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不应该那样论断你。」她苦笑,真诚地直视他。「我说,『弃绝管教的,轻看自己的生命;听从责备的,却得智慧』,好像我自己多了不起,多有资格管教你,其实我也只不过是个平凡人……唉,我太自以为是了。」
他默默看她。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堆积在他眼底的寒冰,静静融化了一角。
「你真不傀是童老师的女儿。」半晌,他淡淡地评论。「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她茫然凝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
奇怪,他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男孩啊,为什么她会觉得他难以形容的眼神就像看透了世情似的,蕴着某种沧桑的嘲讽?
「你很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对吗?」他看透了她心底的疑问。
她怔了怔,忙摇头。「没关系,你不必告诉我——」
「打架。」他打断她。
「什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同班同学在我面前被打到重伤。」他面无表情地解释。「其中一个连腿都断了。」
连腿也被打断?
童羽裳惊恐地抽气,不敢相信。「可是……又不是你出手打的,你只是势单力孤,没办法救他们,对吗?」她下意识为他找理由。「那不能怪你……」
「你没听懂我的话。是我下的命令,是我让人把他们打得半死。」
「为,为什么?」
「因为他们得罪了我。」冷冽的话锋,精准地切过童羽裳耳缘。
她直觉抬起手,抚着微微发疼的耳壳,忽然觉得眼前俊秀的少年,全身上下,散发着某种说不出的邪气。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的父亲从来不带观护的少年回家的,那天是因为临时发病,不得已才让欧阳俊杰护送自己回来。
那是偶然。
所谓的偶然,代表着微乎其微的机率,几乎不可能发生第二次。
她不可能再见到他。
但,就在那个大雨滂沱的秋天夜晚,他们又见面了。
那夜,雨点如流星的碎石,一块一块,以山崩地裂的气势砸落地面,街道上的行人不论是撑着伞的、没撑伞的,都胆怯地躲到屋檐下,盼豪雨早些息了怒气。
童羽裳也暂且在离家还有几条巷子的骑楼下躲着,一面背英文单字,一面无奈地眺望檐外苍茫的雨帘。
忽地,—个纤细的身影闪过她眼前。他踽踽独行,不撑伞,就那样漫步在车来车往的街道上,任雨点往身上砸。
是他!欧阳俊杰。
童羽裳一眼就认出,那是几个月前曾在家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她心一动,不自觉地追随他的身影。
这么大的雨,他一个人要走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不找片屋檐,躲躲雨?
叭叭叭——
响亮的喇叭声此起彼落,从那绵延不绝的声调就能听出车主的焦躁与愤怒。
「你找死啊?!」一个货车驾驶不耐烦,甚至不惜冒着暴雨拉下车窗痛斥。
童羽裳惊骇地瞪着那无视周遭一团混乱,迳自在车阵中穿梭的孤单身影。
他不想活了吗?如此苍茫的夜色,如此狂猛的雨势,只要驾驶人一个不小心,随时会把他撞得支离破碎啊!
他疯了吗?!
心头,一波焦急排山倒海涌上,她颤抖地打开伞,不顾一切追过去。
「欧阳俊杰!你等一等,等等我!」
他似乎没听见,一迳往前走。
「欧阳俊杰、欧阳俊杰!」
他听到了她焦虑的呼唤,停下步履,旋过身。
黑玉般的双瞳,在茫茫暗夜里,彷佛也失去了昔日的风采,黯淡无光,明明是看着她,却又像没把她看进眼底。
她心一扯,移过伞柄,将他湿透的身子纳入伞面的保护下。
「你疯啦?怎么一个人走在马路上?你不想活了吗?」她气急败坏。
他无神地看着她。「活着要干么?」
「什么?」
「活着,要干么?」他再问一次,嗓音空空的,不带任何感情,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回音。
童羽裳怔然无语。
这怎么会是一个十三岁孩子所问的话?他不该这样问的,甚至不该对生命有一丝丝怀疑。
她咬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强悍地拖着他离开街道,往自家的方向走。
他像是还没回过神,由着她带领自己。
等到了她家楼下,她收起伞,将他拉进楼梯间,他才恍然醒神,黑眸闪过野性的利芒。
他猛然推开她,面容扭曲,像头猛然被惊醒的野兽,张牙舞爪地质问:「你是谁?想做什么?!」
她骇然,有一瞬间害怕得说下出话来,然后,她凝聚勇气,强迫自己微笑。「欧阳俊杰,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童羽裳。」
「童羽裳?」他愣了愣,咀嚼这个名字,不一会儿,他像是想起来了,脸部紧绷的线条松懈。「是你!」
「是我。」见他平静下来,她松了口气,注意到他眼角乌青,嘴唇也发肿,却没多问什么,只是嫣然微笑。「瞧你淋得全身都湿了,一定很冷吧?快上楼来,我泡杯热饮给你喝。」
他没反应,瞪着她朝他伸过来的手。
「快上来啊!」柔荑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往楼上走。进了家门,她先找出一条大浴巾给他。
「把头发跟身体都擦一擦。」她柔声嘱咐他,接着到厨房,泡了杯又热又浓的可可。「哪,喝下去。」
欧阳俊杰怔怔地接过马克杯,却不动作。
「喝啊!」她催促。
他这才将热饮送进唇缘,一口一口,若有所思地啜饮。
她则是趁他喝可可的时候,拿起浴巾,替他擦干头发,以及裸露的手臂上,冰凉的雨滴。
「你在干么?」他难以置信地瞪她。
「帮你擦干啊!」她很自然地回答。「等下你在这里洗个热水澡吧,不然一定会感冒。」
「不用你鸡婆。」他忽地推开她的手,连带推开她的关心。「我要走了。」
「欧阳俊杰!」她厉声喊住他。
他不耐地回过头。「怎样?」
「不准你走!」她扯住他纤细的臂膀,明眸炯炯,闪着火光。「你当我家是什么地方?你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吗?既然来了,你就给我喝完热可可,洗完热水澡再走,我可不想看见你感冒。」
「我就算感冒了,又干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我不希望。」
「哼。」
又来了!又是那种不屑的冷哼。
童羽裳横眉竖目。「不准你老是这样哼来哼去的!你才几岁?不过是个国一小鬼,不要老是给我装出这种少年老成的模样!」她拍一下他的头。
他愕然瞠眼。「你敢打我的头?」
「我就打你的头。」她恰巴巴地手插腰。「你不高兴的话,就去跟我爸告状啊!来,你给我坐下。」
「你又想做什么?」
「帮你上药。」她睨他一眼,搬出急救箱。「我警告你别乱动喔,弄疼了伤口我可不负责。」
她语气粗率,手下的动作却很温柔,小心翼翼地替他消毒伤口,吹气、上药,就连贴OK绷,也是很轻很轻的。
他僵坐着宛如一尊结冻的冰人,嘴唇抿着,有那么一刹那,薄薄的血色在他瘦削的颊上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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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恋也要格调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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