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衣 第九章

  太阳走到头顶,已经是正午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落马崖那条唯一的通道前方。  
  “果然来了!”顾守吊桥的一个汉子大叫一声,立刻几十号人围了过来。  
  “我来见恶鬼叱。”末鬼将手负在背后,“你们可以将我绑起来。”  
  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谁没听过?几十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领头的做了个手势,自己提着十二万分小心走向末鬼,“嘿嘿,这个,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之处多包涵啊!”  
  末鬼任由这个领头的将麻绳紧紧缚在他身上,微微一笑道:“你们知道恶鬼叱抓的那个少年是濮阳少仲吗?”  
  几十个汉子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都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濮阳少仲是当今丞相的弟弟,丞相知道他被抓,所以官兵很快就要来了。领兵的易读大人向来对抵抗的匪寇下手绝不容情,我是来劝恶鬼叱归降的。”  
  易读在绿林名头太大,大家都听说过他的手段,几十个汉子即使明知他说这些话居心不良,心里也不禁先怯了。  
  阴山生活困苦,即使落草为寇,以抢夺为生,其实也过不上好日子。
  “官兵一到,肯先投降的,我可以保证你们平安无事,运气好点就收在易大人手下,吃官家的饷银。”末鬼说罢,也不理会这些人的反应,迳自走上吊桥,向另一端前去了。  
  早有人飞奔来服。  
  一个黑瘦汉子在吊桥前迎住末鬼。“你的剑要交我保管。”  
  末鬼点点头,黑瘦的汉子便取下他腰边的长剑。这柄通体黑亮的剑比一般的剑要重上十倍也不止,黑瘦的汉子惊毫地瞥了末鬼一眼,隔了一会才道:“大头目说你是高手,为了安全起见,我要卸下你两手臂的关节。”  
  末鬼没有说什么,只简单的点了点头。  
  黑瘦的汉子扬起手,在他双肩处使力一切一捏,只听轻微的喀喀两声,他切断麻绳,末鬼的双手就垂了下来。  
  “你还要,在阴川水里泡上一会。”  
  一个大木桶被抬过来,森冷的寒气从木桶中散发出来,这是刚刚才从阴川里舀上来的水。  
  末鬼向木桶走去。抬桶子的几个人忙不迭的后退。万一末鬼突然踢倒桶子,被阴川水漫过脚踝也是很受不了的。  
  末鬼突然回来。  
  几个人都给他吓了一跳。  
  “请给我一张椅子。”末鬼站在木桶前平静的说,“我跨不过去。”  
  ***
  眼看午时将过,阿若着急的在山脚下徘徊。  
  她手里有一根长竹竿,竿上头有一块很大的白布,布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那是末鬼画给她看,她又照着画在白布上的。  
  一个壮硕上中年人摇着扇子走过来,好奇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小姑娘,你这白布上头写的什么字啊?”  
  阿若不耐烦的说道:“我哪知道是什么字?没事的别挡路,闪开啦!我要等易大人。”  
  “这名字真怪。那‘易大人’什么时候会来?”中年人闲聊般的搭讪。  
  “干你什么事?”阿若瞪了他一眼,示威似的挥舞着手上的竹竿,“再不走小心我用竹竿打你!”  
  中年人退了几步,从袖筒里摸出一张草纸,“真可惜,我本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草纸上头写什么呢。”  
  “咦?这是!”这不是那家伙昨天写的那张吗?阿若连忙一把抢过来。翻到背面。草纸背面已经出现密密麻麻的一堆字迹,阿惹怒道:“你从哪里捡来的?”  
  “不是捡来的。是一个叫王麻子的人,送来给我。”中年人摇摇扇子说。  
  “你、你就是易大人!”阿若眼睛一亮,忍不住跳起来抱住他。  
  “我叫易读。”中年人连连挥手。女孩子整个胸部都贴到他身上,他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末鬼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活宝。  
  阿若丢下竹竿,紧紧拽着他就向山上跑,“那家伙说逮到人就带到山上去!我们走捷径,不用半天就到了!”  
  易读耸肩一笑,随手向后挥了一下,一群黑衣劲装的汉子从四周拥过来,其中一个抓住阿若的手,将她从易读身上扯下来,又将她拾起来。  
  “喂,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阿若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攀住那个汉子的手臂。  
  那汉子已经将她拾上肩,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了。  
  “走吧,救人去。”易读笑道:“这小子,这次要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
  两个精壮的汉子一前一后抬着一片门板,跟着黑瘦的汉子走过一段布满机关陷井羊肠小道,而后在一片石壁前停下。  
  末鬼就仰躺在这片门板上。他将内力集中在胸腹丹田处,维持内脏不受阴川水侵蚀。也许是之前受过阿若之泪的力量的帮助,一刻钟的时间并不如他自己想像的可怕,他还有足够清醒神智。  
  他听见机括绞链的声响。原来恶鬼叱经常藏身的地方是在一片天然的山壁后,只有几个心腹手下才知道地点。难怪易读派出来的探子找不到恶鬼叱的行踪。  
  “大头目,我把人带来了。”黑瘦汉子掀动机括,一小片石头向后退去,露出一个空隙。  
  他站在石壁外,毕敬禀报。  
  “都照我说的做了?”小洞里传出恶鬼叱的声音。  
  “是。浸了一刻钟的阴川水,已经站不起来。小的要兄弟们将他抬过来了。”  
  整片石壁滑动,露出一个可容人通行的空间。  
  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抬着一块门板进来。门板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看上去像死了的人。  
  “你就是名满天下的第一杀手?”恶鬼叱轻蔑的笑了一声,  
  末鬼缓缓地张开眼来。他的视张有点模糊,只能约略看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身前,腰上缠着一条黑色的长鞭。男人的声音宏亮如钟,但细听之下,每个字的尾音都略急而短促,这是严重的内伤带来的后果。像易读提过的一样。  
  这个人就是恶鬼叱。他的内伤如今尚未痊愈,表示他尚末从少仲身上得出阿若之泪的用法。  
  “濮阳少仲呢?”末鬼问。他的声音微弱虚软,几乎听不清。  
  “说出阿若之泪的用法。”恶鬼叱冷冷的道。  
  “濮阳少仲。”末鬼简短的答。  
  “说出来,我就让你见他。”  
  末鬼不答。  
  “你不说,我立刻杀了他。”  
  末鬼的表情十分平静。  
  “你以为我不会杀他?”恶鬼叱格格一笑,“如果得不到阿若之泪,我终归死路一条,不必留什么后路。”  
  末鬼暗自吸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恶鬼叱同归于尽的想法。  
  “我要先确定濮阳少仲还活着。”末鬼说,“没有见到他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是吗?”恶鬼叱扬鞭,往末鬼身上抽去。一记清脆的击打,伴着一声轻微的“咯”声。衣服底下的肋骨断了两根。  
  末鬼瞬间只感到一阵麻木,而后这麻木突然转变成剧烈的痛楚。  
  这种痛苦很难忍耐,恶鬼叱果然是刑求的个中高手。  
  末鬼微微扬起唇角,有点不屑一顾的味道。  
  “你笑什么?”  
  末鬼没有回答。  
  恶鬼叱哼一声,扬鞭抽下。“啪答”的声音和着水珠和血珠飞溅起来。  
  末鬼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现在连眼睛都闭上了。  
  恶鬼叱略略一笑,“我知道杀手受过拷打的训练。不过我也想知道,我能不能让你屈服!”  
  他蹲下身,撕开末鬼湿黏在胸膛上的衣服。一道清楚的血痕从左肩横跨到右腹。他并起食中两指,自胸口的伤痕处刺入,在血肉里缓缓转动。  
  末鬼依然是那副安详的神情,甚至享受似地微微一笑。  
  恶鬼叱突然抽出沾满鲜血的手指,现在他的手指微微泛起一点黑色,一股阴寒的感觉从他的指尖窜入。恶鬼叱霍地站起身来,惊惧的看着自己的手指,“阴川水!”  
  一阵剧痛猛烈地从丹田升起,恶鬼叱大叫一地声,向后踉跄跌了两步,黑瘦汉子赶过来要扶他,被他挥了开去。  
  恶鬼叱盯着末鬼,突然狠厉的一笑,“你要见濮阳少仲是吗?我现在就带你去。”  
  鞭楷卷住末鬼的脚踝,将他向后拖去。  
  黑瘦的汉子走出石壁。  
  其实不止是他,那两个抬末鬼来的兄弟也都不言声退出来了。  
  他们都知道大头目是不会轻易让人接近他的密室的。说清楚些,大头目其实并不真的信任他们这些兄弟。  
  他开始思索待在这里究竟是对是错?大头目现在对付的人听说大有来头,惹上官兵,将来会怎么样简直不用想也知道。他带着这群兄弟跟着大头目,也只是图个温饱罢了,这样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兄弟突然冲到他的面前:“报、报告二头目!”  
  “什么事?”黑瘦汉子抬起头来。  
  “官、官兵来了!”  
  “什么!”黑瘦汉子大吃一惊,“官兵到了哪里?”  
  “已、已经到落马崖!”  
  “吊桥呢?升起来了没?”  
  “升起来了!”来报的汉子气喘喘嘘嘘的说道。  
  吊桥升起来,官兵要绕道过来至少得二天时间。黑瘦的汉子略松了口气,他想进去告诉大头目这件事,一道黄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姑娘?”黑瘦汉子一愣,正要请她让开,裳衣却道:“这位兄弟的消息不正确。敌人不是只有官兵而已。”  
  来报的汉子圆睁着眼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裳衣笑道,两个酒窝在她的颊边愈显得可爱,黑瘦汉子和来报的人都有些呆愣的看着她,突然一道银色的光芒窜过,来报的人只感到颈边一凉,又像被蚊子盯了一下似的,想去模模看,手抬到一半身体已经无力倒下。  
  黑瘦的汉子突然一惊,伸手要去取腰间的兵器,才发现兵器不在身上——大头目的规矩,不能带兵器到这里来。  
  “打个商量,你去把吊桥放下来如何?”裳衣轻柔地用手绢拭去剑上的一点鲜红,略略避开一步,不让尸体倒落时的尘土溅到自己身上。  
  黑瘦的汉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可以自己选择。”她左手轻扬,一锭金元宝,和一纸文书,一起被钉在一株老树上。  
  她右手提起剑来。  
  黑瘦的汉子吞了口口水,四下看了看,默默地向左手边走去。  
  裳衣微微一笑。  
  ***
  石室的门“砰”的一声打开来,恶鬼叱拖着末鬼,一路走下石梯,沉闷的撞击声传来,惊得半昏的濮阳少仲浑身一个机伶,脑袋顿时清醒过来。  
  老人就站在他身前,正在替他疗伤,听见这一声也回过头去。  
  “兄弟。”恶鬼叱说。  
  老人愣了一下。他和恶鬼叱说好,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要引濮阳少仲放下戒心,怎么恶鬼叱一进来就这样称呼?  
  濮阳少仲也愣住了。他注视着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火光照耀在恶鬼叱身上,巨大的阴影遮住了那人的脸。他只能看见黑红色的水渍从这个人的身上流出来,从梯子开始,一路蜿蜒向下。  
  这是、末鬼吗?濮阳少仲心头怦怦的跳着。  
  他原本以为末鬼会像以前那样,带着剑潇洒地出现在他面前,可是他没有看见末鬼的剑……其实失去了剑也无所谓的,厉害的不是那柄沉重的剑,而是使剑的人。  
  使剑的人呢?  
  “兄弟,这小子招了没?”恶鬼叱不紧不慢的问道。  
  濮阳少仲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老人。不明白恶鬼叱为什么这么称呼老爷爷?  
  老人心里有数。恶鬼叱是铁了心要将他拖下水了。老人慢吞吞的说道:“没有。一直都在昏沉状态。”  
  “无所谓。”恶鬼叱冷笑,“现在末鬼也在我们手上了,问出了阿若之泪的用法,我们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濮阳少仲不敢置信的瞪着老人。老爷爷没有反驳,恶鬼叱说的是真的?但他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了,他问:“你说末鬼?”  
  恶鬼叱扬起鞭子,鞭棺一带,“唰”的一声,一具躯体滑到他的面前。  
  末鬼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带紫黑的鲜血洽着他的嘴角淌下。他的衣服湿透,头发和脸颊、眼睫都布了细细的冰霜,双臂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垂挂在身体两侧。  
  濮阳少仲浑身一震,“末鬼!”末鬼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一样。濮阳少仲吓得放声大叫,“末鬼!”  
  恶鬼叱嘿色一声,扬起手里的鞭子,“我替你叫他看看。”猛地一鞭往末鬼身上抽下。  
  “啪”的一声,鞭子结结实实地打在末鬼身上,肌肉隔身衣服发出沉闷的声音,衣服上的霜雪冰晶都跳了起来,躺在地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一阵猛烈的铁链扯动声响,濮阳少仲激动地双眼泛红大声叫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没看见吗?那我再示范一次给你看。”  
  说着又扬起鞭子。  
  “住手!”濮阳少仲握紧拳手,铁链被他拉得不住发出剌耳的声响,他咬着几乎已经渗血的下唇,恶狠狠地道:“你伤了他,我不会放过你的!”  
  恶鬼叱哈哈大笑,轻扬了扬了手里的鞭子,“怎么?我还没教会你对我要有礼数吗?”  
  濮阳少仲的身体反射性的一抖,但他的双目圆睁,眼神毫不退让。  
  “啪!”的一声,鞭子打在濮阳少仲脸颊上,一道血痕立刻出现在他的脸上,濮阳少仲喘了口气,唇边吐出一点血沫。一双眼睛却还盯在恶鬼叱脸上。  
  恶鬼叱朝濮阳少仲走去。没法折服这个少爷公子哥,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现在他想试试有末鬼在的时候,这个少爷公子哥,是不是还不肯说实话。  
  恶鬼叱伸出手指,套上假指甲,沿着濮阳少仲的胸口的鞭痕从上而下慢慢刮过。原来就还没愈合的伤口给他这么一刮,血珠子立刻渗了出来。濮阳少仲痛得全身颤抖,他咬紧牙根还是免不了浓重的呼吸声。  
  “不叫了?”恶鬼叱阴狠地笑了一下,刻意用鞭柄抬起他低下的头,眼睛对着他的眼睛说,“你再不肯说实话,等会我就在末鬼身上如法炮制。”  
  “你敢!”濮阳少仲咬牙切齿地低吼。  
  “看我敢不敢。”一柄小刀刺进他的腹部。  
  “唔。”濮阳少仲闷哼一声。他觉得整个肠胃都在翻搅,痛得想吐,他握紧拳手,鼓起勇气朝恶鬼叱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卑鄙。”  
  老人心里暗叫不妙。濮阳少仲是想拉住恶鬼叱的注意力,不让他对付末鬼。但恶鬼叱一旦兴起,不达目的绝不甘休。现在他要濮阳少仲认输,就非得凌治到他低头不可!  
  一道血流顺着恶鬼叱抽出的小刀,自濮阳少仲腹部流出来。  
  老人正想发话,一个声音突然自地上传来,低沉微弱却又清晰地让人毛骨悚然,“住手。”恶鬼叱陡然回头,濮阳少仲也睁大眼睛。  
  躺在地上的人,微微张着眼。他的眼帘一掀一阖,灰色的眼睛慢慢聚焦在前方的墙上。那是少仲。  
  恶鬼叱一阵冷知,一拧身,退到濮阳少仲身侧,鞭梢一卷,勒住濮阳少仲的脖子,猛然拉紧。  
  “呕!”濮阳少仲还来不及出声,咽喉就被鞭子紧紧勒住。他立刻胀红了脸,张着嘴吐气挣命。  
  “快说阿若之泪的用法!否则我杀了他!”  
  末鬼略略一动。他侧着身体,想以肩膀和腹部的力量坐起来,但终于陡劳无功。好一会,才听到虚弱的声音低微地说,“只有他能使用阿若之泪。”  
  濮阳少仲的身体已开始痉挛,恶鬼叱“哦”了一声。  
  “濮阳少仲一死,你什么也得不到。”  
  “你在拖延时间?”恶鬼叱冷笑,松开鞭子,假指甲在濮阳少仲胸膛的伤痕上轻刮,好整以暇地说道:“你不说,我就一片一片把他的皮肉撕下来。”  
  “我说了,只怕你不敢试。”末鬼道。  
  “哦?”  
  “阿若之泪要放在濮阳少仲手上才有用。”  
  “然后?”  
  “然后呢?”恶鬼叱又问。  
  “末……咳咳,”濮阳少仲浑身颤抖,艰难的吐出字来,方才恶鬼叱的鞭子勒伤他的声带,他边说边咳,一字一顿的说:“末、鬼……别、说。”  
  他不知道用法是什么,但他知道恶鬼叱一达到目的,就会杀死末鬼。  
  “嗯?”恶鬼叱用力扯下他伤口上的一声皮肉。  
  濮阳少仲倒抽一口凉气,拼命咬牙忍住哀鸣,他不断眨着眼,一道泪水还是越过眼眶,滑下脸颊。  
  老人突然发话:“年轻人,我们只是想要阿若之泪治病而已。你说出来,治好我们的病,自然就会放你们离开。”  
  “放屁!”濮阳少仲怒道。  
  “你会守信吗?”末鬼问道。  
  “末鬼你别信他!”濮阳少仲吼道。他浑身颤抖,眼泪还在掉,“他XXXX的,我才不觉得痛!一点都不痛!什么恶鬼叱,XXXX娘的,有种你杀了我!”  
  恶鬼叱吭了声,慢慢、慢慢地撕下他身上另一块皮肉。  
  “一点……都……不痛!”濮阳少仲断断续续的挣扎道。  
  末鬼的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少仲,你记得那个晚上的事吗?”末鬼轻轻的说。”那个晚上下着雨,你为我疗伤。”  
  濮阳少仲泪眼迷蒙的望着末鬼。  
  “那时我醒了过来,看着你,只是没有勇气让你知道。”  
  濮阳少仲张大了眼睛。  
  “你想起来了吗?”  
  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时他还在为自己对末鬼那种亲昵的举动找了一堆借口。他想笑,心口和眼眶却都热了起来。  
  “你记起来了。”末鬼瞧着他,温柔的微笑。  
  恶鬼叱的眼光来回逡巡在濮阳少仲和末鬼的身上。答案就要水落石出了。  
  “你出去。”恶鬼叱突然对老人说。  
  老人一愣。  
  “出去。”恶鬼叱冷冷的道:“我一个知道就够了。”  
  你要自断后路,也怨不得我了。老人转身就走。  
  恶鬼叱阴狠地笑了一下,转身在一旁墙上取下一对锋利的大勾。  
  “你认识易读,大概也听说过这种勾子,”恶鬼叱慢条斯理的说,“这勾子专门拿来对付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勾子往琵琶骨这么一勾,嘿,就是再好的武功也得废了。”  
  濮阳少仲撇过头去。  
  “不、不是要对付你。”恶鬼咯咯一笑,走向末鬼,尖锐的勾口对准末鬼的肩胛。  
  濮阳少仲惊慌得眼大双眼。“不、住手、住手——你会杀死他的……”  
  勾子慢慢没入末鬼的血肉里。  
  “末鬼——!”  
  末鬼望着濮阳少仲,好像恶鬼叱是不是站在那里都无所谓。“我不会说。”他微微一笑,又道:“少仲,只有你才能使用阿若之泪,你不要输给这种人。”  
  他身体的力量流失殆尽,意识也渐渐朦胧。但他还有件事要做。“恶鬼叱。”  
  “怎么?要说了吗?”恶鬼叱冷冷的看着他。  
  “裳衣不是裳衣。”末鬼缓缓说道:“真正的裳衣,已经被我所杀,死在津河渡。”  
  利器一下子挫磨进他的骨头,末鬼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你胡说什么?”恶鬼叱怒道。  
  “你真可悲。”末鬼悠悠地说,“一个和你在一起三年的女人,你居然连是真是假都分不出来。”  
  恶鬼叱瞪大眼睛,他力贯手臂,勾子“吱”的一声刺穿末鬼的琵琶骨。  
  一柄铁扇突然飞旋而入,扇骨叮的一声击在恶鬼叱的手痛上。  
  “易读!”恶鬼叱惊跳起身。  
  一个壮硕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入口处。  
  恶鬼叱身形一耸,立时飞窜到濮阳少仲身侧,五指抵在濮阳少仲心口。  
  “你再踏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易读耸耸肩,“无所谓啊,反正我会替他报仇。唔,也不对,我应该把你交给丞相,看丞相是要杀还是要剐才对。”他的手向后一招,一群黑衣的汉子涌进,将石室团团包围起来。  
  恶鬼叱一惊,反手捏住濮阳少仲的颈项。  
  易读蹲下身来看着末鬼,“啧,晚了一步,死了。”  
  恶鬼叱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像被烙铁烫伤了般,体内有一个地方好像烧熔了。他不可置信的低着看着自己的腹部。  
  他的身上有一个地方正发出嗤嗤的奇怪声响,他伸出另一手探了探,突然瞪大眼睛。  
  “阿若之泪……”恶鬼叱一手抓着濮阳少仲的颈子,一手抓着阿若之泪,他的身体委顿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颗睁大眼睛的头颅,像笑又像哭的瞪着眼前宛如泪滴的小珠。  
  泪水从濮阳少仲紧闭的眼睑里滑落。  
  铁链轻轻的撞击,慢慢扯紧他软倒的身体。  
  ***
  这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突然离他远去,大叫声随即传来,“爷爷,昊醒了啦!”  
  “老头子没聋,不用叫这么大声也听得见。”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支起了小小的药炉,一个老人佝凄着背,坐在炉火前,听见这一声叫唤,头也不回地说道:  
  “正好,药煎好了。丫着,你去拿个碗把药倒出来,让他趁热喝。”  
  “知道了。”女孩子立刻向药炉走去。  
  濮阳少仲看着老人的背影,一阵恶心感油然而生。女孩子端来一碗药,他只别过脸去。  
  “怎么了,不喝药怎么能快好?”  
  濮阳少仲没有回答。他撑起身体,轻轻推开女孩子,下床。  
  他感到胸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无法分辨那究竟是身体的伤还是心里的痛。  
  好一会儿,他就按着自己的心口呆呆地坐在那里。  
  女孩子看看他,又看看老人,呐呐的道:“爷爷。”  
  “不要胡乱给人不确定的希望。”老人说。  
  濮阳少仲抬起头来。他听见“希望”这两个字。”末鬼……”他干涩地问。  
  “少仲。”熟悉的声音推门进来,一个玉树临风的美青年伫立在门口。  
  “怎么样?那家伙死了吗?”女孩子头转得太用力,差点扭到脖子。  
  濮阳柔羽先对老人躬身一揖,“在下代舍弟感谢您的照顾。”  
  老人回身,对他点点头。  
  濮阳柔羽也对女孩子点着头,“也谢谢姑娘的帮助。”  
  “不会啦,你先告诉我那家伙……”  
  濮阳柔羽来到床前,拉起濮阳少仲的手,扶他站起身来。“师兄伤的很重,易读正为他灌输内力,但是能撑多久还不确定。”  
  “他……”濮阳少仲眼睛闪出一丝光采。  
  “阿若之泪也许可以救人,也许仍旧救不了。但那是唯一的机会。”  
  濮阳少仲抓住他的肩膀,干哑的声音急切地叫道:“哥!”
  “我们走吧。”濮阳柔羽温声说道。  
  他们又回到那个地牢。  
  末鬼仍旧躺在脏污的地面上,身上到处都是血和水。  
  易读跌坐在旁,一手按在末鬼的心口上。他的表情严肃,光滑的脸皮上都是汗水。几个黑衣大汉在一旁护守。  
  易读看见他们进来,收回手来,神色凝重的说:“他中毒太深,心脉很弱。”  
  濮阳少仲向前走去,颤抖着手抓住一旁的阿若之泪,跪在末鬼的身旁。  
  “小兄弟,“易读按住他的肩,温声对他说:“如果活不了,不是你的错。”  
  濮阳少仲点点头。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抱住末鬼血肉模糊的身体。他的额头靠在末鬼冰冷的额头上,泪水顺着脸颊滑入他们交会的唇畔里。  
  ***
  老人闻见一股淡淡的幽香。他从药炉前站起身来,吩咐道:“丫头,这两炉药你得看好,左边的七分水八分火,右边的三分水六分火。”  
  阿若一手一个蒲扇,满头大汗的蹲在火炉边,头也不回的说道:“知道啦。”  
  老人走出茅屋,一个漂亮的少女在屋后等着他。  
  “有一件要请先生见谅。”少女说。  
  “什么事?”  
  “我要带走百凰的遣体。”  
  老人一怔。  
  “她是我族之人。六十年前带着宝珠来到阴山,却不幸遇害。我要将她的尸骨带回我族安葬。”  
  老人沉默了会,“老头子知道了。”  
  “先生希望使用焚泪做什么事呢?”少女问。  
  “请用阿若之泪,解除阴川水的毒性。”老人说。  
  少女看着他。“阴川水的毒性剧烈且范围广泛,若用焚泪除之,焚泪也将永远失去作用。”  
  “不行吗?”  
  “倒不是。”少女深深地瞅了老人一眼。焚泪可以使一个人得到许多,老人却放弃了。  
  “那就这样了。”老人点点头,“没什么事的话,老头子还得去煎药。”  
  “能告诉我,为什么叫‘阿若之泪’吗?”少女微笑。  
  老人一愣,而后摇了摇头,淡淡的笑了。”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喜欢阿若的故事吧。”  
  “黄鹏姑娘,这次多谢你的帮忙。”  
  “互蒙其利而已。”黄鹏微微一笑,她的笑有一种小儿女的憨态,娇柔俏丽。  
  “我也需要你们帮我报姐妹的仇。”  
  “丞相已经答应,在下自然全力配合。”易读摇着折扇,扇风扬动他两侧的鬓发轻舞,自有一种欣赏美人的潇洒况味。”只是若真让宝珠失去作用,姑娘回去处境恐怕为难。”  
  “易大人见过宝珠的威力。宝珠若回到女王手里,我们就没有胜算了。”黄鹏黑白分明的眼珠灵动似水,透着一股引人遐思的轻愁,“我身上有伤,可以作为开脱。”  
  易读收起折扇。“有件事想请教姑娘。”  
  “易大人请说。”  
  “在下原本以为,只要是贵族之人,均可以使用宝珠,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只有王族之人才能使用宝珠。”  
  “那六十年前?”  
  “六十年前来到阴山的,是我族的王女。”黄鹏略顿,叹息几不可闻,“王女爱上这里的人,却因而被害。当时我族正临浴火重生的时刻,无力追查。如今女王重生,我奉女王之命,来迎回王女遗体并找回宝珠。”  
  “那濮阳少仲?”  
  “他曾饮过女王的血。”  
  “原来如此。”易读扇柄轻轻敲着自己的手,“还有一件事。”  
  黄鹏望着他。  
  “姑娘为什么要帮恶鬼叱对付末鬼?我们的协议,将来还要和末鬼合作。”  
  黄鹏笑起来颊侧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很是可爱。“和人合作是件危险的事。”  
  “所以?”易读问。  
  “我总是得先试试末鬼是不是值得合作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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