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情醉 第五章

  冷啊冷啊,好冷好冷!
  痛啊痛啊,好痛好痛!
  狂啸的西风和漫卷的大雪虽说已被隔在厚实的青石墙外,熊熊的炭火也已将不大的居室烘得暖意融融,甚至连几乎被冻成冰雕的身躯也已用厚厚的棉被裹成了蚕蛹,渐渐暖了起来。
  可她还是好冷好痛啊。呜,痛得自然是她的双手与右脚丫子嘛。可冷的,却是她的“心”,冷到不能自拔的是她的心啦。
  蕴着水气的丹凤眼很想不见为净算了。
  呜,怎会是“他”呢?救她于大风大雪中的“恩人”怎偏偏“又”是“他”呢?她实在不想再欠“他”什么人情了啊,一点也不想了啊。
  呜,可为什么避之惟恐不及的人会如此恰巧地在她最需要援助之手时出现呢?
  十分想双目一合、眼不见为净地混过去算了,但自有主张的丹凤眼却依然偷偷地斜了过去,甚至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一身黑的男人甚是从容地用水净手、拿白布巾擦手,而后……迈着踏实的步子,沉稳地向她走过来。
  呜,头皮忍不住开始麻了啦。
  “阿弟,我先将你手腕的筋脉推回去,或许有一点痛,请你忍耐一下。”
  他微欠身、落座于床沿,厚实的左手朝着她伸过来。
  她尽管心中好冷、头皮好麻,却还是不得不从暖暖的棉被中将左手递出去。
  “将军大人,男女授受不亲。”她还想临阵脱逃,水汪汪的丹凤眼乱眨着。
  他却不语,只淡淡瞅了她一眼,便不容她退缩地握住她颤颤抖抖的左手,仔细看了片刻,抬起一直垂着的右手来托住她手臂,左手握紧她手掌、轻轻一拉复一推,咔喀一声轻响后,他马上将她的左手放开。
  哎哟!暗自咬紧牙关,很有气魄地阻止自己出声,再用力地吸气,她顿时泪眼汪汪,小脸缩成一团苦瓜。
  “很痛?”黑袍男人瞧见她的反应,忍不住微勾起冷淡的薄唇,冷峻的威严神色有点软化。
  “呼呼——”她顾不得他的调侃,只是深深地用力呼气、吸气,想也不敢多想地将在劫难逃的右手也从被窝里“揪”出来,很有视死如归的气魄。
  黑袍男人略略挑眉,看了看她苍白的娃娃脸,而后握过她的右手,同样地处理,再小心放开。
  我的妈妈呀——痛!
  这一次,她依然很有骨气地咬住了想狂呼尖叫的强烈渴望,只是皱成一团苦瓜的娃娃脸却不由自主地扭曲变形,恢复自由的双手忙不迭地甩了又甩,泪水有些忍不住了。
  “阿弟,可还忍得住?”冷峻的脸庞上这一次明显地挂上了瞧得见的淡淡笑痕。这个女人啊!他暗暗一叹。
  “忍得住,忍得住!”她一个劲地吸气,努力打起颓废的精神,硬是挤出一团僵僵的笑容来,冻得青紫的娃娃脸滑稽得很,“将军大人,您尽管放手去做,我没事!”鞋袜未褪的右脚从棉被中猛地蹬出来,显然是抱定了极大的决心。
  黑袍男人望着她僵直地摆在他身前的右腿,踌躇了片刻,视而不见她鞋子的泥水,轻轻脱了她的鞋袜,瞧了瞧上面的青肿,一语不发地小心托起她的小腿。
  入手一片的冰凉刺骨,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他不由得瞅了她一眼,苦瓜般的娃娃脸依然狼狈,泪眼汪汪地快要下雨了。他的心中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那冰凉的温度似乎通过他的手掌流淌了上去,顺着他的血液钻入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的心微微地刺痛了一下。
  “将军大人,麻烦您了。”她只用力地咬牙吸气,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剧痛,丝毫没发觉他的闪神。
  他很快回神,左手轻轻握住她的脚掌,再踌躇了片刻,如漆的眼闪了闪,对着她轻轻地笑了笑、道声“失礼”,而后趁她难得的呆愣,双手用力一扭一转。待咔嚓声响起后,他立刻放开她的伤脚,额上竟浸出细细的汗珠来。
  “痛啊——”原本正不敢置信地陷在他的“失礼”中,正要好好偷笑一番这守礼教的“古人”呢,一阵剧痛却在瞬间从她脚底蔓延到脑海,忍了好久好久的毅志力终于被凄厉的惨叫击败。
  惨叫,地地道道的惨叫,几可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传出了好远。简直不忍耳闻啊。
  “干什么啊?!”以为发生了什么世间惨剧的白胡子刘头正手提竹篮走进了房门,什么也不看地喊了声,等他定住心神望过去之后,顿时被气炸了心肺。
  床榻上用棉被缠成蚕蛹的娃娃正在用力地在床上滚来滚去,而一双腿更是用力地踹啊踢呀的——
  “阿弟!”白胡子刘头在扫到那一双乱踢乱踹的腿踢到了哪里后,白胡子马上翘了起来,飞快地奔过去,一把将坐在床沿的黑袍男人拉到身后护好。
  成何提统啊! “阿弟!你没长眼睛呀?你踹什么踹!你不要命了你!”
  瞧瞧!她吃了豹子胆了她!竟然敢朝当家主子身上踹!“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苦口婆心对你说的那些话!”
  “刘头,我痛得快死掉了!是活命要紧,还是保持你所说的那些女人该有的什么‘优雅贤淑温婉慧美’要紧?你说,有本事你给我选择一个!”痛死她了。她只想赶快撵走剧痛、保住小命,哪里还有心思顾及那么多?
  “你、你——”颤颤的手指点着那个依然翻来滚去、双脚乱蹬的女人,白胡子刘头的老脸有些扭曲了。
  成什么样子啊!他辛苦教诲了两个月,她却依然是这种疯女的模样。他怎样敢期望她有朝一日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堂堂镇远将军府的……
  愧对苍天,愧对刘府的列祖列宗啊。干巴巴的脸皮抽了又抽,刘头快被击垮了。
  “刘叔,没关系的。”被他紧紧护在身后的人轻轻拍了拍老头颤抖不已的肩,很从容地挽他远离于挫败之中。
  “少爷,麻烦你了。”转身,垂头丧气地仰望从小看到大的少主子,白胡子刘头没脸再看那个没一点气质可言的娃娃一眼。
  如果他们那些老骨头不是发觉不太对劲,左等右等等不到这个只对吃喝感兴趣的女人,不得不飞鸽传书,拜托少爷出马找寻的话,只怕这一个蜷在床上、要啥没啥的女人就真的会变成冰雕一尊了。
  “天冷了,您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照料就成了。”黑袍男人似乎没被床上女人惊天地位鬼神的行为给吓到,淡然的英气面庞上依然是淡淡的笺意。
  “这是今晚你还没吃的饭菜。”白胡子刘头拎起丢在一旁的竹篮,将里面用暖笼扣着的两碟菜食摆到床前的小几上,再狠瞪了床上那个缩成团的女人一眼,端出一大海碗散发热气的煮饺来,“少爷,不要管她,这些汤饺全归你吃!”
  好好的一个冬至,却被这女人弄得一团糟,想起就窝火!
  “刘头……”她原本要抗议,但在瞥到那个挑眉笑望她的黑袍男人后,马上关上嘴巴,脸有些红了。
  “好,我记下了。”
  黑袍男人依然笑望着床上那个显然正在慢慢恢复“正常”的娃娃,然后很是谦和地送走了气呼呼的老头。
  而后,屋内一片的静默。
  *  *  *
  呃?现在是什么情况?
  屋外天寒地冻,正是一年中最冷的三九寒天,屋内却炭火熊熊,一片的暖意融融。
  只是,她的心还是好冷啊,一片恐怖的冷。她的头皮又开始有了麻的感觉,一片恐怖的麻。
  半眯的丹跟迅速地扫了眼吃饺子的黑袍男人,而后再飞快地低头缩肩;再飞快地扫过去,再迅速地低头缩起肩膀……如此重复了六个回合后,她终于忍不住抬起脑袋,直直地盯住重新坐回床沿、正优雅而闲适地进食的黑袍男人。
  好吧!该来的总会来,躲又能躲过几时……该怎样就怎样吧,再装就太假了。用力深吸一口气,她开口,语调很沉着、很镇定:“将军大人,那碗饺子……您不会真的决定独吞吧?”民以食为天,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问题。她决定先解决“民生”大计。
  黑袍男人——刘青雷依然淡淡地望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地继续吃他的饭。
  “啊……”她僵了片刻,而后重整河山、将开始闻见诱人香气而咕咕叫的声音翻译给将军大人听,
  “将军大人,以前我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吧。”
  静默。然后——一只汤饺丢进男人唇角微勾的嘴巴中。
  “呃……”好吧,再接再厉,“将军大人,在船上我不是有意……冷落您,在金陵茶楼也绝非故意要害您……皮开肉绽。”明明不是她的错啊!心在狂喊,她却只能抽动脸皮继续低声下气,“您三番两次地‘救’我于水深火之中,我的确欠您不少。”
  行了吧,她承认,心甘情愿地承认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他该知足了吧?
  静默。而后她在看到又一只喷喷香的汤饺落进人家的嘴巴后,丹风眼渐渐开始水汽蒸蒸了。他欺人太甚了!
  蜷在被中的手用力地扭一扭厚实的棉被,泄一泄满怀的火气,勉强继续平心静气。
  “将军大人,今晚多谢您了。”
  静默。大海碗中热气腾腾的汤饺继续减少……
  “将军大人!您……你到底要我怎样?!是人,都是有脾气的!我虽然欠了你的人情,没还你的恩情——可我卖了十年的自由在你府中!你还想怎样?!”
  静默。一只汤饺再度被竹筷稳稳地夹起来。
  “你……”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只要你以真面的目对我而已。”赶在她爆炸前一瞬,那只汤饺丢进了她大张的嘴巴。
  呃?
  “阿弟。”他端正面庞上的神情依然是她在金陵茶肆第一眼见到时的那般,淡然而又威严……却又加了一丝极细微的温暖感觉,“阿弟,我只要你以真实面目对我而已。”他淡淡重复,视而不见她瞪得圆圆的吃惊眸子。
  真实面目?!她的真实面目?!他的要求是不是有点……过火?
  “阿弟,我告诉你我对你的感受。”他再夹一只汤饺塞人她大张的嘴巴,继续往下说:“那日在茶肆见到你,我很……吃惊。”他突然轻轻一笑,星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我从没见过如你一般性情的女子,时而伶牙俐齿,时而忍辱负重,时而寡言谨慎,时而一吐为快……”谜样的性情,谜样的女子啊。
  “呃……”被汤饺堵住的嘴巴不太容易发言,她赶紧猛嚼两下吞进肚中。
  “我活了这二十多年,从没对什么事情有过什么好奇心。”他再塞一只汤饺给她,成功地阻碍她的发言,继续往下说,“可那时,我对你有了好奇之心。”当然还有一点私心,但他不是傻子,不会傻得去告诉她的。
  “呃……”她再嚼再咽,再被塞汤饺。
  “一个孤身女子流落茶肆总不是好事,所以我趁机要你随我回府。”他原是一片怜才惜才之心的,但后来……“在航船上,如果你依我聂贤弟的指令,服侍我那些时日的日常起居,我或许会放你一马,你有没有偷偷骂过我?”
  “没……”有一点心虚。
  “我同你接触毕竟还少,我不知你想要些什么,我也不懂你想怎样生活。”他直直注视着她,“可我想留住你,想你一辈子留在府中。”
  “呃……”这一下,她真的呆掉了。
  他……不是“那个”意思吧?!
  “这两个来月,我虽没再见你一面、没同你说过一句话,但刘叔每日都会同我谈起你来。”他将调查之类的字样完全带过,“在金陵茶肆,我听你谈吐便知你极有才华。”而后在航船中他了解得更清楚,“但我想测一测你的底在哪里。”
  “呃……”虽没有办法说话,但她的脑子开始飞速旋转。
  “你进积墨斋当值,是我的主意。”他坦白。
  果然!
  “这两个月来,你将这积墨斋整理得井井有序,甚合刘叔心意。”他当然更得意于自己没看走眼。
  “呃……”恼意,一点一点在慢慢聚集。可恶,他们把她当做什么了?到底是谁在耍着谁玩?!
  “阿弟,你知我为何要你和刘叔他们一干老人家整日相处吗?”他自然瞧见了她眼底的恼意,所以才漫不经心地改了话题。
  “呃……”她沉默。
  “人都说,家有一老,犹如一宝。”他微微扬眉,“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家们虽老,但童心未泯,你同他们整日相处,不觉得很开心吗?”
  她的性子虽变幻莫测,但对人却有着牢不可破的心防,看似活泼外向,但实则极是疏离、不信任。
  他真心想她溶入他的生活,所以一定要打破她心中的潘篱,要她用真面目以对。
  那些老人家,既能睿智地洞察人心,又童心未泯地令人不忍设防,即使只在每日三餐中与这谜样的女子短暂接触,却能达成只靠他绝对无法达到的心愿。
  “你……”
  “阿弟,这世上真心待你的人终究太多、多到无法计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呃……”那日她晕船、因风寒而病了一场……她到底曾说过些什么?!在那十数日的昏昏沉沉中,她时冷时热、神志未曾清醒过一刻一分,而等她从昏睡中醒来,早已身在这镇远将军府,还被白胡子刘头骗走了红指印,从此便这么过了下来……
  可恶,在昏迷中她一定泄露过什么!
  “阿弟,这府中的生活你已习惯了,是不是?”她的又气又恼让他更笃定自己走对了棋路。
  她皱眉,很是不情愿地点点头。  
  她……承认,整日同那些老小孩们混来混去,的确很开心,开心之中便放松了……警惕,一时不察便露了她爱笑爱闹的孩子心思!那些什么“唯唯诺诺、寡言谨慎”其实是她做给外人看的,天知道她装得有多累!
  但……清亮的丹风眼猛地又迷蒙了起来。
  “阿弟,你还记得在航船上你所说的话吗?”
  “我说什么了?”她没什么好气地朝着内墙,心中如遭油煎。
  “那时,聂贤弟总迫问你为何唤‘阿弟’。”他眼望她的后背,轻轻一叹, “你说,一个走过奈何桥、饮过孟婆汤的人,哪里还记得住自己原本是哪一个?”
  她猛地一震。
  “阿弟,你自己说的,你是阿弟。”
  是啊,她是阿弟!
  “这府中所有人都知你是阿弟,你也明白你只是‘阿弟’——一段新的、全新的、崭新的开始,不是吗?”
  “我……”她沉默一刻,终于又回过头来认真地望着他,“我是不是曾经……”
  “你什么也没有过。”他说得十分斩钉截铁,“你只是阿弟,是我们刘府中爱玩爱笑爱吃爱偷懒的阿弟而已!”他扬眉,微勾了双唇。
  “将军大人!”前一段她很喜欢、很爱听,但他愈说愈过分哦。恼了,她会恼的哦!
  “阿弟。”他正色地认真注视着她,很慢很慢地说:“你愿意以真面目对我、对那一群老人家吗?”
  “我……”心在翻滚,她从来未曾如此思潮澎湃过啊,从来未曾有过!
  “阿弟?”他不逼她,只慢慢地等她。
  “我……我……”她咬了咬牙,“我从来都是真面目的!我对家人从来都是真面目的!”
  赌了!她赌了!她赌她是否真的重新活了过来,她赌她能否真的有上天的眷顾——既然上天要她死而复生,还生在一个她格格不人却又全新的时代里,她认了!
  一个新的生命,一群新的家人。她,赌了!
  他笑了,真正地咧开了双唇,望着咬牙握拳、浑身颤抖的女子,向来淡然的脸上酿满了温温的笑容。
  阿弟吗?阿弟啊。他伸手,想抱她。
  “等一下!”望着他头一次露出这样温暖的神情,她突地心中一动。
  他暂止他的动作,扬眉。
  “你、你、你……”她认真仔细地打量他,“你对我……又是什么面目?”
  他神情坦然地接受她的打量,微微一叹:“家人。”她的猜疑还真是多啊。
  “家人?!”
  “是啊,从此我们是一家人了,不是吗?”见她狐疑地看着他,他再挑一挑眉,“那些老人家们虽名誉上是府中的家丁仆妇,可实际上却是我最为尊敬的长辈,而我和你……”他微顿了顿,见她神情紧张地瞪着他,便笑了起来,声音沉沉的、十分好听,“我是家中独子,从小孤单,如今有了你,便和我的亲妹子一样的啊。”
  “只是妹子?!”她追问,神情有些不定。
  “虽不是血缘之亲,但我心中早已当你是我同胞的小妹子了啊。”
  “哦。”她似是松了一口气,慢慢软下了一直隐隐颤抖的身子。
  “所以,以后你不用再‘将军大人、将军大人’地喊,直接唤我一声大哥就好。”他默默地将她的神情暗记在心,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掌。
  “大哥?”她微愕一下,而后瞪住伸到眼前的大掌。
  “不同大哥认认亲吗,妹子?”他笑。
  她也笑一声,很爽快地抓住他的手掌摇一摇,而后似漫不经心地道:“什么‘妹子’,听着好别扭,你喊我名字就好。”
  妹子……她的心一痛。
  “唤你什么是我的自由吧?”他不正面拒绝,只微微笑着,“好啦,你也吃饱啦,站起来走一走,看看脚还疼不疼。”他原先伸手只想拉她起身,不料却被她握住摇了摇……这奇异的动作,他依然不动声色地暗记心中。
  “啊!”她如梦醒一般抓抓已散了的头发,瞥一眼空空如也的大海碗,不好意思地一笑。
  “行了,再装就不像啦。”他拍拍她的头,挑眉望着她,而后开怀笑了起来。
  她见他笑得畅怀,不由也放开了音量,放任自己的笑声追逐上他。
  冬至的夜,狂风猎猎。而寒雪纷落的冬至之夜,因这开怀的放声大笑,而少了几许寒意,多了几分春的温暖气息。   
  这一夜,是阿弟“死而复生”之后第一次开怀畅意的大笑。  
  一切,由此而新的开始。
  只是——
  她扫过他依然垂着的右手,心在欢乐之中依然小小地迟疑了一下。她是走过奈何桥、饮过孟婆汤的人,所以,她除了“阿弟”,什么也不再是。
  她只是阿弟。  
  小小迟疑一下之后,她依然笑得开怀。
  寒冷的冬至夜,便在他与她的畅笑中匆匆而过,快得让她来不及多留住一些美好的记忆,也快得让她忘了一件事——
  他如此对她,要她以真面目对他。但他的目的、隐在所有之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一个端正、做事有规有矩,恪守礼教的古板男人,肯为了她破除一向遵行的信条,为的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呢?
  还有……
  这一切,是不是变化得太快了?
  开怀畅笑的人,却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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