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的秋天显得生机勃勃,湖水平静无波,湖岸倒影就好似一片翠绿的草地。远处,足足一英里外,有摩托车的声音传来。一只小鱼船划破了湖面的平静,好似在湖面上撒下一片片兰色的玫瑰花瓣。成群结队的蜡翅鸟从夏天起便离开院子,栖息在雪松上,此刻正在吃着屋边枸树上的浆果。对汤姆来说,这却是一个痛苦日子。这些美景更加深了他的痛苦。
汤姆爬上那宽阔的两步木台阶,拉开腰门。腰门弹簧古老陈旧。小时候闲得无聊时,常把手指头伸进去,把它拉开,关上,再拉开,再关上,让弹簧发出叽嘎叽嘎的声音,直到妈妈出来查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今天这熟悉的响声使他忆起儿时旧事,在已经伤透的心上更增添了无穷愁绪。
汤姆走进那阴凉,昏暗的木头前厅。
“爸爸!”他喊道,驻足细听,只有鸟儿的叫声和下落的松果砸在屋顶的声音,此外别无动静。
三十多年来,这屋子变化不大:陈旧的沙发上罩着印度罩布;几个方形的绿色、橙色小枕头,是供爸爸中午打盹用的;两个塞满了东西的大嘴低音乐器挂在木头墙上,其颜色与枫树浆液差不多;旁边是堆满东西的摇椅和同样塞满了杂志的书架;一个涂了太妃糖颜色的树脂漆木桶,带着可移动的圆盖子,装满了他母亲的旧钢琴乐曲;那架钢琴,古老而神圣的立式钢琴,黑色油漆仍闪闪发亮;放琴谱的架子右端,有数百个圆圈套圆圈的水印迹,那是他母亲放柠檬汁玻璃杯留下的;这间大房子的一侧,有一台黄色煤气灶,好象随时都可以燃出火焰。就在这台灶上,他母亲在上面煎鱼,在灶膛内烤面包,做出她的孩子们最为喜爱的菜肴。
汤姆暂停了一下,才进到屋内。背后,东边的门开向遮蔽严实的门廊,因此光线总显得昏暗。
“爸爸?”他再叫一声,仍无回应。
背后传来摩托艇轻微的马达声,越来越近,最后停了下来。他打开腰门,让门弹簧咔啦响着。透过齐腰深的草丛,一条小径直达湖边。小木屋在湖边高丘上。他看到水中的V字型倒影,然后才看到小船码头,他爸爸正在那里系船。
威思礼听到屋里木台阶上的脚步声,直起腰来,把鱼帽掀向后面。
“鱼不好打了,我今天只搞到三条小青鱼,但够我们俩吃了,你能帮我把他们吃下去?”
“当然啦,干吗不呢?”汤姆回答,尽管吃饭不是他现在的急迫要求。
他走向码头,每一步都颤颤惊惊的,掂着脚一步一步地前进。他望着他爸爸肮脏的兰帽子和皱纹满布的脖子。老头子小心地从鱼杆上取下鱼钩和线盘,在裤子上擦干净,放进鱼具箱里。
“克莱德叔叔怎么没和你一起钓鱼?”
“他到镇上去了,为他的高血压买药。他告诉我,他要去妓院。但我说:‘克莱德,你去那儿能干什么呢?你的血压到任何地方都会很高,除非你想去见上帝’。所以我想他是去药店。”威思礼取笑了一阵,抬起脚来,提起一串三条翻车鱼。“来吧,我们先将它们清洗出来。”
汤姆随他来到北边倾斜的船尾里。威思礼递给他一个蓝色塑料桶。“你去给我打些湖水来好吗?儿子?”
威思礼在一个饱经风霜的矮桌子上刮掉鱼鳞,切割鱼肉。汤姆站在一边看着。
“好吧,你来把它们切成鱼片。”他爸爸说,“你抄起手站在那里,好象你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一样,其他孩子们都出去抓青蛙,忘记喊你一路去。”
汤姆双眼湿润了。他转脸望着湖面。鱼鳞停止四散溅落,威思礼抬头细审儿子宽阔的双肩,见他情绪十分低落,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很少这个样子。
“克莱尔和我分居了。”
威思礼苍老的心脏猛然一沉,就象桌子上待宰割的鱼一样。
“哦,儿子……”他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眼着汤姆。把手在桶里洗净,在裤子上揩干,然后将双手放在汤姆肩上。“那真是羞耻,实在可羞的,是怎样变成这样子的呢?”
汤姆点头,“就在今天早晨,我们和孩子们在一小时前谈了,我装了些东西在车上,开到你这儿来了。”
威思礼抓住他坚实的肩膀,把体重尽可能倚重在他肩上,让他支撑着身子。孩子啊孩子,他太喜欢克莱尔了,她是他心中最好的妻子,最好的母亲。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和他的儿子引起的。”
汤姆只是点点头,眼睛仍然盯着湖面。“她怎么也不能原谅我。”
“那真是蒙羞的。孩子们怎样?”
“不好,切尔茜在哭,罗比力图不哭出来。”
“那是可以理解的,这事发展太快了。”
“你一个月前告诉我时,我从未听到过肯特•;艾仁斯。我完全忘记了你与他母亲的那回事。”
威思礼长叹一声:“唉?真是……”他站在那里,为他儿子心痛,为他们一家心痛。过了一会,他加上一句:“这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一个家碎了!”
汤姆不开腔。
“我想你需要有个地方呆着,可以在你原来的房子里住。”
“你不介意吗?“
“介意!为什么呢?一个爸爸会介意什么?为了美好的日子?算了吧!我得找找看,看能不能为你找个床垫出来。”
“你的鱼怎么办?”
“等会再来做。”
“为什么要跑两趟呢?我来帮你干完。”
威思礼打整鱼网,汤姆把鱼洗干净,然后往回走。他们一起回到小屋,汤姆提桶,威思礼拿鱼杆、线盘和鱼具箱。情势看起来似乎很虔诚、安静。因此,汤姆一边走,一边轻声说:“我希望你能让我留在你这儿,实际上我自己从家里带了床垫和枕头套来。”
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将床铺好后,他们坐下来吃午饭。
还未吃完,克莱德叔叔进来。他大约八十岁。
没向门边看一下,威思礼问:“妓院怎么样?”
“不象以前的样子了。”克莱德不经邀请便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当然不可能象原来样子。他们以前只有20多岁,就将魔鬼一样漂亮。如今愿意照看象我们这样的老家伙的,一定是六十多岁了,脸皮象蘑菇下面一样。你真的是去了妓院?”
“你说我撒谎?”
“我并不是说你撒谎,我相信你。妓女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你怎么知道?你一辈子都没去过妓院。”
“我也从没去过医生办公室,只是那一次被牛头顶了一下和指头感染打针例外。你去看过医生吗?克莱德?”
“我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血压高?你是怎样得到处方,买到降血压药丸的?今天又去买了多少?”
“我血压不高,也不低,一切正常,我的一切正常。不到一个钟头前,妓院的妓女还对我那么说。”
“是在干了之前,还是之后说的?”
“威思礼,你这家伙,让我告诉你。”他用叉子指着自己的弟弟,顽皮地说:“她没有大笑,只是露齿而笑。我告诉你她为什么要笑,是因为遇到了一个老有经验的男人。就是如此。”
威思礼连眼也不抬一下。“你一辈子听了多少这类狗屎屁话?”看他用最后一块面包揩干净盘子中的土豆泥,吞进嘴巴,威思礼要过他的盘子,“吃点我作的鱼,这里还有一些土豆、黄瓜,都是我园子里自己种的,然后再告诉我们,你仍然很有活力。”
“我不但有活力,而且非常健旺。”这老家伙继续吹牛:“这就是那个女人满意的原因。”
如此的争论继续下去,都是为了使汤姆高兴起来。他们一点也没变,威思礼和克莱德,他们搞这种相互捏造,诡辩的把戏,从汤姆记忆的时候起,就一直是这样。他们的诡辩素材从何而来,就无从得知了。
汤姆最后说:“好啦,爸爸,你可给克莱德叔叔讲讲我的事。”
每个人都静了下来,这种沉默在他们两兄弟一见面就诡辩、争吵的习惯中实在少见。
“我想你是对的,我该告诉他。”威思礼坐回椅子上,表情阴郁起来,“汤姆离开克莱尔了,他来我这儿住段时间。”
克莱德好似被当头一棒,“不!”
“我没办法。”汤姆插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告诉了两位老人。他极力想摆脱掉利刃插入肚腹般的巨痛感觉。
这一天,他几乎什么事都没干,比平常更频繁地上厕所。他被从来未有过的疲乏击倒了,躺在床上,筋疲力尽,又无法入睡,手枕着头,眼盯天花板,往事历历。下午,他坐在一把放在码头边草坪里的椅子上面,伸出双腿,脚踝交叉,长久注视着水面。威思礼出来看见,担心他出了什么毛病,问他要不要吃晚饭,回答:“不。”又问要不要看电视、打桥牌、玩拼图游戏,回答都是不。他的体力和精神仿佛一下子被沮丧、压抑掏空了。他简直难以想象,怎么去应付下一个工作日,还能否正常地行使自己的职能。
父亲的小房子更增添了沮丧感觉。第一次走进来时,满怀愁绪,一旦安静下来,看着塌陷的床垫和斑驳累累的家具,从阁楼上漏下来的蝙蝠粪发着臭气,使他不由自主地与刚离开的家作比较。想到要是和克莱尔长久分居,他将失去所有的东西。那都是他们建立、购置和积攒起来的。是平分、卖掉或者两者都行?他们舒适的家,一切便利设施;心爱的椅子;门廊的屏风是五年前才作好的;院子里的草坪,他修整了无数多次;汽车库里,各种修理工具挂在墙上;音响系统、磁带、录象带、各种CD、VCD,都是他们一起买来的,是他们心爱的东西。
如果分手,他们就必须重新分配这一切。不仅仅是房地产,银行存款,甚至还有孩子们的抚养。他的眼皮因这一可怕的想法不自主地闭上了。绝不能分手。没有任何人象他和克莱尔两人那样努力维护自己的婚姻。啊,上帝!他不想当王老五,不想漂泊、孤独。他愿意为自己的妻子、家庭付出一切。
晚上9:15,他打电话回家。罗比接的电话。
“情况怎样?”汤姆问。
“正在沉没!”
汤姆对这个回答毫无准备。他期待的是罗比仍然是快乐爽朗的样子,不会看重这种郁闷的情态,仍能带点幽默。
“我知道,”汤姆哽咽着回答,停了会,又问:“切尔茜怎样?”
“没办法与她交谈。”
“你妈妈呢?”
“我感觉得她简直发疯了。她这么干是为了什么?”
“我能和她谈话吗?”
“她去露丝家了。”
“在露丝家。”恐怕正在控诉自己的丈夫。从她那里获得赞赏吧。
“那好吧!你告诉她我打电话回来了,好吗?我主要是检查一下,看看情况怎样?”
“好,我告诉她。”
“你今晚出去吗?”
“不。”
“星期六晚上不出去?”
“我不想出去,爸爸。”
汤姆完全理解他。“是的,我知道,你早点睡,昨晚上睡得不多。”
“是,我会的。”
“那好吧,明天在教堂见!”
“是,爸爸!”
“告诉切尔茜,我爱她,我也爱你。”
“我会的。我也爱你,爸爸!”
“那好,晚安!”
“晚……”罗比的声音变了调,他清了下喉咙,才说出来:“晚安,爸爸!”
挂上电话,汤姆盯着电话机,多么凄然,在电话上祝他的孩子晚安。一股怒火击中了他。周围死一样的沉寂,一整天就象被囚禁的囚犯一样。克莱尔到底是怎样想的,要这么干,真他妈混蛋!
随着夜深,他的情绪一会高涨,一会低沉,疲乏、愤怒,然后是痛苦、内疚,最后是沮丧无助。有时,他仿佛觉得克莱尔就在屋里,站起来,想象着向她劈头一顿责骂,证实自己向她说清真相以来,没作过任何错事,绝没作过。她应当原谅自己,因为他的罪过都是在很久以前犯下的。
你混帐,克莱尔,你不能这么干!
不幸的是,她就要这么干,而他又不能责怪她。
他一晚睡得很差,醒来后,在他爸爸的洗澡间冲了淋浴,洗澡间用塑料布作帘子,墙上沾满了油腻腻的肥皂膜。自从母亲去世后,他总是原谅父亲的不喜欢打扫清洁。但自己要在这里住一阵子,就得和老人谈谈。
他的裤子因为放在烟囱旁边狭窄的橱柜里起皱了,衣服也如此。他问熨斗在那里,得到一个多年未用过的废熨斗,蒸汽孔被水垢全堵住了。熨衣板的面布更脏,使他再次下定决心要和父亲理论一下。
但他实在太急于到教堂去见克莱尔和孩子们,向他们倾诉。
令他失望的是,他们不在那里。
随后打电话回家。“克莱尔,你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不到教堂?”
“孩子们太累了,我让他们多睡一会,晚一些去。”
他们争论了一阵,没有任何结果,只觉得更沮丧。这一天余下的时间更不舒心。
星期一早晨,他拿出更多的打皱的衣服,但用锈坏的蒸汽熨斗,一点也没辙。离家到学校前一照镜子,看到西装下摆靠大腿处,有一个大褶皱根本无法弄平,只好尽力用手按在大腿上。
最后,他嘟囔了一句:“哦,臭狗屎。”卡塔一声走出小屋,诅咒他父亲让他住在这么肮脏的地方。没有车库,他的小汽车窗子上积满了水汽,后窗必须用刷子刷干净,才能开走。但车内却找不到刷子,他爸爸也没有任何纸巾,这使他更恼火。为了找抹布,汤木要迟到了。终于上路了,他又考虑着,马上要起雾了,那以后每天早晨都得擦洗窗子。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说,长大了的孩子一旦有了自己的家,再回来和父母住一起,什么事情都不对劲。
一到学校,又面临着每星期一早晨例行的教职工会议。他今天迟到了五分钟,面对克莱尔,衣冠不整。他望着她,满怀期待、焦虑和认同感,但克莱尔什么表示也没有。
直到会议结束,他们没交换一句个人话题。他的肚子开始神经性的痉挛。他赶紧跑到医务室,找护士要了些药片,匆忙中一口吞下。因为校车已经开始抵校,这一天最惨痛的灾难也许会发生,就是他碰不上切尔茜。此时,她正向大门走来。罗比到校比较早,要到举重房练举重,可能已经在大楼里什么地方了。
向前厅冲去的路上,他一想到错过切尔茜就感到一阵剧痛。但他终于没有错过,看到切尔茜正向大楼走来,罗比也在她身边。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体内爆炸了。他们进大门,直接向他走来,似乎急着要和他接触。他们的眼神哀伤,脸被拉长。他把他们俩一起抱住,心里非常哀痛,十分担心他们也象许多学生曾经告诉过他的情形一样,当他们的家庭因为父母离婚而解体时,心头的感受何等悲哀。这类悲惨故事,他作为教育工作者,这些年来听得实在太多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也会经历这种惨境。
他和切尔茜抱在一起,全然不顾学生如流水般在身后通过。他们是克莱尔荒唐决定的孤苦无助的受害者,感受着过路学生好奇的注视。
放开切尔茜,他抓住罗比的手臂。说:“好了,你们俩,去我办公室呆一分钟。”
“我不能去,爸爸!”切尔茜眨着眼,使劲忍住泪水:“我周末没做家庭作业,我要赶紧写点东西,为健康课作准备。”
汤姆转向罗比:“你的作业呢?作了吗?”
“我们没有作业。”
“举重练习呢?你不是每天上课前都要去吗?”
罗比转过眼光:“今天早晨我不想练。”
汤姆讨厌一开口就责骂人,他和克莱尔分开还不到四十八小时,但孩子们已显露出因离婚而引起的典型症候了。
“听着,你们不能象这样子。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能荒废学业和业余课程,对吗?你们仍然要象以前一贯表现的那样……能做到吗?回答我!”
罗比怯懦地点头。
“切尔茜,你呢?”
她也点了下头,但不看他的眼睛。
“那好吧,我得让你们走了。”他说,看着他们离开视线。汤姆感到自己仿佛被压弯了,正在死亡线上挣扎。
切尔茜似乎无法走开。
“还有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什么都变得不正常的时候,我实在无法表现得象平常一样。”
她耸耸肩,阴沉着脸。“我能把这事告诉朋友吗?爸爸?”
“如果你觉得必要的话。”
切尔茜最后决定,在一天的开始阶段,她不应当这么作。她双眼费力而快速的眨巴着,一分钟后,眼泪终于流出来了。“我得走了,爸爸。”
她转过身。一声不响地走开。
“我也走了,爸爸。”罗比的声音显示他被彻底击倒了。
“好吧!再见。”汤姆拍了下罗比后背,看着他快步汇入人流中。停在后面,他意识到,孩子们也很关心他的精神状态,想知道他和爷爷一起过得如何。他们带着自己剧烈变化的情绪,急忙地来看他。他们已无法把握自己了。他受过训练的头脑认识到,这是很典型的症状。但他也不由自主地感觉痛苦。因为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心理需求。
走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他发誓,自己决不困扰在悲情中,他要为孩子们增强免疫力。
无可避免,有些情形使得事情的真相在教学大楼内传播,并且比汤姆预期的快得多。
当他路过教师信箱时,乐队指挥温斯•;康迪喊住了他:“哦,汤姆……这个星期天晚上我能到你家借用一下你的小船吗?下周六打野鸭季节开始了。”
几周前,他曾向汤姆说过,想向他借用小船,因他十岁的孩子很喜欢划船。他以前也十分喜欢,只是结婚后,就放弃了。
踌躇了一下,汤姆结结巴巴地说:“喔……哦,没问题,温斯。”
“你的时间比我忙,你定个日子,我来拿。”
“哦,随便那一天都行,实际上,喔,要……“汤姆清了清喉咙,感到他的婚姻遇到麻烦的事即将泄露出去,就象一把长矛刺向自己。他从未预想到这件事是如此困难,当他想要承认这件事时,感到自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告诉你真相,温斯,我会告诉克莱尔船浆放在哪里,你再和她商量哪天去拿,我已经不在那里住了。”
“你不住那里?”
“克莱尔和我要分居一阵子。”
他看着温斯竭力抗拒自己的震惊,寻找合适的反应词:“哦……汤姆……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没什么?温斯,没人知道,你是我告诉的第一个人。这是周末才发生的。”
温斯看起来很不自在。“汤姆。我真的很抱歉,你原来答应过我。那,那我就不……”
“不,用不着改变你的计划,温斯,你还是去借吧?我会让克莱尔知道你要去拿,她会把船浆找出给你,如果需要人帮忙将船装上汽车,我叫罗比在家帮你,或者我回家来帮你。”
“不,不。我让我儿子和我一起去。”
“那也行,好……你知道船在哪儿吗?在车库背后。”
“好!”
“克莱尔会给你找出来。”
从温斯的脸色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很惊讶,但碍于情面,却不便多问。他走开后,汤姆知道,即使现在离婚十分常见,人们还是觉得很难过,旁人议论起来,是令人很不舒坦的。或许温斯不会再去找他了,也许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是,他告诉温斯,就是设置一道屏障,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一道屏障。
温斯不是那一天不得不告诉的唯一的人。象HHH高中这样规模的学校,就好象一个小型社区,是由许多相互关联的部分组成的。作为学校的头,汤姆必须在任何时候都能联系得上,以便在发生紧急事情时,能作出反应。因此,很有必要将他父亲家里的电话告诉副校长、秘书、法律顾问、警察局长、校董事会主席、校咨询员,还有校舍管理员塞西尔,当他手下的人要作大规模的清洁扫除时,有时夜间需要与他通话。通知了所有这些人后,分居的消息不径而走,迅速传遍大楼的普通人耳朵中,比伊利莎白温疫还快。
艾琳•;伽莉佛在课间急急忙忙找到切尔茜:“是真的吗,切尔茜?”她圆瞪双眼,象猫头鹰一样,简直傻了。“每个人都在说你妈妈和爸爸要离婚!”
“他们不是离婚!”
“但是苏珊•;鲁道夫告诉我,杰夫•;莫尔豪斯告诉她你爸爸搬出去住了。”切尔茜强忍泪水的样子证实了这个可怕信息。艾琳立即变得万分同情:“哦。切尔茜,你好可怜,哦,上帝,真是难过。他去哪儿啦?”
“去我爷爷家了。”
“为什么?”
切尔茜的脸开始抽蓄,“哦,艾琳,我正想告诉你,我实在憋不住了。”还没说话,眼泪就泉涌而出。两个姑娘走出去,坐在切尔茜的汽车里。切尔茜把一切全告诉了她的朋友,并要她发誓别说出去。
“哦,我的天啦,”艾琳大惑不解地低声叹息。“肯特•;艾仁斯是你哥哥……哇……”然后加上一句:“我打赌你一定难过极了。”
两人拥抱在一起,切尔茜伤心地哭了。艾琳问她,她爸爸以后会不会再搬回去,这使切尔茜哭得更凶了。她们整个第六节课和部分第七节都没去上。当最后准备回教室时,切尔茜看起来脸通红,抽泣着。她照了下后视镜说:“我不能以这个要死的样子让人看到。”
艾琳说:“你最好不要参加今晚的啦啦队训练。明天你会感觉好一点,看起来也会好一些。”
“那我们怎样向第六节、第七节课的老师说呢?”
艾琳,通常都是听切尔茜拿主意的,现在忽然变成她拿主意了。“来吧!”她命令道。打开车门,直接向汤姆的办公室走去。
“不,艾琳,我不想去哪儿,我不想给爸爸谈。”
“为什么不,他会给我们请假的。”
“不,他要是知道我旷课,会要我的命!”
“你怎么能不让他知道呢?来吧,切尔茜,你真还没有找到感觉!”
“但他和妈妈都不让我们耽误学校的任何事情。你知道的!我们家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这种事。”她磨磨蹭蹭随艾琳来到主办公室的大厅门边。
“那好,我不管你是不是进去,我去了。”她把切尔茜留在厅里,走进前面办公室,多娜•;梅依让她进了汤姆的办公室。
“嗨,伽德纳先生。”她在门道上喊,“我和切尔茜在外面她的车里谈了,她告诉了我你们家里发生的事。她哭了很多。她不愿意进来告诉你我们旷了两节课,你能帮我们请一下假吗?”
“她在哪儿?”
“在外面大厅里,她说你要是知道了,会要她的命。但我想你不会。因为你知道我们谈的是什么。”
汤姆站起来,向大厅走去。艾琳紧跟在身后。
切尔茜站在大厅转角处,从玻璃墙看不到的地方。看到他走来,眼里有充满了泪水。他拥抱她,她扒在他的身上:“哦,爸爸!我很抱歉!我讲了。我必须和人讲一下,实在忍受不了,我很抱歉!……”
“哦,没关系,宝贝!”
艾琳也感到难以自持,看着她的校长和最好朋友拥抱着,校长强忍着泪水,她则扒在他肩上失声大哭。
“我明白,”他嘟囔着说,抚摸着切尔茜的头发。“今天这个日子对我们大家都不好过。”
有个学生从办公室出来,路过时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好了,”汤姆说,“到我的办公室去,你也来,艾琳。”
“我不想以这个样子去那里,”切尔茜哭道,“那些秘书会看见。”
“你不是第一个到我办公室哭的学生。”他从裤子后袋掏出手帕递给她。“把眼揩干,我想和你谈谈。”
他领着她们进入办公室,关上门。“坐下吧,姑娘们!”
她们面向桌子坐下,他站在桌子边上紧挨着她们:“听着,我准许你们今天的旷课,因为今天对任何事情都处理不好。但是,宝贝,你以后不能再耽误课程了。我知道这对你是很高的要求,但我想你为我作出努力。”
切尔茜点了点头,两眼向下,仍饱含泪水,用拇指托着手巾递还给汤姆。
“要是你开始把学习放在次要位置,你以后就不可能有好的出息。”
切尔茜点头答应。
“艾琳,你今天来找我做得很对,但以后要是再旷课,我是不会原谅的。”
“好,伽德纳先生!”
“现在我想要你们都为我作点事,我要你们去找罗克斯伯莉夫人,与她约个时间谈话。罗克斯伯莉是高二年级的咨询员。切尔茜,你去得越早越好。艾琳,我想你和她谈话对你也会大有好处,因为你会是切尔茜的支持者,你理解她现在的心情状态,这很重要。”
艾琳嘟囔道:“好,我一定去。”
“我现在就去找罗克斯伯莉夫人,就在这里与你们谈好不好?”
两个女孩都点头。
汤姆出去了,艾琳悄声说:“天啦,切尔茜,你爸爸真不赖!我真不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要把他蹬开!”
切尔茜惨然地说:“我知道,她正在把一切事情搞乱。”
林•;罗克斯伯莉夫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戴着无边眼镜,头发蓬松,进来把两个孩子领到她的办公室去。切尔茜回头望着汤姆,惨然笑了一下,柔声说:“谢谢你,爸爸!”
他也回她一笑,看着她走出去。
三分钟后,罗克斯伯莉回来发现汤姆阴沉着脸坐在桌子边,眼盯着窗棱上的家庭照片出神。
“汤姆?”她轻声说。
他把眼神转到门口,“谢谢你,林,我非常感谢你帮助她们。”
“没问题,我安排她们明天和我谈话。”她双臂交叉,倚在门框上说:“听着,如果你需要谈话,我也为你安排了时间,今天这里许多东西都乱套了。所以我才明白,为什么切尔西的眼睛红红的。而你看起来也好象失去了你们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感觉是这样。”
他叹了口气,用八根手指掩住双眼,跌坐到椅子上,“哦,林……,真是的,都是为了认领我的儿子。”
她小心地关上门。“我在咨询时,听了许多这方面的说法。”
“这一个月以来,我家简直象地狱。”
“我想我不应该说什么,不过你想要卸下任何包袱,我都会严格保密。我可以想像,这件事对你和克莱尔都是很困难的,你们俩都在同一幢大楼内工作。”
“这真是象地狱。”
她等着。他说:“请坐下。”
“我现在只有几分钟时间。”她坐在刚才艾琳坐的椅子上。
他俯身向前,前臂放在桌上,双肩向前弯曲。“我向你简单直说,我和克莱尔分居了,是应她的要求。我现在住在湖边我父亲的小屋里;孩子们和克莱尔一起住原来的房子。分居的原因涉及到过去。那真是一个陷阱或者圈套。是因为高三新来的学生,肯特•;艾仁斯。我发现他是我的儿子。”
林坐在那里,用手指掩住嘴唇,但不说话。汤姆继续说下去,在他进了我的办公室报名以前,我一点也不知道有他。我和他妈妈从来没联系过,所以一点也不知道。这事抖露出来,他和罗比生于同一年,是我在得到学士学位的聚会上,遇到的一夜情的结果,是我干的蠢事。克莱尔认为我与肯特的母亲旧情复燃,又跟她乱来了,因此要离开我。
这些令人震惊的复杂事因,使得林听到后非常震惊,简直难以置信。
“啊,汤姆,不会吧。你们两个是最好的一对,我想绝对不会分开的。”
他伸出双手,再垂下,“我也是。”两人都不说话,过了会儿,他终于开口:“我爱她至深,实在不愿分居。”
“你想她会宽恕你吗?”
“不知道。她展示了她的另一面性格,我以前从未见过。她好象什么也不害怕,几乎是不顾一切。我不知道怎样形容,只能是生性好斗。我已被她彻底降服了。她坚决要和我分开一阵子。”
“这关键词是一阵子。”
“我希望如此,上帝。林,我希望如此。”
林•;罗克斯伯莉对这个消息仍迷惑不解。“汤姆,我很抱歉,不能与你谈得太多了,我有个约会安排。但放学后还可以谈谈。今下午4:30后,我有空。”
汤姆站起来,“下午放学后,我要去学区办公室开会,比较忙。谢谢你听我讲,感觉好多了。”
他转过桌子,她抓住他的袖子,“你不会有事吧?”
他向她凄然一笑,“不会的。”
这一天对汤姆来说,过得太艰难了。他注意力不集中,经常走神,老是想着克莱尔。
一次他抬起头,看到她来到外间办公室,正与多娜•;梅依说话。他快速反应,满怀热情,希望她转过身来,看他一眼,给他一个表示。她知道他的门开着,他正坐在办公室里。
但她没给他一丝一毫的表示便走开了。她的绝情比他能记得起的事情都更使他伤心。
午饭时,他又看到她,正穿过餐厅向教师食堂走去。她和南茜•;哈蒂走在一起,一边听南茜讲什么,眼光瞥了汤姆一眼,他正站在餐厅中部的圆形顶灯下面观看学生吃饭。
他的心猛地一动,几乎就要抬脚迎过去。但她马上望向别处,走进门去,门在身后由气动绞链关上,再也看不到了。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直到最后两节课的课间时间,他来到她的教室外,等上课的学生离开后,下意识地检查一下领带结,再走进教室。她坐在桌子边,面向着门,在下层抽屉里找什么东西。一见到她,就觉得周身发热,颈子、脸颊、前额、整个身体都连锁发热,激动起来,伴随着毫无疑问的是性的冲动。他也很愤怒,事情搞到这步田地,他还是不愿意分开,真是见鬼!
“克莱尔?”他说。她抬起头来,一只手放在文件之间。
“哈罗,汤姆。”
“我……”他清了清嗓子,“我告诉了温斯•;康迪,他要来借小船,在这个星期哪一天晚上来取,他想去打野鸭子。你知道船浆在哪里吗?”
“知道。”
“他来拿时,你能交给他吗?”
“没问题。”
“他可能要和你讲这事。”
“那好吧。”
“几周前,我给他说过,可以借给他,我想不必麻烦你。……好……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要排练话剧。”
“那没问题,汤姆,我会处理的。”
看他仍然站在那里没动,面颊绯红,欲言又止,她问:“还有别的事吗,汤姆?”
他突然气愤起来,自己就好象一个诸侯跪在联邦公主的面前一样。“是的,有许多事情。”他冲向她,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克莱尔,你怎么这样冷淡,真见鬼,我就该这么受你这样对待吗?”
她又弯下腰在抽屉里翻找文件,“不在学校教室里谈私事,汤姆,你忘啦?”
他走到桌子边,用手撑住桌面,头伸向她:“克莱尔,我不想这种分居。”
她抽出一分文件,关上金属抽屉。两个学生进来了,一边说,一边笑。她把椅子向后转过去。
“不在这里说,汤姆。”她平静地劝他:“现在不说。”
他慢慢直起腰,气得脸青面黑,感到自己真不该来这一趟。没有一个男人在工作期间,在中年时间受得了这份气。
“我想回家去。”他低声恳求,以免学生听见。
“我会让温斯一定能拿到船浆。”她说,不再搭理他,好象一个老教师,拿起信号铃摇动,准备开始上课一样。
他毫无办法,只好转身,在涌进来的学生中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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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之歌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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