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里恩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晃动锡尔卧房门上两个龙头咬的金环。
「祖父,我能进去吗?」
门往内侧打开,夏里恩的视线往右方挪动,门在他进入后,又自动紧闭起来。他自花车游行途中折回,有些内疚地将后续事宜交给威坦,但他想着接下来的二次宴是由葛雷德沃夫家主事,而且法兰榭斯卡也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才是。
琴则跟着黑花一起坐在敞椅马车上,能够尽情往外洒花-瓣跟五色碎纸似乎让她很开心,他想到了葛雷德沃夫的宅邸时,那边的仆人也会好好接待她的。
锡尔打从花车开动以后,就没有跟着了,夏里恩注意到那张看起来有些寂寞的侧脸,胸口一下子填塞上许多情绪,最后终于折回。
「我想您在婚礼上并没有喝很多……这是公主殿下送来的水果酒……」他望着正坐在床边,目光直盯着自己的锡尔,最后小声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您一起用一点。」
「坐吧。」锡尔拍了拍身边的床垫,手指勾了下,本来放在房间左侧的高脚几缓缓挪动了过来,他示意夏里恩将托盘连着酒与杯一起放在上面。
夏里恩乖巧的照办,在锡尔身边坐下。
锡尔说了:「你可以不必这么拘谨,遂星堡里只剩下几个仆人,其他全跟去游行了吧?」
夏里恩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琥珀别针,困难地开口:「我……我想我摔坏了您的领针,所以,这个……」他还记得,那时在大厅里,地上的蛋白石别针摔了个角,最后给仆人收下去了。
锡尔不会这么粗鲁,那么,就只有自己……
「你是想起来了呢,还是猜的?」锡尔收下别针,拿在手上把玩,他的手套已经除去,露出修长的手指。
「……请、请您……还给我,请把记忆还给……我。」夏里恩猜到,锡尔也许对自己使用了,那个不祥的技能。
有件很重要的事。
被遗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喔。」锡尔的口气带了点怜悯。
夏里恩往身上背太多东西,自己却浑然不觉,直到长子的责任与执着的天性将他压弯了腰。
「拜托……」夏里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锡尔伸手拿起那瓶淡金色的酒液,用指甲拔出瓶塞,味道很烈也很甜,有种勾引的气味。夏里恩望着锡尔优雅地倒出酒,然后他发觉自己拿错杯子,脸上一阵红,有很多气泡的酒,应该要用窄口。
锡尔像是没注意到这些,拿起其中一杯往嘴边凑去,酒液沾湿了姣好的唇,而夏里恩下意识地咽下焦躁与唾沫。
(又来了……)
从胃里窜出灼热的苦痛,这种感觉他尝过,一定是在那时吧?已经变得空白一片的那时……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好热……就像烈酒刚烧过食道、他想吐,然后,他抓住锡尔手中已经空了的透明酒杯,摔在地毯上。
衣服的摩擦声、自己的喘息、还有比什么都要透澈的黄玉瞳孔,无庸置疑,锡尔已经完全地——完完全全地看透了自己!
「您永远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我自己却蠢的不知道!」夏里恩粗鲁的咆哮,然后揪紧锡尔的肩,故意用力地将对方压在床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看到锡尔感受屈辱的模样为乐,但这个念头只让他的胃更不舒服。
「不,你不笨。」锡尔否定,「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是领地的事、还是黑花的婚礼,每一项都做得很好,我没什么可挑剔的,吹毛求疵也不行。」
夏里恩扯出难看的表情,锡尔正在称赞他,而且还是最棒的那一种,可是他仍旧不感到满足,有个东西露出贪婪的獠牙,驱使夏里恩应该追求别的。
「不……对。」他说,「不对……」
可是他遗忘了那件事,锡尔把那一瞬间、意识到的爆发、羞赧、苦痛与甜蜜,抢去了。
夏里恩努力地瞪着他的祖父,但对方看上去很开心,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跟这个难缠的对象沟通,那就像个孔武有力的大人,俯拾起孩子重要的宝贝,只要对方想——他就永远也拿不回来。
「什么不对?」锡尔悠悠然地问。
「我不知道!」
「靠自己想起来,就给你点奖励。」
「我不知道!」夏里恩叫的更大声,感谢现在遂星堡没什么人,「我不懂,您——」
然后他的声音消失,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对方至今依旧年轻英俊的面容上,他低下头吻上锡尔的唇,再放开,「我知道为什么您会这样了。」
夏里恩的语气中混和着坚定与绝望。
「您已经……打算,休息了。」所以才那么地要自己,不可以产生那种,比亲人间更加深沉的情感。
「分离」足以让牵绊变得衰弱,让情感化为痛楚。
通常如果不遇到意外的话,吸血一族的寿命可以很长,太长了……所以,他们可以对自己下咒,自我终止生理的一切机能,陷入永眠状态。
不是生、不是死,但也等于死。
夏里恩认为锡尔有这个打算。
「我说过你该很聪明的,比威坦想的更周详、比黑花做的更稳重。」
「您承认了?您要抛下我们?」
「说什么抛下,你们不是都长大了吗?」
「我还不够好。」
「有这种自觉,就代表你会再进步。」
「我……」夏里恩的手指紧扣锡尔肩头,「想要一直……待在您身边。」他低头,将额靠在对方胸口,「我现在知道您夺走我什么了,但就算如此,那种东西还是会不断产生。」
锡尔笑了,就跟孩子似的,有时候,他会不知道该拿夏里恩怎么办,不,是经常地……他扯松夏里恩的发带,像是第一次发现,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给他的那一条。
夏里恩披散头发的模样,他觉得很好看。
烦恼的模样,他觉得很可爱。
哭泣的时候,他觉得有一点舍不得,可是又会忍不住去逗弄。
「要不要奖励?」锡尔问。
夏里恩从锡尔胸前抬头,望着对方那别具诱惑的姿态,脸颊爬上红潮。
「这是你的游戏之一?」
「是。」
「结束后,你会再让我忘掉,对吗?」
「我会把你抱回房,给你做个好梦,我抽掉你最尖锐的感受,这样才不至于痛苦的要死掉。等我永眠,过段时间,这记忆就会淡去,也许你会开始在我的棺材前哼歌。」
「我不会把您忘记,永远不会,别说的这么容易!您知道咬着尾巴的蛇,它只会反覆吞着自己的身体,就算被消去了记忆,还是不断重复同样的行动!我就是那条蛇。」
锡尔把笑容收敛了些,看着夏里恩认真的神情。
「我想抱您,可是不想被消去记忆,如果有痛苦致死的话,那就让我死好了,我毫无怨言。」夏里恩努力地想传达告白,每个字都说的非常用力,用力到胃里面开始刺痛。
已经很久没有谁,对锡尔用如此诚意而且掏心挖肺的说话方式,沾着血淋淋的诚意、还有拼了命的爱情。
感觉哪里有些酸,为了挥去那些,他开始有所行动。拉下对方的颈项,把唇贴了上去,然后从夏里恩的眼里挖到开始涣散的神智。
看吧,这孩子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牢固啊。
变得冰冷的指尖,开始褪去锡尔的衣服。锡尔想着已过世的妻子泰蕾对这件事会有什么看法,没准会从那个黑木棺材里头跳出,朝自己暴跳如雷地杀过来,然后抱着夏里恩,边搔乱他的头发边说:「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不否认有些勾引的味道。
可是很奇怪,其他三个小鬼都会避开危机、至少心灵上是……然而夏里恩却总是傻傻地靠过来,露出毫无防备、让人想欺负得不得了的态度,因为身上没有流着法尔贝特家狡猾的血液吗?
唇彼此摩挲,锡尔觉得夏里恩的舌都开始变得冷了,已经接过不少次吻,就这回……让人感到最不安。
「不要……讨厌我喔……」夏里恩歪着头说。
「我没说过那种话吧?」
「不要丢下我喔……」
「忘了吧,然后好好享受。」锡尔怜惜地抚摸夏里恩的脸,「追求享乐并不是什么坏事,我觉得你该懂这些。」
「你是故意的。」
***
威坦看起来有些狼狈,两天没有睡眠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只是外加参与各种仪式、与他认识跟不认识的宾客们握手寒暄,然后摆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笑脸迎人,感谢古魔王在上,他边撑了过来,然后边在脑中把葛雷德沃夫家看不顺眼的摆饰从头嫌弃到脚,只是为了排解烦躁。
好不容易、在半天前,他从还在狂欢庆贺的群魔乱舞间脱身。一路上还有不少恭贺自己成为公爵、或者朝他推销自己的女儿。疯子、一群疯子!
「你说哪桩?」锡尔望着已经把领巾胡乱扯下,看起来精疲力竭的威坦。
「那天在顶楼,你知道夏里恩在,还故意说出那些话!你知道他把戒指套在我手上的时候,用的是什么表情吗?我说……」威坦深吸口气,总算压下部分愤怒,然后用了一个很老套、却很精确的形容:「你伤了他的心。」
「总比让他毁灭好。」锡尔微笑,「我敢说,你一年内没花多少时间去『照顾』你哥,你让他觉得你很自由,随心所欲、可以不对领地内的事负责,而我放任你随心所欲,所以我比较爱你……至少夏里恩眼中看到的是这样。」
「不!那是他自己要这么做,我不想跟夏里恩抢,我、我觉得让他当继承人很好,我只是想……让他觉得,他是遂星堡里唯一能让你托付的对象。」威坦因为说太急,而有些结巴。
「你这些怎么不自己去跟他说?」锡尔问。
「哪里说的出口!你知道,那听起来像是在『让』他,无论如何,连我自己听来都会变成最糟的事态,可是我没那个意思。」
「所以,我们达成共识了对吗?」锡尔绽出精明的目光。
「对……才怪!我才不想当公爵!而且你也不是非我不可。」威坦竖起右手背,食指上还套着戒指,「这个该死的东西,到现在都还拿不下来!」
「夏里恩的一番好意。」锡尔说的一副跟自己无关的表情。
「我只感觉你的恶意。」威坦厌烦道。但他知道锡尔针对夏里恩的评论是对的,即使是用很粗鲁的方式试探所得到的结论。
「要不要爵位?」锡尔的口吻就像问「要不要再来颗糖」那样轻快。
「不要。」威坦笃定。
「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可是夏里恩需要,你还想不清楚吗?夏里恩一直都很想开口跟你求救。」
「比起找我这个放荡成性的弟弟,找你更适合吧?夏里恩期待你对他伸手,他只要你拉他一把,说点好听话,别故意欺压他,就跟你平时哄女人那样,夏里恩的精神问题本来就没什么药救,由他最崇拜的你去安抚不是最好吗?」
威坦冷哼,认定这不过又是锡尔另一种整治所有人的手法。
「我不可能一直顾着那孩子啊。」
「什么?」威坦胸口里抽动了下。
「你听见了。」
威坦紧拧着眉,「不行!夏里恩没有你会疯掉的!」
「所以啊……」锡尔拉着手套指尖一会儿,「不觉得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之后要怎么办了吗?史提兰小鬼让你暗中铲除异类的事,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吧?那小子是当王的料,他的头脑比他老爸还清楚,一旦荣登高位,他不会让你这种见不得光的杀手站上台面。」
威坦觉得脊背冒出阵阵寒意,他从来就没告诉锡尔自己在做些什么,就连夏里恩也只知道是一些秘密侦察活动,然而锡尔却直指自己是个……杀手。
魔界脱离不同种族互相吞噬、以绝对的粗暴与血腥来取得领导权的时代,至少也过了千年以上,其间各族类不断进化,改由谋略取胜。
但魔族就是魔族,屈服于本性、对抗理智的纯粹黑暗魔物至今也还不在少数,而威坦的工作,就是把那些非正常交涉手段能沟通,放任不管会破坏安定性的对象铲除。
以最干净的手法抹煞,扫荡王领直属地区、也更往西方幽冥地带推进,与另一个神秘搭档「未亡之黑」联手,忠实地完成任务。
「我不接。」威坦总算放缓口气,却还是摇头,「那是夏里恩的位置,而且那种工作我做不来。」
「不,你很适合这个位置,只是……还欠缺一点点的……嗯,『温柔』。过于精明能干,只会让你变成毫无品味的残忍。」
锡尔只眯了下眼,威坦的颊边竟迸出道血痕。「我是喜欢有个纯血的小蝙蝠抱着玩胜过贪狼小鬼,但并不代表我会对毫无反抗能力的东西动手。」
威坦想起黑花跟自己说怀孕的那天,月下茶会发生的事。
锡尔知道了?为何?
见到威坦疑惑的目光,锡尔说:「你以为这里养的使役魔是用来干么的?」他指的是那为数不少,总在城堡内外附近盘旋的黑蝙蝠。
「它们可不会到处打小报告。」威坦沉下脸。
「对,可是我对它们下的指令里面,有一项『如果发生流血事件,就得来跟我报告』,当然,它们不会说话,我直接读了记忆。你给黑花砍了一斧是吧?」
「我承认那是我的错。」威坦说。
「可是你眼中的杀意假不了。」锡尔弹着手指,威坦脸上的伤口又裂的深些,鲜血淌落下颔。
「要我说的话,你这是杀红眼的前兆,再过不久,你就会开始觉得,就算把黑花杀了也无所谓,变得对于『尊重』这个词无缘,吸血一族能站在几乎所向无敌的地位,与绝对力量相辅相成的是,我们跟人类很像,有法典、礼仪、规则、制约、甚至还有怜悯与良知。」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用不着你提醒我!」威坦觉得心中有那个最软弱的部分被揪出,非常的焦虑难受。锡尔很少跟自己谈的这么深入,而且句句戳入要害,这样子简直……简直就像个……「祖父」。
威坦觉得很不习惯,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惊讶,锡尔很少摆出这种长辈般的脸孔。
锡尔耸了下肩,「以前我也有过,在战场上,又累、又饿、满脸血污,心里只想赢,除了杀以外,什么都忘了,连过来支援的同伴也差点就动手,如果不是泰蕾把我的肩膀削了个洞的话,说不定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喔,我现在都还记得她气到想把我支解的脸。」
「那又……怎么样?」威坦低声。
「我认为你应该暂时远离那些工作,让别人去为同为魔族的黑血疯狂吧,你很冷静,不过感受性却高,这样不错。」
在威坦想着锡尔这话算不算称赞时,腹部却不知怎么的一阵剧痛,然后他发现锡尔的拳头抽了开。
「呃、呜……」威坦瞪大眼,可悲地发现自己连一丁点还手的机会都榨不出来。
接着令他感到更恐怖的,是因为对方的唇竟贴上、在舌尖相触的刹那,他变成了魔化型态——一只巨大的黑蝙蝠。
而且后颈还被轻易拎起,嘴里只能发出愤怒的吱吱声。
「去人间界看看吧,人类虽然一掐就会死,可是总能叫你惊奇。」锡尔空下来的另一只手,往旁推去,连咏诵咒文都没有,竟凭空出现个由白银文字构出的十二角术阵,「等你该帮夏里恩的时候,我会让人抓你回来。」
他擒着大蝙蝠压往术阵,只见蝙蝠的身躯从贴着术阵的面开始,逐渐没入其中,直至完全消失。
「威坦——」
听见声音,锡尔回头,这时白银阵已经完全消失了。
夏里恩慌张地上前询问:「威坦怎么了?您……那是空间术,您把他送到哪里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锡尔答非所问。
「我感觉有扭曲的空间反应,威坦他到底……」
「没什么,只是打了一架,我把坏小子扔到人间界去,给他好好反省反省。」
「打架?为什么?」夏里恩下意识摸着腹部,感觉胃里又冒出烧灼感,头有些晕,身体虚脱,傍晚起床发现桌上有瓶烈酒和一只杯子,酒剩三分之一不到,可是他却没有喝了那些的记忆,也许不要记起来好,他无法想像自己大口灌酒,然后醉的一塌糊涂的模样。
锡尔望着夏里恩白纸般的脸色,阻止自己伸手扶他,今早夏里恩把头埋在枕头下睡着,好像以为这么做,就可以阻挡记忆被消除。
「他发现我帮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是以前曾被我钓走的前女友,所以生气了。」锡尔随口扯谎。
「然后就打起来?」夏里恩怀疑地问。
「对啊。」锡尔回答。
知道从锡尔那里再也套不出情报,夏里恩只得放弃,他唯一希望威坦会平安,但他也知道,若是锡尔下手,通常对他的四个孙子,都已经将危险度降到最低。也许等会儿他派几只使役魔去人间界看看,那里不过是脆弱生物的聚集地,凭威坦自己应该应付的过来。
「我昨天……有没有做什么对您失礼的事情?」夏里恩试探道。
「比如说边哭边发酒疯?」
「我这么做了吗?」夏里恩不知道锡尔是否说的是玩笑话。
「或者边唱歌边跳艳舞?」
「我才不会这么做!」这句他很确定是开玩笑的。
「去吃点东西,然后再休息一会儿,今天没有你可以做的事。葛雷德沃夫那边有消息联络,说等一等就派辆快车送琴回来,她跟几个新朋友聊天聊到累了。」
「嗯,我……」夏里恩想说自己很好,但胃却越来越痛,他扶着墙勉力支撑,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与谁贴近拥抱、非常温柔的……
「夏里恩?」锡尔终于伸手。
「呜……咳、呃……」夏里恩觉得自己快吐了,然后下一秒,有东西从腹部冲到喉头,终于呕了出来。
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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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阁下请伸手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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