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正午,赶集入城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进城办货、买卖的商人们。
进关的人如流水般,温六混在人群边,像是奉茶老人的孙子般,笑容可掬地跟老人有说有笑。
直到他看见一对青年公子进了城,才向老人道别,朝那二个位公子走了过去。
“四哥。”温六乖巧地走近温四。
“辛苦了,这么热的天还出来接我。”温四温和地笑着,他天生有副温柔的神情。长相不特别俊秀斯文,却拥有一副春风般的笑脸,而他的个性也如他的笑容一般温柔和气。
在温府里不管是谁见到温四都会变得温和起来,连难缠的温一只要遇着了温四,说话都会小声些,也是因为府里只有温四是打小就让温清玉带大的,温清玉一直把温四当亲生孩儿一般。
“小六,见过你三哥。”温四拉过他身边的男子介绍给温六。
“三哥,我是小六。”比起温四,温六有张讨喜的脸蛋,一张娃娃脸像是永远长不大,圆润的大眼睛搭上粉嫩的脸颊,像是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
温六好奇的多望了温三几眼,打他进温府以来,从来没见过他三哥,虽然初来时他常常疑惑,如果算着排行下来,那些温二、温三到哪里去了?只是以相爷的个性,他没主动说出口的事,就算开口问,也是问什么没什么,所以相爷没提,他也就没问。
“我听你四哥说起过你,这么热的天,辛苦你了。”温三朝温六温和一笑,那笑容看起来竟与温四有些相似。
温六一愣,却也没多说,“我们走吧,相爷等着呢。”
温四在府里的身份有些特殊,也许温三与他真是兄弟也不一定,在温家隐姓埋名的人多的是,背地里有些什么背景都很难说,但既入了温家就表示抛弃了一切,所以也不会有人朝着这事多口。
温六朝后一望,温五在不远处默默跟着。能让相爷派五哥出来护着,可见这三哥也是重要人物。
温六想着,却没说出口,只是笑嘻嘻地跟温四叨念着京里这几天发生的事。
三个人就这样一路说笑着回到温府,像是一家子在路上闲聊的兄弟。
入府后,温四带着温三走到温清玉的书房,伸手敲了二下,便自行推门入内。
“爹,三哥回来了。”
温府里,也只有温四喊温清玉爹。
温清玉望着温三走进。
“我回来了。”温三望着温清玉,表情平和,但双手却微征颤抖,像是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
“回来就好。”温清玉难得收起平时戏谵的神情,温和地望着温三,伸手握着他的肩。
温四微微叹了口气,“你们聊吧,我先下去了。”
退出书房带上了门,温四深吸了口气再吐出来,终究该回到京里的人都回来了。
他左右张望了下,没看到他要找的人,便走向院子里。
突然听见墙边有细微的声响,温四微微拧眉侧头望着,从墙外翻了个人进来。
来人望见他似乎也吓了一跳,然后笑了起来,“吓死我,我以为是磊儿在这里。”
温四马上认出他是谁,虽然他二十年没见到他,但他还是马上就认出他那张脸。温四愉快又欣慰地笑了起来。“你回来了,书吟。”
温书吟挑起眉,他似乎并不认得这个人,虽然那张笑脸看起来有些面熟,府里会直呼他名字的人也不多,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起来。
“我不记得府里有这种美人。”温书吟笑着朝温四走近了二步。
温四只是笑着,“你不记得我是正常的。”
温书吟突然很想捉弄一下这张温柔的笑容,于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近自己,“那你要不要让我想起来呢?”
温四愣了下,一时挣不开来,正想开口的时候,一把剑朝温书吟刺了过来。“放开他!”
温书吟怔了下,在府里会朝他拔剑的人也不多,他认得那声音,而显然来人并没看清他是谁,他急忙撤手朝后退了二步。
温五一剑刺空,发现他刺的人是温书吟,略怔了下才收剑。
温书吟笑着,“抱歉,我不晓得这个美人是有主的。”
“属下没瞧见是侯爷,因为侯爷方才从墙外翻进来……所以属下以为有刺客,请侯爷见谅。”温五没说什么,只朝温书吟道了歉。
温四笑了起来,“五哥,书吟玩笑的,他不会介意。”然后他转向温书吟。
“你真是不记得我了,我是温四啊。”温四笑着,拍拍温书吟的肩。
温书吟怔了下,他并不是不记得温四,只是相隔二十年,他记忆里的温四并不是长的这个样子,但让温四一提,他的笑容与记忆中的重迭了起来。
“四哥?”温书吟看来似乎有些讶异,随即展开的笑容看来有些勉强。“原来是四哥,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一时之间没认出来,请四哥见谅。”
“哪儿的话,你这些年都还好吗?”温四望着温书吟,言语神情都带着关怀。
温书吟却只笑了下,“托四哥的福,一切都好……四哥才刚回来一定累了,和五哥聊聊吧,我还有事,我找云飞去。”
说着朝温五打个招呼,像是逃避般的迅速离开。
温四只是望着温书吟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温五一向不多话,也没多问,见温书吟离开也跟着要走。温四叫住了他,“五哥,谢谢你。”
温五摇摇头,他并没帮上什么忙,“你还是请侯爷不要翻墙进来比较好。”
“我会告诉他,你一路跟着我们回来也累了吧,我有些饿了,让厨房做了点东西,要不要陪我吃一点。”温四忍住了笑,温柔地说。
温五点点头,跟着温四朝饭厅走去。
而温书吟一直冲回房里才停了下来喘了口气。
他回到温家,最不想见到的除了温清玉以外就是温四。
他的童年,在认识颜磊与慕容云飞之前,就只有温清玉和温四,而那让他想起他最不想回忆起的恶梦,他日日夜夜都想忘掉却强迫自己不能忘掉的恶梦。
他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苦笑了起来,他想,他得要改掉调戏美人的坏习惯,一天连续二次都踢到铁版,看来他不需要担心那些杀手要他的命,就会先因为美人而送命了……
苦笑着,他再叹了口气,为了提振自己的精神,他决定去玩慕容云飞。
也只有这二个人,能让他觉得活着是件幸运的事。
***
带着满笼的食物,小桑带着莫梨给司徒翌送食物。
司徒翌的脸色看起来比前一天好,让小桑觉得放心许多。
“谢谢小桑小姐。”司徒翌笑着接过小桑给他的食物。
“不用客气,您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小桑笑容里带着真心的愉悦。
莫梨和前一天一样,只默默地站在小桑身后。
见他们闲聊了会儿,莫梨轻拉着小桑的衣袖,“小姐,老师快来了,我们得回去了。”
“嗯,那我们回去了。”小桑朝莫梨一笑,便回头对着司徒翌说,“卫先生,那我先走了,明儿个我再给您带饭来。”
“这么麻烦小姐真过意不去,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还真是说对了。”司徒翌叹了口气。
“卫先生别这么说,我娘常教导我要乐于助人,出门在外遇到困难是在所难免,而且我是钦佩先生的风骨,卫先生肯让我帮忙是再好不过了,请卫先生不要在意了。”小桑认真地说。
“多谢小姐,幸好这回有小姐帮我,我有朝一日一定报答小姐的恩情。”司徒翌朝小桑抱拳一揖。
“卫先生别这么说,请叫我小桑就好了,别叫我小姐,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小桑笑着阻止司徒翌。
“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称我一声大哥可好,也别叫我先生了。”司徒翌笑着。
“是,卫大哥。”小桑和司徒翌相视一笑。
“小姐……”莫梨又拉拉小桑的袖子,神情有些焦急。
“是,知道了,就急着想回去念书,别人不晓得还以为你急着会情郎呢。”小桑取笑莫梨。
莫梨红了脸没有再开口。
倒是司徒翌突然叫住了小桑,“小桑,有件事你可以帮大哥一下吗?”
“卫大哥请说。”小桑没有犹豫地马上点头。
司徒翌从怀中摸出一个黄色锦布包,“这是我家传之宝,我一向不离身,可是在这荒山我担心又遇贼人,可以请妹子帮我保管几天吗?”
“当然……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大哥真的不愿随我下山吗?”小桑拧着她秀气的眉担忧地望着司徒翌。
“我相信你,如果我遇见贼人,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也不会多浪费力气杀我的,我还是待在这里就好,希望妹子能帮我保管几天就好。”司徒翌坚持的说道。
“既然卫大哥这么相信小妹,那小妹就代大哥保管几天。”小桑笑着收下那个锦布包,小心地放在她的笼子里。
“那就有劳你了。”
“大哥不用客气,小妹就先下山了。”小桑朝司徒翌点头为礼,带着焦急的莫梨下山去。
“小姐……这么重要的东西,帮人家保管真的好吗?”莫梨有些忧虑地问着。
“卫大哥这么相信我,我当然要帮他保管好呀。”小桑笑着。
“小姐这么快就叫大哥了,看来小姐才是急着会情郎呢。”莫梨取笑着小桑。
“你在乱说什么,我是钦佩卫大哥的风骨才帮助他的。”小桑红了脸骂着莫梨。
“原来小姐不喜欢‘卫大哥’这型的,那常常来找小姐的慕容总管呢?”莫梨见小桑红了脸,继续玩笑着。
“你别乱搭了,慕容大哥就是大哥,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小桑敲了莫梨一下,笑着开口,“倒是你,我这些大哥们你都没兴趣,你对谁有兴趣呀?要不要我让娘给你说媒呀?”
“小姐别开我玩笑了,我才不要说媒,我要待在小姐身边。”莫梨嘟起了嘴,想了想,突然又红了脸,“小姐见过温小侯爷吗?”
“温小侯爷?我听茶栈的客人们说起过,看你那张大红脸,一定是中意人家了,要不要我跟慕容大哥说说,让你去伺候他好了。”小桑笑了起来。
“才不是,温小侯爷是我的恩人,是他让我有书念,有工作做,还让我爷爷可以不用再那么累的推摊子出去卖梨,我将来要是有能力,一定要报答他。”莫梨脸上现出感激的神色。
“你是说,你到这里来是温小侯爷让你来的吗?”小桑疑惑地开口。
“是呀,他说他有个妹子需要伴读的女伴,这才让总管带我来的。”莫梨睁着大眼睛望着小桑。
小桑疑惑地想了想,她从来没听过这件事,她以为小桑是慕容云飞带来给她的,不晓得这跟温小侯爷有什么关系。
“我想,那大概是侯爷听慕容大哥说过我吧。”小桑想了半晌只有下了这个结论。
“那小姐跟慕容总管又是怎么认识的呢?”莫梨好奇的问。
“从小他就常常来看我呀。”小桑答着,念头一转才觉得疑惑,她从来也没有想过慕容云飞和她娘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这么好?就如同她从来没认真去思考过她有没有爹的事一样。
甩甩头把这些疑问都甩掉,小桑又开始取笑着莫梨,“我没见过温小侯爷呢,不如你告诉我你那心上人长什么样呀?”
“小姐又取笑我,侯爷是我的恩人。”莫梨红着脸嘟起嘴望着小桑。
二个女孩就这样一路打打闹闹地回到家。
才溜进门就被慕容云飞逮到。“你这坏姑娘,带着莫梨上哪儿去了?”
小桑吐吐舌头,抱着她的笼子,“我们去后山摘野菜。”
慕容云飞抱起双臂,“那菜呢?”
小桑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开口,“吃、吃掉了……”
慕容云飞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在搞什么鬼?柴房的阿发说你这二天都往山上跑。”
小桑缩缩颈子,“没有啦,我只是带莫梨去山上走走而已。”
见小桑的样子就知道这丫头八成藏了什么秘密,慕容云飞睨着她,见她一脸心虚的模样实在可爱就笑了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头,“你呀,哪里瞒得了我,先去上课,阿发说先生已经来了,你偷偷摸摸在干什么好事我明天再来问你,你不说的话我就告诉你娘,知道吗?”
小桑可爱地笑了起来,慕容云飞一向疼她,而她想慕容云飞应该可以帮助司徒翌。她点点头,“嗯,慕容大哥明天再来,我带你认识我的朋友。”
“朋友?”慕容云飞挑起眉,“你该不会去认识了什么奇怪的人吧?”
“才没有,卫大哥他是……我认识很久的朋友,他……是书生,每年都会进京里来的。”小桑念头一转,若是告诉慕容云飞她才认识卫翌不久,慕容云飞肯定会不高兴,于是顺口扯了个谎。
小桑不太会说谎,而慕容云飞见她一脸红扑扑的,说话停顿了好几下,以为她是在害羞,于是笑着轻拧她的脸,“原来我的小桑去偷会情郎呀。”
“我才没有,不说了啦,我要去上课了。”小桑嘟起嘴,转身跑走,进屋前想想又回头,“慕容大哥明天一定要来唷……而且……不可以告诉娘唷。”
“知道了,去上课吧。”慕容云飞笑着应允她。
望着她离去,慕容云飞想着不管那人是什么书生,如果是来骗他的宝贝小桑,他一定不会留命让他走。
慕容云飞想着,离开了严家茶坊。
***
唐晓白进房的时候,温书吟已经坐在桌前,自动把杯筷摆好,笑嘻嘻地等着她。
唐晓白险些笑了出来,唤人送上菜肴,再取出酒来替他斟酒。
“侯爷真是悠闲。”唐晓白不明白,这种时候为什么温书吟有空天天来找她?
“我应该要很忙吗?”温书吟疑惑地望了唐晓白一眼。
唐晓白笑笑没有回答,温书吟要装傻的话,他也不需要多问。
“你真的对我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吗?”温书吟满脸委屈。
“侯爷想要我对什么有好奇心?”唐晓白想,不管他想自己说什么,最后也是只要无赖好去满足他自己的好奇心而已,便只随口问着。
“就说说看你听过我什么事好了。”温书吟笑着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唐晓白迟疑了会儿,含蓄地开门,“只要是城里人都听过‘太子的传说’。”
“喔?我就没听过,不过我倒听过另一个传说。”温书吟满脸笑地望着她。
“嗯?”唐晓白应了声却没有什么反应,只再替他倒了杯酒。
“想不想听?想不想听?”
见温书吟一脸很想讲的模样,唐晓白想那才是他的目的。
“侯爷想讲的话。”唐晓白只是笑着落坐听他想说什么。
“我听过一个关于唐家的传说。”
望着温书吟的神情,唐晓白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她没有响应,只是静静地聆听。
“听说唐家第七十二代的家主唐晓白其实是二个人,二个一对的双生子。”温书吟停顿下来,望着没有反应的唐晓白,再接着说。
“而听说唐晓来到京里建立了栖凤楼,因为姊弟情深的缘故,为了表明栖凤楼为姊弟共有,才称自己为唐晓白。”
温书吟停了下来。
唐晓白本来低垂地眼睫闪了下,抬眸望着温书吟,“很有趣呀,侯爷怎么不继续?”
“因为我不知道后续。”温书吟笑着。
“喔?温家六爷这么灵通的消息,侯爷怎么会不知道后续。”唐晓白也笑着。
“因为我没问。”温书吟耸耸肩,坦白开口。
唐晓白眨眨眼,等着温书吟下一句。
“我想听你说。”温书吟把手撑在桌上,身子朝他移近了些。
“侯爷想听我说什么?”唐晓白侧头望着温书吟,柔媚地微笑,就象初见面时有的一般。
“在我眼前的,是唐晓还是唐白?”温书吟却是难得表情认真地问。
唐晓白并不认为给温书吟知道了又怎么样,这三年来他也无时无刻地望着镜子问着自己是谁。
收起了笑,望着温书吟难得认真的神情,唐晓白不知道自己招惹来这个人是福是祸。
或许只是因为好奇,或是别的什么理由,温书吟不断想把隐藏起来的自己刨开拉出来,他不懂这对温书吟有什么好处。
“唐白……已经死了。”唐晓白轻声说着,语气薄弱地连自己也不信。
温书吟却像是很满意他的答复,笑着拿起酒壶替自己倒了酒。
“侯爷到底想要什么呢?”唐晓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问这句话。没有得到答案总令人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如果温书吟愿意要他,那还算是件简单的事。
“我不知道。”温书吟摇摇头,吞下了酒。那酒的味道就象他眼前的人一般,温醇香润中带着从未尝过的甘甜。
温书吟自己也不知道他想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什么,只是不由自主的地想把这个人真正的面貌给拉出来。
一阵静默在二个人之间流窜,许久,温书吟抬头,微笑,“你呢?你听过那个什么鬼的传说不是?我们说好一天一个问题,我问了,现在该你了。”
唐晓白直望着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也不知问了会怎么样,若是温书吟真的答了,知道这个答案的自己也许会惹来祸端。
但现在,他却开始对温书吟产生了好奇心。
“侯爷……真是太子?”唐晓白迟疑了下,仍是问了出口。
温书吟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问,笑笑喝下了酒,阻止唐晓白执起酒壶。
“不了,我该走了。”说着起身。
唐晓白并没有追问,只起身想送他,温书吟却按住他肩头没让他起身。
“侯爷?”唐晓白抬起头,只见温书吟凑近了脸,便没再动作只是垂下眼帘。
温书吟只是贴近他的脸颊,埋进他的发丝之间,吸取他身上醉人的淡淡酒香。
唐晓白只是闭上了眼睛,他不介意温书吟想做什么,至少他从没有令自己感到厌恶,甚至他轻贴上耳垂的唇,让他泛起一阵战栗。
然后他突地睁开了眼睛,因为温书吟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温书吟把脸移到他面前,相对凝视了一阵。温书吟笑了起来,“我该走了。”
唐晓白只是点点头,望着温书吟从来时的窗离去。
他坐在原地愣愣地,想了很久,为了他那句话。
‘也许,我们都只是替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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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剑栖凤(上) 第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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