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五年新年的冬天,是难得的暖冬,江南地界没有下雪,只是微微的寒,每日都十分晴朗。
但是,正当每一个人都开心地过新年时,殷小玄却心心念念着那段往事,但白藏总是但笑不语。
从除夕到今天已经正月十五了,任她再怎么好奇,软硬兼施也问不出半个字来。
哼!不告诉她就拉倒!殷小玄吃着由城里最有名的铺子特地为她买回来的清汤泡糕,心情其差无比。
她拿白藏没奈何,每想追问十三年前的往事,他便逼问她的做夫妻道理。掰道理不难,难的是要掰满五百二十条,这可要了她的命!
从前在龙族时,海主子老说她有一天会自作自受,作法自毙,她今天可了解了。
每一想起那个做夫妻道理五百二十条,就像以前在龙族基地泷港的学堂里学写论述时,天天想逃学,一想到要论述她就头痛。
偏偏白藏又极重视她,她也不想让他知道她在撒谎,对她失望,所以他只要一拿出册子,她便得想个地方躲起来,问得出什么才见鬼啦!
可若是有那么大的血海深仇,过年时看他还是回白园去请安,虽然冷淡疏远,但也合情合理,不像有大过节,害她都胡涂了。
算了!不管他了,等他想讲,再告诉她吧!人生求的就是快活,自个乐自个儿的比较重要哪!管他是什么过去,与她无关!
如意看着主母又在生闷气,内心暗笑。「三少奶奶,又觉得无聊了?」
殷小玄瞟了如意一眼,一副怨妇模样。「把你关在园子里三个月,任外头灯节庙会、大小市集都不能逛,看会不会把你闷出病来!我乏味得很呀!」
「主子时常带您上笑红居去玩耍呀!」如意说道。
「那叫偶尔,不叫时常,如意,你的认知和我差了十万八千里。」
玄蛛要到春天方有事要忙,天天待在她逛到能如数家珍的白云居,她快闷得发霉了!
如意一笑,又端上一碗豆仁豆腐花。「传人来唱戏听听如何?」
「天天听,听得耳朵都出油了,不听了。」殷小玄虽然心里烦闷,但也不和胃口过下去,看到最爱的甜品,又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唉,白云居里虽无聊,唯有这食物是别处比不上的……
白藏重吃食,府里厨子自然了得,而且,连城里的小食都好吃得让她快吞掉舌头,否则,她肯定更待不下去。
「早知道就跟白藏回白园,今儿个十五祭祖,他应该逼我去的,这样我也不会没事干了!」殷小玄忘了自己早上的开怀样,哀怨说道。
「三少爷看您爬不起来,才特意不逼您的。」如意帮着主子说道。
殷小玄瞟了如意一眼。就算是事实,也不应该糗她呀!
不知白藏何时才会回来,真是唉唉唉……连三叹也抹不去她的哀怨呀……
她要雪蛛,她要她的自由啊!
应该要点麻花来吃吃,豆腐花太软,没法咬牙切齿,拿它出气!
听主母叹得狠了,如意也开始动起脑筋。
「有了!今儿十五,按习俗是要『玩龙头讨蜡烛』的!如意陪三少奶奶扎龙头灯笼玩耍好呗?」如意笑嘻嘻讨好地说。
也难怪他如此,主母无聊得慌了,便联合别的小僮整他,要不就是大闹白云居,有一回差点火烧明月楼,他再不想些法子,一定自身难保。
「什么玩龙头、什么讨蜡烛的?是这儿的习俗?」
「少奶奶,城里的孩子每到春节便要制作龙头的灯笼,然后挨家挨户敲锣打鼓,各家看到春龙上府吉利,便得给孩子几个铜钱或是蜡烛;所以咱们也来扎灯,吊在府里,讨个采头可好?」
「我怎么没听到锣鼓声?」
「呵,少奶奶,这明月楼在内院,怎么听得到大街上的吵杂?外院看门的爷把孩子们都打发走了。」
「是吗?」
「可不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得准备大批的小蜡烛和铜钱……少奶奶,您又想到什么了?」如意吞了口口水问道。
因为坐在案上喝甜汤的主母,露出闪闪亮亮、极不安分的眼光,那是她又有怪主意时的表情!
殷小玄摇摇头,一副如意诬赖她的表情。「呵呵……那咱们就来玩吧!」
「那小的马上去准备彩纸和竹条。」
「慢着……」
「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彩纸竹条就免了,你去请厨子杀几只鸡,单留下血,再把我的银枷锁……下,是我的银饰头面全拿出来!」
「少奶奶想吃米血糕?」
殷小玄鼻子里一哼。「谁想吃米血糕?我要的是鲜血,还在流动的鲜血,快去!」
天,那谣言莫非是真的?主母真是妖怪,要生喝鲜血?还是她要做法?
「是是是。」如意听了浑身打颤,可又不敢违命,还是下去传话了。
待在屋子里的殷小玄笑嘻嘻地喝着甜汤,呵!她不可以离开白云居,那她不出去不就成了?
她真佩服自己的天才呀!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字第一号聪明机伶的殷小玄哪!
大年十五上元夜,天色已晚,夜幕低垂,白云居大门深锁。
门外有几个拿着龙头灯笼、提着铜锣的孩子,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有,你看我、我看你的,也不知是天气冷还是怎么的,个个好似在颤抖。
「喂,这白云居不是有吃人的妖怪吗?」一个看起来胆小的孩子小声说道。
带头的孩子听了,便瞪了他一眼。
「不是告诉你们,昨儿隔巷的宝丫头才来这讨过,白云居可大方了,给了她十五个铜钱,那有妖怪的事是骗人的!就算不是骗人的,咱们可提了龙头,哪个妖怪会怕咱们呀?」
「真的?」
「那你退出好了,我们拿了钱去买糖串,可不白分你。」
「我才不退出呢,大伙……大伙一起去!」
孩子们一想到铜钱和吃食,便顾不得传说,伸着龙头灯笼,开始敲锣乱喊些吉祥话,吵得鸡犬不宁、气势十足。
白云居静悄悄的,也无人来应门,一阵阴风吹过,大门前的火把突然熄了,孩子们不敢再喊,正觉不安之际,大门缓缓开了条缝,地上有个影子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艰难地蠕动着。
孩子们仔细一看,吓得不敢或动,僵直在当场。
那是个浑身是血的男孩,和他们差不多大,正痛苦呻吟着,一只手还朝他们伸去。
「救救我……白云居的妖怪吃了我一只脚……快救我呀……救命!」
血淋淋的男孩尖叫了声,又被拖回门里,尖叫之声不绝于耳,过了一会儿,便没声没响了。
孩子们惊恐万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奇装异服、泛着苍白璘光的身影走到门边,对他们浅浅一笑,「吱呀」地一声,大门便又缓缓合上,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但门边却有条明显的血痕。
孩子们紧抓着同伴,人心惶惶地看着彼此,突地,一簇紫色鬼火在大门上显现!
「哇……有鬼啊……」
一个小男孩「哇」地大哭出声,孩子们没命地快跑,怕再迟些便见不着明天的太阳。白云居有妖怪!真的有妖怪呀!
这时,白云居大门内却是万头钻动,所有家丁都来齐了,听那哭声远去,欢呼的欢呼,生气的生气。
大门下有一张桌案,上面用朱砂写了男女两个大字,又有两个大圈圈,圈圈里各有一堆小银山。
公平当庄的陶总管将桌案上白花花的银子分给赌男孩会哭的赢家,而赌女孩会被吓哭的输家,眼睁睁看到银两飞走,个个是捶胸顿足,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
「再来再来,下好离手呀!」殷小玄开心地喊道。
她身旁全身是血的如意正活蹦乱跳,也捧着堆小银山,眉开眼笑的。
吆喝间,赌性坚强的众人又再次押宝!
等待下一队孩子到来之前,大伙儿煨着火盆烤火,谈天说地,而厨子也好心地烫酒、煮了些汤让大伙儿喝,白家大门内不折不扣变成一座小赌场!
殷小玄仰头大笑,愉快得很。「哼!不能出白云居,我殷小玄也能玩,天王老子都不能阻止我!」
「三少奶奶,妳赌下一队是男孩没胆还是女孩?」如意问道。
他一边问,一边有人帮他补上鸡血,佯装血流不止的模样。
「帮我再押男孩!」殷小玄喊道。
如意将主子的钱全堆在男字圈圈当中,突地--
「玩的很开心嘛?帮我押女孩儿。」
如意头也不回,举起手儿要钱,一袋沉甸甸的银两递交到他手中。
他正要抽去袋绳,将银两倒出来,才惊觉那袋的特殊花样!
他慢慢地回过头,便见眼前已是跪了一地的人,唯一站着的,是他那英明圣武的主子大人。
「三少爷?」捧着精致绣花袋,如意畏畏缩缩地喊了声。
殷小玄一听如意之言,转过身来,一身白氅白雪帽白靴、风雅富贵不凡的白藏,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穿堂当中,笑吟吟地睇着她。
「陶总管!」
「小的在!」
「收了这案上的银两,为消白云居的业障,明儿个全拿出去买五谷杂粮,煮八宝粥散济那些贫苦乞儿,连舍十五天,不够的,再由今天在场的人补上。」白藏轻轻说道。
陶总管跪着答应,殷小玄眉目一媚,迎上白藏的犀利眸光。
「这局是我招呼的,要罚罚我,犯不着罚他们,我于心不安。」殷小玄敢做敢当,也不逃避,大气地说道。
白藏一敲扇柄,众人吓得头也不敢抬起来,只能连声说:「罚得好,罚得当,小的该罚。」
「妳自是要罚,主母带头夜赌,成何体统?如意,你跟着也不劝劝?还有陶大总管、方二总管、曹三总管,劝不住主母也罢,手下的人你们也勒不住?任下头的人玩得这么开心,明儿个传出去,你们还要不要做人,白家脸面何在?这白家老小一气嗜赌,连上元节也不放过,试问,谁还敢和白家做生意?」白藏一言一语,声气轻和,但却如平地惊雷。
平时不管她,是不想拘得她慌,知道她爱玩爱闹,在白云居里,再怎样也有个限度;没想到今儿个玩得过头,丢人现眼到外头去了,还加上聚赌情事,白藏苦心经营的白家形象全毁于一旦。
更别说那古怪的闹鬼谣言会造成什么影响了。
白藏一挥衣襬,便往内院走去,看着跪了一地的众人,殷小玄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半晌后,明月楼里。
「白藏,今儿都是我的主意,你别罚他们……」殷小玄立在正在换装的白藏身边请求道。
她没想到自个儿的一时作乐会害到那么多人,只怕他没罚够,还有下文。
「自己要怎么罚?玄儿,妳说。」白藏落坐后,方慢慢笑问道。
殷小玄一咬牙,一古脑地脱下头面饰品和全身上下的银器,拆一件便丢一件,直到全身已无半件方止。
几个小僮忙来接住,都双手捧着。
「这些少说也值个三百两,要罚就全拿去。」
那些可是当年她爹娘死命带出来的东西,是专为她成年后打造的,今儿个就全散了,若能扛了其它人的责难也不枉费。
「只是小小玩事,你何必这么小心眼?」殷小玄又接着说道。
就算他说的有道理,那罚她一人就好,连带罚了那些人,她会心里内疚的!
「玄儿,妳是白家的主母,不能再如此任性。」白藏说道。
殷小玄向来吃软不吃硬,加上她已将银器全交了出来,白藏还叨念她,让她忍不住恼羞成怒。
更何况,白藏向来疼她、宠她、由着她,今夜等于当着众人的面让她丢脸,两股气合在一处,一起爆发。
「哼!谁希罕白家?我拿了雪蛛就要走人,才不要当什么劳什子主母呢!」殷小玄任性地说道。
一群小僮见主子恼了,主母也恼了,看最伶俐的如意不在,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又是跪下。
白藏一听,眸光一闇。「玄儿,妳当真找到雪蛛就要走?」
殷小玄听了,再也关不住自个儿的口。
「白藏,我好闷呀!天天过不是人过的日子,一天新鲜、二天新鲜,第三天就腐败成灰,该尝尝新的了!这儿不是我的生活,我不是笼子中的鸟,我是会随着风飘到不明处的小蜘蛛!我好想念龙家战船上的快乐,我也好想念泷港的爹娘,我要每天都不一样,做想做的事,这个世界多么的大,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就得要一辈子待在这小小的白云居了吗?呜……」
殷小玄一面自然而然地将她也不自觉的情绪讲出来,一面闹起别扭,泪流满面。
「呜……白藏,我待不住了,我不要守着房门过活……呜,你天天不在家,我等着你回来,等得胃都发霉了,你才回来……你没等过门,你不知道我的痛苦啦!呜……」
小小姑娘才十六七岁,从小和视规矩如无物的豪爽海民相处,又天南地北到处跑,原以为到了白家便能得到珍宝,再生一个孩子还他,便了了这桩婚事的责任。
「呜……你的记忆消失了,雪蛛遥遥无期,豪门一入深似海,我不习惯的事情太多了!」
特别是她失去了最重要的自由,当她想抓回一点点自由的影子,便会受到责罚,怎让她不挫折、不沮丧?
她知道白藏为她做了很多,可是,那喂不饱她一丁半点,自由惯的人不能再入牢笼,除非先要了她的命。
白藏听着殷小玄没有条理的真心话里全是满载的委屈,而她泪水又一颗颗地滴下,像刀割着他的心,漫天怒气消失得半点不剩,只剩忍不住的心疼,于是他立起身,将哭成泪人儿的她拥进怀里。
「玄儿,别哭了。」
殷小玄一发不可收拾,一被白藏拥入怀里疼宠,哭得更是哽咽。「呜……你欺负我……你都不给我雪蛛……连往事也不告诉我……光是会骗我……我想走又走不掉……连大门都不准走出去……根本就是被关在白云居……」
听着听着,白藏无奈地一笑。「玄儿……」
「呜……我不要听啦……」
「玄儿,我何时说过禁止妳出门了?」
殷小玄一听,马上抬起头来,泪突地停了。「咦?我可以出去吗?」
「唉……可以,我还当冬天天冷,妳懒得出门,所以成天带一堆新奇的玩意回来,也是我错在没有事先交代。将来闷得慌,改一下男装,我们一起出门可好?」白藏温柔地哄道,用指腹轻轻拭去精美脸蛋上的泪珠,那泪只被他一碰,便像阵轻烟消失了。
殷家的人连泪也是毒吗?白藏心里暗暗惊奇。
殷小玄闻言绽笑,开心地直点头,除了为了能出门高兴,也为他的理解和退让而快乐。「你不可以骗我!」
闻言,白藏失笑。「我从未骗过玄儿。」
「我怎么记得你骗过我无数次!」
「玄儿,别再哭了,妳一哭,我就心慌……」白藏低喃。
被人看见她像个娃儿大哭,就算那人是她的丈夫,听在殷小玄耳中,还是羞赧不已。
当众大哭真不光采,她好害臊哪!而且他又用那种会让她醉的声音说道,更让她心里咚咚咚直跳!
「我刚才才没有哭,你一定是眼花看错了,我去叫如意帮你备一些补眼睛的补品,成天忙东忙西,都忙出病来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三少爷,三少奶奶,不好了!有人闯进来,指名要找少奶奶!」
「是龙家的人吗?」看了来人一眼,殷小玄笑着问道。
「回三少奶奶的话,来人面目不善,不知是何许人也。」
听见下人的回答,殷小玄拍着手起身往门口奔去,白藏心中隐约觉得不祥,也急忙跟着出去。
待两人出了明月楼,便已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厮杀之声。
殷小玄见白藏担心追来,心中的感动油然而生,回眸一笑。
「白藏,你别跟着,我活动活动筋骨就会歇手,不知是哪个仇家找上门来,你不会武功,乖乖待在明月楼等我!」殷小玄说笑间,美艳眉眼中洋溢着兴奋和冲动,
呵呵,她可无聊得很,有人自寻死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殷小玄的话才落下,人便已不知去向,白藏望了一眼跟上的小僮如意。「如意……」
「三少爷请宽心,家中的杀手和死士已经全在前头待客,三少奶奶不会有危险的。」如意连忙禀告。
白藏刷地一声摇开随身的折扇,眉清目朗已无方才忧心情状,在手下的护卫之下,缓步走到前院,见到殷小玄已经与一群蒙面人士打得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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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姬的嫁妆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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