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四月,意大利,维罗纳。
维罗纳,美丽而凄婉的爱情故事发生的地方,是我自助旅行的终点站,在我凭吊完长眠在女修道院墓地里的茱丽叶之后,我的这一段旅程将告一段落。
金银没有陪我同行,他加入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组织,每天都神秘兮兮地出入,而不再跟随我左右。失落,是一定的,但,正象康乾说的那样,男孩子长大了,自然不肯再躲在姐姐身后。所以,我轻轻放开了系住他的感情,让他去他的世界,我这个姐姐,渐渐退出他的生活重心。
原本,康乾是要和我一起的,可是他要写论文,最后,只有我一人成行。
我没有固定的行程,兴致所至,让人留恋的风光使我原本只有一个月的假期,被我一路停停走走,延长了一倍。打电话回去报平安时,金银告诉我,如果我再不回去,学校里的先生真的要把我给当掉了。我只好结束这一次美妙的旅程,准备返家。
所以,维罗纳,我的终点站,我来了。
信步走在傍晚的维罗纳街头,夕阳的玫红色光线,映照在古老的石头墙壁上,漾开浅浅的奇特反光。黑发碧眼的意国男孩自我身旁经过,抛给我单纯而友好的微笑。他不知道我是谁,是否拥有巨亿身家,他笑,是因为我是一个陌生的外国女子,独自徘徊在异国晚烟渐起时分。我也回他一个微笑,没有丝毫压力。我同他,是在异国他乡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参观完当地的天主教堂,我乘车前往旧城区,循着观光地图的指引,我找的了S.FrancescoalCorso女修道院。这里十分偏僻,所以,很安静。绿树掩映,穿过院内的湿壁画博物馆,步下一段感觉甚为阴暗的阶梯,我看到了安息在这里的茱丽叶。
静静站在她的墓前,我能感觉到八个世纪前,未能长大成人的少女的哀伤。她与罗密欧,生不能同衾,死亦未能同穴,她在这里,而他,却在史卡利杰家族的家庙里。他们,甚至没能葬在同一处墓地之中!
默默凭吊完,我慢慢退出墓园,刚想拾级而上,就听到隐约的讲话声,虽然我不太听得懂意大利语,但从交谈者的语气、语音和语速听来,他们是在争吵,而且很激烈,我数次听见他们提及“Giotto”这个名字。
驻足等了一会儿,我才走上阶梯,重新走在穿堂上,向湿壁画博物馆的展示室走去。蓦然,一具倒在地上,身上伤口仍往外汩汩流血的人体震撼了我所有感官。愣了大约数秒钟,我省过神来,奔到他身边,蹲下探他的鼻息,他已经很少再有吸气的迹象,瞳孔也已经放大。他身上的致命伤口来自左胸,看起来似乎是被锐且薄的利器所刺。
我只得往外跑,高声用英文叫“Help”。
修道院里的人被我惊动,出来观望,然后用蹩脚的英文指手画脚地与我沟通,终于有人听懂了“有人受伤,快死了”的句意,朝我指的方向跑去。同时,修女报了警。随后,我被请往警察局。
“Money小姐,伤者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不治死亡。”接待我的是当地警察局的局长。
“我很遗憾。”这是真的,如果我在听到争执声时就走出去的话,他也许就不会死了。
“你——认识死者?”局长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问。
“不,我不过是个游客,正巧路过。”
“那是什么?”他指了指挂在我胸口的口袋。
“啊,我的V8。”我惊呼。我开着它,原本是想拍一些沿途风景回去给金银看的,刚才经过一番扰攘,早把它给忘了。“等一下,也许它录下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我将V8取下,果然,它一直处在摄录状态。将声像还原,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画面,但却将争吵的声音全数清晰地录了下来。感谢高科技,感谢高灵敏麦克风。
局长一边听一边变换表情,显然内容够冲击。
“这是很重要的物证。”他肯定。“小姐,我们警方会尽早破案,鉴于你是本案的关键证人,我想请你多停留几日,方便我们在找到疑犯后请你辨认声音。你停留在维罗纳期间,我会派人保护你。”
“我没有异议。”除了同意,我找不到理由反对,难道说学校里的先生要把我死当?让我先飞回去,等你破了案我再飞过来?“可以和家人联络吗?”
“那当然。”略显臃肿的警察局长点头。
我打电话回家,只说行程要延宕几日,叫金银替我先办一下延假。
“你什么时候回来?”金银在电话里追问。
“说不定找个英俊异常的外国男友才回来。”我开玩笑。
“……不担心康乾?”他继续问。
“如果我们对彼此没有信心的话,不会让对方离开自己那么久。”
“那么,有个愉快的长假,祝你。”金银爽快地挂上电话。
☆ ☆ ☆
维罗纳警方派了一位中年女警保护我。我对此颇不以为然,由始至终我既没有看到凶手,也没听懂凶手同被害人之间的对话,更重要的事,凶手应该没可能知道我。
“Money小姐,请不要将自己暴露在窗口,不要和陌生人接触,亦不要独自去拥挤的地方。”女警对我耳提面命。“不要随意和家人联络,更不要试图单独外出。”
“为什么?除非有人泄漏了我证人的身份,才会威胁到我和我家人的安全,不是吗?”我十分怀疑,难不成,警方里确实有人可能会泄密?
女警没说什么,算是默认。
“那,可以请你陪我去参观茱丽叶故居吗?”
“这——好吧。”她迟疑了一下,点头应允。陪我离开酒店,取了车向维罗纳最著名的一处旅游景点——卡培篓街23号——驶去。
茱丽叶的家位于不起眼的小巷里,一栋同样不起眼的石头砌成的小楼,二楼有一个突出的阳台,想必,数百年前,罗密欧就是自此处爬上去同茱丽叶月下私会的罢?我举起了V8,想要拍下这个莎翁笔下最著名的爱情故事发生的所在。
突然有人纵身扑向我,将我扑倒在地,于此同时,极其细微的破风声“嗤嗤”响起,打在刚才我立身在前的墙壁上,溅起石屑,而负责保护我的女警已经中枪倒在地上,前胸慢慢渗出血来。
游客们见状,惊声尖叫起来,纷纷走避,窄窄的小巷里顿时乱成一片。
扑倒我的人趁乱抓住我的手猫着腰逃出小巷,上了一辆等在不远处的黑色AlfaRomeo,冷冷吩咐一声“开车”。
直到这时,我才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又死了一个人!我的假期,竟已经变成了一场血腥的杀戮,若我不执意出行,那名女警也不会死。
“即便你今日没有跨出下榻酒店大门一步,你也很难保证此时此刻你的保护人是否还活着。”救命恩人似看出了我的心思,冷淡地说。“只不过,你愚蠢到选择那种极易被狙杀的环境拍你那幼稚的风光片,而那警察也没有反对,真是出人意料啊。”
早先一团混乱且性命交关,我无暇打量他,现在,听见他这么讽刺的口吻之后,我实在忍不住,转头看他,却不料,迎上一双灰色深眸,象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阴霾,挟着不怒而威的气势。不见得顶英俊,不见得顶性感,却是我一生之中从未接触过的,平生仅见的致命却迷幻般地诱人。不谙世故如我,也立刻明白,他是一个危险的人。那样深刻的轮廓,那样深远的眼眸,那样挺直的鼻梁,那样优美的薄唇,他——是一个典型的意大利男子。
“为什么?”被动地等待实在不符合我目前的心境,我想知道究竟为什么?
“我想,罗萨里奥那只老鬼一定没有告诉你死者是谁,更没告诉你疑凶是谁罢。”他推测,语气笃定。
“你知道?”我怀疑,不是应该只有警方才知道吗?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留下来不过是死路一条。”他淡定自若地扯开一个微笑,仿佛如果我死了,他会在胸前划个十字祝我上天堂。“警方大概也希望你死掉。这样一来,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会出庭指证,曾经有一卷凶杀现场的实况录音带了。没有重要的人证物证,案件也就不成立,省却了许多麻烦,不是吗?”
“你是谁,究竟想做什么?”我反射性地坐离他远一点,靠在了车门上。
“很高兴你终于想到要问这个问题。Money小姐,容我介绍自己,拉斐尔·麦克格雷。我想我是目前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帮助你的人。”他似乎觉得有趣,倾身向我靠近了些。“你发现的死者是意大利黑帮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很有可能是下一任教父。但是他死了,接替他的人,将会是我。”
我肯定自己的脸色怪异无比。黑手党?这就不算太奇怪了。我,能活着走出警察局且直至今日,已然是个奇迹。毕竟我还处在人家的势力范围之内,强龙难抵地头蛇不是?
“凶手与他熟识。”我说出自己的看法,否则以一个黑帮老大的身份,不可能那样容易就被人近身,进而起争执,最后死于非命。“他们争吵的话题,似乎围绕一个叫‘Giotto’的人。”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他的声音轻柔温和,却透露着危险诡异。“只是,有时候,太聪明的人是会短命的。”
我眯眼,他是威胁我吗?叫我闭上嘴巴?
“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还想活下去,最好是与我合作。”他完全看穿我的心思起伏。
我坐正身体。与他合作?他的口气真的很大。有胆杀死一个黑手党老大的人,对于杀死我,可能觉得更是小菜一碟,不过是另一条人命罢了。但对于不相干的人而言,绝对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时时刻刻要提心吊胆,害怕不知何时会被枪杀,就象稍早保护我的那个女警。
“我想,我没有告诉你,死的人是我的兄长罢?我接到他的死讯后,今日才赶来。还好。还来得及救你。”
“你一来,就有人要杀我,不是很巧吗?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已经横尸街头了。我很肯定你不那种下了狙杀令后又半路冲出来充英雄救美人的男性。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是一箭双雕的阴谋,既除掉了我这个人证,又陷害嫁祸了你。”我不笨,电影教父也反复看过数遍,很有些心得。
“和你讲话真是愉快。”他大笑。“我期待凶手落网的一日。这以前,就由我来保护你罢!只有在我的身边,你才是安全的,相信我,再没有比待在我身边更好的办法了。”
“我有权利拒绝么?”我直视他充满秘密的灰色深眸。
他轻轻地摇头。
“我明白了。”我向他伸出手。“那么今后就请多关照了。”
他灰色的眼瞳里闪过淡淡笑意,握住我的手,数秒后,放开。
☆ ☆ ☆
意大利,卡布里岛。
随拉斐尔·麦克格雷抵达岛上已经数日。之前,他带我游览了罗马,参观教廷,算了略尽了地主之宜。虽然只有我们和司机同行,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暗中一直有一批人随行,一路保护我们的周全。
后来上了岛,我被海天一色的美丽景象吸引,暂时将烦恼扔在脑后,第一件事就是欢呼一声跳进麦克格雷豪宅的巨大游泳池里,看得那些保镖目瞪口呆。拉斐尔却只是笑了笑,然后进屋去了。
我自己游了一个畅快淋漓,才湿淋淋地爬上岸。
“麦克格雷在哪里?”我问随侍在侧的白衣佣人。
“先生在健身房。”一块大浴巾由佣人的手中落到我的肩上,真是服务周到。
“请带我去。”我对豪宅不感兴趣,自己家的房子除开地理位置不一样,各色设施不会比这里少。
“请。”佣人将我领到豪华别墅的另一端,一间独立高耸的平顶建筑。“先生和曼托萨在运动,小姐可以先到更衣间换下湿衣,再去道场找他们。”
道场?我动心,换了一套为客人准备的运动衣,我拉开道场的门。
门内,两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子正打得不可开交,拳脚齐飞的结果是,很难认出谁是谁。只是其中一人有一身健康的深色皮肤,汗水闪烁其上,展现出男性的力与美,让人目眩神迷。定力稍差一点,口水都会流下来。
正在我遗憾没有用V8将这一场精彩的格斗拍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束了,互相敬礼,终结比试。
见到他们停了下来,我向正在拭汗,原本白净的皮肤微微发红的拉斐尔提出要求。
“教我。”
“你想学?”他挑起一边浓眉,似乎很诧异我大胆的要求。
“是。岛上风景再美,看多几日便也不过如此,日子久了难免觉得无聊,不如找一些事情做。杀人放火我肯定做不来,还是学一技以傍身的好。万一敌人来袭,我也不至于拖了你的后腿。”
他身边一身油亮棕肤的男子闻言,忍不住笑,露出一口白牙,大抵觉得我天真又心直口快罢。
可拉斐尔却相反,他沉声问:
“你不相信我有能力保护你不受伤害?”
“怎么会?”我惊觉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我觉得运动是极其良好的生活方式,看到你们之间的格斗,令我发现了原来被我视为野蛮的行经也可以是一种优美的技巧。所以好奇,想学。”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朗声笑。“Money,你果然不同凡响,我错估了你。好,今天起,曼托萨会教授你所有格斗技巧,如果你想学,还有枪械使用技术,希望你学得开心。”
说完,他扬长而去,留下看上去是混血儿且有点诧异事情发展得出人意料的男子。良久,他摊手。“嘿,拉斐尔看上去很高兴。”
我耸肩,显然是的。谁知道那个未来黑手党党魁有什么好开心的?怪人。
☆ ☆ ☆
岛上的日子平淡而快乐,每日起床,推开落地窗,迎面而来的是清新的带有海洋味的晨风。洗漱过后,拉斐尔和曼托萨通常都会在前庭的草地上吃早点,偶尔会有分明也是意大利人的美丽女子作陪。吃完早餐,男人多半会去书房讨论公事,包括追查凶手报仇雪恨之类血腥内容;女人们会去美容室维护自己的全身。
我不谙意大利语,对在脸上涂脂抹粉不感兴趣,闲极无聊就跑到书房借书。拉斐尔大概也看出来了,偶尔他会留我在书房,给我一本英文版本的时尚杂志,然后他转过头继续和手下讨论。
午餐一向简单,下午我会随他们进健身房锻炼。
晚上有时还会举行宴会,笙歌艳舞一番,很是奢靡。
如果不是念着父母金银和康乾,这样轻松惬意的日子,我大概肯无止境地过下去罢,可是,还是不行。我找了个平静的午后,向拉斐尔提出了回家的要求。
“怎么,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他的脸色平静,看不出他是否不够愉快,语气也很温和,听上去似乎有商量的余地。
“并不。事实上,任何一个女孩子对这种悠闲自在、动辄华服美饰的生活,都不太会感到厌倦。我差不多要乐不思蜀了。”
“但是——”他挑起好看的眉,微微卷曲的黑发被海风撩动,似一团燃烧着的青色火焰,带着一种冷冷的热烈,很矛盾,却十分魅惑。
“梁园虽好,终非吾土。”我淡淡吐出一句中文,然后迎视他已然充满暴风的眼,“拉斐尔,月余时间已经过去,我开始想家,想回到学校去了,且,我也不可能永远为了躲避一个凶手而一直待在你的庇护下。”
“或者,你还想念其他的人罢。”他沉声笑。“不,目前我还不能放你回去。如果你觉得无聊,想找些事做,那么——来罢,欢迎你来参观我的世界。”
望着他伸向我的修长坚定的手,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跟了上去,我的人生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旧日的金钱,将会彻底消失。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可以了解一个黑手党党魁的世界呢?好奇心令得我将自己的手交付到了他的掌中,从此揭开了全新的人生。
拉斐尔说到做到,加紧训练我身手的同时,在他的许可下,我参加了所有会议。他与远在美国的手下交谈时,会用英语,让我了解他们在经营各式赌场、电玩店、酒吧、舞厅等生意上的运营盈利情况。如果他们是用意大利语交谈,事后他也会向我解释谈话内容。
曼托萨在陪我练枪时,也常常会讲一些逸闻给我听。
“你是个例外,不是我道中人,却了解我们家族很多核心问题。只要你的一份证词,我们家族里的大多数人都逃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但之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终生躲躲藏藏,有一群黑手党杀手发誓要取我项上人头以泄恨?我现在的处境已经不怎么好受了,我可不想惹更大的麻烦上身。”我嘀咕。“那个杀人犯搞不好会找上我。”
曼托萨笑,伸手拍我的头,似对待一个小孩。
“放心,拉斐尔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相信我。”
“我希望一切快一点结束,然后我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他以一种你在做梦的表情看住我。“Money傻瓜,你以为在你知道了家族这么多的内幕之后,你能轻易地说回家就回家?你接触的是家族的核心人物核心问题。你知悉许多国家安全局、调查局还有警方亟欲知道的东西,这样的你,你以为拉斐尔会让你离开吗?”
我愣了一下,有如醍醐灌顶。然后捏紧了拳,拉斐尔,他骗了我!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我回家,所以他痛快大方地让我走进权力中心,当个彻底的旁观。而我还象个白痴一样,以为这一段非常时期过后,我就可以返家,重新过回自己平静的生活,一切都将会船过水无痕,湮没在时间深处。
我错了,彻头彻尾错了!是我太天真,相信一个老于世故的黑手党党魁的承诺。我应该在交出录象带当日就搭乘第一班由维罗纳起飞的航班,远远离开意大利的。我真蠢,傻呵呵留在了是非圈的中心。
“Money,你怎么了?”曼托萨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那么有线索了吗?知道是谁杀了罗根又想嫁祸给拉斐尔吗?”
“我们有目标,但没有证据也不行。不过你放心,拉斐尔不会让这件事拖太久,迟早会得到解决。不用着急,他会告诉你的。”他捏捏我的脸颊,先行离开了地下靶场。
我执起枪冲着远处的靶子连开数枪,将无处发泄的怒气出在枪靶上,当它是那奸诈的拉斐尔。
打完六发子弹,将枪还套,摘下护耳罩和护目镜,我长出一口气。
“啪、啪、啪”的掌声在身后响起。我回头,看见拉斐尔一身灰衣站在我身后。“枪法有长足的长进。”
我扯扯嘴角,不言语,不想和这狡猾的骗子说话。
他笑,趋近我,伸手解开我绑成一束的麻花辫,任长及腰腹的黑发飘散开来。
“以后,别再随便让男人触摸你。”他轻声在我耳边说,温热的气息拂动我的神经,然后,在我有所反应前,退开了数步。
他是认真的,我知道,因为他的灰眸里闪动着的,是不容错辩的怒焰。
☆ ☆ ☆
“金钱,我们到了。”金银唤我,也将我自回忆里召回。
叹息自胸中逸出,失踪了五个月之后返家的我,失去了,又何止是一个学期?还有我单纯的初恋与对人性最基本的信任。不过短短五个月,康乾移情别恋,又或者,从头至尾由始至终他都脚踩两只船?我永远也不得而知。只是,当我想给他一个惊喜而突然出现在他租住的小套房时,他正与人被翻红浪,共赴云雨之欢,根本无暇察觉我的到来。
我不动声色地退出他们淫浪的空间,刹时,那个声称爱我矢志不渝,无论贫穷富贵的男人,连同我不谙人情险恶的无忧旧日,一起死去了。自那日之后,我再没见过康乾。
而这一切,全都拜拉斐尔所赐。拉斐尔,这个生命中改变了我太多的男子,终于还是再次出现了。
望在车窗外金银名下的Silver大厦,我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面对将来的重逢。今天一天我所受的刺激,还真是不少。
下了车,立刻有金银的手下恭迎。
“Time姐,金少。”
我斜斜看了金银一眼,不意外自己的大名在此间如此响亮,以至于这些人不唤自己的老板倒先来叫我,简直把我当太皇太后一样供奉着。个中滋味,呃——还不错。
“你们下去罢。今日来访的客人一概不见。”他只是皮皮地笑,挽住我走进电梯,上楼到他的大会客间。
电梯的门一开,我第一眼就看见负手而立的男子,另有两个黑衣保镖伴在他的左右。听见电梯声响,他转过身来,在我反应不及的时候,大步走过来,伸出双臂拥住我,把我带出电梯。
“Money。”一声带着浓浓意大利口音的悠悠轻喟,竟似一句定身咒。
不可谓不错愕,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重逢的震撼仍不免让我觉得手足无措。这种类似少年情怀的心境,已经久未在我身上出现过了。毕竟,初遇时,我还是个对人生充满瑰丽幻想的十九岁少女,再相见,我已然年近三十,而拉斐尔,亦已经三十六岁了罢?
“你们聊。”第一次,金银没有阻止男性对我的触碰,他没有走出电梯,只是以微笑鼓励我面对故人。而拉斐尔的保镖则无声地退入电梯里,同金银一起下楼去了。只剩我们两人。
拉斐尔拥着我,静静的,不动不语,仿佛是要就这样伫立成长石一块。良久,他才轻轻放开我。
“Money,你长高长大了,不再是昔日的小女孩了。”他握住我的肩头,细细打量我,眼神悠远迢遥,似要找回那一段旧时光景。
我微笑。“看在你的眼里,只怕是未见丰满,却更形修长罢了。还不只是个小女孩吗?”
并不是刻意回避问题,然而,当年幼稚、一心以为自己深爱着康乾、完全不理解——又或者明明理解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拉斐尔看我时眼内流露的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感情,之后千方百计逃离他身边,哪里有心思去体会他话语里的占有欲。后来,经历了康乾的背叛——说背叛太夸张,男未婚女未嫁,我的确没一点资格指责他——我才恍然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是不能忍受与之长久的分离的,更无法忍受对方的音讯杳然。也才使我明白,拉斐尔,只怕不是单纯地扣留我,防止我泄露秘密那么简单。
“你真的变了。”他感叹。“以前,你不会用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同我讲话,你会很认真地告诉我,我的记忆出了错,彼时你就已经不是小孩了。”
“这次来,因公还是因私?”转移话题,我亦是高手。
“两者兼而有之。”他老实地回答。
“能停留多久?”好方便我制造一个蓄意避开他的机会。我可以去看一玛,直到他离去,返回意大利。
“没有一个很固定的日期。公事之外,我想在家族强行塞一个女人给我,利用联姻来巩固我的地位之前,来此寻找我心爱的妻。”
“是吗?那等待的人有福了。”我笑,不着痕迹地脱离他的掌握。“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今天晚上,由我做东,请你吃饭,权充是为你接风洗尘。”
“好。”他顺我的心意,不再提起寻妻的话题。
我没有问他是如何找到我的,因为,无论问与不问,也已经改变不了我被找到的事实。将近十年的时间,他比之从前,更加成熟性感,还多了一些淡淡却惑人的神秘沧桑气息。尤记得那时在岛上,总有美丽女郎清晨从他的卧室里出来。而现在,曼托萨说他的身边没有女人,一个奇特的想法在我脑海形成。
“不要动歪脑筋,不要想方设法推销我。Money,不要测试我的仁慈的底限。”他淡淡地提醒我,他不是良善之辈。
“咦?被你看穿了。”我并不否认,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我懂,这还是他教我的。只是,在心底里,我知道,这样的小动作是绝对不能做的了。
“我想我方才少说一项,你变顽皮了。”他笑着摇头。
“拉斐尔,真奇怪,我在你眼里,似乎一贯是美好的。只得你说我是顽皮,近年来不知多少人指住我的鼻尖嫌我恶劣、满腹坏水。”我很好奇,究竟是他的记忆美化了我,还曾经我真的那样天真纯良。
“Money,你这张市侩老练的面具戴太久了,以至于你忘记了自己的真面目。我知道,你从不忍心别人受伤,不起眼至花鸟鱼虫,平凡至贩夫走卒,罪恶至流氓杀手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其中任一。善良如你,我永远也不会嫌弃。”
我哈哈大笑。“拉斐尔,我被你形容得简直似个天使。算了,不谈这个了,你先休息一下,我们等一下一起去吃饭。”
“陪多我一会儿。”他在我转身时拉住我的手,拥我入怀,紧紧搂住,再不放手。
“你的保镖等太久会以为我把你干掉了。”我任他抱着。“既然已经被你找到了,我便不会再逃,我们叙旧也不急在一时,恩?”逃还是要逃的,不过会逃得更有技巧,让他不再追上来,我在心里补充。我承认自己是真小人。
“那么,换个说法罢。让我陪多你一会儿,Money。”他低沉的声音透出的是不容置疑的宠溺与放纵,温柔得似要将我化成一泓春水。
我的心一紧,缓缓起手环上他的腰。我的理智提醒我,他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拉斐尔了,他现在是全意大利乃至全美最大黑帮的魁首,被这样一个人爱着宠着,不是一种单纯的幸福,而是让人无力的沉重。接受或者拒绝,都必须有最好的心理建设与最强的毅力。而我——被他看得太透彻。不忍伤人,是我的致命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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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谋杀·爱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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