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呢,只记得自己踉踉跄跄地穿过旷野,头老是撞在树上,其余的记不得了。我被笼罩在火星人那无形的恐怖里;那柄无情的“热光”利剑在我头上盘旋,飞舞,随时准备落下来,把我击毙。总算来到十字路口与霍塞尔之间的公路,我便沿着路向十字路口跑去。备受恐惧的折磨,再加之一路奔跑,我累得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动了,终于摇摇晃晃地倒在路边。那是在煤气管道旁边运河大桥附近。我倒在地上,纹丝不动。
我一定躺了好一会儿。
随后,我坐了起来,神志恍惚。一时记不得自己是怎样来到那里的。恐怖感像衣衫从我身上落下来,消失了。我的帽子不翼而飞,衣领也脱了纽扣。几分钟之前,我眼前只有三件事物是真实的——茫茫的黑夜、旷野,自己的虚弱与痛楚,还有那即将降临的死神。此时事情却仿佛反转过来了,感觉猝然改变。没有从一种精神状态到另一种的合乎情理的过渡。我立即恢复了常态——一个体面而又普通的公民。那静寂的公地、我那盲目的乱窜乱逃、那燃烧的火焰,这一切都恍若一场噩梦。我问自己,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吗?自己却不敢肯定。
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上桥的拱顶,头脑一片空白,似乎元气丧失殆尽。我活像个醉汉,歪歪倒倒的。只见一个头冒出拱顶,随即出现一个挎着篮子的人影,是一个工人,身边跑着一个小男孩。那人从我身边走过,向我道晚安。我想回答,但却哑口无言,只是含糊地嘟哝了一句,便继续往拱顶走去。
梅伯里拱顶上,一辆火车咆哮着喷出一股火光闪耀的白色浓烟,拖着灯火明亮的履带式车厢,朝南方飞驰而去——轰隆,轰隆,呜,哐啷,哐啷,转瞬即逝。在有 “东方阳台”之称的一小排三角墙里一座房子大门前,有一群蒙眬的人影在交谈。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那么熟悉。想一想我刚才遭遇的一切!太荒诞,太虚幻了!我告诉自己那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也许我是一个情绪独特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的体验具有多大的普遍性。我不时产生怪异的幻觉,对我自身和周围世界都超然度外;似乎从遥远得不可思议的地方,观望这一切,超越了时空,超越了压抑和悲剧。那天夜里,我的这种感觉异常强烈。这就是我的梦幻的另一面。但麻烦的是,我这种宁静的心境以及迅速飞向远方的死神与不到2英里之外的周围事物显得格格不入。煤气管道工地上热火朝天,灯火通明。我走到那群人面前停下来。
“公地那儿有什么消息?”我问道。
大门前有两男一女。
“嗯?”其中一个男的说着转过身来。
“公地那儿有什么消息?”我又问道。
“你不是才去了吗?”那两个男人问道。
“人们好像对公共用地走火入魔似的,”那妇女靠着大门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啦?”
“难道你们没有听说从火星来的人吗?”我说,从火星来的怪物吗?“
“已经听够了,”那妇女说,“谢谢。”于是他们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感到受了嘲弄,心里很生气。我讲述了自己亲眼目睹的一切,却又语无伦次。他们又奚落我的结巴。
“走着瞧吧。”我说着回家去了。
我走到家门口,蓬头垢面的,吓了妻子一大跳。我又走进饭厅,坐下来,喝一点酒,镇静下来,接着给妻子讲起我的遭遇来。晚餐摆在桌上,早已冷了,我在讲我的奇遇时,谁也没有动一下饭菜。
“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想缓解一下被我激起的恐惧,“他们是我见到的爬行动物中最笨拙的。他们可以死守巨坑,谁敢靠近,就杀死谁,但他们无法爬出坑来……不过他们太恐怖了!”
“别说了,亲爱的!”妻子眉毛一扬,把手放在我的手里。
“可怜的奥格尔维!”我叹息道,“想一想他也许躺在那里死硬了!”
至少我妻子不觉得我的遭遇是天方夜谭。一见她面如死灰,我戛然而止。
“他们可能会来这儿的。”妻子一再唠叨。
我让她喝一点酒,压一压惊,然后我又宽慰她说:
“他们动不了的。”
我开始重弹奥格尔维的老调,以此安慰她,也安慰我自己,那就是火星人不可能在地球上生存下去。我还特别强调了地球的重力因素。地球表面的重力是火星的3 倍,因此,火星人的体重就会是在火星上的3倍,而他们的肌肉力量却保持不变。这样火星人的身体就会变成铅一般沉重。这也是当时的普遍观点。譬如,第二天上午,《时代报》与《每日快报》依然坚持这个看法,并且和我一样,忽视了两个明显的缓解重力的影响。
首先,我们知道,地球上的大气含有比火星大气多得多的氧气,或者说少得多的氩气。丰富的氧气能增强他们的体力,从而无疑会大大地抵消他们体重的增加。其次,我们都忽略了火星人拥有先进的机械装置,必要时完全可以无需肌肉力量,照样行动。
然而,当时我却没有想到这些,根据我的逻辑推理,火星人绝对不可能入侵。桌上摆有美味佳肴,那是我的信心所在,再加之需要安慰妻子,于是我也变得夜郎自大起来,自以为
平安无事。
“他们干了一件蠢事,”我把玩着酒杯说,“他们显得凶神恶煞似的,无疑是因为他们吓疯了。也许他们没有料到会发现生命——肯定没有料到会发现智慧生命。”
我接着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只需往坑里丢一颗炸弹,就会把他们统统消灭掉。”
这些事件太牵动人的心弦了,使我的观察力处于极度亢奋状态。时至今日,那次晚餐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爱妻那张秀美的脸,神情焦灼,从粉红色的灯罩下面望着我,雪白的餐桌布辉映着银制和玻璃餐具——在那些日子里,即使哲学家也拥有许多小小的奢侈品——还有我的酒杯里绯红色的酒,这一切都生动如画。晚餐后,我悠然自得地抽上一支烟,对奥格尔维的鲁莽感到惋惜,谴责火星人怯懦的短视行为。
这好比毛里求斯的某只可敬的渡渡鸟在自己的鸟巢里颐指气使,对那船水手的到来品头论足,殊不知那是一船急需肉食的铁石心肠水手。“亲爱的,明天咱们会把他们啄死的”。
当时我还不知道,那是我吃的最后一顿文明人的晚餐,之后我度过了多少不寻常的可怕的日日夜夜,都与之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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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大战 第七章 逃回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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