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诗经郑风野有蔓草
古老的土地上,总有着古老的传说。
朔野狂沙飞扬的苍莽北方大地上散布着如星点般的村落,一个个带着似被风沙迷蒙了面貌的故事,在老人家松垮出皱纹、抽着水烟袋的嘴里被传述着。
山魈木魅、水精花妖……那与人异路的族群和人交接,搬演着一出出悲喜,忠孝节义、因果报应、情爱缱绻……多的是有情的妖魅与无情的精怪,在传说里活着。
而长茂密草间,那拖着一条蓬松长尾的族群——狐——成了乡野奇谈中最动人的角色……
※ ※ ※
风带起了尘沙,刮过庙埕旁大树底下的一张方桌,邻近积古的老人家正围在桌边闲谈,消磨午后的闷热。桌上放着一壶茶,那是庙前卖香的妇人王氏刚提了来的,几个孩子粘在老人身边,磨着要听故事。
这时,老人望见前些日子为了秋试进城的赵秀才正向着他们走来。大家只知他姓赵,名号却不清楚,于是大伙儿都称呼他赵公子或赵秀才。
只见来人身量颀长,面容秀美,一对灵动如水映星的双眸仿佛能言善语,常挂在嘴边的微笑透着温蔼。打他一进城起,那身俊美丰姿就让众人的目光聚集,更让许多姑娘见了他就脸红。
老人站了起来,对着他微微弓身,笑着招呼道:
“赵公子。”
“诸位长辈好。”赵遇兰对着一众老者微笑施礼,“方才起了点风,天气总算没那么热了。”
“是啊,您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解解渴?”
“不敢叨扰。”
“您说这哪里话,不过是一杯茶罢了,说得上什么叨扰?请坐请坐。”老人让着,“赶秋试一过,您金榜题名,我们这街坊都还要靠您增光添喜呢!”
赵遇兰微微一笑,便也不再推辞,撂起长袍下摆就在老人让出来的空位上坐下。
“几位老人家真有兴,正说些什么古记儿?我也想听听,好长长见闻。”
“呵呵……我们几个老废物,还能说些什么有意思的话呢?不过随便说些异闻趣谈,消磨时间罢了。”老人倒了杯茶送到赵遇兰面前,赵遇兰忙欠身接了,“刚刚我这孙子正吵着听狐仙的故事。”
“从前我在家乡,就听说北地多狐魅,正好奇着呢!而且我到这儿来住了十来天,却有怪事,弄得我不自在,有人让我来请教几位积古的老人家,也许诸位能为我解惑。”
“喔?是什么样的怪事?”老人们的神情专注起来。
年纪古稀的老人最是觉得昼长难遣,因此上对于种种异谈倍感兴趣。
“也没什么,只是我在庙里租了两间房,一间当书房、一间设了卧榻睡觉,开头两天都没事,谁知道到第三天上,我一进书房,就发现整个书房被整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桌上石砚里还注了一汪浓墨……”赵遇兰缓缓说着,修长眉尖略蹙,“我没带家里人来服侍,这可不知道是谁这等好心,帮我料理这些。我原想着会不会是跟我一同在庙里租房的邢公子或寺里的小沙弥一时顺手,便帮我打理了,谁知日日皆如此……”
“有这种事?”老人们睁大了眼,面面相觑。
“呵……”一个老者抚着稀稀落落的胡子笑着,“不定是哪个慧心的姑娘有情于你,这便日日过来帮你打理,也说不定。”
“老人家别取笑我,”赵遇兰露出一丝羞赧的微笑,“想我租赁的是僧舍,怎么可能有女子趁夜里出入呢?要等有人来进香时,我早起身了,有一回我还特意早起,进书房一探,还是整理得有条不紊。”
“若不是人,那就是妖了。”
“说不定是个美貌狐仙,看上了赵秀才您呢!”
“您书房里有没有挂着画轴?要是有,而上头又画着个美女的话,不定您也能谱个画中仙的奇情佳话呢!”
一众老者笑了起来,连一旁听着的孩子们也嗤嗤笑着,赵遇兰有些尴尬地拿起茶来啜了一口。
述说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番怪事却换来老人们的笑谑之语,这倒是出乎赵遇兰的意料之外。
许是因为他的遭遇说起来实是有些平淡无趣,虽说有某种不知其名其形的物体日日替他整理书籍文具,却见得是不带恶意,也无怪乎老人家会笑,并把念头朝才子佳人的方向上转去了。
同居于一寺的邢秋圃当时听了也打趣他,说定是有个美貌狐女看上了他,藉此暗递情愫……他还记得邢秋圃脸上那满是羡慕的表情。
想起邢秋圃的表情,赵遇兰不禁摇头苦笑。若真是有花精狐魅对他有情,这又何幸之有?幽明路异,人妖途殊,即便有情、海誓山盟,终究难成佳话。
可他不否认,自己心中其实也是有些个期待。
虽然他的遭遇没让老人们群情耸动,但却勾起了老人家的记忆,一个个关于狐的故事开始自他们饱历世事的嘴里被传述出来。
赵遇兰打叠起精神听着,脑海中有个秀丽的娇俏人影逐渐浮现……
※ ※ ※
晨光清朗,枝叶簌作声,逐渐淡入林风间的钟声里有间关鸟鸣相和。
赵遇兰梳洗毕,便走向租赁的书房。一推门,迎面就是一股花香扑鼻,赵遇兰走到临窗桌边,只见桌上放了插瓶蔷薇,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中亮着。
今儿还多了花……赵遇兰忍不住笑意,一抹微笑浅浅地挂在薄唇边。
笔架上的各类大小毫管略微晃荡着,竹管上映着日光,一丝墨迹不见,一旁砚里注了水,研好的墨仍未干,想是预备这一切的人才离去不久。
赵遇兰抬头望着顶上承尘,听说隐形的狐魅常踞其上。虽然他明知自己看不见什么,但还是对着顶上空无人影的横梁间微笑答谢。
虽然他根本无法确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但听周遭的人说得多了,他心中也渐渐相信这一切一定是个多情的狐女所为。
只不知……是不是如同传说一般,是个美女?
听人说北地狐魅多艳女,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长相?呵……想必是个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行动如弱柳扶风一般的慧黠佳人吧!赵遇兰想着,也如此相信着。看书架、笔墨全都整理得有条不紊,要想打理得这样有条理,非得有些兰心蕙质不可。
一阵风掠过,赵遇兰觉得那阵风好似一阵银铃般的倩笑拂面,叫人筋骨都酥了。
他将视线调回,看着桌上瓶中花朵,娇娜一如美人艳质,扑鼻清香,宛如佳人鬓边发香……揣想着夜中,有佳人细心地拂拭室内的情景,那份殷殷切切的心意让赵遇兰禁不住心头的心猿意马,遂在他脸上化成了一个敛不住的笑。
随着时日的流逝,他心中对那日日暗中替他整理书房的人好奇极了,很是希望能见她一面,他想,即使对方是狐非人,他也甘愿,只因这脉脉情意已经感动了他,在不知不觉间,他似乎也把感情给放下去了。
按捺不下心底涌起的冲动,赵遇兰伸手拿起笔沾蘸饱了墨,一手按纸,便在平摊桌上的白纸上写了起来。一边写,口中还边低声吟哦着: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脑海中,那个娇俏的人影似乎羞涩地举袖掩口而笑,倩目流转,抛过深情的含笑一瞥……笑得赵遇兰的笑容里也有了一丝赧色。
提笔一勾,收了兮字的最后一笔,赵遇兰将那幅字拿起来端详,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样的暗示,她该懂吧?
他不自觉地抬头望着顶上横梁,似是盼望着回音。
※ ※ ※
第二天一早,赵遇兰便兴冲冲地来到书房,却见室内空无一人。虽然仍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无人的书房还是让赵遇兰气馁不已。
为什么她不出来见他一面呢?赵遇兰忍不住叹气。
无精打采的眼神在室内漫游,赵遇兰体会到什么叫失望。但是当他的视线落在书桌上时,他的眼睛又活了过来,闪动出惊喜的笑意。
那是一盘干果,有糖莲子、杏片、间道糖荔枝、金丝党梅四样,精致干净,看来不像是在此地随便买的。赵遇兰拿起一个梅子塞到嘴里,只觉滋味甘甜,令人舌底生津。
她送果子给他吃……那这该是那张字笺的回音了。赵遇兰品尝着干果,心想这次她准备了这些送他,该真是对他有情才是,否则昨天那轻佻的赠言,该会恼得佳人羞怒而去才是,那么,今天就不该还是照样帮他整理房舍,更弄了果子送他。
可是……为什么她不肯让他一见呢?比起这类馈赠,她出来见他一面会更让他喜出望外的,以她的细心慧黠,难道不知么?
“唉……”赵遇兰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到底打着些什么主意呢?
可数天过去,书房里仍是只有瓶里的花和盘中的果物,就是见不到那人一片衣角,赵遇兰不禁为之大感折磨,日里夜里,尽是揣想着“她”的一切,她的形貌、她的举止、她的情意……一颗心悬在半空,怦怦地跳着。
这日思夜梦、乍悲乍喜成了相思苦磨,将赵遇兰的心神磨尽,不多日,人竟因此恹恹起来。
赵遇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似醒似睡,只觉得头昏、身体热。身旁的景物朦胧着,他什么都看不清,像是个捕捉不到形迹的梦。
倏忽额上传来一阵冰凉,似是有只手拿着浸湿的布巾在为他拭汗……意识不清的赵遇兰紧拽着那只手,不让移动,嘴里呓语着:
“你……你别走呵……我等着见你一面呢!我一直想着你……你……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一眼?好好地……看你一眼?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你知道么?”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却见到床前的人影朦胧着,像裹了层雾,只是白茫茫的一团,他什么也没看到,看不到为他敛锁忧愁的娥眉、含泪煎心的秋波……只有折磨人的雾里花影……
赵遇兰支再也撑不住,双眼一阖,人昏了过去。
夜半阒寂的房舍中,一声低低的叹息回荡。
※ ※ ※
“遇兰兄,那小弟这就告辞了,你好生养病,别想太多,你要真这么想见佳人一面,又有何难?趁半夜戳破窗纸偷窥,不就见到了么?”邢秋圃笑着对赵遇兰拱拱手,说出这个近乎下流的提议之后,人就走了。
但赵遇兰坐卧在床上,心却有些被邢秋圃的建议给打动了。
偷窥吗?这……夜半偷窥是唐突佳人,且太不光明磊落了,有失书生之仪。可他又极想见见她,想到任自己给激得病了的地步……倘若两人无能得见,这一段佳话又将从何谱起?赵遇兰在心中琢磨着,犹豫了半天,决定今晚就去窗下窥视。
他想,她倘若知道,必也会怜他这一番苦情相思吧?
一整天,赵遇兰思索着关于那有情于他的美貌狐女的一切、又揣想着今夜两人终于邂逅相逢,胜却人间无数的香艳情景……一时颠倒不已。
好容易等至夜半,赵遇兰在寝室里装睡,正模模糊糊地要睡去之时,却听到隔壁书房传来器物移动的声音……赵遇兰连忙起身,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不教发出一丝声响。
他从来没做过偷窥的勾当,因此紧张得额头见汗、唇干舌燥,甚是煎熬。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慢慢靠近书房的窗子。
赵遇兰伸手指沾了点唾沫,湿了窗纸,微一用力,窗纸便破了个洞,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听着房内有书放到书架上的声音,他缓慢地将眼睛凑到破孔上去,他想,他终于可以见到她了——见到那秀丽无双的容颜……他整颗心被期待和兴奋给胀得满满的、提得高高的……终于,他看见一双脚……
那是双穿著布靴的大脚……
赵遇兰的期待被入眼的景象给浇得只剩一星残烬,可他还是慢慢地移动视线往上看去——
——————————!!
天!那哪是个美貌俏佳人啊?
只见一个男子置身书房,手上正拿着掸子掸着灰尘,一张粗豪的同字脸上留着短短虬须,眉目英武、鼻挺而威、嘴正画出一个微笑……身量宏伟、肩圆膀阔,怕不有八尺来高?活脱脱是打茶馆说书的嘴里蹦出来的伟岸英雄,哪里是个怯生生、羞答答的清秀佳人啊?
赵遇兰惨白了一张俊美的脸,吓得连退数步,不防脚下一滑,整个人仰天而倒,后脑在石阶上一碰,就晕了过去。
※ ※ ※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南山崔崔,雄狐绥绥……不,那不是真的……美女、不是……壮汉……不是真的……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天……”赵遇兰昏乱地呓语着。
脑海中有纷乱的形影交叠,一忽儿是他自个儿幻想出来的美女、一下子是他刚才看到的壮汉。半昏迷中的赵遇兰只觉头痛欲裂。
微微睁眼,他看到昏黝黝的天花板,上有烛影摇曳。
他略略转了转头,舒缓一下颈部筋骨,心想,他刚才是不是做了个恶梦?
“你醒了?”发自床边的一个低沉声音震破了赵遇兰的希冀。
赵遇兰极缓极慢地转动眼珠子,一分、两分……终于,眼前出现了那张惊吓了他的豪阔形貌!
“哇啊—!”赵遇兰迅速地抓紧被子缩到床的里侧,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你、你……想干嘛?”
男子低声叹了口气,默默地后退几步。
赵遇兰吓慌了,那一切根本不是梦。一直以来,帮他打理书房暗递情愫的根本就不是个美貌狐女,而是眼前的英伟丈夫,这……这……他居然还写了一堆字笺放在案上表达情意,那种行径会让眼前的男子么想?而他又想对他做什么?
现在赵遇兰只希望眼前的狐没读过诗经。
可是他接受了他送的果子,更回赠过一篇“静女”,以谢美人之贻……这不就跟老人说的故事里,有狐戏一女子,时以簪环果饵等相赠,则人皆不怪狐,反而以女子自甘评之的故事一样吗?那……这……倘若眼前这只粗壮的狐……“男”想对他做什么,他也没办法,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怕是只能遂其所污了,而他还没处哭去,毕竟就天理人情而言,他是站不住脚的。
男子脸上泄出一抹苦笑,随即开口说道:
“你以为我是个美艳女狐,是不是?唉……”一声深长的叹息,流露无限欷嘘,“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是吗?”他背转过身,推窗望外,有半月高挂树梢,“纵我不往,子宁不来?……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缓缓背诵着赵遇兰所赠的诗语,男子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无奈,“你一直想见我,却没想到我是这个样子吧?呵……殊不知我但望与子偕臧,却是不能啊……”
与子偕臧是他赠他的那首“野有蔓草”的最后一句,意思是希望两人能各得所欲……意欲以此赠答,对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而那低沉嗓音中拖长的语尾是掩饰不了的遗憾,赵遇兰听了,脸上不禁一红,因而沉默,只因那份殷切的情意装假不来,一时竟让他心为所动,萌生些许悦怿。
“这些是你送我的字,现在还你。”说着,男子自怀中掏出一卷整齐地卷好的纸,其上还系以彩绳,看得出珍惜。
话声隐没之后,男子的身影也跟着消失在赵遇兰眼前,而宁静的夜里有风拂过,赵遇兰觉得,那阵风里带着心伤的气味。
※ ※ ※
第二天赵遇兰就忙忙地要找地方搬迁,这件事他托了相熟的邢秋圃代为筹办,而他自己则忙于整理行李。
他将书本笔砚放进书箱里,正搜寻着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收拾的时候,却见到一张纸自梁上落下,飘飘地平躺在桌上,被阳光照着。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见不到他,他真的这么伤心么?赵遇兰想着,随即懒懒地放下手中纸笺。
他觉得,他好象不该这么急急忙忙的就要搬走,这样急于搬离犹似逃难,岂不伤人?毕竟,他对他似乎没有恶意,昨天他的昏厥正是个大好良机,但他却没对他做什么,可见他遇上的不是一个无行的狐怪,他如此尊重自己,亦见情意非虚……而他的幻想破灭更怪不到对方身上,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对方一定是个美貌女狐的……
那间,赵遇兰觉得自己好象听到了一声叹息,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不知不觉之中,赵遇兰竟打消了搬迁的念头,继续住了下来。
而后,书房照样是日日洁净,瓶有花砚有墨;夜里风冷,窗便关上了;睡得不严密,被子就盖上了……每一个动作间,赵遇兰都感觉有一股甜蜜愉悦渗透心房,他是这样乐于为自己整顿一切……面对这样细心的呵护,赵遇兰无法不感动。
但是,自上次之后,他再也不出现在赵遇兰眼前,许是怕再次惊吓了他吧!而这分体贴的心,总让赵遇兰惶愧不已,兼且心中更添一层喜悦。
这样的细心熨贴,即便女子怕也难及其一二吧!无关兰心蕙质,全是情意真挚所致……他几曾让人如此心系念念过?赵遇兰想着,胸口微微一热,微笑浮现唇边。
夏暑就在这平静的气氛里流逝,眨眼间,已经是入秋的天气了。
试期将临,赵遇兰更是打叠起精神埋首书卷之中,每日念书的时间也长了。这一晚,赵遇兰在书房中点着头儿打瞌睡,忽地一件衣裳披上了肩头,赵遇兰猛地惊醒,伸手抓住了盖在肩头上的外衣,转头四顾,仍然不见踪迹。
垂下的肩膀形容着欷嘘叹息,赵遇兰闷闷地低下了头。半晌,他抬起头来,轻声说道:
“为什么还是隐着身形?我……你是涕泗滂沱,可我也是辗转伏枕啊……”
辗转伏枕……?隐着身形的狐一直在这室中陪着他读书,因此这话声虽轻,还是一丝不漏地传进了他耳里。
在赵遇兰决定搬走时,他心想往后便再也看不到他了……那份锥心之感,让他忍不住写了那篇“泽陂”给他,算是他最后、也是最明白地表达他的心意予他知晓的一次。他不敢更多奢求些什么,只求能日日见到他,为他服劳,他便也心满意足了。
而当赵遇兰仍然住了下来时,他已经形容不出自己心中满溢的欢喜了,可现在……他说他见不到自己,也是寤寐无为,辗转伏枕……真的么?看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赵遇兰,紧握着双拳,肩膀微颤……这,是真的吧?
情感的真挚动人一如月光无形,却清楚真切地存在,穿形透体,直触心灵……他的眼眶竟忍不住热了起来。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狐的身影逐渐清楚地在赵遇兰身后浮现。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赵遇兰轻声地应和着。
赵遇兰抬起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眼,转头看着眼前那已经纠缠着他的梦境好一段时日的身影。在那英武雄豪的脸上,有着一抹情挚得偿的欣悦微笑。
赵遇兰因而也跟着笑了……
李干之侍御言,某公子美丰姿,有卫璧人之目。雍正末,值秋试,于丰宜门内租僧舍过夏,以一室设榻,一室读书,每晨兴,书室几榻笔墨之类,皆拂拭无纤尘。乃至瓶插花,砚池注,亦皆整顿如法,非粗材所办。忽悟北地多狐女,或藉通情愫,亦未可知,于意亦良得。既而盘中稍稍置果饵,皆精品,虽不敢食,然益以美人之贻,拭目以待佳遇。一夕月明,潜至北牖外穴纸窃窥,冀睹艳质,夜半器具有声,果一人在室料理,谛视,则修髯伟丈夫也,怖而却走。次日即移寓,移时承尘上似有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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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茶余饭后的闲谈,何须在意?随人说去消磨光阴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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