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长生坐在骡车上,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景致,好心情的轻轻哼着小调,唇边挂着一个满足笑容。
「哎呀,小姐,妳也行行好,别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算多寿求妳,别吹风找罪受了吧。
多寿赶紧拿出一件银红绣花的披风,细心的为她披上。
「才不受罪,舒服的很。」
「舒服?等妳病了就知道。」
她淘气的一笑,做个鬼脸,「才不会呢。」
「每次妳一说不会,就一定会!」多寿抢着把帘子放下来,「要是被夫人知道,我又得挨一顿好骂了。」
上次到涵月园的事,让她挨了一顿骂,没想到入夜后小姐竟然发起热来,昏昏沉沉的又病了十几天。
着急的夫人和老爷自然又痛骂了她一顿,还差点请她吃板子,要不是病得软弱无力的小姐对她一力维护,都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呢。
这阵子大家心情都不好,为了国丈强行下聘的事,老爷已经跟他撕破脸,互相撂狠话,看国丈那种绝不善罢罢休的狠样,这事恐怕还会闹到皇上面前去。
「多寿,真对不住妳,每次都害妳挨骂。」
「得了吧小姐,妳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就好,多寿挨点骂有什么。」
她微微一笑,「好,我听妳的话。」
「最近老爷和夫人都心烦的很,还是少让他们担心吧。」
袁长生点点头,伸手抱住她,「真是个好丫头,挺会替妳老爷夫人着想。」
多寿红着脸,「别夸我了。」
因为跟谢国丈闹得不愉快,全府上下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袁立秋已经有丢官的打算,也就干脆不再去想,带着全家出游踏青。
最开心的莫过于袁长生了,爹爹带她到西山游玩,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事。
她们乘着暮色回府,经过涵月园的时候,她忍不住又掀开轿帘,看见一匹神骏的黑马系在破败的园门口。
会是他吗?那个半月前在园中偶遇的男子,会是他吗?
她竟然开始心跳加快。他是来找她的吗?还惦着那个约定吗?
她越想越着急,忍不住想跳下车,奔进去一探究竟。
多寿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先行放下窗帘,「小姐,妳不能再到涵月园去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只是去看看,不会怎么样的。」
「我知道妳想去看的不是妳的花,而是那个男人对吧?」多寿苦口婆心的劝,「小姐,我总觉得那个人不是好人,还是别搭理他的好。」
「多寿,妳别这么说嘛,好人不会在脸上写字的,妳又不认识他,怎么能这么说?」
她跟他说了明天见,却因为生病无法前去,央求多寿替她去道个歉,她却怎么都不愿意。
到头来她只好说服自己,也许那个陌生人并不特别看重他们的约定。
可是现在看见没人敢来的涵月园门口居然有着一匹马时,她就无法安心。
「坏人同样不会在脸上写字呀!小姐,妳听我的话,免得让夫人担心了。」
「我去看看,只看一眼就好。」
她命车夫停下,才刚跳下,就看见一道修长的人影奔了出来,姿势美妙的跃上马。
在马的长声嘶鸣中,韩斐冷冽的目光接触到她,露出一个冷笑。
她呆愣着,张嘴想叫,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韩斐一拉 绳,黑马嘶鸣着立起前蹄,快速奔了出去。
他头也不回,她只能看着他绝尘而去,扬起一阵黄沙漫漫。
她不理多寿和母亲的叫唤、斥喝,飞奔进去涵月园,费力的拨开那些快跟人一样高的杂草,不停的前进。
然后,突然停了下来,剧烈的喘着气,瞪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脸上同时写满了惊讶于不信。
她的花圃、她的竹屋,通通消失了,在那一片什么都没留下的土地上,找不到她细心呵护的点点滴滴。
一切都不见了,被毁得干干净净了。
她渐渐从错愕不信到惊讶无比,再从惊讶无比中恢复过来,一股熊熊的怒火飞快燃起。
他毁了她这一生唯一拥有的东西,他毁了她爱逾性命的至宝!
从小到大,因为生病的关系,她从来没能好好的完成过一件事,这个花圃是她的心血、是她的成就,是用来证明她除了缠绵病榻之外还有的存在价值。
可这个陌生人,连名字都没有的陌生人,竟然就这样毁了它?
热血上涌,她气得头昏脑胀,再也支持不住,身子往前直摔了下去,昏了。
活了十七年的袁长生,从来没生过气、高声骂过人的袁长生,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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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长生和多寿扮成男装,东张西望的在人群里找寻什么似的。
「公子……我看是找不着了,今天就算了。」
看看天色都要黑了,出门也有一段时间,多寿真的想回府,再待下去迟早出事。
一连五天,小姐都拉着她出门,偷偷摸摸的从后园爬墙出来,在废园的柴房里换上男装,就到街上来找人。
根据小姐的说法,是找杀手。
那人杀了她心爱的花、毁了她心爱的竹屋,将她的乐园变成坟墓,这口气不能不出。
只是人海茫茫,要到哪里去找呢?成天这样乱闯,根本于事无补,她几次劝小姐算了,但她就是不肯。
「我咽不下这口气!」袁长生忿忿的说:「我要问问他,我是哪里得罪了他,为什么找我的花儿出气!」
「别生事了,我的好小姐。」多寿简直是在哀求了,「夫人会生气的。」
老爷虽然答应让小姐出门,但可没说让她在大街小巷乱走,找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呀,要是夫人知道了,铁定会气死。
她很想把事实告诉小姐,说她的竹屋和花园是夫人要人毁的,目的就是不让她再到涵月园去,可是小姐这么生气,对做这件事的人如此痛恨,她不愿也不能让小姐怨恨自己的亲娘。
「妳不说,我们小心些,娘不会知道的。」
袁长生仍是在人群里穿梭,东张西望的找那个可恶的陌生人。
「可是小姐,就算给妳找着了那个人,也于事无补呀,难不成妳想骂他一顿出气?」
「我不是为了出这口气,只是想跟他讲个道理!就算是他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别人心爱的宝贝,怎么可以因为一时生气就做这种事,太过份了!如果他不懂得这道理,那我就把他教到懂。」
多寿用力叹口气,抬头看了看逐渐阴暗的天色。「小姐,妳老是这么天真怎么行,妳瞧,这么大一片乌云,看起来要下雨了,若不快回去,再受了风寒就不好。」
「哇!那我们得赶紧回去,要是病了,我可就出不了门了。」
一听见她愿意回去,多寿高兴得跟什么一样。「阿弥陀佛,这雨下得真好。」
袁长生轻啐一口,「妳就这么急着回去,真是。」
才刚说着,黄豆般的雨点便急落而下,淅沥哗啦的淋得两人狼狈不堪,只好抬起脚步在雨中飞奔。
两人站在一处屋檐下暂避雨,但雨势越下越大,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不会停的。
抱着双臂,袁长生冷得直打哆嗦。
「小姐……很冷吗?」多寿急着给她搓搓手,想尽办法暖身子,「妳的手怎么冰成这个样子?」
「没事……只是有点冷。」她给了丫鬟一个安心的微笑,「等雨停,就会好多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匹黑马从转角窜了出来,迈开四蹄溅起水花,往她们眼前奔过去。
虽然只是一剎那,但仍让袁长生看清楚了马上的骑士。
她不顾一切的追了出去,「喂!停下来!喂!」
韩斐猛然停住,跟着掉转马头,冷冽的眼神停留在那纤弱的身上。
她微仰着头看他。
那冰冷的眼神让她打了个哆嗦,冷硬的脸庞散发着强烈的危险气息,让她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但愤怒勾起的勇气转瞬间又胜过了恐惧,让她握拳向前。
韩斐他看着雨水打湿了她单薄的身体,勾勒出动人的曲线,嘴边泛起恶意的笑容。「是妳,妳想做什么?」
这个他想玩弄、摧毁的少女,居然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看来她有点迫不及待的要送上门来。
如果她知道已经把自己逼入危地,不晓得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你这个坏人!怎么能问我要做什么?你毁了我的花园,你怎么能这么做?」她握紧了双拳,模样激动,「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虽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他还是挑起眉,露出冷酷的表情,「我有资格在涵月园里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他冷冷一笑,特意强调,「就算出了涵月园也一样。」
美丽的东西本来就不适合留在背叛的园子里,那里只能有颓败和憎恨生长。
「你……你这个刽子手,我恨死你了!我绝对不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闻言,他飞身下马,阴沉的逼近她,粗鲁的攫住她的下巴,也再次被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吸引。
「不原谅我?妳对我而言,还没重要到那个地步,就算妳恨死我,也伤不了我一丝一毫。他像是在和自己不受控制的心生气似的,大声咆哮。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狂人!放开我,像你这种人迟早会有报应的,快放开我!」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接近,近到能感受彼此气息,近到她无法克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无法不去在意他温热的手碰着自己的肌肤。
「袁长生,妳会因为这几句批评付出代价的。」他阴鸷的看着她,眼里燃烧的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厌恶。
那双眸子,那酷似江涵月的脸庞,不断鞭打着他心上的伤口,让他再次鲜血淋漓。
袁长生诧异的看着他。他知道她是谁?为什么?
「你是谁?」
韩斐恶意的笑了一笑,「我是谁?我会是妳的恶梦,妳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袁长生,妳最好清楚的记得我是谁,因为妳即将踏入九王府,成为我的王妃。」
原来……他就是九王爷集狂妄与自负于一身,就像传言说的冷酷而无情,她居然还天真的为他辩驳。
她居然还以为他是多年前那个放走白狐的少年。
「我不会成为你的王妃的!你疯了!满嘴胡说八道!」
「妳会的!除非妳死,否则我绝对不会善罢罢休!」抓着她细弱的胳膊,韩斐狠命的一捏,再次被拒绝的怨怼让他恨意更深。
「我不会嫁给你的!」
他冷冰冰的看着她,声音像冷冽刺骨的北风,「不管是死是活,妳嫁到王府嫁定了!」
「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袁长生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珠,「我爹爹绝对不会答应的。」
「呵呵,妳爹他这次阻止不了我,就算他再度下跪也没用。」
冷笑了一声,他飞身上马,驾的一声快马离开,将愤怒不已的袁长生留在大雨之中。
「小姐……该怎么办?」远远听见两人对话的多寿担心的跑上前,看着摇摇欲坠的小姐,「他如果真的是九王,真的要强娶妳,老爷也没有办法说不呀。」
「我不会连累爹爹的!我不会的!」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她坚定而固执的重复着。
只是,她的心为什么因为这跋扈的人跳得飞快,双颊为何烧得火红?
是因为气愤吗?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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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立秋背着手,不断在书房里踱步。
他既忧心因为淋雨病倒的女儿,又心烦宫里刚刚传来的消息。
韩斐要娶长生,为的是什么,他不愿多想,也不能多想。
「九王他……唉,这真是冤孽呀。」
深深的叹息,包含无限愁绪。
他无奈的摇头,「难道我欠他的,就真的要长生去还吗?」
三年前他的私跪求,造就了这个冷漠无情的韩斐,所以现在他得要付出代价了。
「长生,爹真是对不起妳,这个重担,看样子是落在妳身上了。」
袁立秋用衣袖拭去眼泪,推开房门,走到女儿房里。
才一进门,袁夫人立刻惊惶失措的跑了过来,拉住他的袖子不放。
「老爷、老爷,不得了了,刚刚多寿说、说她们今天遇着了九王哪!」
他心中一惊,没想到韩斐居然已经见过长生,那么他这么做的原因就太显而易见了。
长生像涵月。
他是移情还是为了报复?
袁立秋强自镇定,「是吗?」
袁夫人瞪大了眼睛,「他居然口出狂言,说就算咱们长生死了,也要把她的尸体抬进王府!」
天呀,这种行径比国丈还嚣张呀。
袁长生从床上坐起,轻咳几声,「娘,他不是这么说的啦。」
「也没差到哪里去!老爷,咱们该怎么办,得想个法子好好拒绝。」
哎呀,跟国丈的麻烦还没解决,又冒出个讨人厌的九王,都抢着要娶长生进门。
看着女儿娇嫩的容颜,袁夫人忍不住生出了红颜薄命的感慨。
「我们不拒绝了。」袁立秋缓缓摇头。
「不、拒、绝?」袁夫人的表情活像吞下一整只牛似的,有点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不拒绝的意思是……」
「就让长生嫁给九王吧。」
此话一出,别说袁夫人惊讶得快昏倒,就连袁长生都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而多寿则是差点没哭出来。
她们全没想到对女儿婚事态度最强硬的一家之主,居然会同意这桩明显不怀好意的婚姻。
「我绝对不答应!」袁夫人愤怒的喊,「我绝对不把长生嫁给他!」
「夫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嫁给九王总比嫁给谢家人好。」袁立秋解释,「这是最好的作法。」
宫里跟他交情好的公公都派人来传话,说九王今天进宫请皇上作媒,要娶他袁立秋的女儿为妃,叫他做好随时接圣旨的准备。
「老爷!九王杀妻纵火焚园,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怎么能把长生嫁给杀人凶手?」
她可是只有这个宝贝女儿,怎么能让她跟那个枉死的王妃一样,断送在九王魔掌里?
袁立秋摇着头,「连妳都听信这种荒谬的传言。」
「不管我信不信这事,人家说无风不起浪,有这种传言出来,就证明九王也没那么无辜,他铁定是做了什么,否则一个人不会凭空消失的!」
「夫人,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王妃并没有凭空消失。」
她只是抛弃了一切,去寻找她最爱的人,如此而已。
「爹,你知道对不对?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对不对?」一直默不作声的袁长生终于开口了,「告诉我,涵月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关于九王、关于涵月园的故事,对她有莫大的吸引力,几乎是从园子荒废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断的想象曾经发生过的事。
袁立秋用充满怜惜的目光看她,「长生,爹舍不得妳嫁,也清楚妳实在不能嫁,但是……只要妳留在府里一天,像国丈逼亲这种事就一直会发生。如今九王请皇上为媒,坚持娶妳为妻,我实在不能说不。」
碍于皇上的威严,谢国丈也只能收回强下的聘礼,并且亲自登门为他的鲁莽道歉。
「这就叫才脱狼吻,又入虎口!九王趁人之危,也没比国丈高明到哪去。」袁夫人忿忿的骂着,「一样都是坏胚子!不,九王更坏,他搬出皇上来让我们拒绝不了,更可恶!」
「夫人,妳说得太过份了!」袁立秋正色驳斥,「九王不是坏人。」
「爹爹……你快说涵月园的事嘛!」袁长生求道:「告诉我嘛!我很清楚旁人怎么传说九王杀妻纵火的事,但是他自己不说,我也没资格替他说话。」
「长生。」他叹了一口气,「九王并不是坏人,这世上没有多少个男人,能够忍受妻子在新婚之夜为了别的男人弃他不顾,他有成全别人的度量,却不能停止折磨自己,要说九王冷酷无情,那都不是真的,事实上他热情善良,只是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了,我们永远没办法知道一个人的伤心可以到什么程度。」
原来……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涵月园的背后,是这样一个伤心的爱情故事。
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能够让九王如此倾心去爱,为了成全她而痛苦自己,为了她而封闭自己。
九王……事实上不是无情,而是痴情呀。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冷酷无情的他,有一双那样悲伤的眼睛。
那一刻,她几乎有点嫉妒王妃了,她何其有幸,能够有两个男人深爱着她,就算她选择另一人厮守,也还有人死心塌地的抱着对她的眷恋不放。
九王……实在是可悲又可怜的痴情种,或许他冰山表面藏着的,其实是一颗火热的真心,只有王妃才能劈开那禁锢的感情,只有她才能将他从自我建筑的坟墓中释放出来。
但是,他又为什么要娶她袁长生呢?就为了报复她那句批评吗?
「长生……妳有一颗宽宏大量的心,温柔敏感的性情,妳要记住,不管九王怎么对妳,都不是他的本意。他既然愿意娶妳,就表示对妳有好感,或许妳能帮他也说不定。」
「老爷!你怎么这么胡涂!」袁夫人拭了拭泪,「你怎么能牺牲自己的女儿呢?」
「我不会看错人的。」袁立秋信心满满的说:「九王是个真性情的人,把长生嫁给他,或许对她有好处。」
「爹……我该怎么做?」
她已经不想计较他的恶行恶状和狂妄霸道了,脑子里只塞满了他冰冷的态度下所隐藏的痛苦。
他毁去她的小花园,是不是因为那些是痛苦的回忆?他不喜欢那缤纷的色彩来提醒他涵月园的过去吗?
「做妳自己就好。」他紧紧的握住女儿的手,「长生,妳善良而热情,一定能对九王有所帮助。」
袁长生只是苦笑了一下。
她还有时间吗?
虽然叫长生,但虚弱的身体却早已注定她会早亡的事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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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难讨好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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