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剑山庄位于杭州府临安郡浮玉山主峰仙人顶上,腊月十四,武林大会在玉剑山庄露天演武厅举行。站在演武厅内,极目远眺,看众山俯伏,天地辽阔,使人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豪气顿生,确是个极适合比武的地方。
说是武林大会,却和以往少说也有千人参加的盛况大有不同,全场不过四五十人,都是江湖上最有名望和影响的帮派首脑,显然主办的人不欲太过声张。
风唯卿婉拒了上座的安排,和荆楚云在最角落处坐下,环视众人,除了丐帮少帮主莫可问和唐门执事者唐繁之外,其余都不认识,也没有见到黑堡的人。
见到唐繁,风唯卿情不自禁的想到唐霄。一年多了,江湖上全然没有霄弟的消息,也不知如何了。
正在和几个人寒暄的莫可问看到他们,招了招手,不一会儿笑眯眯的走过来,坐在荆楚云左侧的空位上。荆楚云皱眉,往右挪了挪。莫可问笑笑,对风唯卿说了几句“锦城一别,一年有余,少侠风采依旧”的客气话,便开始为他们介绍在场的众人。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帮,其帮主一贯懒散,近年来,帮中事务都是少帮主在掌管,少帮主为人豪爽,做事公正,甚得人心。作为丐帮接班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他这一坐,惹得众人都忍不住往这边观望。他们本以为这两个少年是哪位掌门的弟子、随从之类,这时见这二人对莫可问爱理不理,都不由好奇于他们的身份。
须臾,武林大会开始。
玉剑山庄庄主玉擎苍在场上向众人的光临道谢,而新任武林盟主武当空静道长却悄悄把莫可问拉到一边说话。
风唯卿敛气凝神,侧耳细听。
只听莫可问道:“黑堡之主,一诺千金,堡主既然说会来,就一定到,盟主但请放心。”
不一会儿,莫可问仍然坐回来。
风唯卿听众人轮番客套,说着空洞而虚伪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径自玩儿起楚云的手指,要不是荆楚云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说不定就忘形地拉过来亲吻了。幸好众人都关注场上,没人注意他们。
忽听有人道:“崆峒派被魔教所害,请盟主为我崆峒做主。”
风唯卿一下子坐直身体。只见场上跪着一个全身缟素的中年人,义愤填膺地控诉掌门师兄和众弟子遇害的经过。
“四年多以前,一少年无故害我师侄性命,我派一力追查,于两月前终于查的他的下落,掌门带领几名弟子前去问罪,却被那少年一招杀死。我亲眼所见,他使用的就是当年魔教教主云栈天的武功。”
听他提到魔教重现江湖,众人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气,却又半信半疑,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空静俯身相扶:“快请起,这件事贫道一定会追查到底。李兄可知那人现在何处?”
中年人就势站起身来,伸手向西南的角落一指:“就是他。”
众人随着他手指看去,见是那个两个奇怪的少年之一,又是一惊,暗道:这少年看起来清秀赢弱,真的能一招杀死彭晋古和几名崆峒弟子吗?就是先前已然知情的人,现今亲眼看到这少年的样貌也不禁心生怀疑。
此时若是黑堡的人说这番话,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风唯卿和荆楚云互看一眼,稍稍放下心来。
空静道:“这位公子可有话说?”
荆楚云站起身,朗声道:“这两件事是我做的没错。其一是为除恶,其二是为自保,但交手的情况却和这位兄台说的有些出入,在下自问没有本事一招杀死那几人。请盟主明察。”
他相貌清绝,风度翩然,声音清朗悦耳,话语言简意赅,众人虽然心疑,却也不禁暗中赞叹。
那中年人用手指着他大喊:“休要巧言狡辩,你就是魔教余孽!”
空静摆摆手:“李兄莫要激动,这位公子,原因暂且不究,请问你怎样杀了彭掌门及其弟子呢?”
荆楚云淡淡道:“我的话未必服众,这位兄台不是看到了吗?何不请他演练一番呢?”哼,父亲的绝技,岂是看一眼就能学来的?
“不过,我当时可没见到这位兄台。可否告知你当时在哪儿,莫不是躲在一边偷看?”
众人看了一眼那中年人,暗想:他见同门身死却不上前帮忙,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心中不齿,看那人的目光也轻蔑起来,均道:“还请李兄演练一番,供大家鉴别。”
那中年人涨红脸:“我当时是赶去支援,不及救人,只得离开,星夜赶往玉剑山庄求援,恰逢盟主在此,禀明一切。”
玉庄主和空静点头:“不错,我等闻听,都觉事关重大,才决定召开武林大会。”
那人又道:“那一招我演练不来。只看见他突然从圈中跳起来,然后飞沙走石什么也看不清,等我看清的时候,就见师兄和几位师侄长剑撒手,摔倒在地,然后那人趁机捞起一把长剑,杀了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如此玄妙又威力奇大,听起来像是云栈天的成名绝技“云梦身法”,难道这少年真的是魔教余孽?不过,听说这“云梦身法”极耗内力,便是云栈天自己也轻易不用,这少年有如此高深的内力吗?
空静道:“请问公子这一招是什么功夫,从何而来?”
荆楚云微微一笑:“盟主请稍侯,告知在下的武功来历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请问在座各位武林前辈。假设我是魔教余孽,我的武功也像这位兄台描述的那样高强,而此人当时又在附近,那么我不可能察觉不到,怎能留他活口,让他到这里来宣扬此事?”
此言一出,众人都暗自点头:那种情况下杀人灭口,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这姓李的为何要说谎?
荆楚云看清他们的疑问,冲那人一拱手,淡淡道:“这位兄台,我知你报仇心切,可是这些武林前辈岂是轻易能蒙骗得了的?”
那中年人愤怒已极,大声强调所言句句实情,众人却更加怀疑了。
空静道:“请公子告知当日的情况。”
荆楚云叹了气:“说来惭愧,在下武功低微,被那些人一围攻,不过片刻便已受伤。”
拉开衣袖,向众人展示了手臂上一处伤痕。只见洁白的皮肤上,长约三寸的剑痕分外醒目,看愈合的情形,确实是月前的旧伤。
风唯卿皱起眉,暗道:怪不得他不肯让我把这难看的疤痕去掉。
荆楚云又道:“这样的伤痕我身上共有七处,可见当时有多狼狈。当时我自知不敌,不顾一切跳起来想冲出重围,不想等我落下时,那几人均已倒在地上,旁边站了一个蓝衣人。”
空静道长问:“那人是公子的朋友吗?”
荆楚云面上一红,愤慨的声音道:“我不认识他,不过那人也并非好人,他说他叫乔见水。”
淡淡的红晕为他清绝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丽色,众人看看他的容貌,对他的话又信了几分,暗道:莫说是乔见水那淫魔,就是我见到好几个人围攻这样的少年,也会出手想救。乔见水的武功确实非同小可,打倒那几人也非难事。
乔见水和彭晋古的离奇死亡已经传遍江湖,众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曾疑惑,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玉庄主忍不住问道:“那乔见水又是如何身死的?难道是公子杀了他?”
他数年前曾联络几位高手追杀那乔见水半年有余,却屡次被那人戏弄,是以深知那人的武功和为人。不相信凭这个少年能杀了那人。
荆楚云还未回答,风唯卿站起身道:“是我动的手。”
众人又是一惊,互相询问,却没有人认识这个朴素的少年。
空静刚要介绍,就听有人道:“若是风少侠动手,那自然没话说。”声音清朗,由远而近传来,话音未落,便有三人走进场中。
当先一人身穿一件浅灰色的长袍,修眉俊目,容貌甚是英俊,气质却略显阴沉。身侧二人一个笑容可掬,一个一脸冷漠。正是苏慕诚和楚氏双雄。
空静大喜,忙起身相迎,伸手便去拉来人的手臂,一幅和那人很亲近的样子。那人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一侧身,让开他的手。
空静一呆,楚风良已经拉住他的手道:“我们有事耽搁,来迟了些,请盟主见谅,”
空静连道:“不迟,不迟,堡主肯来就是贫道的荣幸了。”
风唯卿见众人争相前去见礼,撇撇嘴,拉着楚云坐了下去,转头却见莫可问安然而坐。
“你怎么不去?”
莫可问笑道:“那些人大多不认识堡主,才要去巴结。他们不知道堡主最讨厌和人靠近。”
说着冲也坐在原处没动的唐繁一举杯,唐繁会心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武林大会重新开始。有人将方才的情形禀告黑堡之主,苏慕诚只点点头,不置可否。
风唯卿微微蹙眉,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空静上前两步,继续方才未说的话:“这位风少侠便是神州大侠雷转篷的弟子。也是当年一招破了青城派剑阵之人。”
众人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楚风良说若是风少侠动手,那自然没话说。
风唯卿见他们的目光虽然有些惊诧和敬意,却远没有方才见到黑堡之主时的热烈,心道:又被楚云说对了,江湖后浪推前浪,武林也是现实的。
只听空静道长道:“贫道接任武林盟主后,闻知神州大侠雷转篷的弟子现身江湖,且就住在杭州府,吾派当年曾受雷大侠大恩,欲前去问候,才来到玉剑山庄,不想竟发生此事,不过幸好也见到了风少侠。”
又夸赞了风唯卿几句,才道:“贫道代武林同道感谢风少侠杀了乔见水那个淫魔,为民除害。”
荆楚云暗自冷笑:定是黑堡估计好崆峒派动手的时间,再找人故意将风的消息透漏给这啰嗦的道人,引他前来。苏慕诚自己却姗姗来迟,等着收拾残局,哼,果然手段高明,恐怕连那些人都不知是受了他的摆布。若非哥哥点破,恐怕连我都看不出。哥哥用计还有迹象可循,此人用计却如信手拈来一般,风过了便了无痕迹。
想到此处,不由替沈东篱捏了把汗。
风唯卿心不在焉地客气了几句,抬头看向苏慕诚,那苏慕诚也在看他,二人目光一对,风唯卿微微眯起眼,苏慕诚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忽听有人道:“贫尼以为,涉及魔教,宁枉勿纵,还要慎重查清才是。敢问风少侠和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在那里?”
是峨嵋派的掌门纪幽师太,她以女人的直觉,敏锐地察觉这两个少年的关系不一般。当初纪韬光和唐礼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连带与之比邻的峨嵋派也颜面尽失,让她对于这种事极为反感。
“不错,”昆仑派的掌门崔定桓也站起来:“这位公子说的虽然很有道理,可惜空口无凭。何况我也听说当日风少侠破青城剑阵便是为了这个少年,两人的关系嘛不言而喻。这件事恐怕另有内情,盟主以为呢?”
昆仑派虽然地处边陲,崔定桓却武林盟主之位早有觊觎之心,闻知前任武林盟主即将卸任,便心中窃喜,不想只经过简单的推选便让空静出任盟主,他自认武功比空静高,能力也比空静强,心中自是不服。此时见空静对风唯卿大加夸赞,便欲令那个喜做老好人的道人为难。
风唯卿见这两人目光犀利而轻蔑地在楚云身上打转,口气也甚是无理,心中不快,冷哼一声道:“什么叫宁妄勿纵,用涉及魔教的名义,就能随便杀人吗?还是出家人呢,一点慈悲心都没有。还有那个崔什么,你说他空口无凭,那个姓李的杂碎就不是空口无凭吗?”
他知道动手是免不了,不愿意在这里争来争去浪费时间,故这番话说得极为不客气,把那三人气得脸色乍红乍白,连声喝骂。
场下众人反应各异,有人气愤于他的傲慢无礼,有人对那两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打定主意看热闹,两不相帮。
荆楚云看了看一脸不耐烦的风唯卿和另一侧怒火沸腾的三人,微笑着火上浇油。
“那位李兄是空口有凭,而我么,反正是宁枉勿纵,先杀了再查不是更好?师太和崔掌门是这个意思吧?”
纪幽师太和崔定桓同时厉声喝道:“谁说要杀你,我的意思——”又同时停下,声音齐得如同刀切一般。
“真好啊,”荆楚云拍着手笑道:“二位掌门如此心有灵犀,在下也不禁想问二位是什么关系,到这里是参加武林大会呢,还是另有内情?”
话音刚落,已有人笑出声来,也有人忍俊不禁,大多数人却皱眉,心道这少年恁的胆大了,那崔定桓倒没什么,可是纪幽师太是出家人,性子又刚烈异常,恐怕会有麻烦。
果然,纪幽师太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拔剑跃起,冲着荆楚云当头劈下来,众人不禁暗道,这招“轻鹤鸣出”,招式简单却被她使得气势如虹,隐隐有风雷之声,这老尼姑的武功不愧为百年不衰的峨嵋派掌门。
风唯卿一把将楚云拉到身后,让过此招,想到师娘曾叮嘱他不要随便和女人动手,于是按捺住没有还手。纪幽师太一招落空,未待招数用老,手腕一转,剑身放平,闪电般拦腰横扫而去,这次却把风唯卿也笼在剑光之内了。
众人眼见她剑势威猛,均想:完了,这下不管风唯卿是跃起,还是矮身,或是想旁边躲,都无暇顾及身后的人了,看来此番那俊美少年在劫难逃。
风唯卿急切之间把楚云向上一抛,自己却出乎众人意料的向前迈出一大步,让过长剑,变成纪幽师太的手臂扫向他腰侧。
有人暗中为风唯卿可惜,纪幽师太全身都灌足内力,这少年必受重伤。还有人已经准备为纪幽师太喝彩,却听“当啷”一声,长剑落地,纪幽师太跌出十步之外,弓着身子摔倒在地。
在场众人都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方才虽然是电光火石般的瞬间,却都看得明白,纪幽师太的手臂正击在对方挡来的手臂上,双臂相交,长剑震落,而她跌出去,却是被对方一脚踢在小腹上。纪幽师太还能站起身行走,风唯卿显然是脚下留情了。
仔细思索他的招式,似乎每一个动作都平平无奇,却恰到好处,自在潇洒,浑然天成,没有丝毫浪费和雕琢,当真是精妙得无与伦比,这正是他们极力追求却不可得的最高境界,这少年竟然达到了。
看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峨嵋掌门,众人心中都为之一震,一时之间场上除了山风拂过,再无其它声音。
风唯卿伸臂将落下来的楚云抱在怀里,轻问:“没事吧?”
荆楚云摇头,风唯卿放下他,转头厉声喝道:“为了一句话便要杀人,算什么出家人?出手偷袭晚辈,也敢称一派掌门?哼,我看还不如鸡鸣狗盗之辈。”
这句话说得众人都有些涩然,一名峨嵋弟子跑过去,想扶起纪幽师太,她却一把将来人推来,挣扎着站起身,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咬牙一字一字道:“今日之事,贫尼记下了。”说罢头也不回地下山而去,那名弟子倒还懂礼,向众人行了一圈礼才起身追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自在,一时之间无人答言。
半晌,崔定桓大声道:“这下知道这二人的关系不寻常了吧,他们的话都不可信。而且,这人在武林大会上公然打伤一派掌门,也未免太过嚣张,如何处置,还请盟主定夺。”
这人一回神,第一件事竟然还是给武林盟主出难题。众人暗自摇头的同时不禁想,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须知情人之间一举手一投足,便有说不出的默契在里面,何况风唯卿并未刻意隐瞒,众人一经注意便已猜到,均想:世上喜好分桃断袖之人也算不少,可是像这样理直气壮的却也极为少见。
空静被崔定桓一逼,只得站出来道:“年轻做事更需三思而行,风少侠,只要你不再管这个少年的事,贫道便既往不咎,请自行下山去吧。至于这位公子,请你留在这里,将武功来历交待清楚才好,也可消了大家的疑惑。”
风唯卿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要说的都说了,你们爱信不信。他的事我管定了,你尽管追究过往便是。”
见他态度无礼,空静也动了气,暗道:他武功再高能高的过这里所有人吗?何况还有黑堡之主坐镇。想到此处心中窃喜,当初怕魔教余孽难以对付,才托莫可问去请黑堡之主,这一步太对了。
“你既如此说,就别怪贫道不看令师的面子。武林中人向来以武会友,我们便比武来决定此事吧。风少侠若是输了,我们也不会害你性命,只要留下这位公子就行。”
风唯卿点头:“好,若无人能赢我,请盟主发令昭告武林,各门各派各色人等再不可借此事为难于他,谁若违反,莫怪我辣手无情。”
众人同意,击掌为誓。
空静转头笑道:“崔掌门武功卓绝,可否请你先领教风少侠的高招?”
崔定桓心中暗骂他狭私报复,却也不能拒绝,飞身跃到场中:“风少侠请。”
不过三招,他灰头土脸地下场,换了华山派掌门。
这次的比武对风唯卿来讲和以往大不相同,他既要胜还要立威于人前。于是对方用什么兵器他便用什么兵器,对方刚猛他便更刚猛,对方繁杂他便更繁杂,对方柔韧他便更柔韧……
每次都等对方先出手,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从未有一招闪躲、避让和防守,战到第六场时,后面的几个门派就相继认输,不再下场比试。
就只剩号称武林泰山北斗之称的少林和武当两派了。空静道长是盟主,总要等到最后,如此少林便责无旁贷了。
令人奇怪的是少林出战的却并非方丈了凡大师,而是他身后的一个老僧,了凡唤他为师叔,众人却都不认识,心道,了凡倒也聪明,派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和尚出战,又是他的师叔,败了也没人能怨他。还有人暗自懊恼:我怎么没想出这么个好主意,偏偏自己去丢脸。
老和尚须发皆白,面目和善,缓步走到场中,道:“娃儿,可还认得老衲?”
风唯卿摇头。
“呵呵,也难怪,那时你还小。”
老和尚弯起拇指和中指,向地上一弹,只听“咔嚓”的一声,一块青砖列成碎片,四处飞溅开来。
众人尽皆一惊,这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拈花指,取自佛祖菩提树下拈花一笑的妙悟和顿悟。是七十二绝技中最难练也最玄妙的武功。看来传言不假,少林寺中真正的高手都是不出世的。
原来少林方丈请他出山和空静道长请黑堡之主一样,也是恐怕魔教余孽难以对付,没想到却用来对付雷转篷的弟子。
风唯卿恍然大悟,躬身行礼,一鞠到地:“是休岩大师,家师和慧梵大师时常提起您。”
休岩大师当年曾赴大理天龙寺交流佛法和武学,和雷转篷一见如故,那时风唯卿虽然年幼,却对他的武功印象深刻。
休岩大师叹道:“雷大侠和施主都有慧根,佛缘深厚,可惜太过执著,看不破这情关,以致堕落红尘。”
荆楚云哼了一声,这老和尚不动手,却想拉风去出家,比那些人更加可恶。
风唯卿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家的礼节。
“大师此言,恕唯卿不能同意。动情乃身不由己之事,刻意压制才是执著,唯卿不过听凭自己的心意,天地自然,随心而为。试问大师,一心一意去追求佛法精深,看不到世间还有其他,不也是一种执著吗?那么比之家师和我,大师就更加执著了。”
休岩大师喃喃念叨了两句,大笑道:“不错,心了不可得,而天地万物,无一不唯心矣,华严云:‘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故大智慧人,深悟唯心,所谓‘是心作佛,是心是佛’……”
又念了几句,才摇头叹道:“施主实在是有慧根,若是——”
荆楚云甚是不耐,轻唤了一声:“风——”
风唯卿回头冲他笑笑,荆楚云眼波流转,嘴角也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两人相望的瞬间,似有说不出的柔情蜜意流动其间,似乎又冷又硬的山风也绵软起来。
莫可问见此情形,忍不住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东篱啊,东篱,你那么聪明,为何要自讨苦吃?”
荆楚云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风唯卿道:“大师要和我动手吗?”
休岩大师摇头,还未开口,就听场下有人道:“大师何等身份,怎能小辈动手?何况大师已经露了一手功夫,下面要看风少侠你了。风少侠要发指力同时打碎两块砖才行。”却是那崔定桓。
崔定桓说完这句话,甚是得意,天下还有什么指法能胜过“拈花指”?何况但凡指法都是将力量凝于一指发出,怎能一举打碎两块砖?
众人也如是想,均道:“不错,不错,否则就是风少侠输了。”
风唯卿点头,双手同时使出“一阳指”,“咔嚓”一声响,碎的却是两块青砖。
众人既惊于他竟能双手发指,又暗中猜测他和大理段氏的渊源,尽皆无言。
半晌,空静干笑了两声:“大师用的乃是一只手,少侠这样恐不能算赢。”
休岩大师道:“我不——”他想说我不会用两只手,却听了凡方丈道:“师叔辛苦了,请回吧。”
休岩大师武功虽高,却为人憨厚,少经世事,对方丈的话更是言听计从,于是慢慢走回去。
荆楚云暗自着急,悄然看向苏慕城,只见一直关注场上的苏慕城突然转头看了一眼楚风良,楚风良一笑,冲唐繁举杯,似乎在互致问候。
唐繁站起身来,笑道:“要我说是风少侠赢了,毕竟——”
“等等。”风唯卿打断他的话:“不要你说,我会赢的名正言顺。”
说罢,右手一挥,当空向下一划,就如凌空划出一个大大的“一”字的,连续的断裂之声传来,指尖所指,青砖尽皆碎裂,少说也有五六块之多。
场上静了片刻,不知谁喊了一声,“六脉神剑!”,才又鼓噪起来。
“一阳指”乃是指力,只能凝一点,“六脉神剑”却是用手指发出的剑气,可以如剑般劈划。
这人从未说过他会“六脉神剑”,荆楚云瞥了风唯卿一眼,心中却是欢喜大于不满。
却不知这“六脉神剑”是他们离开大理那日,风唯卿气不过段铭枫诓骗于他,硬讨来的一招。段铭枫知道他是武学奇才,也有自己的思量,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至此众人无话可说,少林派也输了。
空静站在场中,上不去下不来,他自知不敌,可总归是盟主,若他一败,便代表中原武林的落败,这个脸他丢不起,这个罪名他也承担不起。
正自为难,却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让在下代替盟主领教风少侠的高招吧,不知盟主意下如何?”
空静大喜过望:“不敢,堡主肯出面贫道感激不尽。”
众人心道:传闻黑堡之主武功盖世,可是从未见他动手,今日这种情况,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却自请出面应战,莫非他的武功比风唯卿更高?想到此处,都不禁汗颜,钦佩万分。
荆楚云暗自冷笑,苏慕诚真是厉害,若是等那个道士也败了才出面,未免有故意打压之嫌。此时出战可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等于将中原武林的颜面从深沟里捞起来,重新放回天上,从此这些人不对他感激涕零才怪。
苏慕城缓步走到风唯卿对面,微微颔首:“风少侠连战数场,体力内力都有损耗,请少侠自行调息再战。”
风唯卿点头,不敢托大,在场中盘膝而坐,全神贯注地调息。
* * *
虽是隆冬腊月,今日却是难得的晴朗,山风也不够凛冽。玉剑山庄演武大厅的标杆在地上投下短短的影子,显示已近正午了。仆人们穿梭着在每一桌摆下一些茶点,却无人去看一眼,偌大的演武大厅,几十人围坐,却没有半点声音。
荆楚云只觉阳光分外刺眼,竟生出些许头昏烦恶之感,手心也微微冒汗,听身侧有人悄声道:“可问,他们这样站着有一会儿了吧?”
荆楚云抬眼看去,原来是唐繁,不知何时竟然坐在了他右首。
莫可问道:“从风少侠站起身说‘堡主请’,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唐繁道:“我猜他们马上会动手,你说是谁先呢?”
莫可问还未回答,场上相对而立的一青一灰两道人影突然动了,却看不出谁先谁后。
两条身影在场中游走穿梭,拳不及身,脚不停步,一沾就走,没有一招能用完就会突然变招。两人越打越快,渐渐的,但见两条人影骤起骤落,乍分乍合,令人眼花缭乱,已经看不清招式,却看得出他们动作流畅,姿势优美,真如流水清风一般,众人都情不自禁叫起好来,却不知场上两人都暗自叫苦不迭。
苏慕诚招式一出,还未及发力,就见对方目光所落,拳脚所指必是其破绽之处,只得急速变招。而风唯卿才刚发现对方的破绽,拳脚未及招呼上去,那人就已变招,只得跟着变,反过来情况也是如此。两人在场上翻飞跳跃,平时用一招的时间,此时却要连续变换几个身法招式,别说众人看不清楚,打到后来他们自己也看不清了,只是凭直觉出招。
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两人目光对上,双掌一碰,同时向后跃开,相对而立。
听得场下有人窃窃私语。
“谁赢了?”
“不知道,没看清楚。”……
风唯卿知道遇到了平生仅见的对手,胸中豪情激荡的同时,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忍不住问道:“为何执意为难我们?”
“为难?”苏慕诚皱了皱眉,目光一闪,略带好笑的声音溢出唇边:“这可是我第一次好心呢。”
好心?没想到堂堂黑堡之主竟然敢做不敢当,可是,无论从他的权势,他的性情,还是他的骄傲来看,都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风唯卿既困惑又愤怒:“你这样不嫌太无聊了吗?”
“是很无聊。”苏慕诚微微一笑:“风少侠,你该感激我的无聊,否则我的仇人也是你关心之人还能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吗?”
“哼,你在为自己开脱吗?”
“开脱?”苏慕诚似乎也有些困惑,随即神情一敛:“我不需要。今日之战,不论结果如何,我为你解除心头大患,这是我答应轻雷的。”
答应师兄?难道师兄知道今日之战,不是他怕师兄知道才故意把他调开的吗?风唯卿脑中有什么一闪,不及抓住,就听苏慕诚道:“来吧。”
这样的对手,今生恐怕仅此一人,或许比朋友更为难得。
风唯卿大声道:“好,让我们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 * *
江湖人都知道武技的最高境界是无招胜有招,那么无招对无招是什么状况呢?没有人知道。
那么看今日之战便知,最后的结果又成了有招对有招,这便是因果循环,物极必反。
这次的动手和方才的又有不同,方才是想找到对方的弱点,半试探着比武。而这次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弱点是抓不住的,于是放弃了试探,变成纯粹力量的对决。
落脚之处,青砖块块碎裂,双掌相击的声音震得人心惊肉跳。
毫不避让的对掌,毫不犹疑的进攻,毫不迟疑的反击,不留余地,不避锋芒,硬碰硬,强对强,五十招已过,两人战了个势均力敌。
众人被猛烈的掌风所激,连连退后,却舍不得稍稍移开视线,看得如痴如狂,浑然忘我。
只听有人喃喃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不想老衲此生竟能看到传说中的武功。”
说话的正是休岩大师,唐繁好奇地转头:“大师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武功?”
众人眼睛还看着场上,却都不禁凝神细听二人对话。
只听休岩大师道:“我在整理敝寺先人手记的时候,曾见到一篇记载两位高手比试的书简,上面的描述与此时情况一般无二。”
“哦?大师可知是哪两位高手?”
“一个便是南越宗熙,他为人如烈焰狂风,豪迈不羁,武功也是如此。”
唐繁抚掌:“另一个我知道了,是号称‘战神’的叶荐清叶大将军,他为人如碧空朗月,刚柔并济,武功也是如此对不对?听说他们虽然处于敌对地位,却是生死之交的朋友,还有人说他们其实是——”他想说其实是情人,顾虑到面前是个老和尚,没有说出口。
“不错,敝寺的那位先人曾是他们的朋友,才有幸看到。”休岩大师叹道:“可叹天妒英才,叶将军在天朝皇帝突然驾崩后不久便因病去世,不过而立之年。南越宗熙随后放弃王位,不知所踪。若不是三十多年前雷大侠突然出现,一举夺得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老衲还不知南越宗熙也有传人。”
众人听他们提到这二人,都不禁心潮澎湃,悠然神往,暗道:南越宗熙是风唯卿的祖师,那么堡主所用的武功莫非便是叶将军的功夫?否则谁能与南越宗熙匹敌?
场上二人全然没有听到这番话,仍在激战,虽是隆冬,二人却已汗透重衣。
风唯卿真气鼓动,周身环绕的气流便如熊熊的火焰,出掌如风,身法如电,每一招都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周围的人被他气势所惊,不禁屏气敛神。和他交过手的人都冷汗迭出,越想越是后怕,暗自庆幸没有激他用出这样的功夫。
反观苏慕诚却丝毫不受对方的气势影响,衣袂飘飞,游刃有余,浅灰色的身影挥洒自如地在烈焰中穿梭,在狂风中漫步,时而刚猛时如狂雷厉闪,时而轻逸如飘雪飞花,当真是刚柔并济。
场上激战正酣,场下众人大多全神贯注的观看。却有一人悄悄后移,退出人群,手中钢针映着阳光,发出碧绿而诡异的光芒。
魔教妖孽,毒辣阴狠,今日若是走脱,他日必害我崆峒全派,那么我便让你活不过今日。
钢针激射而出,目标是前方那身体僵直、神情紧张的白衣少年,细微的破空之声也被场上的喧嚣掩盖。
荆楚云正捏紧手指目不转睛地观看,突然肩头一痛,连人带椅摔了出去。却是莫可问一掌推开了他,急切之间用力过猛,又刚好打在荆楚云还未痊愈的左肩,导致他一时之间疼痛难忍,站不起身来。
莫可问救人心切,却不知唐繁也有所觉,折扇一摆,挡下了暗器,同时左手一扬,也是一枚细针射出。
那人眼见暗算不成,起身向外跑去,才跑出几步,忽觉手臂一麻,身体再也动不了,只听一个清悦的声音啧啧道:“你的毒很厉害啊,不知比我唐门如何?”
感觉全身麻痒难忍,那人原本就害怕,一听此言,惊恐地叫了一声,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唐繁睁大眼愕然道:“我的暗器只是麻药而已,他怎么就死过去了?”
突然发生变故,众人不知是怎么回事,纷纷观望察看,有几个年纪稍轻的跑过来看看情况,回去汇报给各自的师长。
唐繁和莫可问互看一眼,同时开口,一个说“堡主——”,一个说“东篱——”,随即相视而笑,原来沈东篱和苏慕诚都算到比武的时候说不定会有人暗算,于是请人来帮忙暗中看护荆楚云。
莫可问是沈东篱最要好的朋友,为人谨慎,自然是他眼中的最佳人选。
暗算的话,多半会用暗器,若论暗器谁比得过唐门中人?苏慕诚委托唐繁,也是要确保万无一失。
事情发展到这里都在沈东篱和苏慕诚意料之中,他们精于算计,力求一切尽在掌握,从未有失手,却忘了再完备的计划遇到瞬息万变的形势,也难免有漏洞,若是加上人心和感情的话,几率就更大了。
而他们恰恰都忽略了风唯卿的关心则乱。
风唯卿哪里知道有人暗中保护楚云,原本就担心不已,和各门派众人比武的时候,能够速战速决,时时看顾还好些。此时和苏慕诚比武却需要全心全力才能力保不输,哪有闲暇去看一眼楚云?只能通过感知周围的气氛来判断。
突然感觉场下似有异动,他心生不祥,用全力拍出一掌的空隙转头看去,却见楚云倒在地上,大惊失色之下身形一顿。苏慕诚见这一掌超乎寻常的刚猛,豪气顿生,运足内力,摆掌相迎。高手比拼岂容稍有轻忽,一个发力,一个却停手,强弱立现。
风唯卿惊觉不好时,对方的手掌已闯过他周身鼓胀的真气递到胸前。急切之间,用“千斤坠”稳住身形,指尖一点,“一阳指”已然出手。
苏慕诚一掌击在他胸前,心下也是一惊,想到答应安平王爷点到为止,赶忙撤力,部分内力反撞回来,胸口亦受力不小,不由身体一滞。
就在这一瞬间,风唯卿一指正点在他胸前要穴。这一指虽然是重伤之后的强弩之末,也足以让他一时之间身不能动。
场上的变故众人看得清楚,一时之间有人惊呼,有人抽气,有人张大嘴说不出话,却没有人动。荆楚云待要上前,被莫可问拦住:“看结果再说。”
按说是风唯卿先中掌,可是中掌之后却点了黑堡之主的穴道,此时只要随便一招便能取了他的性命。谁输?谁赢?竟没个定论。
也有人心想:经过这一场惊世旷古的比武,输赢其实已经不算什么了。
片刻之后,苏慕诚冲开穴道,退后一步,沉声道:“我输了。”
话音刚落,风唯卿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荆楚云疾步冲过去,扶着风唯卿盘膝坐倒,从怀里摸索出几个瓷瓶,颤声道:“哪个?风,是哪个?”
风唯卿闭着眼不开口,随后跟过来的唐繁拿过他手中的药瓶,逐个打开闻了闻,倒出一粒药放到风唯卿唇边。风唯卿微微点头算作道谢,张口吞下。
楚风良道:“堡主,若不是你那一掌手下留情——”
苏慕诚一摆手,低沉的声音道:“输就是输,有什么好说的?风奇,传我号令,不管任何原因,今后若有人为难他二人,便是与黑堡为敌。”
荆楚云冷冷看了他一眼,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苏慕诚却看也不看他,伸掌抵在风唯卿后心,片刻之后,两人的头上都腾起白雾。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风唯卿俯身吐出两口血,缓缓道:“多谢。”
玉庄主抚掌大笑:“好啊,不管是这惊天动地的一战,还是二位英雄惜英雄,化干戈为玉帛,都必将流传千古,成为武林佳话。”
其他人也赞不绝口,纷纷上前道贺,没有人提此次比武的胜负,也没有人再提楚云的身份。
这些人都是聪明人,眼见唯卿年纪轻轻便如此武功,加上雷转篷、大理段氏和黑堡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不太可能的怀疑、一座虚无缥缈的宝藏和一份与己无关的恋情而招致杀身灭门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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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约楚云(下)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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