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还是一片黑色。但那片黑色已经成了不会流动的死水。附着在竹茎竹叶上的虫子掉下地来,千疮百孔的竹叶露出一点翠绿。有些鸟雀赶着来觅食,于是黑色的虫尸上点缀了五颜六色的鸟羽,四处都听得到悦耳的啼鸣。
濮阳少仲背着末鬼,越过虫海,跟着阿若沿竹林的小路疾行。这条路和平日进出的路不一样,既偏僻又高低起伏,有时还要拨开竹丛才能继续前进。两刻钟过后,他们已经可以看到竹林外面的地形。
“快出竹林了。”阿若抹了一把汗,咧嘴疲惫地笑了一下。
濮阳少仲也松了口气。嗅香虽然可以短暂的剌激精神,但一等嗅香效力过去,他便觉眼前一阵发黑。
他回头看了一下末鬼。末鬼微阖双眼,神色十分平静,悠缓绵长的呼吸里偶尔夹带着一两次短急的轻喘,他想末鬼大概是在把握时间运气调息,也不去打扰他,低头又疾走了起来。
突然几声略促的呼吸在四周响起,濮阳少仲心头一震:附近有人埋伏!已见几个精赤着上身的大汉吆喝了声,同时挤进小路的出口:“来了,兄弟们,上!”
濮阳少仲长剑当胸一摆,剑尾横扫,立时撞上一个汉子的胸口,那汉子被他撞得倒退几步,背靠着竹子稳住了,又伙同其他人冲过来。
濮阳少仲连忙将阿若拉到身后,甩脱了剑鞘,长剑一扬,剑花挽剌目的光华,当前一人被唬得连连后退,濮阳少仲剑尖在那人腰带一划,那人正庆幸没被剑剌伤,腰带突然绷断,长裤毫无预警的掉了下来,惹得那人一声惊呼,连忙提起裤子向后退去。
濮阳少仲一笑。平常时候,他可能还要跟这些人玩上一会,但现在他胸口涌起的恶心感一阵强过一阵,手掌持剑的力道和手腕运转的灵活度都大打折扣。正面相对不占优势,他只好借着竹叶遮蔽,尽力寻找空隙。几剑递出,手底下见血,倒也伤了四、五个人。
濮阳少仲虽然步伐不稳,但他擅于利用地形,剑术又比这群汉子高出许多,半顿饭的时光过去,原来围攻的十来个家伙几乎人人带伤,包围他们的圈子也渐渐扩开,突听一声尖锐的呼啸,几个大汉对望一眼,都向后退去。
“怎么回事?”濮阳少仲横剑当胸,与阿若背对而立。
阿若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竹影婆娑,枝叶摇曳,风吹过竹林,宛若哭啸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一片落叶飘过眼前,他颊侧一小缯的发丝扬了起来。
濮阳少仲正要伸手拂开,猛见一道剑光逼面而来。
他横剑挥挡,只觉得一股锋锐的力量自两剑相交的地方传来,他被这力量推得向后一跌,还来不及沉腰稳住,刺目的银芒窜向鼻尖,他勉强避开,下一剑又已经刺到胸口。
三剑连环,轻若翩鸿却又重逾泰山,剑剑都削向要害,濮阳少仲只感到一肌沉重的压力兜顶罩来,连对手的脸面都没看清楚,已经被这三剑逼得连退三步,足跟抵住一小块石头。
他身形略略一顿,剑光已经拂过他的肩头,向他身后钉去,他突然想起末鬼就趴靠在他的肩上!
轻微的一声“噗”,那是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濮阳少仲的心脏在那瞬间猛地紧缩。
他看到一个冰冷的微笑,在一张芙蓉般的脸上绽开。
裳衣!濮阳少仲猛然睁大了眼睛。怎、怎么可能,明明在津河渡时……
剑光突然停顿了。
那张芙蓉般的脸上透出一点惊疑。
一声嘤咛,衣袖翻动,架在他肩上的剑疾速向后退去;抽剑的瞬间,温热的液体溅上他的脸颊,他听到一声低斥;“走!”
声音从肩后传来,是末鬼!
濮阳少仲已经无法思考。他拉起阿若,夺路便逃。
一声发喊,几个大汉又围拢了过来,濮阳少仲一扬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向前刺去,当先的汉子只见一道银光劈面而来,要避哪里来得及?只觉得一阵冰冷,金属已经刺进心脏。
一声惊叫,鲜血激射而出,喷了濮阳少仲一头一脸。他也不管不顾,劈、刺、削、砍、掠,哪里见着人影哪里便是一剑递去。
众从见他血流披面,负伤猛虎般锐不可挡,不知不觉间让开了一条路。
濮阳少仲一路冲杀向前,四肢越加酸软无力,视线也越见模糊。他深知自己无法再抵挡药性太久,遂拖着阿若向无人包围的地方行去,不料三弯四拐,一间茅屋出现在眼前,竟又绕回原来的地方。
他心里一阵气苦。意志一溃,全身疲累猛地袭卷上来,双膝一软,几乎忍不住跪坐在地。
阿若勉强睁开眼来一瞧,见又回到爷爷的茅草屋,恨恨地一咬牙,突然冲到屋子旁边,在茅草堆里翻找。草屑纷飞里她抓出一个瓷瓶,颤抖抖地站起来,大叫着冲回头,“要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濮阳少仲要拉她,手一滑要抓衣角却绊了她的脚,阿若“啊”的一声向前扑出去,瓷瓶脱手飞出,已经打开的瓶子里滚出十来颗白色的小丸。
此刻阳光大盛,小丸落地几乎立即就化了。一只飞过来的苍蝇立刻停在地上。
刚追到要争功的两个汉子也没注意,一脚踩过几只不知是蟑螂还是苍蝇的东西。阿若抓起一根棍子猛地一格,其中一人被她推得向后一跌,连退了几步,突听咯吱一声,突然像被点穴定住的身体一样,脸色泛青一动也不动地仰倒在地。
阿若大叫一声,一手指着那人一边手脚并用急速地向后爬退。那汉子的同伴奇怪地回过头去,正要询问,突然看到一只全身火红的蝎子从同伴的身体下面爬出来。
那汉子也跟着大叫一声,正要逃离,这才发现自己膝盖以下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虫。
阿若侧过头去。就算是敌人她也不想见到那种悲惨的景象。眼看濮阳少仲还怔愣当声,她连忙扯着他,“走,我们快走!”
阿若说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颠颠倒倒的向屋后跑去。濮阳少仲连忙扛起末鬼跟上。
绕过屋后,濮阳少仲突然瞥见一个奇怪的景象。
他的双腿虽然还在向前前进,但那闪过眼前的情景委实太过怪异,他不由得回头看一了眼。
一个干净的茅草堆。
所有其他的茅草堆,屋檐、墙角、石块,房子四周到处都有虫子向屋前聚集而去。只有那个看去没有任何特别的茅草堆,像所有的虫都约好要绕路似的,周围干净得连一只虫都没有。
阿若也愣了一下。“咦?”陡然间,脑袋里灵光一闪,她大叫一声:“有了!”
“嗯?”
只见阿若奋力推开那堆茅草,趴在地上,不住摸索着。
“你在找什么?”
“我记得这里好像有个地窑……呼呼,在这里儿了。”阿若喘着气,伸手拨开另一侧的茅草,自地上拈起一段绳子,用力拉拔。
那根绳子两头被系在地上,中间只留一段可容一只手掌穿入的空间。濮阳少仲见她费力的将那些绳索往上提,绳子却纹风不动,连忙说道:“你让开,我来。”
“嗯。”阿若抹了把汗,退到一边。濮阳少仲抓起绳子,用力向上一提,绳子纹风不动,他却因用力过猛,反而趴跌在地。他喘着气又爬起来,牙根一咬,奋力握紧拳头,一声低喝,“起!”一阵茅草尘土飞扬,一整片石板被拉了起来,露出底下一个斜坡。
濮阳少仲欢呼一声,回头才发觉阿若动也不动的瘫软在地。
阿若对他摇摇头,奋起最后的力气撑坐起来,“我对这里熟,你下去,我来引开他们。”
“我们一起下去!”
阿若怒道:“罗嗦什么!没人关门,三个一起等死吗?”
濮阳少仲愣了一下。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接近,吆喝的声音此起彼落,有人快要绕过虫海的范围寻过来了。
濮阳少仲看了看末鬼,又看了看阿若。末鬼已经昏迷,阿若一个女孩子,又吸了迷药,不进地窑怎么可能逃得了?
只剩下他了……他还能动,可以引开追兵,运气好点的话,说不定还能逃得生天!只要迷药效用一边,他还可以杀得那群贼子哭爹喊娘!
濮阳少仲一咬牙,突然拉起阿若,一把将她推进洞去,阿若一时没站稳便跌进了洞里,他又将末鬼也推了进去。一阵沉闷的“砰”响,头顶石板盖下,里头已经漆黑一片。
濮阳少仲将一旁的茅草扒堆到地窑上方,又弯腰将附近的痕迹掩去。
他直起腰,感觉脑袋一阵肿胀,霎时眼前幻出无数的影子。
他连忙伸手到怀里,将那瓶嗅香拿出来,狠狠地吸了口气。
突听一声发喊。几个大汉围拢了过来,一个道:“怎么只剩一个?”
濮阳少仲回头,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三四条人影。他咬牙狠笑一声。正好拿尸体来掩盖!
他提剑冲过去,一个汉子抽刀要砍,给他早一步掀翻在。
另一个趁机想补一刀,他一脚踢去,将那人狠狠地撞了出去。
剩下的一个看他如此凶狠,接应的同伴又还没到,已经升起逃跑的念头,濮阳少仲哪里容得他去通风报信?
手里的剑向前一掷,将那个人钉在地上。
鲜血濡染了他的衣摆和鞋底,他的头胀得发痛。
他已经坐了下来,然后又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跳起来——不行,现在还不能睡!
他眨了眨眼,用力捶了自己一拳,然后向竹林里冲去。
一个美丽的女子自屋角慢慢踱出。
地上倒了三个人,两个仰在一堆茅草上,一个趴在同样的茅草堆旁。
到处都有虫,有几只虫甚至爬过她的鞋面,但是没有任何一只虫靠近那堆茅草。
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一样。好干净的茅草堆。
她手腕一转,锐利的长剑刺入草堆里,一挑一扬,茅草到处飞散,原本成堆的干净茅草转瞬间覆住地面的尸体。尸体的血液沾染了茅草,似乎也掩盖了某种虫子讨厌的味道,虫子慢慢爬了过来,最后这一堆干净的茅草也变得和其他地方一样爬满了虫。
这样就可以了。
“唔……”一阵突然的刺疼,她低头按着自己的胸口。
重伤之下还能伤我。末鬼还是有本事的。
她抬头,看向竹林。那个少年在竹林里奔逃。
她想起那个少年的兄长。看去那么温文尔雅的男人。居然能说出那么犀利动人的言语。
如果带走你心爱的兄弟,你会来吗?
我想见你呢。
她微微地笑了,笑出颊边两个小小的可爱的酒窝。
***
濮阳少仲在竹林里颠颠倒倒的奔路。他的轻功本来不错,只可惜身体的疲累和密布的竹茎竹叶阻碍了他。他视线不清,撞上竹子,也撞上竹林里的追兵。又有几个人被他放倒,他也被砍中几刀。
他太累了,已经不觉得痛,只想要好好休息而已。
一个人使长枪当头砸头,他想也不想的跃到那柄枪上,一脚踢中那人的头颅。
那个人丢了枪,他也从枪上摔下来。
他躺在地上喘气,很快又爬起来。
他想,出了竹林就好了。出了竹林找个地方好好睡他一觉,等迷药过去,体力恢复就要回头来寻找末鬼。
他好担心末鬼……
不远处突然出现亮晃的光,他以为终于到了出口;心里一阵高兴,正要向前冲去,那道亮晃的光突然变了方向,他一愣,一道银色的影子在他面前闪过。
他才知道那原来是一柄剑。
不——他伸手要挡,剑柄已经点中他的胸口,他睁大眼睛倒了下去。
朦胧中,有人将他拉了起来,净绳索绑缚在他身上,再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泼喇!
一盆水从头顶浇下,濮阳少仲猛地惊醒过来。
几簇明亮的火把挂在前方的石壁上,微微晃动的火光在粗糙的墙角投射出深深浅浅的暗影。靠墙的椅上坐着一个壮硕的男人,正用手指沾粘起桌面那一小堆白色的粉末,放在鼻孔前吸了一口,微阖双眼的脸上现出一种万般享受和陶醉的神情。
水滴从濮阳少仲头发滴下,滚落睫毛,又流入眼睛里,带来一股微微的刺疼。濮阳少仲甩着头,又眨了眨眼,视线清明了些,可以看见那个男人脸上明显的两样特征——眉心倒三角形痣,耳朵有一片缺角——是恶鬼叱!
“这玩意怎么使用?”恶鬼叱像是终于发现他他醒了,视线向他飘过来,右手自怀里掏出阿若之泪,把玩了一会,才开口问道。
“不知道。”濮阳少仲哼了一声。
猛然一道黑影向他窜来,濮阳少仲想要避开,手脚一动一阵匡啷声响,缚在他手腕脚踝上的四条铁链扯住他。
“啪!”的一声,他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黑影,火辣辣的疼痛已经结结实实落在他的身上。
一道血痕立即出现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我没什么耐性。”恶心叱说这句话的时候,连看也没向他看上一眼,只翻转着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条黑色长鞭,像在试力道似的,轻轻地上下抛甩。
“不知道!”这种轻蔑的态度让濮阳少仲一把火猛地烧上来,抬头怒视着他,“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哦。”恶鬼叱扬起手来,又猛然挥下,“啪!”的一声准确的叠在原来的伤痕上。
恶鬼叱向他笑了一下,才把勾黏在他伤口里的鞭子慢慢拉起。
濮阳少仲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鞭上的倒剌勾起他的皮肉,每拉起一点,温热的血液就渗出伤口一些。
他狠狠地盯着恶鬼叱。
恶鬼叱唇角斜扬,勾起一个残忍的微笑,“你认识易读吗?就是你在津河渡遇到的那个府令。易读最擅长的,就是办刑案。江湖里流传一句话‘宁可早投胎,不落易读手’。因为再怎么看轻生死,重情重义的汉子,一旦落在他手里,没有人不乖乖把同伙供出来的。”
濮阳少仲微喘着气瞪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这家伙这时候跟他说这些是要干什么?血液浸润过绽翻的皮肉,使他的伤口传来一阵一阵针刺般的痛。他要咬紧牙根才不会在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以前待在易读的手下,专门替他逼问那些别人怎么样都拷问不出来的人犯。在我的手上,从来没有人,可以挨过十鞭的。”恶鬼叱悠然自得的往后靠仰在椅上,“所以人家送我一个名号叫‘恶鬼叱’,说是遇到我比听到鬼还可怕。”
濮阳少仲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发冷。他微微曲了曲手指,发现手指变得有点僵硬。“有本事你杀了我——”
第三鞭落下,肋骨发出“咯”的一声,像用力在骨头上刻划。
“呜”一声哀鸣迸出濮阳少仲死命咬住下唇。他脚趾曲了起来,手指甲深深陷入紧紧拳手的手心里。
“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了吗?等会这鞭子会直接打在你的心脏上。”
“你去死!”
第四鞭。
一滴水顺着发尾流下,和着他背上的冷汗,一个毛孔一个毛孔的,抚划过他的背脊,他全身的每一寸体肤都变得纤细敏感,紧绷的肌肉尖锐地感受被撕裂扯碎的痛楚。
“只有劣等的拷问官,才会让犯人有晕过去的机会。”恶鬼叱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注视着他紧皱的俊脸孔。手指拈起鞭棺,轻轻一弹,鞭楷发出呜呜的哭号的声音,“还有,痛是不会麻痹的,只会痛到你想把自己杀死。”
第五鞭。
“当”的一声,铁链倏地拉直。濮阳少仲双膝一软,缚住双手铁链将他扯住。鲜血涌出他的胸口,他的双脚已经站不住。
“如果你想通了,就出个声。”
“我不……”
第六鞭。
“呜……”温热的泪水渗出他的眼睑,在他的脸上划出两道水痕。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心脏好像快要跳出来,他觉得送皮发麻,一根一根的头发像小刀一样刮搔在颈部胸膛和背脊;胸口的痛还在不断扩散,沿着血液流窜到每个指尖,又钻入骨髓和脚趾,每一次呼吸都好痛、痛到受不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很坚强,绝不会在别人面前掉泪,但现在,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丢脸不丢脸却变成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恶鬼叱又扬起鞭子,濮阳少仲忍不住别过头去。
他的思绪一片空白,脑中却止不住地想像接下来的那一鞭会痛到什么程度。
“啪。”的一声,鞭子在周遭的空气中甩出清脆的声响,只有鞭棺轻轻拂过他因为恐惧而挺立的乳尖。
濮阳少仲全身都在颤抖,眼泪断线珍珠一样滚下来。
恶鬼叱站起来走向走,右手鞭柄抬起他的下颚,左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纵横的泪痕,温声的说道:“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不要吃这种苦。你说出来,我立刻放了你,送你回家。”
“不知道……”
“嗯?”轻柔的语音扬起威胁。
“我不知道……”
恶鬼叱退开一步,眯起眼来。抖动的鞭梢在他眼前晃动。
“真的……不——啊啊啊啊啊啊—————”
***
末鬼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的周身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连手背都可以感觉那种涔涔下滑的湿意。
他听到一个呼吸声,从离他右手边五尺的地方传来。……不是少仲。浅而略促,也不是习武之人。
背脊下是坚硬的地上,带着一点干闷的冷凉,这是地下?末鬼的眼皮底感受不到光,处身的地方不亮。
他回想起失去意识之前的情景。那柄疾刺而来的剑。
好快的剑。
他记得那张脸。可是那张脸的主人,不可能拥有这样锐利的剑法。
如果不是恰巧拥有相同的长相,那就是有人乔装改扮。
他慢慢张开眼睛,看见一片黑暗。这么暗,外头若不是黑天黑地,那么这里就是一个密闭的空间。
这是哪里?
少仲呢?
他张开双手,沿着地面摸索,感觉左手摸到一块光滑的地方。那是木头,上过漆、光亮打滑过的那一种。
他坐起来,差点又倒下去,他手臂向外一伸,左手摸到木头的上缘。上缘又连接另一块木头。他沿着木头周围抚过,脑海里逐渐划出一个略似长方体的形状。长约六尺,宽一尺半,高也是一尺半……刚好可以装一个人,难道是棺材?
他愣了一下,一点惊慌在他心里一闪而逝。少仲呢?
……不、不可能。木头上的灰尘,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堆积出来的。
他站起来,双手上伸,触不到顶。他平移双脚,向他听到的呼吸声走近。
他伸手触摸,是女体。是那个叫阿若的女孩子?
他伸出手指,按压在她的人中上。
“唔。”阿若呻吟了一声张开眼来,黑漆漆的一片,她下意识伸手向旁边抓去。
末鬼拍开她的手。问道:“少仲呢?”
“什么?”
“昊。”
“昊?”这一问阿若猛然清醒过来。她想起昊把她推入洞里,然后头顶的石板就盖了下来,她沿着斜坡滚下,再来就不醒人事了。
昊呢?
阿若连忙翻身坐起,疾声说道:“昊可能被他们抓去了!”
“抓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阿若恶声恶气的回答。现在她完全想起来了,昊把她推进洞里,后来又把那个昏迷不醒的家伙推进来,然后自己留在外面!
她一骨碌翻爬起来,就印象朝着斜坡爬上去,很快手顶到那块石板。她使尽力气去推,石板动都不动。
“喂!”阿若回头大喊,回音在石室里大得惊人,“你有没有办法把这石板推开?”
结果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让开。”
阿若吓得差点滚下斜坡。这家伙什么时候爬上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末鬼侧耳贴在石板上,倾听了好一会,外头没有任何动静。他伸手推了推,石板十分沉重。现在的他,有能力推开吗?
末鬼试着提气。
之前那女子一剑刺入他的手掌,他将掌上刻意凝聚的毒性反逼入对方体内。对方虽然惊疑而退,但他自己,也因强提内力而使原先疗复的伤势再度爆发,冲击过大,因而陷入昏迷。
受损的经络短时间内难以恢复。他一运气,一阵闷痛立刻从胸口蔓延开来。
他不能运气,只有伸出双手,像一般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一样使劲向上推。他出力过大,石板没被推开,他差点滚下来。
原来现在的他连普通人都不如。“有没有其他的出路?”他坐起来问。
“不知道。”阿若没好气的说道。她讨厌这家伙,这么年轻却没有力气,果然是昊的累赘。“爷爷只说这是临时可以避难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进来。
末鬼撕下一块衣摆,从怀中取出打火石,擦出花,燃着了布料。
火光微弱,燃烧的时间很短,但已足以使他看清周围的环境。这里比老人的茅屋还要宽阔些。触手可及的地方就有火把,不远处,他方才触摸过的长方体是一具棺材,蜘蛛丝从壁上牵连到棺盖上。
末鬼点着火把,整个空间都明亮了起来。他坐在斜坡上,居高临下的检视着整间石室。
火光很亮,空气也没有沉闷窒息的感觉。他用口水沾湿手指,闭起眼睛。
阿若看他动也不动,好像昊的安危已经无所谓,她心里一阵光火,想发作,看他那副平静的样子又觉得浪费力气。求人不如求己,她记得小时候爷爷拉开石板时好像也不是很花力气,那说不定方才推不开只是她刚醒来浑身乏力的缘故,现在说不定已经能推开了!
说做就做,阿若不客气地推开他,自己躺在斜坡下,又使劲去推。
末鬼突然站起身来,直直地向棺材走去。
阿若拼出一身汗来,石板依然动也不动,斜眼却见这家伙在搬动棺材!她连忙叫道:“喂,你做什么!你不知道这样搬动棺材对死者很不敬吗?”
末鬼没有理会。他努力了一会,只略略推动这具沉重的棺材。“气流从棺材后面来,推开它,也许可以找到另一条出路。”
阿若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方才白痴一样的举动是在探测气流。看他一个人已经能将棺材略微推动,两个人合力一定可以把棺推开!
阿若从斜坡上跑下来,双手合十对棺木拜了一拜:这是为了救人,打扰您的安息真是对不起!
两人并肩推开棺材,果然见到一条通道,痛道不大,只能侧身爬进去。
阿若一阵高兴,一骨碌就钻了进去。
末鬼并没有立刻跟着进去。他在看这具棺材。方才推动棺木,连它的上盖也一起推动了些许。棺盖并没有上钉。既然这是老人所造的密室,这棺木内藏的物事,当与老人有关。
末鬼伸出手去推棺盖。
“做什么!快住手!”阿若发现他没有跟进来,又脚先头后的退出来,一看他居然连死人都不放过,忍不住一掌巴过去。
末鬼看也不看她,一伸手却握住了她的手腕。阿若又是惊讶又是不服气,她刚才并没有看见这家伙举起手来,怎么突然就被抓住了?更何况这男人这么不济事,被她一推还向棺木倒去,怎么有办法抓得她?胡乱蒙中的吧!
但棺盖已被推开,她从小和爷爷住在一起,却从没听爷爷提起过这里有具棺材,心里也是好奇,也就跟着偷眼觑向棺里。
棺内是一具枯骨。由腰带上向外翻折的五色花纹来看,是一个已婚的女人的尸体。在阴山,末婚的女孩子只能用单色的腰带。
末鬼放开女孩子的手,矮下身去,揭开死人的衣裳,仔细检视这具枯骨。
阿若吞了一口口水。她真想一棍子敲死这家伙,居然连死人都能轻薄!但这么大胆的人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对着死人她也不敢动手。
末鬼检视死者的情况。死者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胸部的伤是致命伤。依肋骨碎裂的情部,应该是鞭伤。鞭子碎断了肋骨,伤了心肺,穿出内脏,又击穿背后的肋骨。
使鞭的人好霸道的力气。
这样的力气,除非这人不出江湖不用武,否则定然称霸一方。
末鬼想起一个人。
恶鬼叱。
他想起易读对这个人的形容。心脏突然一阵紧缩。
……但愿少仲不是落入这个人手里。
“你看够了没有?”阿若瞪着他。
末鬼将棺盖阖上。这具枯骨死去至少几十年,依女孩子的年纪,在女孩子出生之前,她就死了。
“她是谁?”末鬼问
“不知道。”阿若答。
末鬼没再说什么,身形一矮,当先钻入通道里。
甬道很长,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像是依着地形开凿出来的。
甬道并不平整,细小的碎石块遍布,有些地方十分狭窄,
要侧着身才能勉强挤过。一个时辰过后,阿若气喘如牛,手掌手肘和膝盖都磨破出血。她抬头不可思议的瞪着黑暗的前方,原本她以为那个男人力气那么小,气力不继,爬在前面一定会挡住自己的路,但到目前为止,除了略大喘息声和细微的攀抓声,那男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看来也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
突然“喀”的一声,不远的地方出现一片微弱的光芒,阿若精神一振,努力挣动疲惫不堪的手脚,向前爬去。
末鬼推开头顶的小石板,爬出洞口,发现处身的地方是一个低矮的山洞。他靠洞壁坐着,有水自洞顶滴下,落在他的附近,地上有一些青苔,整个山洞幽暗寒冷。
他抬头,看见洞顶有个不特别注意,就不会发现的小凹槽。他想起不久前,一颗珠子就从这个凹槽里掉了出来。
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阿若爬出通道,刚靠在山壁边喘口气,就见末鬼向前爬去,到了洞口,竟然消失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跟着爬过去看看,才发现这山洞竟然是在这半山腰,那家伙手掌撑在洞口,正在寻找支撑的地方。
这不是找死吗?这片山壁十分平整,看下去连一根草都没有,他根本没力气,哪能支撑太久?
果然,末鬼的指节泛出青白色,汗水一颗一颗地自手背冒出来,手指也一点一点的退出洞缘。
阿若吐了口气。她虽然讨厌这家伙,但还不至于见死不救。她趴在洞边,伸出手去抓末鬼的手臂,但她的手才碰到末鬼身上的衣物,末鬼却突然放手,掉了下去。
“啊!”阿若大叫了一声。
这个洞穴有好几个人叠起来那么高,这样摔下去不死也要重伤!担接下来的事却叫她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男人像猫一样,弓起背在地上一沾,立即向旁滚开,卸去向下的冲力。动作灵巧迅速,像是村里年庆的时候,那些表演杂耍的人,早演练过几百遍似的。
末鬼扶着山壁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又站定了。
他的心搏短而急促,气脉不通通顺,一阵一阵的闷痛从胸口及丹田处传来。
他抬头看向山壁上睁大眼睛瞧着他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可以利用。
“你下来。”
“我不想摔死!”阿若叫道。
末鬼看了周围一眼。这里平时少有人迹,留在这里没人接应只能饿死。末鬼转身就走。
“喂,你等一下、你去哪去!”阿若不由着急,山里不比平地,有些地方很久都不会有人经过,她要是困在这洞里等人发现时,说不定已经饿死了。
“你下来,我会接住你。”末鬼回头,略略张开臂,注视着她。
阿若愣了一下。这么高……
“下来。”低沉的声音平静又冷漠。
阿若脸颊抽搐了一下。她有种感觉,只要她再说个“不”字,这男人一定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好吧,为了救爷爷和昊,不管如何她不能死在这里!……再说,看他刚才落地时灵活的身手,说不定真是杂耍班子出身的,那接人的技巧应该也不会太差吧?她吞了口口水,眼睛一闭、身体一屈,大叫了一声,“我来了!”向下跳去。
“砰。”她的身体撞上一具坚硬的躯体,然后屁股撞跌在更坚硬的土地上。
“唉唷,你不是说要接住我!”
阿若张开眼睛,后面的话再也骂不出来。只见末鬼唇边溢出鲜血,倒在她的身旁,胸口不住上下起伏着。好半晌,苍白的脸才恢复一点血色。他艰难的坐起,双手在胸前平举,好一段时间才慢慢将手放下,原来略大的呼吸声也变得细不可闻了。
“你没事吧?”阿若看他张眼,心惊胆跳的问道。
末鬼举袖将口角的鲜血拭去。“你知道你爷爷被带到哪里去吗?”
“应该是落马崖,那边势力很大。”
“你认得路吗?”
“这里我也是第一次……”阿若仰头看了看四周,突然瞪大了眼睛,“咦,阿若石!”
“嗯?”
“这是阿若石啊!”阿若指着方才跳下来的石壁叫道。她在这里住这么久,小时候也经常被爷爷带到这附近玩耍,居然没发现阿若石上有一个那么大的洞!而且爷爷居然还偷挖了一条地道通边到这里!
“这片山壁叫阿若石?”末鬼心中一动。
“是啊,传说阿若神不喜欢水。而她最爱游玩的地方就是这里,所以后来就化成这片山壁伫立在这儿了。”
阿若石、阿若泪、老人的密室、女人的枯骨……末鬼心里咀嚼着这几件事。他直觉认为这几件事之间或许会有关联。
“这样我就认得路了。”阿若咧嘴笑道。看到阿若石让她心情很好。
“那就走吧。”末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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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衣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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