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文被安置在二楼靠西的一间客房里。这间屋子与小姐依琳的闺房比邻。
顺着长长的走廊,最东头便是玄虚的房间。只是,他们之间,还隔了一道楼梯。沿着这楼梯再往上,三楼便住着龙爷。
据说,那上面还有一间专为玄虚设立的排练房。玄虚那些令人眼花撩乱的魔术节目,就是在那间排练房里诞生的。
当然,这是不能外泄的秘密。因此,三楼便成了龙爷和玄虚之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的「禁地」,就连小姐依琳也不得涉足。
这些,是艺名叫「小铃铛」的男孩子告诉思文的,而龙爷既然肯派小铃铛来安置思文,就说明他已经承认了思文「家庭教师」的身分。
由此可知,依琳的大吵大闹和玄虚的争取,显然已经起了作用。
思文刚被安顿好,天色已经大暗。小铃铛来唤思文下楼用晚餐,餐厅的位置在一楼。
思文到达的时候,只有玄虚一个人坐在那里等着他。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随时准备「伺候」的男人。
玄虚和思文面对面坐。佣人先后上了汤和几道菜,最后上了点心。
思文很想和玄虚说说话,两个多小时前的那场风波,玄虚那委屈的模样,令思文很想安慰他几句。但玄虚只是问了思文一些有关饮食起居的事,连说话的口吻也是客客气气。
思文想起他们两人的清水湾之游,想起了另一个爱吃臭豆腐的玄虚……
大毛急匆匆地进来,手指着楼上,在玄虚耳边嘀咕了几句。
思文发现,玄虚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思文不便问,心里却直打鼓。
思文本想去搀扶玄虚,但大毛和另一个男人抢在前面,一左一右地架着玄虚出了餐厅。
思文只得又回到房间。
折腾了一天,思文感觉特别的疲倦。他洗了个澡,躺在松软的床上。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作了个梦,近来他老是作梦。
他梦到爸爸、妈妈,大声地在他面前吶喊,似乎想告诉他什么,但他就是听不清。
他又梦到了小妹。他想告诉小妹,他今天见到了一个非常、非常不喜欢的女孩,和自己的妹妹相比,这个女孩是如何、如何的不可爱。
可是不知怎么,小妹飘飘忽忽的,很快,竟变换成一张男人的脸-是玄虚。
他跪在他的面前,彷佛在求他什么。
思文觉得玄虚太可怜了,想伸出手去拉他一把。可是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冰脸男人,脸比夜色还黑,举着一把宝剑,发疯一般地向着他们刺过来……
思文被吓醒了,一身的汗。
他赤着脚从浴室里出来,冷气开得很大,他打了个喷嚏,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他从窗口往外看,想看看月光。可是这建筑设计得真是奇怪,天空,竟被严严实实地隔离在建筑之外。
他觉得心胸异常的闷堵,憋得难受。他悄悄地拉开门,想下楼去走走。
他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路灯的开关。他这才想起:晚餐时,餐厅使用的照明全都是又高又粗的红色蜡烛,而客房里也摆着烛台。这「魔居」里,也许根本就没铺设照明用的线路。有电,却没灯。难道这里,不许使用电灯?
好端端的一个房子,为什么非要搞得跟地狱一般,阴森森的呢?
思文摸索着向楼梯口走去。
踩在地毯上的脚,轻柔绵软,没有一点点声息。
他摸到一扇门,他想,这一定是小姐依琳的闺房门。他按照自己的记忆,走过了这扇门。
他终于摸到楼梯。
他刚下了一层台阶,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巨响。那声音又闷又沉,接连响起。
声音的每一次起落,都伴随着一声低缓的呻吟。这呻吟,绝对是一个人在控制不住后,所被迫发出来的。
夜深人静,莫非是梦幻的错觉?
这声音响于午夜,让思文顿感头皮发麻。他的脚进退两难,整个人僵在那里。
声音还在持续,隐约传来的痛苦呻吟,有过之而无不及。
思文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牢牢拴住,好奇地牵引,不由自主地抽回下楼的脚,转身向着楼上走去。
思文一步步地向着声音的源头走。每一步的移动都显得忐忑不安,而比他的脚步更忐忑不安的,是他的心。
他愈靠近,那声音愈是清晰。
在他就要摸到那扇门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
「想通了吗?想通了就快交出来!」
屋里传出说话声。那声音十足冰冷,思文立刻听出是龙爷的声音。
「不!我不能交给你!」
思文一怔,是玄虚?
听两个人的口气,似乎已争执许久,像是为了一件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落下,痛苦的呻吟又响起。
思文的脑袋彷佛炸了开来。
原来,有人在受刑?这个受刑的人,难道是玄虚?
「没有我的命令,你竟敢擅自行动?还跑去清水湾小镇,迟迟不归?你带回来的那个家庭教师,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你的胆子愈来愈大了!我看你和楼下那个该死的东西,都想造反!」龙爷像是忍无可忍。
「我还从来没为自己做过什么,这一次,我要为自己冒冒险,因为那件东西对我非常的重要!请您不要再逼我了,我是不会交给您的。您有任何的不满都冲着我来。思文是个好男孩,求您不要伤害他。」
玄虚是在掏心窝子说话。
但,玄虚掏心窝子的话,很快地就变成更痛苦、更无奈的呻吟。
「唔……唔……啊……啊……」
思文的血在身体里乱窜,背像是受着鞭挞般的火烧火燎。他有点忍不住,于是快速地靠近门去。
就在这时,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抓了一把,吓得他跳了起来。
思文倒退了两大步,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在黑漆漆中,思文看到一双蓝黄不一、充满仇恨的眼睛。这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随时准备再扑上来。
思文又痛又怕,逃也似的往楼下跑。一不小心,竟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思文感到左手指如钻心般的疼,可是他已经顾不得疼痛,因为在他身后,那只名唤「老虎」的波斯猫,依然瞪着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睛,低啸着向他逼近。
思文连滚带爬,一口气跑到自己的房门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料,气未喘定,肩膀又被重重地一击,令他几乎吓死过去。
「夜深了!」
思文的耳边,像是刮过一阵寒冬的风。思文不敢回头看。他不能确定,那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这个时候,还是待在屋里比较好。记住,这幢房子里,常常会闹鬼。闹鬼,知道吗?还吓死过人呢,你可要小心!那人也像你一样的好奇。好奇,往往不是好事,所以,最后他还是摔死了,希望你不会有这样的厄运,去睡吧、去睡吧……」
声音飘飘忽忽,渐行渐远。
思文浑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他僵了五分钟,足足的五分钟,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后,才头也不敢回地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用身体牢牢地堵住。
他吓坏了。他并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但今晚恐怖的经历,却令他有如入噩梦般的感觉。
思文躺在床上,整个身体像打摆子一样的颤抖,浑身发冷,头晕胀得几乎裂开。
他知道,自己病了……
不知过了多久,思文听见房门被推开,有脚步声进来。可是思文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他觉得眼皮像灌了铅般的沉重。
来人轻轻地唤他的名字,唤他名字的声音很暖、很亲切。
思文想起来,用这样的语气唤他名字的,应该就是清水湾那个给他做向导的人。哦,对了,最终自己还跟他来这里。
自己是费了好长一阵子思想斗争以后,才做出这么一个决定。原本,自己是下了决心往北走,但自己的脚步就是不听使唤,
走了半天,还是走回到他的身边……如此看来,自己是不想离开这个人!自己的嘴不肯承认,心,却无法否认。
可是,他刚才用晚餐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口吻,他对自己客客气气,保持着一段距离,完全没有了清水湾吃臭豆腐时的热情与亲切。为此,自己的心情很有些失落感。
此刻,那热情、那亲切又回来了,朋友似的语气又回来了,这样多好!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没了,他和自己又再次走近。
走近,这不正是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最响往的吗?
思文真想把这样的心思说给来人听,他想痛痛快快地吐一吐,说说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想法的涟漪在他心湖里荡漾已久,只是他一直以来,都拒绝承认,并刻意抵抗。
但自从搀扶着这个人,离开清水湾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可能独自北上,自己此行还要继续和他为伴。
他和他都需要彼此的一份扶持。这样的想法在他跨进「魔居」后,愈加的强烈、坚定起来。
可是,他怎么也开不了口。他的头像是搁在炭炉上,火一样的烧。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像是要被烧裂开来。
思文感觉到来人正用手试着他的额头。
「思文,你病了?」
来人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又用手试他的脸、试他的手,思文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思文,你发烧了!还烧得不轻。」
「思文,你是不是想喝水?」
「思文,我知道你难受。你挺一挺,我这就去请医生来。」
思文一阵发热,是心里热!
他想伸出手去握住来人的手,告诉他,他不需要什么医生,只要他就这样一直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用亲亲热热的语气和他说说话,他的病,就会不医自愈。
但他就像是躺在火山口,巨大的火焰炙烤着他年轻的身体,他实在撑不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思文再度睁开眼来的时候,屋内,烛火摇曳,静极。
他发现,有个人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是玄虚,他的身边,还放着一根金属制的拐杖。
冷气开得很大,玄虚却只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露出健美的臂肌。思文担心玄虚会步他的后尘,忙起身关冷气,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给玄虚披上。
不料,玄虚醒了。
「早上你没下楼吃饭,我来看你,才知道你发高烧,」玄虚说道:「你昏睡了整整一天呢。」
思文惊奇自己竟如此能睡。
「思文,快躺回到床上去。」
「思文,快把药吃了。」
「思文,饿坏了吧?想吃点什么,我立刻叫人去厨房给你做。」
玄虚一口一个「思文」的叫着。
思文心头涌起一阵冲动。他猛地抓住玄虚的手,说道:「不要对我这么好。可以吗?不要对我这么好。」
「思文……」玄虚一愣,很明显的一愣,「你不也这么照顾过我吗?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难道,这真的就是缘分?」思文脱口而出。
玄虚的眸子一亮,显然是被思文的话打动。但很快,一抹忧愁又迅速地弥漫了他的眼眶。
他顿了顿,竭力让自己恢复常态,「你是我们请来的客人,你病了,照顾好你,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本分。」
玄虚开始「客气」,思文有点受不了,「你这个魔术高手,变来变去的,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玄虚怔住,并没正面回答,「你是个好男孩!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有着美好的未来,你不应该受到任何伤害。」
「那你呢?你的未来呢?难道,你不需要保护吗?」思文想到了昨夜恐怖的经历。
「你和我不一样!」玄虚斩钉截铁地说。
思文急了,「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你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孩!」玄虚拉高声调,脸涨得通红。
「可是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要好上十倍。」
思文同样大声的回答,使玄虚倏然呆住。他没想到,他和他的谈话,已经进入一个极其敏感的地带。
就像是一层窗户纸,再用点力,秘密便不再是秘密。
「不要说了!」玄虚似乎很痛苦,拒绝将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求你,不要再说了。」
玄虚确似有难言之隐的表现,使思文尴尬地愣了五秒钟,他心急气恼,下意识地推了玄虚一把,「那你走开!」
玄虚冷不防,跌坐在地上。
思文慌忙去拽他,玄虚「哎哟」一声,痛得嘴咧开。
思文疑惑不解。
玄虚拼命掩饰。
思文来了拗劲,不放过玄虚。他强行撩起了玄虚的白色衬衣,不禁大惊失色!
玄虚的后背,布满了一条条横竖不一的血痕,深浅各异,怵目惊心。
思文看得傻了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你打成这样?」
思文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比冰还冷、比夜还黑的脸。他的耳边,又响起昨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
玄虚慌乱地挣脱开思文的手,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他打的?昨夜,是不是他打你了?他为什么要如此对你?就因为你没有及时回来?」思文穷追不舍。
没想到,玄虚被思文的话吓一跳,赶忙用手堵住他的嘴,「不要乱说。你怎么知道的?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千万不要乱说话。」
思文正要追问,小铃铛走了进来。
他告诉思文,别墅外有个人指名要找他。
思文诧异,谁会知道他在这儿?
小铃铛悄悄地在思文耳边说道:「小心点,为了这件事,他正在冒火呢。」
思文明白小铃铛指的「他」是谁,心里一阵感激。
思文跨着大步走出了别墅,只见外面的世界,星光满天,微风徐徐。
思文目光正搜索着,肩膀就被人重重的一击。
他实在想不到,阿朗竟站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还说呢,跟我玩失踪,连传呼机也不开。」
思文刚想解释,见大毛直在门口转悠,便拉着阿朗闪到一边。
「还真有你的哦,一转眼,真成了『魔居』里的家庭教师?呵呵!感觉不错吧,天天和他在一起……怎么样,老哥的话应验了没?那个英俊的大明星,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是同志啊?」阿朗还是嬉皮笑脸的。
思文岔开话题,「还是先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吧,几乎没有人知道玄虚住在这儿。」
「我有特殊管道。」阿朗神秘一笑,「有个人正在到处找你。」
「谁?」
「潘丁警官。」阿朗取了支烟出来,「他找到我,说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尽快和你取得联系。我说除非你接受了玄虚的邀请,就一定还留在这个城市里,他说可以试一试。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玄虚住在哪儿,潘丁警官说这不是问题,动用警方的力量,马上就会有结果,嘿,还真就找到你了。」
「那天夜里发生的怪事,我都跟他说了,还有什么问题呢?」思文心里直犯嘀咕。
阿朗分析,潘丁警官找他,十有八九还是和「情天恨海」的失窃案有关。
思文决定立刻和阿朗去警察局。
大毛见思文要走,想上来阻拦。阿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毛无奈,一溜烟的跑着去找龙爷。
***
思文一路惴惴不安。
当他再次见到潘丁警官后,他所感受到的震惊,比前一次要大得多。
潘丁告诉思文,在博物馆的附近,发现了一只刻有类似梅花图案的银质打火机。这个打火机,和当年「好风好水」失火现场得到的那个打火机上的图案,完全一样。
同样是类似梅花般的图案,同样是银制的材质,使警方怀疑,两个打火机,可能牵连着同一个幕后黑手。
如此推断,当年「好风好水」别墅那场骇人听闻的大火,绝不是什么火烛使用不当酿成的火灾,而极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的结果。
思文听得头皮发麻。
十五年前的惨痛往事,彷佛又历历在目。
那场几乎要把天烧穿的大火,毁灭了思文美好的家庭,破碎了思文原本幸福的童年时光。给他的一生,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痛苦和阴影。至今,每每午夜梦回,爸爸、妈妈和小妹在熊熊烈火中挣扎、哀号的悲惨模样,就像皮鞭抽身,让他痛彻心腑。
思文握起的拳,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愤怒的吼声。
潘丁和另外两名警官,再次详细地询问了思文的家庭情况,和那个鬼魅般黑衣女人的外表特征。
在送思文出门的时候,潘丁和思文聊起他接受玄虚邀请去做家庭教师的事。告别前,潘丁要求思文不要再关闭传呼机,随时和他保持联系。
出了警察局,思文心情特别沉重,潘丁勾起了他心里的痛,这份痛,积淀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每触及,便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爸、妈、小妹,若是你们在天有灵,请快快保佑警方早日破解悬案,让那个十恶不赦的魔鬼原形毕露。到那一天,我倒要看看这个恶魔,究竟是何等的青面獠牙、嗜血狰狞?」思文在心里吶喊着。
阿朗送思文回到「魔居」。
思文问起阿朗的近况,阿朗笑嘻嘻地说:「混得不错!」思文明白,凭阿朗的本事,不知道又是哪个女孩为他坠入情网,难以自拔了。
「你们怎么样?」阿朗问。
「什么怎么样?」思文反问。
「你和他呀!那个英俊的大明星。」阿朗指指「魔居」,「多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到,你可不要错过哦。」
「你都在胡说些什么,还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同志呢?」其实是不是,思文早已心知肚明。
「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呢?」阿朗够狡猾,「如今,你们天天见面,机会一闪而过。能不能擦出火花,就看你的本事了。」
「去你的!愈说愈不象话。我答应他来做家庭教师,只是因为同情他罢了。」思文争辩。
「难道你没听人说过,同情是可以升华为爱情的吗?」
阿朗把手搭在思文的肩上,一本正经的,「你敢说,你对他永远只有同情?加油吧,思文,有时候,爱情说来就来,你想掩饰都不行。」
「去去去!你又看到什么了?」思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感激着好朋友的支持。
「快回去的应该是你。也许,他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阿朗使个鬼脸,吹个口哨,转身要走,像是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大声对思文喊道:「思文,你记住,爱,就是你的心!只要心中有真爱,就放胆的去追、去争、去抢吧!」
一阵夜风吹来,风中夹裹着新鲜的青草味。竹林在风中摇摆,发出了「沙沙」的低吟。
思文的眼眶酸酸的,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模糊。
阿朗的话,让他的心在夜风中像是脱缰的野马,奔腾长啸,一跃千里。
爱,就是心?自己的心,是否再也不能回复到往日的平静?而这份不平静,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心窝里有了一个人,才如此的翻江倒海,牵肠挂肚?
思文向「魔居」里走,走着走着,猛地站住,就像是一扇紧紧关闭着的窗被突然推开,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许久以来,自己对那个大明星的种种疑惑、种种拒绝、种种逃避,恰恰是自己身不由己地因他心动、向他靠近、对他关切,而作出的一种最无力的抵抗!
面对光环四射的大明星,自己的潜意识里,渴望被距离压抑,爱慕被害怕、失败所雪藏。此刻,抛去所有虚假的理由,问问自己心里,究竟有没有那个人?
思文被自己大声的问,问住了,问醒了!
在这个月朗风清的夜晚,他,第一次最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心里,已放不下那个人、离不开那个人了。
这份心意有明月可鉴,夜风可证。要他灭绝这份心意,除非那个人将「情天恨海」刺入他的心脏。
思文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他要放胆的去告诉他,爱就是一颗心!而自己的心,渴望能伴着他的心一起跳动。如此,爱,真的来了!
***
思文再度跨进「魔居」的大门,脚步坚定。
午夜时分,「魔居」里万籁俱寂。
没有灯,找不到蜡烛,思文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楼上摸。
他好不容易摸上二楼、摸进房;点上烛火,让亮色驱赶走黑暗。
屋里一片光明。
他的心,也愈发地透亮。
思文洗了个澡,洗澡时,他和着水声,哼起自己创作的《恶魔情歌》组曲。
他有了新的灵感,他要修改这部作品,他要在第一时间,把自己加入了新元素的《恶魔情歌》弹给玄虚听。
思文心潮澎湃。夜,彷佛白昼。
躺在床上的思文,辗转反侧。他狂数羊达上千次,仍然眼清目明。他知道,是心不让他睡。他就像个有重大心事尚未一吐的人,不吐出来,这夜怎么熬啊?
思文索性坐了起来,翻身下床,点上烛火,从房里出来。
他按捺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坚定地要求自己迈开脚步,一直向楼层的最东头进军。那里住的那个人,正牵引着他的心。
思文一步都不停,像一名勇敢非凡的男子汉。
走到玄虚的房门前,思文定了定神,迅速地伸出了手。
思文很惊讶,玄虚的房门竟然只是虚掩着。
这个玄虚,难道是腿脚不灵便,竟然连门都忘了关?
思文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屋内,静极。一股幽幽的茉莉花香弥漫开来,清淡、素雅,沁人心脾。
思文蓦地有了种回家的感觉。
他那位收藏家的老爸,酷爱茉莉花,并将这份酷爱遗传给了思文,无论走到哪儿,茉莉花香,都会使思文平添一份亲切感。
此刻,这份感觉犹甚。
玄虚的房间和客房的格局完全不同,布置很讲究,墙上挂有玄虚表演时的巨幅照片。
思文的目光落在一张大床上。床上除了一条暗绿色的毯子和一只双人用的枕头外,人影全无。
玄虚不在房内?
思文好生奇怪,这午夜时分,玄虚不睡觉,会在哪里?在做什么?
思文满腹狐疑地从房里退出来。失望地往回走。有阵穿堂风吹过,将他手里的烛火扑灭,他的眼睛一时很不适应。
他好不容易摸到自己的房门,突然听到楼道里有响声。他站住,侧耳听了五秒钟。是脚步声,由远而近,由三楼而下。
思文下意识地闪到门内,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楼梯口。
不一会儿,有个人拄着拐杖出现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思文看到玄虚浑身滴汗,一脸疲态,白色衬衣只扣了最上面的一粒,下面完全敞开,露出精壮的肌肉;而他那一头漂亮的头发则全乱了型,犹如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恶斗。
走了几步,玄虚愤愤地回过头,对着三楼连啐了几口,表情满是厌恶。
这个举动,令思文如坠迷潭。
蓦地玄虚一个不慎,跌倒在地毯上,手里的金属拐杖摔出去老远。
思文下意识地奔了出去。
玄虚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见是思文,一脸的诧异,「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这么晚了,你不是也没睡吗?」思文说着,便去搀扶玄虚。
玄虚一闪身,甩开了思文的手,大吼:「不要碰我!」
思文一愣,很尴尬地站着,不知玄虚此举所为何来。
玄虚知道自己有点失态,一边艰难地站起来,一边解释,「我摔了跤,身上不干净。」
玄虚快速地往房里走,快进门时,又险些跌倒。思文一把扶住他,扶到房内,他依稀闻到玄虚身上有股浓浓的异味。
玄虚既不招呼思文坐,更没有任何热情的表示,便一头冲进浴室,好半天都不出来。
思文好生奇怪,对玄虚极为反常的行为纳闷,这个大明星,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
浴室里传出的水流声很大,「哗哗」地响了半个多小时都没停。
这个玄虚,到底刚才是从哪个肮脏、龌龊的地方出来?又干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事,非要这么个洗法?这么久的时间,就是脱皮,也早脱了好几层。
思文眉头皱紧,脑海里疑窦丛生。
这午夜时分,从三楼下来的玄虚,他的一连串举动,他的样貌和衣着,都十分蹊跷可疑。
这绝不是平素那个清高优雅的大明星,完全是变了一个人,变得陌生而又失常。
「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出了什么事?」
玄虚终于从浴室里湿淋淋地走了出来,思文关切地上去问道。
他像是这才发现了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不禁有点手忙脚乱,「对不起!你看我……喝茶,茉莉花茶。思文,你坐呀,快坐下来。」
玄虚刻意在掩饰些什么,这一点,思文看得真真切切。而玄虚正在竭力掩饰的,一定是他情非所愿、亦不想为人知的事,这一点,思文也看出来了。
思文的心,莫名地吊了起来,像有块巨大的石头悬挂在他的心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神神秘秘的!」思文径直走到玄虚面前,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疑问:「你这个魔术师,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思文的单刀直入,使玄虚惊恐不安。他脸色骤变,跌坐在沙发里,「思文,你都在胡说些什么?什么瞒着你?什么神神秘秘的?下了舞台,我有必要玩戏法吗?请不要疑神疑鬼。」
思文不依不饶,「就算我疑神疑鬼,可是,你不觉得你有的时候很反常吗?」
玄虚睁大了眼睛,「你看到什么了?」
思文「哼」了一声,「我能感觉出来。你,还有这所『魔居』和『魔居』里的人,绝非我看到的这么简单。」
「思文,你住嘴。」不是腿有伤,玄虚可能就会跳起来,「不许胡说八道!你个小孩子家,少胡思乱想。」
「但愿这都是我的胡思乱想。」思文为缓解屋里过于紧张的气氛,把手搭在玄虚的胳膊上,声音尽可能放柔和地说道:「你让我太担心了,玄虚哥。」
玄虚愣怔了一下,眼里闪过了一抹感动的火花。
屋里沉默了片刻。
可是这片刻的沉默,却彷佛世界大战就要爆发前的一瞬间。
「思文,我想,你还是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憋了许久,玄虚挤出这句话,「你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玄虚要他走?这倒出乎思文的意料之外,「你费心费力地把我找来,舍得放我走?」
玄虚一咬牙,「不舍得也得舍得。」
「这倒奇怪了?眼看明天就要开课,怎么,今晚就要开除我这个家庭教师?是我不够格吗?」思文不解玄虚之意。心里,自然很不高兴。
玄虚忙摆手,「思文,你别这么说。在我心里,你不仅是个好男孩,同样也会是个合格的家庭教师。只是……」
「只是什么?」思文紧抓住玄虚的话头。
玄虚脸涨得通红,「思文,你什么都别问了,好吗?求你快快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吧。不管你去哪里,就是不要再留在这里,快快离开。」
玄虚重复说着「快快离开」四个字时,思文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玄虚逼得愈紧迫,思文愈觉得不妙,像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要发生,而这事必定和玄虚有关,「我要是不走呢?」
玄虚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又直直地跪了下去。立刻,钻心的痛使他双手抱腿,在地上缩成一团。
思文的眼泪都出来了。他扑上去,将玄虚的腿抱在怀里。
他抚着玄虚的腿伤,想起清水湾玄虚舍身救他的那一幕,泪眼朦胧地说道:「你不明白吗,我现在怎么还走得了?」
思文的话,不啻一颗重磅炸弹,在玄虚的心里爆开。他不敢正视思文的眼,怕一望之中,身陷进去,再也无法自拔。
玄虚强迫自己用一种尽可能冷的语气说道:「思文,也许你走进我的生活,原本就是个错误。你留在我的身边更是错上加错。」
面对着玄虚,这个在自己心海里激起千层浪、万丈涛的人,思文感觉有满腔的肺腑之言,想要一吐为快。
「我也不想走进你这位大明星的生活、留在你这位风流人物的身边,可是命运如此安排,缘分让我们走在了一起。」
思文的声音微微发颤,不能控制地变了调,「其实,自那日『星光大剧院』后台的第一面起,就注定了你我的缘分。我几度拒绝,几番抵抗,哪怕是选择了最无奈的逃离,都逃不出命运之手的安排。
「起初,我对自己说,是你把我拽进了你的生活,是你把我留在了你的身边。但此刻,我却要说,是缘分让我进入了你的生活,是心让我留在了你的身边。缘分是天意,人是不能违背天意的。心是映照自己的一面镜子,你能逃得过你的心吗?」
玄虚有些慌乱,一种没有充分心理准备的慌乱。他的眸子光彩一闪,只一闪,很快就又被深深的隐忧所淹没。
「思文,你又在说胡话了,你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明白……思文,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
思文用力抓住玄虚的胳膊,恨不得一口气将心底里的话都倒出来,「玄虚哥,请你看着我的眼睛。你难道没看到我的心吗?」
玄虚不想再继续这场对他来说百感交集,却又无法面对的谈话。
他刻意回避着思文的眼睛。
他怕听到思文接下来很可能会说出来的那些字眼,于是一个劲儿地催促思文快快回房。他连金属拐杖都来不及用,单脚跳跃着,将思文推出房门。
思文用手抵住玄虚的房门,不让他关闭。
玄虚哀求道:「思文,你既然叫我哥,那你就听从哥哥一句发自内心的恳求,快快离开这里,好不好?」
思文厉色问道:「你就如此狠心的要赶我走?你为什么不让我把心里的话说完?」
玄虚用手掌挡住了思文的嘴,目光里满是酸楚。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里不掺杂任何的感情色彩,说道:「太晚了!请别吵醒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玄虚竟搬出了他的「未婚妻」?
这顿时使思文目瞪口呆,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玄虚是有未婚妻的人。这一点,自己怎么忘了呢?
难道,和玄虚自清水湾一路走来,自己的所有感觉都错了吗?如果,他和那个女孩真的在相爱-并且为这分爱而幸福、快乐着,那自己的心意,还有什么必要说出来?
思文像是被当头浇了盆凉水,从头冷到脚。他下意识地转过身,一步步地往回走。冷不防,他的脸彷佛撞上一堵黑墙。
他的面前,是一张被黑色面纱遮掩的脸,正毫无表情地盯着他。
「夜半三更的,你怎么从玄虚的房里出来?」
思文看不清依琳的脸,但可以肯定,她的脸色绝不会好看;她的口气证明了这一点。
思文想到身后的玄虚,意识迅速地清醒,「对不起,小姐,我决定辞去家庭教师的工作,明天就离开这里。刚才,我是特地去向玄虚少爷说明的。」
依琳怔了怔,看了一眼门内的玄虚,问道:「你同意了?」
玄虚缓缓地点点头。
「我不许!」依琳大吼一声,一把将思文拽住,「不许你走!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你离开这房子一步。」
思文一把摔开依琳的手,不客气地回敬道:「我没有卖给妳,我有我的自由。何况,这是他……同意了的。」
思文指指身后。
依琳一下子窜到玄虚的房门前,一脚将门踹开,「你明知道我迷恋他,你却同意放他走,你是存心和我作对是吧?我知道,你和那老东西一样讨厌我。你口口声声要娶我,其实全都是口是心非的屁话、假话!」
「我早看出来了,你嫌我长得丑,我配不上你,是不是?你以为你是什么风光八面的大明星,在这里,你还不是那老东西的一张牌,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依琳连珠炮似的一顿咆哮,思文看呆了,听呆了!在他的眼里,玄虚总是无微不至的呵护着依琳,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这等场面。
使思文惊讶不已的是,对依琳的无理取闹,玄虚彷佛早已司空见惯。他握住依琳的手,不住地劝慰和解释。
依琳没完没了,竟然将玄虚推倒在地。
思文火了,一边冲过去将玄虚搀扶起来,一边对依琳喝道:「妳太不象话了。我的事,妳冲他发什么小姐脾气。妳没看他腿上有伤吗?妳难道一点都不心疼吗?」
依琳指着玄虚的鼻子说道:「谁叫他坏了我的好事。」
思文真是气坏了,浑身都在冒火,「我不会伺候妳这种大小姐,妳另请高明吧。」
思文气呼呼地回到客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门外的依琳又吵又闹,还摔东西。
思文决定立刻离开「魔居」,离开这个令他伤心失望之地。
这时,他听到依琳的吼叫:「如果郑思文真的走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思文的旅行包掉在了地上。
依琳的话,像是一把「情天恨海」般锋利的匕首,一下子刺入他的胸膛。
我走了,他怎么办?
想到这里,思文的脚步便再无力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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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情歌 第六章 午夜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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