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园一角的望晖亭里,周沂率领几名皇弟、一班贵族子弟及年轻的翰林学士聚在此地聊天游玩,出席人中,当然少不了年轻的杜诗田和新科状元石青黎,惟独缺了年长的榜眼詹彝伦。
为此,杜诗田微感忧心,遂低声提醒了周沂一句,但周沂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来跟我们也聊不开,反而弄僵了气氛,改天再单独找他说几句话就是了.”
但杜诗田知道,周沂绝对不会花这个工夫去拉拢人心,这么说只是在敷衍他而已.但此处人多,杜诗田也不好再多说,只得跟着众人畅谈风花雪月,暗拟晚些席散之后再好好劝一劝周沂。
“瑞王爷来了。”石青黎眼尖,远远的就看见还走在假山石阶上的周泛。
除了周沂之外,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恭迎周泛。
周泛向来为人谦和,一进亭子,先跟周沂请安后,便连连拱手和众人招呼客套。
“二弟,你可真难请啊!三番两次派人去请,你依然姗姗来迟,该怎么罚,你自己说。”
“请太子殿下赎罪,不是臣弟不识抬举,而是昨晚看书看得晚了,今早一起来就闹头疼,吃了太医开的药后好不容易好了些,就立刻赶来了。”周泛一脸委屈地走到周沂身边的座位站定,端起酒杯说:“但既然太子殿下说一定要罚,那就罚我三杯,成吗?”
“三杯?太便宜你了,至少得罚你三大海才行。”周沂笑说着,“来人,取大杯来。”
“殿下,饶了我吧!臣弟量浅,三大海罪死了臣弟不要紧,要是酒后失态,冒犯了殿下……”
“不行,不能饶,我就是要看你酒醉,好好出一次丑,不然,你即用功,又言行端正,每每一比,老显得我这个太子不长进,你说,我能饶过你吗?”周沂笑着,在太监取来的大杯子里斟满了酒。
听了周沂的话,周泛小心翼翼的以笑谑的态度回道:“既然如此,臣弟自当尽手足之义,替殿下分谤了。”说着,周泛将一大酒一口气饮尽。
“这才是好兄弟!”周沂替周泛再度把酒杯斟满,一连斟了三杯。
周沂斜睨着周泛,见他脸不红气不喘,还说量浅呢!看着周泛装模作样地甩了甩头,似是不胜酒力的模样,周沂嘴角微哂地冷笑,没再说什么,迳自转过头去和杜诗田说话。
罚完了酒,众人嘻笑一阵后,周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着周沂。
“对了,听说父皇要给殿下选妃了呢!”
“选妃?”周沂一怔,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杜诗田。选妃?他都忘了还有这事儿……
“是啊!三皇叔承旨接办此事,已经开列了一串名单,只怕在座的人都跑不掉。”
“你的耳目真灵通,我在宫里没病没痛的都不知道,你在宫外养病,倒是什么都知道。”
周沂最喜欢在人前撕开周泛的假面具,其实,他不讨厌这个弟弟,也不是因为宫中曾传出他将取代自己成为太子的风声,而是身为同父兄弟,周泛却从没对他坦诚以对,老是假惺惺的,教他看不顺眼。
周泛不动声色,“殿下误会了,我是昨天进宫向皇后请安时,皇后告诉我的,问我有没有属意的对象,不然,我也不知道呢!”
石青黎看着太子和瑞王爷两人的表情变化,心想,过去听人说瑞王爷有意争太子之位的谣言必然不虚,看他对太子戒慎恐惧,而太子对他言语带刺的模样,这两兄弟面和心不和,对国家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声名不恶,课业的表现也显示太子极为聪明,就是贪玩、无心政治,但这可以用年纪尚幼为籍口,且外有李昊恩为首的大臣相护,因此,瑞王爷着实难有趁之机。
但是,一般的观念中,认为一个男子一旦成亲,就是成人了,到时,众人评论他的言行的角度都将不同,因此,他得找机会规劝太子一番。
令外,他也得替太子好好注意瑞王爷的行动才是!石青黎在心中暗暗打着注意。谁叫他授职专责辅佐太子的詹事府右赞善之位,只盼籍先今太子对他颇为赏识的机会,好好地一展才能,为将来的仕途铺路。
但周沂对这些权位斗争根本毫无兴趣,只是记着刚才周泛说的“在座的人都跑不掉”,心想,杜诗田一定也会分配到一位名门淑女,说不定……还会把他妹妹--当今魏皇后所生的昭懿公主配给他呢!万一杜诗田成了自己的内弟,那他想要独享杜诗田,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一转眼看到石青黎,年少儒雅,风度翩翩,周沂立刻有了注意。先下手为强!如果先把公主踢给石青黎,应该就可以避免这种状况了吧!
然而此时,魏皇后却有令一种打算,他想将杜诗田配给昭懿公主周汝,而将杜诗田的妹妹杜诗玉配给周泛,好把大学士杜育德及其领导的御史言官一派拉拢到自己身边来。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削弱周沂的势力,更可掌握言官清议,只要捉住周沂一个把柄,便可以发动清议的力量来打击周沂。
而在周泛看来,周沂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一点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李家势力。
此时同样的,宰相李昊恩和瑜妃也打着拉拢杜育德的算盘。为此,杜育德愁眉深锁,为了一双儿女的婚姻大事烦恼不已。
而在听到席上众人纷纷猜测彼此未来的妻子、兼谈论各名媛淑女的品貌才能时,周沂的注意力仍在杜诗田的身上,且一一把杜诗田口中较有好评的女子名字记下,看着在座的人一个个乱点鸳鸯谱,自己在心里也弄了一份配对表出来。
看着几杯黄汤下肚,双颊泛红,面貌艳胜桃李的杜诗田,周沂不禁情思大作,身体憋得难过,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抱到寝宫里好好消受一番。
周沂暗暗心想,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儿个就把他的小糖人儿给灌醉,然后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他自己是海量,天生喝不醉,因此,根本不怕自己也醉了不好使坏。
注意既定,周沂便提议大家行酒令,而且专挑杜诗田不熟的令,且为了怕被窥破计谋,还特地拉石青黎下水。
众人看周沂一个劲儿地灌杜诗田跟石青黎酒,也觉得有趣,便跟着瞎起哄,一起灌醉了今年的状元跟探花。
只有周泛频频在旁边说道:“殿下,饶了他们吧!大伙儿开心,也不可闹得太过,不然明天那些大臣们又要说咱们荒诞不经了,况且,这样饮酒伤身……”
其他人见太子根本毫不在乎明儿个的事,就想说,反正有太子替他们顶着,也就肆无忌惮地跟着恣意放纵,闹得众人皆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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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杜诗田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下石阶。
他觉得胸口闷得难受,一阵阵欲呕的感觉频频翻涌上来,但他又不愿在周沂面前失态,只好强忍着,一脸痛苦的表情看得周沂暗自懊悔。
实在不该逼他喝这么多的……周沂心想,随即对身边服侍的太监吩咐,“先停一下,去拿醒酒茶来。”语毕,抬头看见旁边不远处题为“翠屏斋”的小屋子,便又对扶着杜诗田的两名太监说:“扶他到里面去坐坐,休息一会儿。”
小太监们分别依令行事,周沂跟在杜诗田身边,关心使色溢于言表,“怎么样?头疼不疼?是不是想吐?”
这时候才来关心有什么用?怕他不舒服就不该灌他这么多酒啊!杜诗田暗自埋怨着,却难过得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穿过月洞门,走进翠屏斋所属的院落里时,杜诗田的胃猛地涌起一股酸水,他连忙捂住嘴强咽了下去.
周沂见状,立刻叫人捧了痰盂过来,又轻声细语的对杜诗田说道:“想吐就吐,别忍了。”
但杜诗田只是拗性地直摇头。
看见他倔强的模样,周沂叹口气卷起袖子,一把拉开杜诗田捂醉的手,伸出两指硬是撬开杜诗田的嘴,往他喉咙挖去。
这么一来,杜诗田便再也忍不住地呕声连连。将席上吃的东西呕出了大半,吐出的污物还不慎沾到周沂的衣衫下摆。
略微舒服了些的杜诗田觉得很不安,但周沂却一点也不在意,反倒在看见杜诗田的脸色转白时,不禁慌了手脚。
“不是应该吐一吐就会好些的了吗?怎么脸色这么白?快去传太医来,快去!”周沂声色俱厉地对旁边的小太监吼道。
“太子爷,您别着急,杜大人没事儿的,人吐了以后通常都是这样的,只要坐一坐就可以恢复精神。”
“你又不是太医,懂什么?”周沂仍觉得不太放心。
“他说得没错,这时候就不要叫太医了。”杜诗田喘着气说:“你现在传太医,到时惊到了上面,人家不会说你,却会说我轻狂……我去里面坐坐,休息一下就行了。”他醉得厉害,又全身难受,因此没注意到自己竟用两人私底下相处的方式对周沂说话。
周沂点点头,使唤小太监去替他拿衣服来换之后,一行人便进入翠屏斋。
小太监们忙着点烛、递茶、上热毛巾,服侍得杜诗田舒舒服服的,而一会儿醒酒茶上来后,周沂更亲自拿着茶要喂杜诗田喝。
“殿下,臣不敢……”杜诗田正想说话,却被周沂拦住了。
“这有什么不敢的?今天灌醉你是我的不对,而且,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兄弟一样亲,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怕什么?”周沂硬是挥杜诗田阻拦的手.
“是啊!我们太子爷重情分,是大家都知道的.”一个周沂喜欢的小太监如意笑笑的答腔,“朝廷里那些官员只会羡慕杜大人有这等福分,没人会说大人什么的。”
“听见没?快喝吧!”周沂一手揽住杜诗田的肩,呀手拿着茶喂他喝下。
杜诗田无奈,只好一口口的喝完了醒酒茶。
周沂转头见小太监捧着更换的衣物上来,便让杜诗田待在榻上休息,自己去更衣了。
想着周沂对自己的好,杜诗田的心里有感动、有高兴,但更有着强烈的不安。太子一点儿也不在乎那些流言的态度……唉~~~实在教他头痛不已啊!
“我看你今天别回去了,就在这里过夜吧!我派人去你家说一声。”周沂边走进来说,身边的两个小太监赶着脚步帮他扣上衣扣。
这下可好,明天他不仅要遭受新一波的流言攻击,还要再加上他爹的训斥……一想到这里,杜诗田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
但周沂却仍兴致勃勃的说:“我们也好久没有这样秉烛夜话、促膝长谈了。”转头对着一干小太监命令道:“你们都下去吧!”
见太监们纷纷退出,杜诗田便再也撑不住的往后一倒,“还秉烛夜谈呢!我现在头好重……好昏……没你那么好的精神……”
“没关系,我说你听就好。”周沂笑吟吟地坐到杜诗田的身边。
“只怕我也没精神听了……”杜诗田呢喃道,微眯着眼,感觉眼皮好重、四肢发软,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小糖人儿……”
周沂轻声叫唤着,身子挨近了杜诗田,伸手推推他,见他微启秋波,一对星眸盈盈泛水,如笼烟雾;双颊红若桃花,仿佛春天的胭脂一般,看得周沂不由得口干舌燥、情思荡漾。
“嗯?”杜诗田也眨着一双美眸,浑然不知自己这模样对周沂来说是何等的诱惑。
“今天说到指婚的事,你怎么想?”周沂贴在他面前小小声的问。
“嗯……没什么……看皇上的旨意吧……”
“就这样?但我可不想成亲。”周沂说着,不屑的扁了扁嘴。
“那怎么行?你是一国储君,怎能不成亲?早日……呵啊~~~~”杜诗田打了个大哈欠,“早日娶妃,为皇族延续血脉……也是你的职责啊……”
谈到这个话题,杜诗田迷迷糊糊的暗忖,难怪周沂要千方百计地灌醉他,就只想留他下来跟他说这件心事……为了这个,明天就算挨他来爹的骂也无妨了!
只因,周沂虽贵为太子,但再么说也也都还只有十七岁,遇上了事情,难免会想和亲近的人谈谈,可太子的身份让他也很难拥有一个知心的朋友……一想到自己能成为太子唯一的依靠,杜诗田心里不由得一暖,也平添了一股自豪的情绪。
表面上,周沂是君、他是臣,可是在心底,他是把周沂当朋友、当知己、当弟弟般看待,不牵涉任何攀权附贵的企图,他只想让周沂不觉得寂寞。
“为什么不想成亲?怕皇上给你选的太子妃你不喜欢?”他乏力的眨着酸疼的眼睛问。
“……可以这么说吧!”沉默了一会儿,周沂才这么回答。
“唉~~~这也是啦……不过,往好处想,说不定相处以后,你可以慢慢喜欢上对方了。”
“其实……”周沂咬了咬牙,虽然早就决定要趁这个机会对杜诗田表白情意,但事到临头,有些话仍是难以说出口。
他怕,怕杜诗田会拒绝他,还搬出一大堆来训诫他,而更恐怖的是,他怕杜诗田会从此避着他,不再见他,偏偏表白之后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这个。
看周沂欲言又止,那张犹带稚气的脸庞立刻凝重起来,他坐直了身体问:“怎么了?”
“小糖人儿……”周沂定定地注视着杜诗田,而后猛地一把扑过去抱住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说道:“其实我心里早有人了。”
“真的?”杜诗田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怎么他从来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和周沂最亲近的人是他啊!他们几乎整天都腻在一起……
心底有股怅然若失的情绪出现,那“是谁”两个字像卡在喉咙里似的,怎么也问不出口。
怀抱着杜诗田,周沂只觉心跳得飞快。侧过头,他仿佛在对着杜诗田的耳根吹气似的,轻声吐出了两个字--
“是你。”
这两个字像把鼓槌,将杜诗田的心鼓擂得震天价响。温热的吐息吹拂在耳边,扰得他耳根一阵搔痒,也摸不清心底霎时涌起的纷乱感觉到底是什么,他下意识的一把推开周沂。
“你又来玩我!”
“谁玩你了?我是认真的。”周沂一把扣住杜诗田的肩,再次紧紧地将他抱个满怀,甚至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吻上他的耳垂,让他的身体急窜过一阵虚软、轻颤。
这一接触,周沂便再也按捺不住心底被压抑住的欲望,环手将杜诗田抱得更紧。
“别……”杜诗田扭头想闪,却被周沂扣住下颚,舌头吻进了他的唇间,趁着他启口说话时溜了进来,热情的勾缠着他的舌……
“别哭,我不是在欺负你呵!”看见杜诗田落泪,周沂慌得连忙放手,改而抱紧他,心慌意乱地吻着他的眼角、脸颊,“我不是想要欺负你,我只是……只是想疼你、爱你……我……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殿下……要天下人如何看你?要后世史书如何写你?”眨着眼,杜诗田直直地看向周沂。
“我不在乎!”周沂倔强负气地回嘴。
这一句话,气得杜诗田柳眉倒竖,周沂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他不能不替周沂在乎啊!
“殿下凛然无畏,臣佩服。”杜诗田自称为臣,显见他已经气疯了,“可殿下就不在乎天下百姓如何看待臣、史书如何评断臣吗?”
这番话震得周沂无法言语,他怔怔地放开了杜诗田。
杜诗田立即翻身坐起,用颤抖的双手整理衣衫。
“小糖人儿……”周沂知道杜诗田生气了,于是讨好地唤道,又伸手拉扯着他的衣袖,却被杜诗田寒着脸甩开。
整理好身上的衣饰后,杜诗田立刻下床对着周沂屈膝下跪,“臣告退。”说话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语毕,也不等周沂答腔,便迳自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周沂被杜诗田的举动给吓傻了,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杜诗田已然离去。
哎呀呀!这下惨了,他真的把杜诗田给惹恼了……他连忙追了出去,揪着守在房门口的如意的衣领喝问:“他人呢?”
“走、走了……”如意被周沂的表情给吓到了,服侍太子这么多年,他还没看过太子这种气急败坏的模样哩!
周沂一时之间像丢了魂似的,只是痴痴地望着黑漆漆的院落。
一旁的如意料定太子和杜大人之间肯定是吵嘴了,也算准太子一定会去追,便机灵地先将灯笼拿过来。
周沂看着院门,心想,他的小糖人儿不会是真的恼了他吧?迈步追了出去,周沂在黑暗中极力搜寻着杜诗田的去向。
此刻宫门已然关闭,杜诗田应该是无法离开这里的,但他会躲到哪里去呢?
毫无概念的周沂只好满院子胡闯乱逛,而后面的如意则没命地迈开步子提着灯笼紧紧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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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幽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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