气坦然若此,庆炤在这瞬间想要冲去,把那不该出现的「蒙哥」狠狠地千刀万剐。
  又听见庆炜哈哈大笑,「一匹马怎么会是你的旧情人?哈哈……』
  「这真是蒙哥?」接著的却是年轻马师的声音,音调很是惊喜,「是人称『绝世天马』的蒙哥?它的名声我在蒙古时就已经如雷贯耳了!」
  绝世天马……蒙哥?
  庆炤愕愣地慢转过身,看慕阳眼角泪光点点,搂著马脖子又抱又亲;而那黑骊驹似乎也高兴找回主人,用鼻子轻轻蹭著她因开心而嫣红的面颊。
  年轻的马师继续宣扬著他所知的传奇故事,「据说蒙哥无人能驯,最後只让自己选的主子上鞍、策骑,旁人可全不行的!它跟了喀尔喀郡王的女儿,听说也是蒙古第一的美人。人说,是因为格格美如天仙,而蒙哥的灵性可比天马,天马自然只跟随天仙啦!这在蒙古可是众所皆知的奇事。听说郡王千金也很爱马,待它如家人……」
  庆炤只能静立原地,不知所以。
  蒙哥……原来……是一匹马?
  ☆     ☆     ☆
  秋夜轻寒,桂花暗自飘香,漫散在整个竹泉馆内;渐缺的莹月洒下如珍珠粉般的银光,把整个院落里的竹和桂映照成了银叶琼林,光灿照人。冷泉涓涓不止,流音泠泠……种种美好的景物,合成了一幅令人神迷的仙境夜色。
  慕阳在曲折长廊下倚栏端坐,眺望著黑夜里熠熠耀眼的星光,一身白貂绒衬底的雪纺衣裙,加披上银月的清光,更添几许灵气;而身边伫立著一个俊逸英挺、轩昂华贵的伟岸身形。
  望著她映进满天星亮的晶眸,庆炤回想起今儿在马场边,她那满是胜利的眼神。
  终於,在静默许久後,他艰涩地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让我误会你……」
  「告诉你什么?」吐出的语句,就如白淡的月光一样薄冷。
  「说……蒙哥是……不是……」心中所想的话,是那么难以说出。
  「在你郡王爷的面前,可有我开口的份?」她淡淡轻言,「什么事不都该是你说了才算?就算我告诉你,你或许只会当我是在狡辩吧?」
  庆炤哑口了一会儿後才低声问:「既然你是清白的,何不为自己辩驳,就让我对你这样……误解?」
  「因为……我恨你。」云淡风轻的语调,却说出了让庆炤拧心的答案。
  「我恨你娶了我为妻,对我却全无信任,宁可相信别人的谗言,也不肯亲身问我一句。」她轻抚手臂,上头还有些淤伤未退尽,勾醒了那段痛苦不已的记忆,她稍稍激动起来,「我所吃的苦、所挨的痛,都是因为你啊!」
  「我早说了,那不是我的意思!」他把握争辩的机会。
  慕阳看著他,星目中泛著水光,「若不是你对我心存偏见、处处为难,又怎么会让人捉住时机,趁虚而入?折磨了我一个月,你竟浑不知情……我这个妻子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分量,也该清楚了。」
  「你……真的恨我?」
  闭上眼睛,她又摇摇头。「你的家人对我都很好,托他们的福,你……我不会恨。」
  庆炤大为欣喜;这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那你会跟我回去,让我好好补偿你吗?」
  「没什么好补偿的,一切到此为止。」银白的寒月,如她的心一样冷。「我已经托人请奏,除掉郡王福晋的头衔,让我回蒙古去了。」
  「不行,你不能走!」他一颗心快要眺出口,急切地低喊。
  「为什么不能走?这里不是郡王府了,我也不再是你『庆炤的东西』,我要定,自然就走得。」轻柔的声音说著的,是严厉的责备。
  庆炤几乎就要低头认错,但忽然思及某事,「既然你从前没有心上人,那……新婚夜你又为什么要拿假血,充当清白的证明?」这是他想了一个下午也想不出的事。
  「那是……宫里的人教我的。」慕阳呐呐地,不懂他怎么会提起这件事。她细声问起:「那是……清白的证明吗?可那个时候,负责的宫婢说……」
  那天宫中年长的宫婢告诉她,新婚夜是女孩子受苦难的时候,不但要承受难以言喻的痛楚,还要见血!丈夫脱去妻子的衣衫後,要以一把锋利的剑刃刺穿妻子的身体,让妻子的鲜血滴淌到铺在床褥的喜带上,方可算是成了夫妻。
  天知道,这可真是吓坏她了!怎么原来成婚是这么可怕的事?那可怖的利刃要戮穿身体何处?肩窝、胸口、腹,抑亦或是手臂或腿?不管刺哪里,都是要痛好久好久的大伤口呀!尤其还要见血……
  她从来就最怕疼!九岁那年坠马受伤挨疼,让她许久都不敢再靠近马匹,直到蒙哥化开了她的心结……她也惧伯浓稠的鲜血!宫婢的叙述令她额冒冷汗、心沉到渊底去,直直追问有无法子可解?有个宫婢给了她小小的鼻烟壶,告诉她依据风俗,靠此可保身的……
  当时听完宫婢的话,她脑袋里净是绕著「痛」、「血」打转,拿到鼻烟壶後也只顾著高兴,却没有再问清楚接下来的细节。
  「所以那晚你拿走了鼻烟壶,我以为就是这样了……」
  也因为这样,第二天靖王福晋问起,她的回答是那么开心。
  「宫中的人这样教你?为什么?」庆炤无法相信,宫里的人怎会这么做……可恶!他俩这一桩婚事,究竟有多少人在算计著?
  回想这整件事情,告诉他关於慕阳旧情人的,是诺善;他竟从一开始就误信小人谗言,对当时是未婚妻的慕阳抱有偏颇的成见!大婚当夜,不论那个宫婢只为戏弄慕阳,或是被人买通,总之他和慕阳之间的鸿沟又因此划得更深!
  他一开始便误会她、伤害她,让她心生怨尤,是以慕阳才在得知他错误的想法时,倔强著不愿告诉他实情。她必定是等著水落石出、还她清白的一天到来,也等著他发现自己的不是,向她道歉……
  他俯身握紧她的纤手,眼里透著无尽的懊悔。「我……」张口结舌,就是没办法照著心意,把认错的话说出口。
  从来他最多只跟长辈、在上位者低过头,而眼前这灵丽脱俗的女子,是他才十六岁的小妻子啊!论地位、辈分、年纪,都教他没法放下身段。
  慕阳端视著眼前这张俊美清朗的面容,看出他的悔恨,只是沉沉言道:「我早说过,你有一天会後悔的。」
  她抽开手,站起身子轻摆莲步,如飘然的仙子离去,消失在长廊上竹桂交织的阴影中。
  ☆     ☆     ☆
  第二天一早,慕阳便往练马场去,亲身照料爱马,一个上午就腻在马厩里。
  「阳姊姊,你果然在这里!我去帮你打听过,这蒙哥是怎么来北京的了。」庆炜从远处跑来,脸颊透红,笑道:「原来它在你从蒙古起程的那一天,就跟在後头了!护送的行队那么长,多一匹马也不觉得奇怪,就把它绑住随行,而蒙哥也没挣扎,大抵虽找不著你,至少知道是跟上你了。直到你进了宫,它被送进骁骑营去,虽然怎么都驯不下,不过看著它的形态健美,骁骑营的人还是细心喂养;最後被梁千总给挑上,送给我阿玛……总算你和爱马团圆了!」
  「原来是这样……」慕阳微微颔首,又蹙紧秀眉,「那就是说,我走的那一天,蒙哥就失踪罗?怎么阿玛和额娘都没有给个只字片语,通知我呢?」她心里真是不高兴,「临行前我才央求过,要好生照顾蒙哥的!」
  伸手抚抚蒙哥黑亮的鬃毛,不知这一路,它受了多少委屈?
  她靠贴上马脖子,轻声喃语:「咱俩可真是一对了;打从出嫁那一天,我就开始受难,你也跟著挨了不少苦啊……」
  「阳柹姊,你还真是很喜欢这匹马哦!」庆炜托著脸观看,「看你对它的态度,难怪我那个蠢大哥会把它误当作你的旧情人,还自以为是的折腾你。」
  慕阳惊转过头,「你是怎么知道的?」关於她和庆炤之间千折百转的误会,亲王和福晋从没问起,她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过,除了……
  「是你的贴身丫头说的。」
  「多潾!」慕阳听了跺脚,「果真是那丫头!怎么可以这样出卖主子!」
  就在她病入膏盲、近弥留之时,为了不背负庆炤给她的不白之冤而死,她硬撑著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多潾,还千叮万嘱,除非她咽了气,否则绝不说出来……只要她在世,她就要等著庆炤自己发现事实,看他错愕、看他惊醒,听他亲自告诉她,「我错了」……
  「甭生气了,现在都已经真相大白,她告诉我们也不要紧啊。」
  「你……们?」
  「嗯。」庆炜直坦坦地答:「阿玛、额娘和我们几个兄弟,全知道啦!」
  慕阳真希望自己能就此消失。
  「阳姊姊,你会原谅大哥吗?如果他跟你道歉,你就原谅了他吗?」
  「我……我也不知道。」她顺抚马鬃,「为他吃的那些苦头,我一样都没办法忘记。让他一句道歉就一笔勾销,我实在做不到那样宽宏大量。」眨眨澈亮的丹凤眼,她又低下头。「算了,终究我会离开,再也不是他的……福晋。」
  「没错,是不能便宜了他!」庆炜猛点头,俊俏的脸上又浮起邪气的笑容。「既然这样,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其实阿玛除了罚大哥照顾你到痊愈外,还判了他受二十下的家法惩处呢!当初就说了,要等你身子安好以後才动家法。我瞧你的情况也好得差下多了,大概就在最近,可以让你看见大哥挨家法。」
  他把手背到身後,来回踱步,「自从你来了,这王府里就生出很多趣事,也让我看到了不少以前没见过的景色……以往阿玛训大哥,都是顾全大哥面子,关起门跟他讲理,从没打骂过,家法就更别谈了!不过为了你,全变了。」他笑看慕阳,「就像你来的那一晚,阿玛在我们这些兄弟面前怒骂了大哥下说,还狠狠送了他一个耳光呢!听我娘告诉我,额娘也难得地开口责备了他。哼哼……」
  慕阳吃了一惊。
  「动家法,就更不得了了!阿玛是不随意动家法的。」庆炜继续说:「按规矩,兄弟中一人挨家法的时候,其他兄弟都要在一边看著,好以此为戒,提醒自个儿往後别犯同样的错;女眷,则可以不看。因为阿玛动家法,跟在审战俘是一样的!我就挨过几次,真是惨呐……」他兀自侃侃而言,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慕阳脸色早变了。
  庆炤为了她受到未曾有过的责罚,他从来一字未提,她真不知道;还以为靖亲王爷疼宠爱子,不会为她这么一个外人而责怪庆炤……
  「等大哥要受罚的时候,我一定通知你,带你去看看高傲的成端郡王挨家法的模样。嘻嘻……」
  「一定要罚的吗?」她试探性地问,「如果谁来求个情……」
  「不成!」庆炜赶紧摇手,「大家都知道,阿玛说怎样就怎样,求情也没用。要有人求情,反而要加倍罚!」
  说怎样就怎样……慕阳想起庆炤的行事作为,果真是承袭了乃父之风——不知他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     ☆     ☆
  几天後的午後,庆炜急忙来到竹泉馆,排闼直闯前堂,不顾慕阳讶异的神情,稚气的俊脸上露出阳灿的笑,随即拉著她就往外走,「看好戏的时候到了!」
  「什么……」还来不及问,她便被拉著离开了居馆。
  到了一处名为「醒悟斋」的院落门前,庆炜才停下,告诉她,「这里是我们兄弟受罚的地方。阿玛教训人是只给自家人瞧的,仆役一律不许靠近,省得让人多话。」跟著领她入内,过了穿堂,进到四方都有折廊围住的庭园。在一边的廊上置有数张座椅,面著一处阶台,台上并设有十字形的桩架。
  众世子们都已就座,庆炜到了算是全员到齐,但见到他带来慕阳,兄弟无不显露出吃惊的模样。
  此时,靖亲王与庆炤父子俩到了阶台上,靖亲王瞥见慕阳,和气地皱著眉问道:「阳儿,你怎么会在这儿?这里是罚人的地方,怕你承受不住这样的场面,跟你的丫头回房去吧!」
  「阿玛!」庆炜赶紧帮慕阳力争,「今天罚大哥,阳姊姊有权利在一旁看!因为她是大哥做错事的牺牲者,她吃了那么多苦头、受了那么多不平,就该有权利看看始作俑者所得的报应!」
  靖亲王抚髭沉吟,转头看看庆炤,以眼光询问他的意见。
  一身纯白素衫的庆炤立在午後的阳光下,看来愈显飘逸耀眼。
  他沉静地说:「如果她想看,让她看吧。」他往慕阳这儿望来,「除去触犯礼制家法,我也……对不起她,她是有权看我为此……付出代价。」
  见他并无挂碍,靖亲王也不再多言,转而下令:「焰儿,把你大哥的手绑上桩去。」
  庆焰步上台去,用绳子把庆炤的双手往两旁绑住,定在桩架上,令他无法挣扎。
  随後,又取来一面银托盘,上头放著的是一条以纯金为把柄的长鞭,闪闪发亮。靖亲王执起金柄轻轻一甩,长有丈余的皮鞭立刻如活生生的黑蛇一般扬起,划破空气、挞击地面,响震全院的鞭声令人战栗发冷。
  「鞭罚?!」庆煖轻声惊呼,「我以为阿玛对大哥,挑根藤条也就够了;鞭罚是最重的家法,挞上二十鞭,怕是有得受了……」
  退回座位的庆焰听闻四弟的讶语,用冷酷的面色伴随著冷冽的语调,送了简短一句:「爱之深,责之切。」
  「肃静!」靖亲王喝令,登时鸦雀无声;他用洪亮如钟的声音,对庆炤指明罚责——
  「炤儿,你任信小人谗谎,陷自己的妻于於不义,令她饱尝折磨之苦,是一过;又违我大清律法,辱及皇恩,对皇太后封赐的郡王福晋之位擅自更贬,又是一过。如此二过,罚你家法二十,你该自知。这鞭子是你自己挑上的,挞伤了皮肉,可也怨不得。」
  「知道。」庆炤默默听完,只是淡应一词。
  靖王叹口气,「你一直都是个懂理的孩子,我从没罚过你;这次的胡涂,希望你往後引以为鉴,莫要再犯。」
  无奈中,他仍挥动长鞭,重重挞下,让鞭子侵上儿子的身体。
  皮鞭刷过空中的风声呼号、挞过肉体的声音,听来格外让人发毛:第一鞭,便已把素白的衣衫划开了一道口子,并快速地从里面渗出了显眼的殷红。
  慕阳捂住口,阻止自己惊叫出声。这实在太残忍!她身旁的庶子们则是揪眉掩面,亦感如此场景未免惨不忍睹。
  长鞭没有止息,仍继续舞动飞挞,挑翻著艳红的碎布,如落花般飘散——
  那原是雪素色的白缎啊……她可以看见庆炤紧咬著牙,用力握紧的拳头关节泛白、青筋暴突,忍痛承受,不出一语。她别过头去,再不忍看,也捂住耳朵,不让可怖的鞭声再进入耳里。
  不知过了多久,鞭声终於停息,庆焰上前去递过白绢,靖王取此拭去皮鞭上的斑斑血迹,大声喊道:「快!扶你大哥去疗伤!」
  众人上去迅速将庆炤解下桩架,送入醒悟斋的房间内。
  靖王同时做了指示:「熠儿,你和三个弟弟这几天甭上课,就照顾你大哥吧!」
  「啊?」庆炜张大口,百般不情愿,却又不敢说。看著廊上面色苍白的慕阳,他倒自告奋勇,「我先把阳姊姊送回去吧!」一个转身,就拉著慕阳主仆离开现场。
  一离开醒悟斋,他便开始大大抱怨,「什么嘛!居然要我们四个休课,去当大哥的奴才伺候他?我才不!虽然按照惯例,是要由兄弟互相照顾,可是以往我受罚,大哥还不都拍拍屁股就走,怎么我就要去帮他?」
  他停了一下,又说:「大哥能捱过去,我是挺佩服;但他的伤我照顾不来,我不去!既然阿玛让我们休课,我就趁这几天好好休息。」
  「那……我替你去吧!」
  「你?」庆炜愕望著她,「你去做什么?你可是苦主耶!」
  「他……」慕阳骇於庆炤身上条条血痕和染满血红的白裳。「伤得很重,要是没你们帮忙,恐怕很难好起来。他照顾过我,我想……」
  「得了!你是『苦王』耶!当真想去?」他无法了解。但看慕阳竟点了头,他只能大叹:「你就省了吧!我去就是了!谁教……」话说到这儿,便停住了。
  「什么?」比雪玉湖还要澄净的棕眸望向他,慕阳等著他说完。
  「没有。没有什么!」庆炜猛摇头,大步往前,「总之,我帮著你去照顾大哥就是了。」
  生来第一次有话说不出口,他有些无奈,心里想著:谁教你,是这府里我最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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