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一间以天主教会名义创设的育幼院内,所有义工与小朋友们,正在为即将来到的耶诞节作应景布置,里里外外被各式装饰品装点得温馨可爱。
「筱筱、筱筱?」
「嗯?」央筱筱在某个声音不知叫唤了多久后,总算回过神来。
「你在发呆呀,我叫了你好多次欸!」正在装饰圣诞树的孟悦柔,好奇地看着好朋友。孟悦柔在育幼院长大,两年前结识加入义工行列的央筱筱,孟悦柔开朗活泼,央筱筱恬静温柔,两人却很聊得来,成为无话不谈的手帕交。
「呃、没有,只是忽然想到某件事。」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工作时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人,央筱筱心中微微一惊,手中的麋鹿吊饰不小心掉在地上。
「筱筱,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孟悦柔替她捡了起来,清秀小脸凑到筱筱面前。
「我很好……」她闪避道,作势忙碌,拿回好友手中的小麋鹿,踮起脚尖,将小麋鹿挂在圣诞树上。
果然不对劲。
「才怪,你从法国回来以后,常常这样魂不守舍的。发生了什么事吗?」孟悦柔锲而不舍问。
「我……」真的有像悦柔形容的那样吗?!
「你是不是突然开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如想像中,乐意接受这桩婚姻和那个无趣的未婚夫?」
「悦柔,唐惇并不是……」
「他并不是无趣,而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孟悦柔没好气地接话。「礼貌到订婚三年来对自己的未婚妻都没有逾矩的行为,连搂抱或接吻都不曾。」她猜那种男人不是性无能,不然就是同性恋,再不然就根本不爱筱筱。
只不过,基于站在真正关心朋友的立场,这些话她都对筱筱说过了,而筱筱也明知这桩婚姻是商业联姻,却没有丝毫抗拒的意思,仍然为父母及未婚夫说话。既然当事人都认命了,她若是再多言,好像就成了怂恿筱筱不孝的小人。
唉,只能说,朋友有时候真的很难当!
「唐惇只是尊重我,况且,我们之间的感情还不到那种程度……」婚后,自然就会不一样了……吧?
央筱筱被心中浮现的问号,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样,她以前从来不曾怀疑这一点的呀,为什么现在竟然……
孟悦柔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好,就依你,他就是因为太尊重你,才放任你们的感情在三年之间没有显著进展。」
「也许是因为两人相隔两地的关系……」不光是唐惇,她何尝不也是如此,一直以来对彼此的关系没有要求、没有质疑。可是,她真的安于现状吗?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迷惘,心情为什么无法像以前一样平静洒脱,心底总有道声音,催促着她去找出答案。
但,她到底该寻找什么?又该从何找起?
「筱筱,」孟悦柔正色道。「你坚信感情是可以婚后培养的信念,我不否认,商场的人情世故、利益策略我不懂,没有资格评论什么。你就快结婚了,我对你未婚夫说过的那些『坏话』,你都可以当成玩笑。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结婚之后要过得快乐。」
「谢谢你,悦柔。」央筱筱感动一笑。
「不要谢我,我到现在还不赞成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孟悦柔故作不悦,双手插腰,别开小脸,没两秒又一脸好奇地转了回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法国之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艳遇吗?」
提起法国之行,央筱筱明显又陷入某种迷离不安的情愫中。
「筱筱,你说话呀。」孟悦柔有点担心了。
「我觉得……心好乱。」面对好朋友关怀的眼神,央筱筱无法继续佯装若无其事,她真的需要一个倾听的同伴。
看吧,她就知道筱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孟悦柔将筱筱拉到屋子角落,鼓励道:「你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于是乎,央筱筱将邂逅凌彻的前因后果照实托了出来。
孟悦柔愈听,嘴巴张得愈大。
真被她猜对了,是艳遇,而且似乎还是一发不可收拾的那种。
最后,孟悦柔复杂地看着好友,口吻冷静地下了一个结论——
「筱筱,你对他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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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OK吧,筱筱?」与央筱筱并肩走出餐馆的孟悦柔,关心地问。
自从她说出那个结论后,筱筱一直就是这副愁眉不展的凝重模样,连她们在育幼院附近找了一家餐馆吃完了晚餐,筱筱还是这个样子。
看来,她的结论对筱筱来说是个打击,对她而言,又何尝轻松!
唉!她以前老是劝筱筱要有自己的主见、勇于创造自己的命运;如今,却必须反其道而行,劝筱筱忘怀对那个谜样男子的迷恋,毕竟再过一个半月,筱筱就要结婚了。
「我没事,」央筱筱嘴角扯出一抹要好友放心的强笑。「如你所说,那只是我一时的迷恋、错觉,我不会再把他放在心上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好在筱筱和那男人只是短暂的邂逅,没有下文了。
她们来到孟悦柔停放小绵羊的路边,央筱筱看了看表。
「悦柔,你不是还要打工吗,再不快点就迟到了。」
「你确定可以开车回去?」孟悦柔不太放心。
「没问题的,别担心。」央筱筱深吸一口气,作势打起精神。
「好吧,那我先走罗,你自己小心。」孟悦柔牵出机车发动,戴妥安全帽。
「你也是,BYE。」
目送好友骑着小绵羊离去,央筱筱心头一团难解的悒闷,依然存在。
筱筱,你对他动心了。
她也很难相信自己居然会对那样一个男人动心,除了名字和那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她对他根本一无所知,不是吗?
倘若当时在塞纳河的游船上,她被刻意营造的浪漫气氛冲昏了头,那么,回到台湾后这些日子的魂不守舍、频频想起他,又该作何解释?!
难道,她真的对凌彻动心了?
不能是真的,这样是不对的,她有未婚夫,就要结婚了,她不可以再想那个只不过是短暂邂逅的男人了!
央筱筱用力甩头,将心中的杂思甩开,快步走向停车场。
经过一条路灯稍暗的巷口时,她瞥见狭窄的巷子里,有一群正在对人拳打脚踢的地痞流氓。
她一惊,无法视而不见,想起包包里随身携带的防身警报器,便拿出警报器按下开关,刹那间,刺耳的警报声震天价响。
「警察先生,那里有人在斗殴!」
她躲在巷口外大喊,不晓得这么做有没有用。
她向来习惯轻声细语,这一喊,也不知道那些流氓听见了没有,倒是警报器的声响,让那些流氓警觉地四下张望,然后放弃了逞凶,一个个一溜烟窜逃不见。
央筱筱关掉警报器收妥,这才看清刚才那七、八个流氓竟然以多欺少围殴一个人,她小心走近那个靠坐在废弃车边、被殴打得奄奄一息的男子。
「先生,你还好吗?」
她皱着眉头问,光线不明,又不敢太靠近,看不太清楚对方的长相。
「被人围殴,我看起来会好吗。」没好气的虚弱嘲讽,从低垂着头的男人口中传了出来。
她呆了呆,心儿为这徘徊在脑海挥之不去的狂恣低嗓,跳漏了好几拍。
「凌彻?」她不自觉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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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难男子缓缓抬起头来,一张刀凿石刻般的俊颜映入央筱筱眼中。他黝黑深邃的瞳眸微眯,就着微弱的光线,注视眼前大吃一惊的清丽女子。
「伊莉……」他的猎物。
「真的是你!」她震惊地掩嘴低呼,没想到会在地球的另一端再度遇见他。
「是你替我解围?」
「嗯。」她紧张地蹲在他身边,发现他嘴角渗出一道血痕。她忙不迭找出自己的手帕,替他擦去怵目惊心的血迹。
「你有办法站起来走路吗?!我送你去医院!」
「不需要。」他一手接过泛着淡淡清香的苏格兰格子手帕,用手帕捂着淌血的嘴角,一手握拳撑着身后的废弃轿车站直身躯。
就算狼狈不堪,这个男人的一切依然是那么夺人心魂,初见时的心慑,仍旧在央筱筱的心谷中大大激荡着。
「可是你有可能受了内伤,必须上医院检查。」
「一点小伤,不碍事。」他朝巷口走去,拒绝她的好意。
这叫一点小伤?「你不要逞强,这样对你没有好处。」她亦步亦趋,像只吱吱喳喳的小麻雀跟在一旁,不放弃说服他就医。
「我不能去人类的医院。」
「你不就是人类吗!」
「不是。」他斩钉截铁的回答,反倒让她愣了一下。
「凌彻,你好像伤得不轻,说不定,说不定……也伤到脑了,还是去医院做个脑部断层扫描吧!」她忧心忡忡建议。
闻言,凌彻的唇畔逸出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浅浅笑痕。
「我的脑没有问题,不必上医院检查。」
「我不是在说笑话!」看见他嘴边的莞尔笑意,央筱筱只觉得生气。开玩笑的人分明是他!他刚才居然说自己不是人类,怎么会没——她的思绪倏止。
「你跟我开玩笑?」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凌彻嘴角的莞尔,被半讥诮半认真的似笑非笑取代。
当下,央筱筱真的被他事不关己的风凉给逼急了,气闷地站在原地。
「你需要检查,需要处理伤口。不去医院,难道要放任伤势恶化?」
他也顿下步伐,回过头,黑眸在眼前这张小脸上看到了泫然欲泣的心急。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一撞,陡地一阵紧缩。
「你在担心我?」他欺近她,俯身与她平视,俊脸与她的小脸相距一个拳头,深沉的黑眸直勾勾凝视那双滚着湿意的水眸。
她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微微发颤的下唇,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
凌彻黑眸微眯,无心探究心头那阵一闪而逝的异样感觉,倒是她的神情让他很感兴趣,一种引诱猎物一步步掉入陷阱的快感,凌驾了他心中的异愫。
薄唇掀起一记安抚她的假意微笑。
「我没有说要放任伤势恶化,不麻烦的话,请你送我一程回家,伤口我可以自己处理。」
他的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打定不上医院的主意看来任谁也动摇不了,央筱筱只好妥协,让他的伤处尽快冰敷止血才是办法。
她点头道:「我的车就停在附近。」
「请带路。」他侧开颀长身躯,等她带路。
她迈开步伐,刻意放慢了脚步,还不放心地频频回头看走在她身后的男人。
「你如果真那么怕我走到一半倒下去,可以过来扶我,我不会吃了你。」
听见身后传来滑头轻浮的语句,央筱筱一窘,粉颊气鼓鼓的,索性直视前方不再看他。
还矜持?凌彻心中嗤了声,冷蔑地睨着央筱筱僵直的背影。
「好痛……我走不动了。」他撇嘴呻吟。
听闻身后的吃痛声,央筱筱立刻回头,一双小手小心翼翼搀扶他的手臂,没有发觉自己掉入他的陷阱,单纯地以为他痛到支撑不下去了。
「你再忍耐一下,就快到了。」
凌彻鼻间萦绕属于她的女性淡雅幽香,感受到她搭在他臂上的小手柔若无骨,捂在手帕下的唇角冷冷勾起,满意于她不加思索的表现。
两人来到车上,央筱筱就着车顶的小灯,瞥见凌彻握在手中捂唇的淡蓝色手帕露在手掌外的部分,也晕开了一大片暗色的色泽。她纳闷地将昏黄的小灯扭成明亮的大灯,然后看清了那是从他掌心流淌而下的血!
「凌彻,你的手?!」
副驾驶座上的凌彻闻言,放开手帕,在灯光下摊开自己的左掌。
「大概是被那些人推倒在地时,不小心让地上的碎玻璃割伤了。」他轻松道,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血流满掌的「盛况」。
央筱筱倒抽一口气,打开车门,下了车。
「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凌彻冷峻的剑眉微微攒起,斜睨着她匆匆跑开的身影,这回倒是他对她的行径摸不着头绪。无所谓,他等着看那个急于想送他去医院的女人却突然跑开,到底意欲为何。
十分钟后,央筱筱气喘吁吁地回到车上,手中多了一袋物品,白皙小脸被室外十二月的寒风刮得红噗噗的,可见她走得有多急。
「这是冰块,你先拿着敷脸。」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冰块,垫着一条全新的小毛巾,塞入他没受伤的右手,接着拿出医疗用的镊子、消毒药水和纱布。
「左手伸出来,我先帮你看看手上有没有碎玻璃,再消毒止血。」
他依言伸出受伤的手,古怪地看着正低着头、细心替他挑出玻璃碎片的女子。
察不出阴晴喜怒的墨沉深眸,直盯着面前黑鸦鸦的头颅。
「为什么帮我?」在巴黎,他设计了她。
凌彻察觉她的动作稍稍一顿,她并没有抬头,又继续手上擦药的动作。
「你问我,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低道。但自己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去正视,她不敢去深究。
既然她说不知道,凌彻大发善心没有逼问下去,反正不久之后,他会让她自动说出原因。
没多久,他的左手被包扎好了。
「你,很熟练?」千金大小姐的专长不都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像只花瓶,要细分的话,第一专长挑名牌,第二专长买名牌,包扎伤口这类会见血的可怕恶心差事根本不敢、甚至不屑去碰,不是吗?
凌彻看着自己被包扎得俐落美观的左手,承认自己对眼前这朵温室小花有点改观了。
「我在育幼院当义工,难免遇到小朋友受伤、需要帮他们擦药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认真地看着他问:「刚才那些人为什么打你?你与他们有过节?」
「路过,『不小心』多看了他们几眼。」他「简言」带过。
「好过分……要报警吗?」
「你认为报警有用?」
「没有用吗?」她的生活单纯,没有遇过这类残暴无理的恶事。
「没有现行犯,没有证据,就算警方愿意办案也无从下手。」他疲惫地靠向椅背。「算了,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好……」见他神情虚弱,她迅速收拾起纱布、药品,发动汽车引擎。「轮到你带路了,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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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央筱筱来到昨晚来过的地址,站在一栋幽静的高级公寓楼下徘徊踌躇,不时仰头张望楼高十五层的公寓某个楼层。
「小姐,你找凌先生?」大楼管理员认出在一楼大门外走来走去、一脸犹豫的她是昨日与凌彻回来的女子,便上前询问。
「呃……请问凌彻他在家吗?」
「应该在,我记得凌先生今天一整天都还没出门。」管理员回答。
「没有出门吗……」那就是在家罗?可是他所住的楼层,电灯并没有亮呀,会不会是管理员记错了?
「需不需要帮你通报一声?」管理员问。
「不……不用了。」她摇头婉拒,转身离开。
她根本不应该走这一趟的,可是一整天下来,只要想到他似乎一个人住、没人可以照顾他、伤口不晓得有没有好些……理智与情感就这么在她心中互相拉锯着,直到太阳下山。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人已经站在他家楼下了。
她知道这种心情是不被允许的,她不应该再和凌彻有所交集。
他的伤口有按时换药吗?
她必须忘掉对他的一时迷恋,毕竟,她就要结婚了。
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出门?
她不可以……
他是不是内脏出血、陷入昏迷,没有人知道?
她……
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通报一下,谢谢!」央筱筱又折回原地,心急如焚地等待大楼管理员以专用电话通报。
「小姐,凌先生请你上楼。」得到凌彻的允许,管理员对她道。
得知凌彻没有昏迷,央筱筱提在半空中的心儿总算踏回平地。
所以,他应该没事吧?
她只要看一眼,确定一下就好……
央筱筱又跟管理员道了声谢,遂往一楼的电梯走去,按下最高楼层的按钮。
电梯直达十五楼,她走出电梯,来到这层楼单一住户一扇黑色的镌刻铜门前,纤细的食指轻轻按下门铃。
几乎是门铃响起的同时,黑色门扉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靠在门边的凌彻,身上套了一件黑色睡袍及长裤,性感薄唇扯出一抹慵懒的浅笑,刚冒出的胡渍布满精瘦的下颚。
「我……我……我……」央筱筱美眸瞠直,因为眼前正对一副睡袍襟口开敞到腰部的半裸胸膛,对她来说这过于养眼的画面,让她突然结巴。
「你什么?」他挑眉看着她俏脸微红的慌乱模样。
闻声,她眨眨眼,连忙将视线调高,定在那张俊脸上。
但当她的目光一接触到那张俊脸此时不修边幅、粗犷性感的模样,以及他的灼灼眸光,她的心口顿时像是有好几只失控的小鹿在横冲直撞。
「你、你没事就好!」
她红着小脸呐呐说完,匆匆转身要走,手腕陡地被一只大掌牢牢握住,整个人被他拉入结实宽厚的胸膛,黑色门扉随之在她身后关上,关门声和她猛然一震的心跳,相互呼应——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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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狼心如铁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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