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尘──”福雅靠着软软的锦榻,悠悠扬扬地喊出她的名字。
她已不再是那个破衣烂衫的女孩了,穿着和他一样的雪白色,软云轻雾一样的绢布材质,发髻被整整齐齐地梳起,编成两串发辫盘在头顶,一只银钗斜插。
没有多余的饰物,但她修长的脖颈、小巧精致的五官却散发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与她那永远带着股冷漠敌意的眼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本来是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腮,看着天边的云彩。听到他喊她,她懒懒的回过头,看他一眼,又将目光收回,像是懒得答应。
“王爷,这丫头有什么特别的吗?”燕生站在旁边,始终不大高兴,“除了长得有些姿色之外,属下觉得她目中无人又不懂规矩,还不肯受教,只怕将来不能为王爷重用。”
“也许她的确没什么特别的。”福雅微笑看着她的背影,“但我实在很喜欢她,这或许就是投缘吧。”
“属下怕王爷错看了她,白操了一份心,何必把她留在您身边亲自调教?交给王府中的那些教席,和墨荷、绿裳她们一起学诗文、学琴棋不是更好吗?”
“你不懂,这孩子不能拘泥于常理,我就是要纵容她的不驯和无礼。对于太子来说,他的耳边天天听到的都是别人的驯服和有礼,肯定早就听腻了,你想,若是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毫不在乎,甚至冷嘲热讽,他除了气疯之外,是不是还会生出许多的好奇和征服之心?”
燕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王爷,我们是否近日就回幽州?属下听说京城内有许多人散播对王爷不利的谣言,只怕王爷会有危险。”
“他们散播关于我的谣言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怕什么?”福雅又扬声叫道:“漠尘──”
她再次转过脸来,不悦地开口,“干什么?”
“你今年几岁了?”
“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叔叔没有说。”
“你没见过你娘?”
她咬着唇瓣,没有回答。
“和狼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她陡然露出怒色,像是被他侮辱,又像是急着要辩白,冲口道:“它们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哦?是怎样的呢?我很好奇,为什么它们不吃你?”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是不是你有一双和它们很像的眼睛,所以被它们当成了同类?”
她盯着他的眼眸里闪烁着奇异的流光,突然间,她双手一扑,就像是饿狼扑食一样抓伤了他的脸颊。
福雅只觉得脸上乍痛,用手一摸,那里已经有一道血痕。
燕生急怒地抽出腰上的佩剑,“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竟然敢伤王爷!”
“燕生,别妄动。”福雅再次伸臂拦住他,“去拿药膏来。”
燕生伫立在那里,始终持剑身前,不愿意离开。
“燕生,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福雅的脸色阴沉了几分,燕生只好很不情愿地走出房间。
福雅的左手盖在那处伤痕上,保持着笑容,“你真是个利爪的小狼崽子,难怪说东郭先生是傻瓜,东郭救狼,无异于将自己送于狼口。”
“我不是狼崽子!”她像是被激怒了,再一次猛扑过来。
这一次他已经有了准备,从容避开,“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狼崽子?好,从今以后,我不许别人再这样叫你,我也不这样叫你了。漠尘,只叫你漠尘,好不好?”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暴怒的美颜还有几分狰狞,“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叔叔说,如果人家无缘无故地对我好,一定是有坏事让我去做。”
“你以为我能让你做什么坏事呢?”福雅反问,“你看我这里比你以前待的地方豪华何止百倍,吃的更是你以前从未尝到的美味,我若想让你死,谁又能让你活?如果我想做任何事,只要我开个口,自然有人替我做。”
“那你为何要买我?”她瞪着他。“我知道那个老太婆是坏人,她让女孩子去伺候男人,我不干!”
“我没有让你去伺候男人。你是骄傲的漠尘,我宠爱的漠尘,除非我允许,否则没有男人敢碰你。你看燕生每次想伤害你时,不是都被我拦住了吗?”
“那么,你想碰我吗?”她昂着头。
福雅笑了,“你最多不超过十二岁,而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我想要的女人不是你这样的小孩子,我若是碰你,只是要照顾你,没有歹意。你回想一下,从我带你离开卧云阁之后,我有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她的眼珠骨碌乱转,“你看起来不像好人。”
他失笑道:“为什么?”
“你……长得太好看了。”她很认真地说。
他再度失笑,“好看的人就是坏人吗?”
“你和别人不一样。”她贫乏的词汇里找不出更适合解释自己感受的语言。
正好燕生带了药膏和铜镜进来。福雅将她拉到铜镜前,“来看看你自己,如果说我不像好人,那镜子里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是不是也是个坏人呢?”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这是我吗?”
“当然是啊。”他用小指挑了一点药膏,细细地涂抹在脸上的伤痕处。
漠尘呆呆地看着他给自己上药,问道:“疼吗?”
“不大疼了,这药膏清凉止痛。”他笑着也挑起一点抹在她的手背上,“是不是很舒服?”
她很认真地看着那清凉的一层似水似油的药膏,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福雅轻呼着拉开她的手,“这是外敷,不是内服的,可不能吃。”
她忽然对着他嫣然一笑,“这药膏的味道有点甜。”
“那是因为里面放了甘草。”
“但是叔叔说受伤不必抹药膏也能好。”她踮起脚尖,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嘴唇贴到他的伤口上,湿滑的舌尖在那道伤痕上舔了一圈。
福雅怔住,直到她的笑靥再度出现在面前,“叔叔说这样很快就会好了。”
好一阵,他失神的心才重新找回,不禁苦笑道:“你们叔侄的感情还真好,不过……”他揽过她窄窄的肩膀,低声说:“以后不要再对别人做这样的事了,会给你带来灾难,明白吗?”
“灾难?”她不解地堆蹙着一双柳叶细眉,“可是……”
“漠尘,从今以后照顾你的人不是你的叔叔,而是我,你的叔叔卖了你,他已经不要你了,救下你、让你吃饱穿暖的人是我,所以不要再听信叔叔以前对你说的话。”
他慢声细语,却说得她垂下了头。“叔叔病了。”她低喃着,“所以他不能照顾我,不是故意要卖我。”
“但即使我病得快要死掉了,也不会卖漠尘的。”他抚摸着她头顶的发髻,“你这样的好女孩儿,应该让人好好疼惜。”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纤细的手指爬到他脸上,在那处伤痕旁停住,“我抓伤了你,你为什么不生气?”
“因为我很喜欢漠尘啊。我说了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好好疼惜,怎么能生你的气呢?”他温和的笑语卸下她脸上僵持许久的防备。
“那你为什么要疼惜我?”她问。
“因为我喜欢漠尘啊。”他还是这个回答。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她执着地问,不厌其烦地问。
他一笑,拇指在她花瓣般的唇上摩挲着,“没有什么为什么,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讲缘分的,我和你冥冥之中是有缘分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眼睛中看出什么。
他温柔地与她对视,清楚地看出她眼中最后的一丝戒备淡淡地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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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冷清的福雅王府来了一位访客。
他是单人独骑而来,像是怕惊动了谁,来到府门前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门,等到大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就立刻钻了进去。
福雅正坐在院中品茶,好似早已料到这位客人会来,他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斜睨着那人,说:“我们的尚书大人真是日理万机啊,难得您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
此人正是户部尚书方城叶,被福雅这样揶揄,他的神色并不好看,拱手道:“小臣来迟是小臣之罪,请王爷见谅。”
“在此时候还敢来见我的皇兄之臣,在我看来都是值得我仰慕的,哪敢怪罪,又谈什么见谅?”他递给对方一杯茶,“怎样?你先来品了我的茶,再告诉我,最近皇兄是不是又想动我了?”
方城叶一路赶来的确口渴了,喝下一口茶后道:“陛下身边的确有些奸佞小人一直对您有所不利,他们说当年陛下继位的时候,王爷虽然年幼却已经懂事,必然会对陛下修改遗诏,违背先帝圣意,强行取代登基一事心怀芥蒂。在幽州孤守,犹如流放,王爷必然会更加怀恨。听说最近幽州兵精粮足,百姓富庶安乐胜过以往百年,他们便更加担心了。”
福雅冷笑道:“他抢了我的宝座,将我丢在那个冷僻的地方任我自生自灭,如今我替他修整这片破败河山,他就算是不感恩,也不该这样怕我。”
“王爷那里过得越好,陛下心中自然就越怕,所以依小臣之见,王爷还是早早回幽州吧。”
“既然怕的人是他不是我,我为什么要着急赶回幽州去?”他在滚开的茶炉里添了一捧雪,“方大人,多谢你惦记先帝对你的恩情,这些年冒着风险一直为我传递消息。”
方城叶陪笑道:“这是小臣应该做的。先帝在世时曾经多次让小臣日后辅佐王爷,开创我天雀盛世,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这些年陛下的所做所为已经让天雀一日不如一日,小臣就算不为王爷,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也是看不下去的。”
“好冠冕堂皇、感人肺腑的说词啊。”福雅嘴角边冷嘲的笑意更深,“说穿了,是因为先帝在你身上下蛊,而你知道只有我有解蛊的方法,所以才拚命对我效忠吧?”
被说破心事,方城叶立刻脸色大变,冷汗直流。“王爷说哪里话,小臣对王爷赤胆忠心,从未更改……”
“好了,你不必怕,在你刚才喝的茶水里就有今年蛊毒的解药,此后十二个月内可保你平安无事。”
方城叶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声说:“多谢王爷!”
“谢我不必,只要不在心中咒骂我就好。”福雅咬着唇笑,那笑容竟是说不出的旖旎,笑得方城叶更加尴尬。
恰在此时,旁边内室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全身雪白,身量不足的小女孩赤着脚站在那里,蹙着一双弯弯的细眉,含含糊糊地问:“你为什么还不睡觉?”
“就去睡了,别为我操心。”他柔声哄道。
“可是你不在,我睡不着。”她揉揉眼,“我想听你唱幽州的歌儿。”
方城叶惊住,“王爷,这孩子……”
“她……”福雅黑眸幽幽,低笑道:“就算是我的义女吧。”
他离开石桌旁,甚至没有送一送方城叶,揽过漠尘的肩膀,走进房间,柔声问道:“喜欢听我上次唱给你的那首曲子?”
“我听不懂唱的是什么,但是很好听。”她似乎天生不怕冷,总是喜欢光着脚到处走,又极为钟爱那狐裘的温暖和柔顺的皮毛,所以一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地用皮毛将自己裹起来。
福雅也盘腿坐下来,让她的头枕靠在自己的膝盖上,“那么,就再唱一遍给你听吧。这首是幽州的女孩子们最喜欢唱的歌儿,以后每天清晨你在我幽州的王府中醒来时,就可以在窗下听到她们唱。”
他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手臂,清朗的嗓音唱起万般缠绵的曲词──
“对景惹起愁闷。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谁先有意,阿谁薄幸?斗顿恁、少喜多嗔。合下休传音问。你有我,我无你分。似合欢桃核,真堪人恨。心儿里、有两个人人。”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发沉,却强打着精神问:“这歌儿里说的什么‘两个人人’?是你和我这样的人吗?”
“也是,也不是。”他尽量简洁地解释给她听,“是在说一男一女,但他们是恋人,不是你我这样的人。”
“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是父女啊。”他笑道。
她狐疑地抬起头从下往上地看他,“我们就差十岁,你能做我爹吗?”
“我说是不就行了,管他年纪差得多少。”他眯着眼笑道:“漠尘愿不愿意我做你的爹吗?”
“我爹没你好看。”她阖上眼,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不愿意回忆。“他也没有你有钱。”
“所以说,做我的女儿并不吃亏,对不对?”他像是在诱拐她,自己说着都觉得可笑。
“我可不可以不要叫你‘爹’?”她又睁开眼,晶亮的眸子看着他,“你叫我的名字,我也叫你的名字。”
他眨了下眼,“好啊,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你高兴就好。”
“你叫什么?”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拉过她的右手手掌,在她的掌心以自己的指尖划下他的名字,“福雅。你认得字吗?”
“不认得。”她皱眉看着他在她手中写出的那两个无形字。“叔叔没教过。”
“没关系,以后我会教你。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他的温柔慷慨大方,让她的小脸上又焕发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我想学剑!”
“学剑?”他惊讶地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学会保护自己!”小小年纪的她已经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了。
他微一迟疑后才朗声道:“好,就学剑,就从明日开始学。”
她向后一倒,倒进他怀里,那是心愿得偿后满足的跌倒。
福雅立刻拥住她,他知道,这个孩子已经越来越习惯依赖他,在她不驯的外表下,那颗奔跑在山野狼群之间的野心正一点点被他驯服。
很好。一步步终会如他所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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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雅说到做到,次日就开始教她练剑。他先让燕生找来一把小一点的木剑让漠尘练习持剑的姿势和基本要领。
她居然聪明绝顶,一点就透,一天的时间就将木剑掌握得有模有样。于是他教她练习初级剑法,不过三天,全套三十六式她就全部学会了,虽然还只是剑招而无内力,却让燕生这个刀剑行家都大为惊讶。
福雅显得很得意,经常赞叹说:“真不愧是我的漠尘,学得好快,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我都要比不上你了。”
漠尘也得意扬扬地扬起小下巴,示威似的看着燕生,好像已经从现在开始等待着他成为自己手下败将的那一天了。
这一日,燕生带来一封信,“王爷,这是刚刚从宫里送出来的信函。”
漠尘拿着木剑从旁边突然跳出,一剑刺向他,燕生避开,瞪了她一眼。
福雅笑道:“漠尘太顽皮了,燕生是我的护卫,怎么可以随意伤害?你先到一边去。”
漠尘对燕生皱皱鼻子,自己跳到院子中间继续练剑。
福雅展开信,看了一眼,笑道:“皇兄居然请我去赴宴,不知道是鸿门宴还是想杯酒释兵权呢?”
“王爷不必去。”燕生说道:“在城外早有许将军带着一千精兵埋伏,只要城中有任何的动静,许将军立刻会带人来救。”
“我知道,许将军昨天亲自来见过我了。”
福雅的话让燕生吃惊,“属下怎么不知道?”
“许将军向来号称鬼魅将军,他若不想在别人面前现身,当然谁也不会看到他,你不必介意这件事。”福雅说:“我这次离开幽州,幽州的一干人都对我百般劝阻,其实我若不来,皇兄那里才会起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我和你们反复说过的,但你们都不肯听。”
“属下等不得不挂怀王爷的安危。”燕生道:“近日在王府门口转来转去的闲杂人等越来越多,显然是各路人马对王爷的试探,难道您还不准备回去吗?”
“会回去的,也就是这一两日吧。”福雅淡淡微笑,“我喜欢在一个好日子里出门,比如月圆之夜,清辉遍地,马踏月色,你不觉得这样很诗情画意吗?”
燕生回答,“属下没有王爷这么惬意的心情,属下心里只有王爷的安危。”
福雅笑着拍拍他的肩头。“燕生,我知道你是最忠诚的,只是有时候不要过于古板,人活着不能太无趣,对不对?漠尘,你那一剑还要刺得高一些才对。”
漠尘应了一声,剑尖又向上撩起。
“既然皇兄想见我,我也不好拂君美意。燕生帮我备车,漠尘,换件衣服,我带你进宫。”
“进宫?”漠尘不解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很好玩、很美丽的地方,以后也许你会住在那里。”他用袖子擦去她额头的汗水,交代,“不过漠尘要保证到了那里只听我的话,不要乱跑,好不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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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雅带着漠尘出现在皇宫中,立刻引起宫内众人注意。
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美得有些古怪的女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与福雅是什么关系,不过大伙都看得出福雅对她万分宠爱、呵护备至又百依百顺。
让皇帝和太后都惧怕三分的福雅王爷为什么会对这个小女孩如此的好?
漠尘好奇地看着四周,她的确从没有到过这么大的“院子”,走了许久都好像没有走到目的地,而周围那些同样充满好奇猜测的眼神让她渐渐地有点不愉快。
她低声对福雅说:“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因为你和我站在一起。”福雅笑道。
“他们觉得你也奇怪?”
“他们怕我。”
“为什么?”漠尘不解道:“我不觉得你可怕啊。”
“漠尘以前不是说我像个坏人吗?大概他们也觉得我是坏人吧。”他牵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身体有股反抗的力量。“怎么了?”
“我不想再走了,我不喜欢这里。”她停住脚步,皱着眉头。
“坐一会儿就好,就当是为了我,好吗?”福雅和颜悦色地哄着她。
她只好勉强再往前走,迎面正好撞上三皇子和五皇子跑着过来,五皇子正雄边跑边喊道:“三哥!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这不过是一条死蜥蜴,有什么可怕的?”
琼名脸色煞白,拚命向后摆手,“五弟,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最怕这种东西!”
琼名因为跑得太急匆匆,甚至没有看路,几乎撞到漠尘的身上。
福雅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沉声道:“三皇子怎么一点皇家风度都没有了?难道走路从来不用眼睛吗?”
琼名赫然站住,一看到是福雅,脸色更白了,垂手肃立道:“福雅王叔。”
正雄也跑到跟前,笑着将手里的死蜥蜴冲着琼名就丢了过来,但是没有丢中,竟正好砸在漠尘身上。
漠尘蹙蹙眉,没有说话。
福雅的眉宇更沉,“正雄,把你的东西捡起来,然后向漠尘致歉。”
“谁是漠尘?”正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指着漠尘笑道:“就是这小丫头啊?王叔从哪里领来这么个小丫头?哟!她的眼神挺吓人的,有点像太子宫里养的那一窝小狼崽子。”
漠尘刚刚变了脸色,突然间听见“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正雄的脸上。
福雅冷冷地盯着被打晕了的正雄,“你娘没有教你规矩,我就代你娘来教训你。你若不服气,大可以去找你的父皇母妃来帮你出气,不过也要看他们肯不肯为你出这个头!”
“我、我说什么了?”正雄捂着脸,慌乱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只说她的眼睛像,又没说她是……”
这句话没有说完,第二记耳光又抽了过来,正雄这下子连站都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琼名,教教你弟弟规矩。”福雅愠怒地看着身边那个为他引路的太监,“转告皇兄,今日宫中之行令我很不悦,所以我不去见他了,这几日我就返回幽州,辞行酒就让他自己一人喝吧。漠尘,我们回去了!”
福雅反身拉着漠尘离开,身后吓呆的太监不知道是该追上来劝解还是赶去向皇上禀明。
琼名悄悄拉起正雄,一起跑回内宫。
福雅带着漠尘回到马车上,燕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想要问,福雅便开口堵住他的话。
“我们回去。”
燕生只好驾车离开宫门口。
然而不消一会儿远远地已有人追出来,大喊道:“王爷请留步!陛下有请!”
“不必理他。”福雅说。
漠尘一直沉默,此时轻声问道:“你真的不去了?”
“那里的人侮辱了漠尘,我怎么可能留在那里,对不对?”福雅摸摸她的脸颊,铁青的脸色稍霁,“漠尘还生气吗?”
她摇摇头,“没有你生气。”她没想到福雅会为了那个讨厌男孩的一句话而连打了他两记耳光,这让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开心。
福雅微笑道:“我说过绝不许别人那样骂你,所以打他只是简单的教训,如果有下次……”他的黑瞳中闪过一丝可怕的阴冷,“我会让他再也说不出话的。”
“你为了我真的什么都肯做?”漠尘攀住他的肩膀,软软的身子挂在他身上。
从来她都是被他拥着,或者背靠着他的胸口,这是福雅第一次认真审视她的身材。先前觉得她很纤瘦,这是常年吃不好的结果,但是现在看她这身雪白的丝绢罗衣,虽然外面还裹着厚厚的皮裘,却依稀可以嗅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女体香,这让他的心头划过某种异样的感觉。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指间温暖柔软的触感让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慢慢地跳跃起来。“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世上的男人都会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的。”
“我才不管他们。”漠尘挑着秀眉,不屑一顾地说:“他们又没有救我,他们的死活都与我无关。”
她骄纵孤傲的脾气让福雅脸上的笑意更深。“好,我的漠尘只听我的,我当然也会为了漠尘做任何事了。”
从皇城内院到他的王府有一段路,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了。
福雅下了车,见到外面圆月当空,月华朗朗,笑道:“多美的月亮。漠尘,快下车吧,收拾收拾,今天晚上我们就动身回幽州。”
没想到漠尘刚刚掀开车帘看到头顶上的圆月立刻脸色大变,缩回车里,连声叫道:“不!不!我不出去!”
“怎么了?”他以为她在耍小脾气,掀开车帘去拉她的手,“为什么不下车?”
但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好像即将要面对很可怕的一件事,缩着身子紧抱住自己,就像是福雅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燕生跳下车辕,一拉福雅提醒,“王爷!这丫头只怕是疯病发了!您还记得那鸨儿说的话吗?”
福雅一惊,再看向漠尘,果然见她的神情已经不像刚才畏怯恐惧,而是隐隐地有了不同寻常的暴戾和狂躁。
“燕生!去拿绳子来!”他沉声命令。
“王爷,您先和属下回王府去,这丫头若是犯了病,只怕是六亲不认的。”
“去!”福雅一个字的喝令让燕生飞一般地冲回王府去找绳子。
福雅柔声道:“漠尘,你先出来好吗?不要怕,有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她悄无声息地蜷缩着,就是死不开口。
福雅冒险重新走回车厢内,伸手去碰她的胳膊,她突然跃起身,将他扑倒在车板上。幸好因为车厢顶很低,她能扑的高度有限,但即使如此,她所爆发出的力量也与她平时的气力大相迳庭,强得惊人。
福雅伸手一指,想点中她的昏睡穴,但是她一口就咬了过来,差点咬到他的手指头,而她的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那狂暴的眼神已经不似人类所有。
他知道此时再和她说什么她都不可能听得进去,为今之计只有狠下心下手伤她,他的座椅厢板下常年都备有一把短匕,此时正好就在他的手边,他一下就摸到了──
可是就当他想回手用短匕刺伤她的时候,手腕却停在半空中,迟迟无法落下。
“王爷!”赶回来的燕生见漠尘不但扑倒了福雅,而且还要置他于死地,惊得再也顾不了什么,一掌将她狠狠地打晕,用绳子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王爷您伤到哪里了?”燕生焦急地检视着福雅的身体。
福雅摆摆手,推开他,衣服有些脏,发髻也有些凌乱,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没什么。他靠近被打晕的漠尘,蹙眉道:“燕生,你听说过这样的病吗?”
“属下似乎曾经听说过什么狼人的疯病,但那只是传闻,从未见过。王爷,我早说过这丫头太危险!她现在年纪还小,力气也小,如果再大几岁,只怕会真的伤害到王爷的安危。王爷,她虽然是个可用之材,但实在太危险,您必须把她送走,或者保持距离。”
燕生的苦苦劝告没有让福雅听进耳里。他拨开漠尘散乱的秀发,凝视着她那张被病痛折磨的小脸,幽然道:“不,我不会放弃她的,我不但要治好她的病,还会让她成为我天雀国最了不起的女子。燕生,你等着看吧,就在不远的以后了。”
他抬起头,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无论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还是与天地同寿的日月,都不可能改变我的心意,漠尘是我选定的人,她会一辈子跟在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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