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守正的长相不算特别出色,可是也不差。整体来说,英俊和他搭不上边,可爱则绰绰有余。
他有一双黑黑圆圆的大眼睛,两眉略短但是浓密,和眼睛的距离很近;鼻子尖挺而秀气,两颊稍微丰满,下巴很短,乍看之下颇有几分神似宠物店在卖的、肥肥胖胖的黄金鼠的脸蛋,虽然他的身体十分瘦削。
身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确实一点的数据是一百六十九,四肢修长,全身上下透著一股纤细秀丽的气质,连手指也是白白细细的,奸像荷花的嫩茎。肩膀不宽,腰肢很细。
他的模样常使人误会他的心思如同外表般纤细敏感,事实上他迟钝得很。
约会?是电影上演的那种样子吗?两个人牵着手走在海边看浪花……
可是,大萤幕上都是一男一女出现耶!
两个男人也适用这个词汇吗?
方守正不知道这是否有点引喻失当,不过林羿翔的手指轻抚过脸上的感觉很舒服,一点都不像帮派老大的舌头。
「约会?好啊!」方守正点头同意了,也没去拨开那只贴在他脸上游移的手,
「我们去哪里?」
「去学校後面的荷花田里散步,这个礼拜六下午我不用打工。」
白荷高中後方是一大片废弃的田地,业主多年来弃之不理,结果竟然长满了一大片的野生荷花,夏季时分群荷竞艳,妍丽非凡,秋冬之际花枯叶凋,剩下整池的莲蓬迎风摇曳,也别有情调,更有好事者下池摘取莲蓬,以莲子入菜,又是一番风味。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方守正把餐盒放下,用纸巾擦擦嘴上的油腻。他订的是鸡腿便当,不知道拿错了谁的排骨便当,反正没差,价格都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方守正眼前一暗,熟悉的人影挡住了难得的冬阳;林羿翔的嘴唇慢慢地寻上他的前额,滑过鼻端,在薄嫩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方守正怔愣了几秒钟,昏乱的大脑里还在思索嘴唇接触代表的意义。听说在某些国际场合里接吻也只是一种礼貌、玩笑、友善的表示,喜欢,或者……
这算初吻吗?应该不算,听说接吻要把舌头伸到对方嘴里去才做数;不然每个
小婴儿都被母亲吻过,难道母亲就是每个人初吻的对象吗?
「一言为定。」林羿翔的微笑仍是那么地灿亮、开朗、迷人。
方守正呆滞地点点头,对刚才的接触他并不反感,甚至还有点留恋。学长的嘴唇和他的手指一样温柔……他脸红心跳了起来。
他们一直待在屋顶上,默默相依,手指不知不觉中相互交握。
直到午休时间结束,上课钟声响起,才匆匆忙忙地分别跑回教室。
想当然耳,方守正迟到了,被老师狠狠训了一顿。
***
回家的路上,方守正一直魂不守舍,嘴唇上似乎还停留著林羿翔的热度,那若有似无的淡淡发香,介於青涩和成熟之间完美的体态,发育接近完成的身体有少年的优雅也有成人的坚实,修长的十指轻柔地抚过他的脸颊、嘴唇,让他的身心不由自主地发热、悸动……
「喂!你搞什么鬼?」刘兴邦不满地叫嚷,「看你发呆一个下午了!中午去哪里也不说,回来以後就只会托著腮帮子傻笑,每堂课的老师都看你不顺眼。不会是中邪了吧?」
「哪有,我很好!」方守正一把把刘兴邦搂了过来,大力地拨著他的头发,
「交往是什么样的感觉?一定很好玩吧?」
「你有女朋友了?」刘兴邦惊讶得哇哇大叫,「骗人!」
「不骗你,是真的!」方守正点点头,笑得傻呼呼的。「你自己都有过好几个了,我就不能也交一个吗?」
「拜托!交往归交往,我可从来不乱来的!」刘兴邦翻翻白眼,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他努力挣开方守正的怀抱,「对方是谁?」
「我们学校的学生。」
「你一定是疯了!」刘兴邦十分不以为然地说,「好兔不吃窝边草,特别是第
一次谈恋爱,经验往往十分惨痛,挑一个随时可能见面的对象,万一分了,不是弄得以後两边尴尬吗?」
「算啦!情圣,反正我说不过你。」方守正撑直手臂伸伸懒腰,他的脑容量真的没多大,「总之,我恋爱了!」
「对方知道她和你在交往吗?」刘兴邦斜眼看他,好像并不看好。
方守正脸色一红,「当然知道,是他提出来要和我约会的!」
「哦!那就八九不离十了……不对啊!高一女生很少会这么主动的,你可别跟我说她的年纪比你大。」
方守正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你猜对了!」
「天啊!你太猛了吧!第一次谈恋爱就和年纪比你大的女生交往……啧啧啧!
真是人不可貌相。」刘兴邦来来回回地在他身上打量好几次,想从好友的身上找出他天赋异禀的部分。
方守正只是呆呆地笑著,一点也没察觉两人认知中的差距……
***
白荷高中後山附近有一排用木材和砖墙搭盖的违建,阴暗、狭窄、脏乱,这里是著名的贫民区。
—结束工作後,林羿翔回到家中,打开锅盖,稀饭还剩了一点,他往缺了一脚的大同电锅内注水,插电加热。
他小心、畏缩地站在母亲房间门口观望,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一般而言,是怕她饿肚子和酗酒。
出门前,他都会把粥事先炖好,放在电锅里,让她想吃的时候加热就可以了。
可是她对饥饿并不在意,甚至对独生子的饥饿也不放在心上,酒才是她的精神寄托。
一天不吃饭,她可以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餐没酒暍,她就会疯了似地起床找酒,若不能遂行目的,还会对林羿翔暴力相向、破坏家中物品,大同电锅的一只脚就是被她摔断的。
长期酗酒加上营养不良,医生宣判,她的肝硬化已经转变成肝癌,第四期的癌细胞扩散到全身,没有救了,最多只能再活三个月至半年。
听到无情的死亡判决,她一点也不惊慌、一点也不害怕,却颤颤地伸出枯枝般的手,睁著一双满布血丝、泛黄的眼睛,对始终立在一旁的儿子说:「酒呢?」
癌末的治疗非常昂贵,根本不是他们这样的家庭负担得起的,於是他把母亲带回家来休养,社工人员一天会来家里探视三次。
不过这得看她的心情,一言不合,把社工轰出家里的不愉快经验不只发生过一次;几经失败,他们终於找到让她心情开朗,不排斥外人来访和照顾的方式——送酒。
对此,林羿翔并不高兴,却也无可奈何。到这个地步才说要戒酒已经太迟了,何况他们又真是迫切需要帮助。
林羿翔白天上课,晚上六点到十点在著名的义大利高级餐厅「佛罗伦斯」当服务生,时薪相当高,进出的客人大多很有钱,讲究排场,小费给得也很大方。
林羿翔外型出色,服务又细心周到,常常能收到意料之外的小费,加上奖学金,足够支付他的学费和生活开支。
他轻手轻脚地进了母亲的房间,母亲侧躺著,难得的沉沉入睡,他看著她泛黄的脸孔、干枯的头发和细瘦的骨节她的鼻息很轻,不时发出疼痛的呻吟。林羿翔不禁悲从中来,心痕地抚摸着母亲凸出的前额,她的眼眶已经发黑而凹陷,像具活骷髅。
这种模样,真让人想像不到她曾是艳光四射的名模特儿。
他的父亲是某位知名的企业家,已婚,有美丽的妻子和成群的儿女,却还是外遇不断,并和其中一名情妇,也就是林羿翔的母亲生下林羿翔。
男人口口声声说会负起责任,负起责任的方式就是不给钱,任由他们母子流浪到大街上自生自灭。
由於私生子的身分,林羿翔总是被同年龄的孩子们欺负,他又不是能忍气吞声的陆子,所以时常打架,截至目前为止还没输过,这是他最自豪的地方。
屋外星光闪烁,昏黄的灯泡时明时灭,显得凄凉而冷清。
为她拉好棉被,林羿翔在母亲额上轻轻一吻,悲哀地摩挲著她的头发。记忆中,只要不喝酒,她就是个奸母亲。
这几年的生活在惶恐中度过,他对未来早就已经没有期待。
然而,与方守正的相遇又让他燃起重新开始的希望。阿正是个开朗、有点软弱、有点害羞,又迟钝的少年,傻笑的时候眼角会往下拉,看起来就更可爱、无辜……而且他完全不在意那些耸动的传闻。
和方守正在一起,林羿翔觉得自己的生命被照亮了,艰苦的日子也有了目标,他救了他。
***
星期六的下午,娱乐场所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商店街、餐馆挤满了人,平时热闹的学校反而沉寂了,只有三年级的教室里还留下一半左右的学生在自修。
方守正兴匆匆地赴约,丝毫不觉得冷锋的严寒。刘兴邦以往都是和他一起回家的,但是每逢星期六,他会和等在校门口的女朋友李香云一道定。
他曾经匆匆地瞥过李香云一眼,她是个身材瘦小、长相清秀的女孩,和路上到处都看得到的少女差不多,齐颈直发,灵动的大眼睛,穿著别校制服,也是高一学生。
当时方守正还颇嘀咕了一阵,阿邦这家伙长得没他好看也没他高,怎么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艳遇不断,他却连女生的小手都没牵过?
「重色轻友!」方守正也曾在刘兴邦面前以很鄙夷的语气说。其实他心里羡慕得要死,巴不得自己也来上演那么一回「重色轻友」的戏码。
现在终於有机会了!不提别的,林羿翔就比阿邦现任的女友李香云好看,而且又聪明又漂亮,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远远地望见林羿翔站在田埂上,方守正兴奋地朝他挥手,「翔!」
林羿翔也投以温柔的微笑,他看见方守正了,雀跃得像只刚拿到一截红萝卜的小兔子,他觉得自己就是被阿正捧在手心上的宝贝。
两人冒著寒风,慢慢地走著,方守正的手被林羿翔攒在手心里,收在外套口袋中,暖暖的,非常舒服。
方守正感到一股羞怯的幸福。
郊外吹著刺骨的寒风,睑上却冒著热气,他不知道林羿翔是否也感受到了,林羿翔的皮肤很好,即使同样被冷风吹拂,也丝毫没有发红、龟裂。
听著莲蓬互相摩擦发出咯登咯登的声音,方守正顿时有了主意。
「翔,我想去摘莲蓬。」
靠外围的莲蓬已经被人摘得差不多了,池心倒是还有一些,甚至还有几朵混淆了时节的彩莲盛放著。
「听说莲花田里有蛇。」
「不要紧,我不下到池子里,站在埂边勾也能摘到。」
方守正弯著腰,伸手往池里抓,手臂稍微短了点,怎么仲都差了一点点。他试著再弯低一些,眼看就要碰到了,重心却在这一瞬间偏栘,小小的身子几乎跌进池里。
「哇!哇哇!」
方守正转动手臂,想拉回倾斜的身体;就在此时,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後方揽住了他的腰肢。
「小心!别跌下去。」
林羿翔从背後将他搂在怀里,靠在他耳上轻声说。
薄薄的嘴唇若有似无地扫过耳壳,方守正的身体瞬间一僵,随即软软地贴靠在他怀里,感觉林羿翔的温暖和体贴。
林羿翔一时之间有几分愕然,然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手臂开始收拢,紧紧环著方守正的腰肢,嘴唇也开始大胆地向下侵略,由耳後一直吻到颈子上……
他感觉到方守正已经瘫软了,瘦小的身体发著异样的高热,冷风吹过领口下裸露的肌肤也不觉得刺痛,只是倾著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任由环在腰前的双手支撑著。
「阿正……阿正……」林羿翔一面吻著他细嫩的皮肤一面喃喃低语。幸好这个角度看不到翔的脸,而翔也看不到他的脸。方守正安心地想著。
他知道自己的头发已经乱了,眼神也十分涣散,嘴唇轻轻掀动著,呼吸微乱。现在的他,一定很狼狈吧……
正当方守正这样想著的同时,林羿翔忽然扳过他的脸,轻易寻到他微启的唇,饥渴、热烈地吻了上去。
方守正呆住了。
「嗯……嗯……」他从鼻里发出暧昧的呻吟声。
在屋顶上的那一次,不算真正的接吻,只是单纯的嘴唇相碰触,也许有更深一层的涵义,但就是点到为止,他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可是这回他没办法欺骗自己、没办法解释了,不只是湿暖的唇办,林羿翔的滑舌侵入他的嘴里,灵活地移动和探索著,自己也不知不觉地迎合上去纠缠著,直到双方都快窒息了才稍微拉开距离——
「老天!我在干什么!」方守正双手捣紧还带有林羿翔气息的嘴唇,惊骇地连退三步,脚下踉舱,差点又跌进池子里,幸好在埂边险险地停住了!
看到方守正震惊的模样,林羿翔静静伫立原地,冷风吹过发梢,看上去有几分成熟和沧桑,「对不起,我……」一向口齿流利、辩才无碍的他竟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方守正摇摇头,「你不用道歉,真的!」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出自己也很喜欢而已。至於为什么不好意思呢,也是因为他刚才表现得太投入、太忘形了!反而好像是他在侵犯翔一样……
他不想被翔讨厌,无论如何都不想。
脑海里昏乱地闪过刘兴邦的惊叹——天啊!你也太猛了!
心虚地拨拨额发,方守正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瞬间长大了不少。「嗯……我、我们……」
「我保证,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林羿翔腼腆、认真地说,不自觉地上前向方守正伸出手来,生怕他就此离开……或掉到荷花池里去。
方守正愣住了,他嗫嚅著,以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本来想问你,我们……可以再来一次吗?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们回到镇上去……」
林羿翔又上前逼近一步,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这次是更为缠绵销魂的热吻……
***
林羿翔的身材较高,四肢也长,站在田埂上勉强构得到莲蓬,他站在埂边软软的泥地上,试著摘采莲蓬。
方守正站在後面拉著林羿翔的腰带,每一次的摇摇欲坠都引起他的尖叫,试了好几次终於采到了,林羿翔又顺手拔了好几朵冬莲,有的还很完整,有的在过程中被碰伤了,不过那无损它们的美丽。
方守正坐在距离荷花池不远处的大树下,树下设了一张木制长凳,钉死在路面,由於长期日晒雨淋的缘故,表面积满了尘沙,方守正在坐下前先用面纸拂去灰尘,把莲蓬和一束冬莲搁在近边。
小小的冬莲有好几种颜色,有粉红、鹅黄、蓝紫,还有……就是缺了白色。
林羿翔的皮鞋底下沾满了软泥,他站在水泥地上跳了跳,才回到方守正身边。
「最近很少看到白色的荷花了。」方守正指指立领上的校徽,白荷高中的代表就是一朵重办白荷图腾,象徵莲花的挺拔和高洁,「连花店都不太卖白色的荷花。』
林羿翔点点头,在他侧边坐下,「要是有看到我一定买来送你。」
「不用,这些就够了。」方守正缩了缩肩膀,刚才还有点阳光,又被翔抱在怀里,还不太冷,现在他真的觉得有点冷。「找个四面有墙壁,风吹不到的地方休息吧!」他望了望四周,路树稀疏,马路边有几座槟榔摊,其余多是些工厂和汽车的大广告,电影看板夹在其中就特别显眼了。
方守正指了指看板,「有了,我们可以去看电影!」
迟钝如他没发现林羿翔的眼中闪过一抹穷蹙的神色,「下次吧!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
「我有啊!」方守正拍了拍裤袋,皮夹还好端端地塞在里面,「上次赌注赢来的三千元原封不动,一毛钱也没花。」
林羿翔有点惊讶,「为什么?」
「我想过了,打赌只是好玩,当然也有一点点贪婪和虚荣。」方守正不好意思地比了一下拇指和食指,表示真的只有一点点,「这种赢来的钱用得不心安,放著又很难受,好像会咬人一样,我已经失眠了好几个晚上!」
林羿翔不觉莞尔,原来方守正也是很朴实的人。「可以存进银行里。」
「感觉就是不大对劲,看样子好像摆脱它了,其实足换了个形式、换了个样子留在身边,心里总是不踏实。」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又说,「但这是你帮我赢来的,要我还回去,我实在不甘心。」
「我没那种想法,也不知道你们打睹的事。」林羿翔微带歉意地说。
「这是我们赚来的赌金,所以,我们一起去花完吧!」方守正抬起头来,乐呵呵地傻笑。
「啊?」林羿翔愣住了,这是什么逻辑?「你是说,找个人陪你一起花钱,就不会有罪恶感了?』
「这叫心理分担,一个人做坏事往往要承受很大的压力,两个人做坏事压力就变成一半,依此类推……人多胆于就大了!」这是方守正的见解。
「会良心不安就不要做坏事啊!」林羿翔显得有点无力。
「去不去?你不去,我就找别人陪我花。」方守正耸耸肩,「虽然那样是满可惜的。」
听著阿正毫无逻辑可言的推论,对上那双晶亮无辜的眼睛,林羿翔的心底有某个角落被触动了,他点点头,同意了。
***
两人痛痛快快地玩乐,看了场电影,又买了爆米花和可乐,刚好五百元。
方守正不敢看惊悚片、不想看爱情片,爆笑喜剧又不对他的味,最後决定看重新上映、著名的西部枪战片「狂沙十万里」。
影片过後,方守正讷讷地欲言又止,没敢牵著林羿翔的手, 这附近是闹区,人来人往,有很多学生聚集,要是遇上熟人就尴尬了!
「很震撼。」林羿翔淡淡地说。
「我完全看不懂。」方守正低著头,脑袋里转著别的念头。
「还好,不会很沉闷,还可以看枪战,看浩瀚苍凉的沙漠,这就是义大利式西部片的精髓。」
「嗯。」方守正拉拉手臂,伸伸懒腰,「看完电影还这么早啊!翔,我可以到你家坐坐吗?我们买晚餐回你家吃,还有两干多没花完呢!」
林羿翔的身形很明显地晃动一下,脚步有些颠簸;他想到那时昏时醒的母亲,想到那问阴暗潮湿的小木屋,莫名的自惭忽然涌上心头,「抱歉,我要先回家了。今天我过得很愉快,谢谢你陪我。」
方守正一时反应不过来,「不方便吗?我们可以再散散步,逛逛夜市……」方守正仰视他的背影,忽然问觉得看起来奸高大、好遥远。
「没事,你别多心。」林羿翔的语气里隐藏著痛苦,「我有事要先走了,下次再出来约会吧!」他挥挥手,没有回头。
「等等,翔!」方守正几乎要尖叫了,他迈开脚步追了上去,「给我你家的电话,我晚上打电话给你。」
「我家没有电话。」
「骗人!」方守正的脸颊抽搐著。
他本能地知道林羿翔很喜欢他,特别是他一摆出无辜的神情……只要他用这种表情看著他,就会心甘情愿答应自己的任何要求。
翔,拜托你,拜托你回头来看我一眼啊……
「我没骗你。我的母亲身体不太好,电话铃声会打扰她休息。」
「那、那……你有空打电话给我。」方守正迅速地在发票背面写上自己家中的电话,再塞到林羿翔张开的手中,「我没有自己的电话,这是客厅里的,十二点以前都可以打来……」
林羿翔不自觉地握紧那张纸片,勉强绽开最後的笑容,「谢谢,拜拜!」
翔走了,他走了!
他为什么要走?
繁华的大街上,人声鼎沸,方守正却痴痴地站在红砖道上,恍恍惚惚,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情侣的细语、孩子们的笑声,一一掠过耳际,却毫无实在感:心思彷佛还停留在梦中。
方守正呆立在原地,看著林羿翔的背影消失,苦苦思索著那话里的决绝和最後凄楚的微笑,好久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
抱著歉疚的心情,林羿翔回到家中,母亲正好打开她的老旧檀木箱,大约面纸盒的一半:灯光太暗了,里面放著什么看不太清楚,似乎是纸张照片这一类……
瞥见床头上立著曲线优雅的酒瓶和半杯酒,林羿翔浑身颤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妈!」
母亲匡当一声猛地合上木盖,回头冷冷地瞪著他,深陷的眼底露出凶光,「怎么这么早回来?」语气和表情都像正在做坏事却被抓到的小孩。
「我……我今天不用打工。」林羿翔勉强回答:「吃过了吗?社工有没有来家里看过?」他知道母亲暍过酒之後会发生什么事。
「你这个讨债的、冤鬼!」她披头散发,随手抄起床边的藤条便扑了过来,
「我为什么要生你、要养你,长得和你爸一点都不像,又没有用……」
林羿翔咬著牙任她痛打,始终想不透一个癌末病人虚弱得只能躺在床上,喝流质的食物,为何还那么有力气,打得他手脚都发肿。
他不能轻易反抗,母亲的怒气若是无处发泄就会打破杯碗割伤自己……两样他都不愿意。
印象中,母亲在酗酒之前,总是那么美丽温柔,会抱著他,说她爱他,他是她永远的宝贝……日子过得再苦,也不会让他挨饿受冻……私生子又如何?他得到的爱一点也不比其他同龄的孩子少。
那仿佛才只是昨天的事,一转眼,母亲变了,开始沉迷於一种透明的液体,只要喝下去就能忘记所有的痛苦……她曾经给林羿翔尝过一点,呛得他马上吐了出来,想不透为什么有人会喜欢这种玩意儿。
「味道怎么样?」她问,好像刚做了一件很得意的事。
「又苦又辣。」他抽著鼻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用袖口细细地擦著眼泪,那时他才九岁。
「不错!这就是人生。」她仰头一饮而尽。
人生……人生……写起来只是两个字,走起来却颠颠簸簸,又苦又辣。
他不该撇下阿正回家的,母亲需要照顾……可是他偏偏後悔了,鞭子落在身上,他却恍然无所觉,方守正的笑脸还飘浮在眼前,好像从来不曾消失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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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雷勾动地火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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