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试着弯弯看。”
“好痛!”
“这边扭伤了。”
简短地说明后,老医生椅子反转向职员室里常见的灰色办公桌,在病历表上振笔疾书。
笃史挪动身躯想从稍硬的床上下来,却被可能是医生娘的老婆婆压了回去。
“还没包扎呢!”
“我又没怎么样。”
“不固定好,痊愈的速度会比较慢啊!”
才刚说完,医生便利落的帮他在脚踝贴上药膏,动作之快令人感觉不出他的年龄。冰凉的触感让笃史瑟缩了一下,医生毫不停歇地又用绷带把脚踝固定。
每当医生用力缠绕绷带时,脚踝便传来阵阵剧痛,早已无法故作潇洒的笃史咬紧牙根,尽量维持表情的平静。
动作迟缓的下了床,老婆婆将湿漉漉的制服递给他。
“这个你还是别穿了,要不然会感冒的。”
“……我知道。”
“不过,你的裤子也湿了。回去以后赶快洗澡睡觉吧!怎么会有人摔倒跌成这个模样呢?”
总不能告诉医生笃史扭伤的原因,是跟别校学生打架受伤的关系,透只好虾掰说是他踩到路上的空罐而跌倒的。这么逊的理由,真叫人欲哭无泪。
透当时似乎正在回家的路上。惊慌失措的真树碰巧遇上了他,究竟该算走运,还是倒霉呢?医生递给他一个防水的透明胶布,嘱咐他洗澡的时候使用。笃史面无表情的收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必要打肿脸充胖子了。
救他脱险的人是透,发现他的脚扭伤而叫计程车带他来整形外科求医的也是透。不仅如此,明知道已经超过诊疗时间,他仍拜托医生为他诊治。什么叫“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指的就是他现在的心情吧!
垂头丧气地走出诊疗室,真树急忙迎上来。
“你的脚要不要紧?”
“小事一桩啦!”
笃史不愿多说,寒着脸取出皮夹。看了看里面,还有七张千远大钞。这些应该够付了吧!
可是,三人来到出口时,笃史再度遭受了无情的打击。
“一共是三千九百九十圆。你的保健卡呢?”
“……在我家。”
“这样啊……那加上担保费就得付一万圆了。”
“……什么?”
笃史整个人楞住。冷不防从一旁递出了一张万圆大钞。
“保健卡我们会在这个礼拜内拿过来。”
“好的。那,这是止痛药。请多保重。”
笃史默默地点了点头,早已没有力气回答她那句客套的请多保重。
离开关了灯的诊所,透淡淡地说:
“我去叫计程车,你们在这等我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叫就行了。”
“你能走吗?”
被他这么冷言相讥,笃史顿时哑口无言。他不是不能走,只是裹了好几层绷带的脚套不进鞋子里,如此一来,他势必得单脚一跳一跳地走路。
羞耻到无地自容的他咬紧下唇,真树忧心忡忡地窥探着他的表情。无辜的双唇,令他忆起今天的种种。
要不是半路杀出程咬金,他老早就夺下他的吻,跟他示爱了……。
笃史满腔郁闷地仰头望着细雨霏霏的漆黑的天空。
不久,有辆计程车停靠在他们面前,透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快点上车!”
不容置疑的口吻。笃史老大不愿意地上了车,和真树一起坐在后座,瞪视着助手席上的后脑勺。
听见透告诉司机的似乎是他自家的地址,笃史急忙阻止:
“喂,我可不想去你家啊!”
“你忘了自己这副迈遏的德性吗?直接回去的话要怎么跟你家人交代?”
“……”
这家伙就爱出我的糗。
笃史完全失去霸气,认命地长叹了一口气后重重的靠向椅背。
不料,司机却忙不迭地出言提醒他说:
“啊,这位客人。你的衣服很湿,请不要坐得太后面。”
计程车抵达的地点是一栋还算整洁的五楼公寓。笃史猜得没错,这里似乎就是透的住处。透一言不发地付完车钱,先行下车等待行动不便的笃史和真树,三人到齐后一起走进了电梯。
电梯,直升到四楼。透在第三户住家门口停下脚步, 从西装外套的口袋取出钥匙。门牌上只用罗马拼音简单的写着SAKF。
“快点进去。”
命令式的语气让笃史火上心头,只可惜他现在没有立场跟他翻脸。两趟计程车费、代垫的医药费,再加上遭到目击的现场——。
透让他们两个待在玄关径自进到屋里。过了一会儿,他拿着毛巾走出来。
“拿出擦,随便一点也无所谓。”
递给真树的是一条纯白的毛巾,但笃史手上的却是条灰色的抹布。严重的差别待遇气得笃史额头爆出青筋,透却冷冷地补充道:
“谁叫你整个人就跟落汤鸡没两样。快擦!擦完了快点进来!”
趾高气昂的态度让笃史几乎气到脑淤血,但他还是强忍了下来。随便抹个两三下,两人一起踏进走廊。
可是,就在他们打算走向客厅时,笃史被阻断了去路。
“你去洗澡。我会趁这段空挡把你的制服烘赶。浴室是那个门。”
“……”
“叶,你用这个把菅野刚刚走过的地方重擦一遍。”
接过新的抹布,真树依照吩咐开始擦拭地板。放弃抵抗的笃史乖乖的走进了浴室。
先进去的透调好温度后帮他把透明胶布贴在脚上,接着拿出白色的纯棉T恤放在一旁,让他洗完澡的时候可以更换。
懒得挣扎的笃史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扭开莲蓬头电脑当头浇下。
洗完澡走出客厅,透像是召开审问大会一样,要他们巨细扉遗地说明情况。看笃史没有开口的意思,真树只好取而代之吞吞吐吐地招供起来。
两人单独去玩的经验早已不胜枚举,但今天却是神圣的‘第一次约会’,要他把这么重要的一天毫不保留地披露给闲杂人等知道,只会换来他的嗤之以鼻,更遑论扮演听众的那个人是透了。笃史越想越呕,他决定死也不说。
说明告一段落时,透叹了口气。
“……大致的情况我都明白了。”
“藤崎老师,真对不起。”
“菅野,你呢?”
见他牙关紧闭,透再一次催促他低头认错。
笃史依旧固执地装聋做哑。透于是将矛头转向。
“那我倒问问你,你们为什么跑进那种小巷子里?”
“从大街上看过去,应该一眼就能判断出那不是个留连的好地方吧?你倒是说说看你的理由啊!”
把真树带进暗巷只是想找个隐秘的地方。至于为什么要避开别人的耳目,则是为了向他示爱以及进行第一阶段的行动。
(这家伙根本是明知故问……)
表面上摆出一副扑克脸,仍掩不住透眼中狡黠的笑意。别说是采取行动了,还来不及告白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其中的来龙去脉,这家伙猜不到才怪。明知打死他,他也不会在真树面前把理由说出来,还故意缠这他穷追猛打。
穿着借来的纯棉T恤,笃史给他来个置之不理。突然间,透摊了摊手。
“看来,你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
“既然卜辞,就别怪我啦!”
傲慢地撂下这句话,透站起身来。
“叶,你该回去了。”
“——咦……?”
“已经九点半了不是吗?至于菅野,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他谈谈。”
“可是……”
尽管透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真树仍不免感到犹豫。这也难怪。一个是抓到学生违反校规的老师,一个则是被活逮的当事人。就算老老实实地道歉都不见得能平安无事,更何况笃史刚才的态度完全不像待罪之身的学生。
留下他们两个独处,要是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就糟了……真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交互望着笃史和透的表情。
瞥见真树欲走还留的模样,透沉声道:
“回去很简单,走出大门后往左转,在第一个转角右转就是大马路了,到车站顶多只要十五分钟。”
“好的……”
真树站起身望着笃史的脸,大眼睛里依稀闪烁着泪光。
‘阿笃,你快道歉啦!’
他知道真树不希望他抗争下去,但他说什么也不让步。他的男性自尊已经遭到严重的践踏,绝不能再当着情敌的面让意中人看到他窝囊的模样。
站着不动的透和真树,以及坐在沙发上脸罩着寒霜的笃史。宛如在嘲笑着这段奇妙的三角关系,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在漫无止境的僵持中,透终于阴森森地启齿道:
“叶,你又不是女孩子,难不成非要有人送你,才回得去?”
“——!”
辛辣的台词让真树的脸唰地惨白。笃史也楞了一下,直盯着双臂交抱的透的那张端正的侧脸。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向来云淡风轻的透这么说话。
真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仓皇地拿起放在地上的书包点了一下头。温良守礼的真树会连招呼都不打,八成是因为过度震惊而一时丧失说话的能力吧!
(为什么?藤崎不是喜欢小真吗?)
怎么看都不像对待心上人应有的态度。真树匆匆跑过走廊,在玄关穿上鞋子。直到门扉啪一声关上,笃史这才如猛初醒。
(…?——…)
满腹疑窦地转回头的瞬间,笃史整个背脊发凉。因为透正大步向他走近。
心虚地直想逃跑的笃史一个不小心朝扭伤的左脚使劲反跌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透已经在他旁边坐下。看到他猛然把脸凑近,笃史身不由己地往后仰。
刚刚的愤怒仿佛只是一场错觉,透的神情一如往常般恬静。
“你——你想干嘛?”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跑到巷子里去。”
“让我来猜猜看好了。你是不是想把叶拉进没人的地方好向他告白啊?……不对,应该不只告白这么简单吧?正式的交往要发生关系之后才算数——我记得这好象是你一贯的主张哦?”
“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个无妄之灾,对以而言却无异与是死里逃生哪!”
透捉狭似地憋着笑。配上那张端正的脸,衬得他的表情愈发狡猞。
将左肘抵在沙发上撑住上半身的笃史大声嘶吼道:
“——你到底有完没完!既然知道,干嘛在小真面前逼问我?”
“我是看你婆婆妈妈的,连跟人家示爱都做不来,才好心帮你制造机会啊!”
“少来了!你根本是在惟恐天下不乱!”
“哦?你看出来啦?”
故意装蒜的态度让笃史当场爆血管,他抡起右手的拳头,朝近在眼前的侧脸奋力挥去。
然而,透的大掌却轻描淡写地封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我……!”
“不行。”
直截了当地拒绝后,透一扫刚才的坏心眼,浮现淳朴的微笑。
笃史不知道成熟英俊的男子展露的纯朴笑脸,竟能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
像年少般顽皮的笑容,不知怎地却又含有几分成熟的魅力。两极分化的风韵,让笃史一时看傻了眼。
就在笃史看得出神那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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