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门口开始铺进中庭花园的红毯,就跟血色一样美丽。说起这条红毯,还是特别请商人到龙领附近的纺织店订的,因为全魔界大约也只有那附近的气候,才能养出毛丝蜘蛛,毛丝蜘蛛吐出来的丝既粗却软,又兼具韧性与些微弹性,大多拿来做厚披风或毛毯。
本来踏上时,理应非常舒服才对,但黑花盖在黑色纱网头盖底下的面容,却因为紧张而微微扭曲,不管脚下踩到什么,感觉也如踏针毡。
身边轻轻挽着她行走的,是那个既高傲却富含魅力、贵气逼人可又优雅自持的法尔贝特公爵,她的祖父。
空中盘旋着无数黑蝙蝠,每只颈项上都系了庆贺用的红色丝带,那些是法尔贝特家的使役魔,平时会在领地内做例行巡视,若发生什么重大事故,则能彼此用音波传讯,通知遂星堡。
不过今天它们倒成为了吉祥物,不知是否因为知道待婚宴结束后,它们也有好料的可享用,嘴里发出的吱吱声比平时要吵杂许多。
红毯尽头站着夏里恩,穿着平时并不钟情的黑色合身礼服,面带微笑地望着他的妹妹。
一旁站着血风将军法兰榭斯卡的小弟戴欧,相较于初识时,对方似乎又变得更高大了,削短平头、浓眉端正,嘴角下拉抿起,他衣装华美,耳上还挂了个长长的翡翠装饰,模样显得有些别扭,黑花想他这身装扮,大概也是有生以来穿过最贵重正式的衣服了吧。
锡尔突然停下脚步,黑花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几秒后才意识到居然已到红毯尽头。
「戴欧·阿夏·葛雷德沃夫,你同意以真诚的心献出誓言,一生对黑花·法尔贝特·莱斯承诺忠贞,以礼相待吗?」夏里恩背出先前已经练习多次的问句。
「我同……」戴欧还未说完,一道影子却直逼近他喉头,正落在前方几厘处。
锡尔出手之快,令人难以想像,戴欧武艺身手在黑花之上,比法兰榭斯卡略低而已,他却无法防御,只能僵在原处动弹不得,双眼望着那抵在喉前的手杖。
「凭什么?」锡尔问的很简单,但熟知他性子的宾客,甚至现任魔王科霍特,都知道若是戴欧的回答稍有差池,这场婚礼便算告吹。
戴欧轻轻吸了口气,大胆地将目光移至黑花身上,接着从怀中慎重掏出一张纸,锡尔只瞄了一眼,冷笑了声,却收回手杖,竟似有些不情愿地道:「算你还行。」
戴欧看黑花愣着,还不知道那纸张上写的是什么,便对她说:「这是废铁门一区的地上契约,我用至今在佣兵团里挣的报酬,把那里全部买下来了。」
「我知道你老挂记着那里被欺负的人,可是总有些小混蛋还是时不时进去『狩猎』,今后那里便是你的领地,以后若要重建,我会帮你的。」
黑花微张着嘴,为何这个平时老实的跟什么似的男人,会如此了解自己?她忍住差点溢出的泪,上前用力拥住他。
「我现在除了头衔以外,其他就一文不名了,就连今天这礼服都是大哥给我准备的,这样你还要嫁给我吗?」戴欧给新娘抱着,揉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同意嫁给你……」黑花像深怕戴欧不相信,又补充了句:「非常同意。」
夏里恩心想:这下可好,接下来他也别问了,新娘自己都同意同意说个不停,他哪好意思再煞风景。
「现在,葛雷德沃夫先生,你可以亲吻你的妻子了。」夏里恩说。
戴欧感激地望了夏里恩一眼,他知道自己当初能恢复记忆,夏里恩可帮了不少忙,然后他捧起黑花小巧的脸,真挚地吻了下去。
锡尔不着痕迹的给乐团指示,乐团立即从隆重庄严的的曲目转为温柔华丽,半空中的蝙蝠也不再吵杂乱叫,安静地滑到两旁树上挂着,忠实地扮演诡异装饰品的角色。
宾客们鼓起掌,而这不过是狂欢婚宴的前奏,锡尔转身来到魔王科霍特面前,右手贴近胸前,朝对方一家人行礼。
「公爵请别多礼,论辈份,我还在你之下。」
科霍特蓄着短髭,身材高大,他本武将出身,看来一如当年即位时的英姿飒爽。曾在魔界内地东征西讨,将不从王令指挥的兽一族、幽灵骑士军团驱除扫荡,以及跟龙领方面达成互不侵犯的和平协定。
最值得魔界居民津津乐道的,则是他还曾与天界的圣武天使希格德利法大战数日,最后圣武天使败于他手,被斩下单边翅膀当成战利品带回王城。
在科霍特身边,一左一右的两名女姓,则是他的妻子:紫月皇盾的茜皇后,与冰水晶的裘丽皇后。
茜皇后一头淡紫发色,在头上盘了两圈,并不戴冠,剩下的便自然垂在背后胸前,总是面带亲切微笑,有着晶莹而大的杏眼与能轻易逗人开心的嘴,爱热闹却不失端庄。
裘丽皇后则是头戴金丝编成的小冠,锡尔认得那是出自琴的手,她体贴的给戴来,希望琴能觉得自己做的的东西被重视地使用。长到臀部的白金色发丝流泄,面貌有些冷漠,但细长眼里却温润,偶尔一笑则使见者失魂。
「公爵下午好。」三位青年男女朝锡尔问候。
一个个头较高,神情却还像个孩童,他是茜皇后之子史提兰,另一个则一看就知道是由裘丽皇后所生,容貌与母亲非常相似的诺特别克。站在他俩后方的,则是位看来爽朗的短发少女,发色为葡萄紫,为两人的大姐,是长公主,也是茜皇后的孩子。
「你们好,研究院最近怎么样?没给那些疯老头搞垮吧。」锡尔欣赏诺特在术阵方面的才能,挺喜欢他,偶尔会邀他来遂星堡作客几天。
「教授们都很好,除了李还是一样,喜欢把他们捉弄得大吃不消。」诺特轻声说。
「他也有对你恶作剧吗,小哥?」史提兰转过头问。
「跟你没关系。」诺特转过身,故意离史提兰远点。
锡尔与科霍特到一旁谈话,仆人机灵的给他们送上餐前酒。皇后们感情融洽地对厨子表演指指点点,偶尔掩嘴偷笑,也跟来攀谈的其他淑女们聊天。
「你有这么多好孙子,我的两个儿子却总不融洽,大女儿却又只对种粮草果树有兴趣,其他国事也不参与些。」科霍特举酒敬锡尔。
「发生了那种事,要融洽也未免强人所难,早叫你把诺特给我就不听,要是他来这里,也能避开那些头脑顽固的蠢家伙,什么与天界人势不两立,早在你母亲那辈就该过时了。」锡尔哼声,拿起白酒啜饮。
「有件事得跟公爵您说抱歉,是我让他去探查冰霜冻土的情况,现在那里动荡不安,所以没办法赶回来参加婚礼。」科霍特口中的「他」,指的是锡尔的独子骸杰。
骸杰为王的密探,这件事只有王都中几人知道而已。
「那个浪荡子怎么了,我可不清楚。」锡尔淡淡的道。
科霍特没办法,也只能耸肩继续喝酒,「你也去跟侯爵说点什么吧,毕竟都已经是亲家了,他同意让你在自己的地盘办婚礼,也算给了个大面子。」科霍特说。
「用命令的我就去。」锡尔言下之意就是:除非王命令他去办这件事,否则按照自己的意志,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公爵你啊……」科霍特摇摇头,「我去看茜跟裘丽了,孩子们帮我多注意,别给他们喝太多酒,尤其是诺特,他醉了很容易招蜂引蝶。」
这时中庭另一边,夏里恩与威坦正摆出营业用微笑,招呼来宾喝酒吃点心,现在不过是前菜宴,等会儿还有会给每个人都分得到的主菜,然后黑花则去换下一套衣服。
「威坦……」夏里恩轻声叫。
「怎么,累了吗?累了就去休息会儿,这里我跟露西来就好。」威坦关心地说。
夏里恩却摇头,「趁着今天黑花结婚的好日子,我也给你个礼物吧。」
「喔?不会要帮我介绍女朋友吧?那个我很多了喔。」威坦笑道。
「我才不会介绍谁给你残害呢,你先乖乖把眼睛闭上。」
威坦看夏里恩说的认真,只得把眼睛闭上。说起来,大哥虽然很照顾自己,却也没怎么送过东西,这可真难得。
他感觉手掌被握住,一个冰冷的东西正圈住他的食指,心想原来是戒指,虽然自己的戒指也不少个,但这个既然是大哥送的,就算是废铁做的他也戴。
睁开眼,望见夏里恩的笑容,虽然跟往常一样温柔,但他就是嗅到了不对劲的气味,才瞄了眼手指,却气的全身颤抖,但因宾客都在,不能当场发飙,只低声问:「你搞什么鬼!」
「祖父喜欢你。」夏里恩像是对威坦说,却又像是喃喃自语。
威坦伸手想摘掉那只戒指,但那像有了自己的意志般紧紧攀附着,他知道这是夏里恩的绑缚结界,可以轻易将一物体紧黏在另一物体上,小时候他曾着了这术的道,却没想到大哥会用同样的招数对付自己。
「夏里恩!你才应该是公爵,别闹了,快点把这玩意儿弄下来!」威坦抓住夏里恩的手臂低声道,「臭老头不会承认我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哎,你怎么就挑这时候发作!」
「什么发作?」
「你只要扯到祖父的事,就开始不正常。」威坦力气大,一把将夏里恩拖到刚换摆饰,还空着的桌边,「从小时候开始。」
「我才没有!我、自己听见的,他要你当公爵,讨厌我……」夏里恩涨红脸。
「那种事情当然是他在胡说八道……」威坦自己还没说完,稍一愣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夏里恩虽然对武术没什么兴趣,但像隐藏气息方面却没比自己差,所以自己当时全副心力都放在应付锡尔,因此没发现他在也属正常,不过……
「你那天也在顶楼?」威坦严肃地逼问。
夏里恩点头。
「好、很好,我知道了。现在跟你说什么都没用,这戒指我就暂时收下,但总有一天,会回到你手上,给我记住了。」
威坦放开夏里恩,转身回到接待处,做出方才的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的平稳表情。
夏里恩知道威坦在生气,通常威坦的愤怒都会针对锡尔,但这回不是,这让他感到很难过,可是他既然遵照锡尔的心愿把戒指给威坦,虽然感觉刺痛,但也算解决一件不停压在他胸口的事。
总是有眼尖的客人发现威坦手上的继承人戒指而出声询问或恭喜,只听威坦冷淡地说「暂代、暂代」就过去,但还是不停有人过来祝贺,他觉得烦,却又不得不陪笑脸,想把戒指拿下来,却不得其法。
威坦知道夏里恩虽然容易心软,却聪明的很,他不让自己拿下戒指,就是要趁这公众场合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自己继承了爵位,便无可推托。
旁边的夏里恩觉得有些待不下去,就绕去另一头。管家露西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拿了点热茶来关心,她今天还是跟往常相同的衬衫短裙,只是多了些发上耳上的装饰,就连颈后的细鳞片,看来都特别耀眼,显得端庄娴淑。
夏里恩接过茶喝了,觉得胃里开始刺痛,却将露西遣开,让她去忙自己的。推说要去看黑花怎么换这么久,他拖着脚步往内厅走去。
由于所有人手几乎都被调往中庭,所以整栋城堡内部反倒显得冷清,他靠在雕刻夜魔神与蔷薇花的柱上喘息一会儿,在他觉得自己没问题,转而想回到中庭时,突然一双手从后头搂住自己,而且还捂住他的嘴。
「终究还是做了啊,本来还以为能撑久一点呢。」
好听的声音,像要将夏里恩的全身渗透。
(如果是您的愿望的话……)
夏里恩没有回话,回不了话,他有遵照锡尔的话去做了呀,为什么那听起来还是在取笑?
「威坦估计在生气吧?」
(……)
「想不想知道……我现在怎么看你?」
抱住自己的手松开,夏里恩毫无抗拒力的转身,看见锡尔意味不明的笑容,他已经不想再进行无谓的猜测。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说的对不对,对方都还是会这个样子,好像离自己就近在咫尺,却又捉摸不定,光只为探知一点心意而欣喜,简直就是蠢到极点。
夏里恩伸手抓下锡尔的领巾扔到地上,上头的蛋白石摔破了个角,但他的怒气却凌驾在歉意之上,「我怎么知道!我才不知道你对我怎么想!我还有什么能给的?我本来就一无是处,要拿我怎么办,都随您的便吧。」
心脏的鼓噪声掩去了他的听力,连血液都不自觉的沸腾起来,周身像被火焰包围,喉咙干渴。对了,这是……饥渴。
专属于吸血鬼的饥渴。
不是对那鲜红的液体。
而是对另一种事物的追求:他非常的……想要——眼、前、这、个、人。
所以,先前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违背自己的心意勉强行事,而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对!不是达到,是拼命地、将自己推往这个,想要的结果,所以……
「我能不能……」
高热延烧到脑子。
他才刚开口,身体就被拉近。
(不管了。)
当唇相接时,灼痛感逐渐消退,转成另一种被越卷越深的执着,手臂用力搂抱自己永远都抓不到的人。
(我对您啊……)
——你只要扯到祖父的事,就开始不正常!从小时候开始……
威坦的声音,在夏里恩脑里重新回荡。
他现在倒是很清楚为什么了。
舌贪婪的夺取,因为不会所以只能粗率的吻着。夏里恩不解为何锡尔不抵抗,对方光用鄙夷的目光,就足以杀死自己好几次,蕴含先王赐予魔力的身躯,只要手腕挥动,就能戳入自己体内,把内脏撕裂。
然而锡尔只有轻轻回吻,手指由下而上穿入夏里恩绑扎整齐的发丝,感受透过手套而变钝的触觉。实际上他一直以为夏里恩会在这时哭泣,但是没有,要是对方哭泣的话,泪水就会沾到自己了。
现在应该要做出什么反应好呢?
不,开始思考这种问题的自己,也有什么地方变了吧?
并不是完全没有那种预兆,只是因为夏里恩经常在那种情感外,包着令人厌恶的滑溜态度,得体地不迎其锋,迂回地避开了要害。
但这回却无法躲开,所以笔直地摔落在刀口上,鲜血四溅地凭自己处置。
抓着锡尔的力道逐渐松了,唇抽开,夏里恩的身体缓慢往下坠,最后跪跌在他脚边,垂着头,却轻轻抓住裤管的一小角,当那是能救自己的伤药。
锡尔蹲下,握住夏里恩的手,要他放松,十分轻易就脱开,对方的前发因低头而遮住脸,但看得出来,耳朵已经泛成漂亮的淡粉色。
「好了,出去吧。」锡尔晃动比自己小上一点的手。
「……现在不行。」
「那把头抬起来我看。」
「……现在不行……」
「笑一个给我看?」
「请不要……强人所难……」
「那刚才感觉怎么样?」
「不要问我这个……」
「不是你自己主动要的吗?」
「那种事情……我忘记了。」
「真不会说谎。」
「那可真是对不起喔……」
夏里恩感觉捉住自己手腕的力量扯动,不可思议地竟很快站起身来,但锡尔却仍旧握着自己的手没放。
「这样不就好了?」锡尔说。
「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是说,尽量发挥本性吧,不管是抵抗,还是用力挣扎,都随便你。我有四个孙子,你是跟我最不像的,所以想跟我一样是不可能。」
锡尔停顿了下,「你现在一定在想,我是不是正在拒绝你吧?」
夏里恩的头只难以察觉地轻微晃了一下,咬了唇没回答。
「说老实话,我很讨厌被人捉住把柄,也就是对自己不利的事,至于我为什么会感觉不利呢……」
夏里恩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眼里充满讶异。
「『所以我呢……只好让你忘记啦。』」锡尔漾出甜美的微笑,将食指抵在夏里恩的额头。
当夏里恩意识到,自己身上即将发生与好几年前戴欧所发生的事相同时,已经来不及了。
(不要……拜托!)
等待几秒后恢复知觉,脸颊边也只剩下莫名空洞的泪水,以及亲切的让他难以置信的锡尔,因为他正握着自己的手。
他为何而哭?
因为最近压力太大?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该回到会场帮忙照料宾客?他该跟威坦说声抱歉,可是希望他能收下戒指,因为那是祖父的期望。
「您刚才对我做了什么吗?」夏里恩抹去眼角的泪痕。
「我刚才对你做了什么吗?」锡尔回头,帮他把脸颊的水渍也擦去。
「我不记得。」
「那真是好事。」
「我不这么认为。」夏里恩拧起眉,心中有种郁结的感触,刚才到底怎么了?
(好像是……很重要的事。)
「来,笑一个给我看?」
「请不要强人所难!」
听到这个回答,锡尔在夏里恩转身离去时,露出了若有似无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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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阁下请伸手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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