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君庭I 第四十五章 生离

  夸州青州既已收复,接下来自然而然便是比邻桐州。白安指着沙盘对范静渊笑道:“此仗好打。只要我们把凉人逼进摄魂道(见39章),两边出路封死,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这计谋范静渊也觉得好。于是两人仔仔细细谋划,决定由白安带兵在摄魂道两端封堵。等到范静渊带兵诱凉人进摄魂道后,白安放范静渊出道,把凉人堵在其中。他们对这计划斟酌数日,一切都觉得万无一失,便准备出发。
  因为这次胜算很大,范静渊便想带福麟一起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场。舞萼却道:“福麟虽然有些武功,毕竟还小。战场上刀剑无情,你也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咱们已经没有了一个孩子了,我不想……”她忽然垂下眼帘,不再说下去。范静渊知道她的心思,抚着她肩头笑道:“听你的,那就下次吧。”
  舞萼十分欢喜,福麟却不乐意。他对亲上战场这日企盼良久,没想到还是不能如愿。他便对范静渊道:“爹常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还常说纸上谈兵都是无用。可为什么到现在有了上沙场实践的大好机会,却不让我跟你去了呢?难道是孩儿学艺不精,功力未达,爹对孩儿仍不放心?”
  范静渊劝道:“我不带你去,是因为要留你照顾娘和妹妹。若是我们都走了,家里没有男人,出了事,谁来保护她们?”这么一说,福麟才有些释然。范静渊又吩咐道:“万一有什么事需要帮助,你就去找雷叔叔。他的山寨在西南方向,以你的马程,小半日功夫就能到。”福麟一一记下,道:“爹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娘和妹妹。”
  范静渊走后,舞萼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福麟俨然是一家之主的样子,每日除了完成自己的功课,便在庄内庄外四处走动巡查,到了晚上,四处落锁后,他非要自己亲身察看一番后才会放心。舞萼不由道:“你不过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呢。”
  福麟一本正经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马上就十岁了。”舞萼抚着他的头道:“不管你多大,在娘眼里你永远都是孩子呢。再说你以为十岁有多大?”福麟仍是一脸凝重:“我是大人了,我要保护娘。”舞萼不由失笑:“都怪你爹,好好的一个孩子,教得这么老气横秋。”
  和沉稳早熟的福麟相比,只小他两岁的福瑛简直就是个刚开慧的婴孩。她每日只知道上树爬墙,抓鸡追狗,书画女红却是样样不行。这日福麟练完武回到家,她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拉着他问道:“哥哥,什么叫请君入瓮?”福麟见她满脸都是黑灰,一边拿袖子擦着她的脸一边笑道:“怎么问起这个?你从哪里听来的?”
  福瑛答道:“我在厨房里和小四躲猫猫,听到两个厨子说,白将军这次是请君入瓮。他们还说了几句关于爹爹的什么,可是我都听不懂。”
  福麟只觉脊背上冷汗一乍:“他们说爹爹什么?”福瑛从未见他如此声色俱厉,怯怯道:“他们说什么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什么的。那是什么意思?”
  福麟只觉胸口一紧,额上顿时冷汗涔涔——现在该找谁?娘是妇道人家,告诉她她一定慌了手脚,反而坏事。不如先找十六爷——他二话不说拖着福瑛去了唐十六的房。
  唐十六听福麟把一切说完,吓得脸色发白,慌不迭声道:“糟了糟了!得赶快通知小爷!”福麟却比他冷静,道:“这事非同小可!若是假的,便耽误了军情。无论如何,我们要先问个清楚!”
  于是唐十六便和福麟偷偷潜到其中一个厨子房里躲着,趁他一人进房时,扑出来把他按倒在地。这厨子心知不妙,哇哇叫道:“小公子饶命!这都是白将军的安排。小人只是听从号令。”
  福麟掏出匕首抵住他的喉头,厉声道:“说,白将军是什么安排?”
  厨子战战兢兢道:“具体是什么安排小人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范将军进摄魂道后白将军便把两个出口封死,其它一概不知。“福麟的匕首微微前进半寸:“那你的任务又是什么?“那人喉间剧痛,不由惨叫:“白将军早就看上了夫人。小人是奉白将军之命,看好夫人和小公子,一个都不能走脱!”
  唐十六听到这里,已经怒不可抑,扳住那人的头喝道:“我先让你走不脱!”重重一拧,那人颈骨尽断,顿时断气。福麟拉着唐十六急道:“只怕这庄子里除了我们几个,其它都是白安安插的内线。我们得赶紧走!”
  他们俩把厨子的尸体藏好,便去找到舞萼,三言两语把事情讲清楚。福麟本以为舞萼会慌乱无措,没想到她却十分镇定,道:“我们先逃出去,再找救兵。”
  “爹临走时吩咐过我,若是遇险,便去找雷叔叔。”福麟道:“他正好手上有兵马,可以去救爹。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逃出去?”
  舞萼已经站了起来,一边朝外走去一边道:“当然是骑马。”
  舞萼抱着福瑛去了马厩,福麟唐十六紧跟其后。看马人看她们一行人来,十分诧异:“夫人这是要干什么?”
  舞萼笑道:“福瑛吵着要学骑马。我带她来看看。”令道:“牵两匹马出来!”
  看马人心生怀疑,脸上却堆笑:“牵一匹马出来给小姐玩玩就好了,夫人要两匹马干什么?”
  “我也正好想学。”舞萼笑道:“两匹马,一匹让十六叔教福瑛,一匹让福麟教我。”
  看马人看舞萼纤弱的身子,心想,就是他们想逃走,四人中有两人不会骑马,公子也是初学,骑术平平,谅他们也逃不到哪里去,便欣欣然进去牵了两匹马出来。
  唐十六翻身上马,舞萼把福瑛放在他身前坐好。福麟心切,正要跃上另一匹马,忽又想到娘不会骑马,便伸出手去,道:“我扶娘上马。”舞萼却不理他,自顾自翻上马去,身形十分轻盈。她扶着马鞍坐定,见他还在马下发怔,低声斥道:“还等什么?快上来!”抖起缰绳来轻喝一声驱动马匹,动作甚是娴熟。他这才猛然醒悟——原来娘是会骑马的——他立时大喜,飞身窜上马去。
  舞萼带着福麟纵马就要驰出厩去。看马人这才知道不好,跳到马前伸开双手,企图拦下她来。舞萼毫不迟疑,高举马鞭对着他的面门就是一鞭。那人被抽得皮开肉绽,捂着脸倒在地上哭嚎不已。舞萼和唐十六的两匹马便从他身上飞跃过去,冲出庄门,朝着西南方向疾驰。
  长风脉脉,在耳边呼啸不已。福麟偎在舞萼的怀里,心里又是疑惑又是喜悦,不由问道:“娘怎么会骑马?是爹教的么?”舞萼答:“不是他。”福麟又问:“那是谁教你的呢?”舞萼迟疑片刻,道:“是你雷叔叔。”福麟更是惊诧:“什么时候?”舞萼淡淡笑了一笑:“很久以前了。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爹呢。”
  福麟总觉得这三个大人之间有说不清的缠绕纠葛,但现在并不是探究真相的时候。他回头看去,只见远处烟尘渐起,应该是白安的追兵。他急道:“娘,他们追来了。再快点!”舞萼和唐十六便在各自坐骑上又狠抽几鞭。
  两骑向着西南方向急驰飞奔。暮霭微沉,天色昏暗下来。山林间除了归巢的倦鸟的鸣叫,便只有马蹄声不绝。起初只是两匹马孤独的蹄声,渐渐的,众多纷乱的马蹄声在身后逼近,大地仿佛也开始颤抖。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他们的呼喝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天地间的万物仿佛都感觉到浓重的杀气,就连风声也格外凛冽起来。
  唐十六急道:“如此下去,我们很快就会被追上了。”福瑛把脸藏在唐十六的怀里,哭道:“我怕。”福麟道:“你别怕,有我在,我保护你。”又对舞萼道:“娘,你放我下去。我挡住他们,你们快去找雷叔叔。”
  舞萼紧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忽对福麟道:“你向我发誓,不见到你父亲,不能对任何人说我骑马出来的事。”福麟满心诧异:“娘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舞萼厉声道:“不说别的,你发誓!”又对唐十六和福瑛道:“你们也是一样,对我发誓,若是违背誓言,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三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发誓。舞萼这才笑了笑,抚着福麟的头道:“无论如何,你总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保护娘的呢?应该是娘保护孩子才对啊。”福麟顿时觉得不妙:“娘,你要干什么?”
  舞萼不答,只是纵马奔到唐十六身边,急声道:“十六叔,接住福麟!”就把福麟朝马下推去。唐十六伸手过来,把福麟捞到自己马上,放在身前。舞萼对唐十六笑道:“十六叔,这两个孩子都托付给你了。”忽然策转马头,朝着追兵的方向迎去。
  福麟心痛如绞,喊道:“娘!娘!”挣扎道:“十六爷,你放我下去!”唐十六已经满眼热泪,一只大手却紧抓住他不放。
  福麟福瑛从唐十六怀里探出头去,对着舞萼的背影哭个不停。舞萼不时回过头来,眼里满是留恋不舍。婆娑泪眼里,福麟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慢慢隐没于树丛中去。而那如泼雷袭来的马蹄声,也跟着她的背影,渐渐消逝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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